他的反应也很快,知道这太监是觉得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皇帝,跟博果尔这种暴君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他听说了吴良辅殉葬的消息,一定会很难过伤心。
福临心道自己要是表现得太过无动于衷了,那就显得无情无义了。幸好他头脑转得快,补救做得到位,打消了那个太监的疑心。
两人一如往常般你来我往地斥责了博果尔一顿,而后根据以往的惯例,在那太监走前,鬼鬼祟祟低声同福临道:“蒙古各部族来朝,太后娘娘已经向您的舅舅说过您如今的遭遇了……科尔沁部落是您最忠实的后盾,您大可以放心。”
福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前倾了身体,尖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舅舅他来了?”
他激动万分,一想到若是蒙古部族都知道了自己这个皇帝此时面临的窘境,一定会调集军队把他救出去,推翻暴君的。
只可惜他忘了自己一年前还叫嚷着要废后,下旨在全天下面前斥责他舅舅的女儿,甚至立新后也想把蒙古女孩儿排除在外的事儿。
别说孝庄根本不可能跟吴克善说些什么,就算吴克善当真知道了自己的外甥兼女婿就被关押在皇宫的冷宫中,他也绝对不会冒着部族被覆灭的危险去做无谓的挣扎。这不仅不能把福临救出来,反而会把他们都赔上。
但现在的福临可不管那么多,吴克善是他的舅舅更是他的臣子,就合该为了他拼死相护,否则连当人都不配。
用得着朝前,用不着朝后,这可真是妥妥的盛世明君。太监在心头冷笑了一声,对着福临抛了一个“皇上请相信我们,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的表情,匆匆起身离开了。
福临舒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到床上,微微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他不耐烦地一皱眉头,冷冰冰道:“朕都跟你说过了,朕跟他交谈的时候,不准任何人在附近。”
福临每次跟那太监谈天说地骂人的时候都会很开心,但是一旦那太监走了,他的脾气就会变得很古怪。
董鄂氏早就摸清楚了他的性情,柔声分辨道:“妾身远远在宫殿外守着,看到那位大人离开后,才敢过来的。”
她说这话都觉得扎嘴,一个冷宫里低贱万分的小太监,要搁在以前,她连正眼都不会看,可福临就因为那太监现在有大用,就让她尊称其为“大人”?简直是恬不知耻!
福临当着那太监的面这样折辱她,其实不过是知道孝庄不喜欢她,现在他有求于孝庄,当然就得作践她来讨好她自己的老娘。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可不是福临能为了“真爱”把孝庄气病的时节了,想着这人前后的反差,董鄂氏都觉得直欲作呕。
董鄂氏本来就远比福临要冷静聪明,他们的感情中,其实她才是一直占据主导的那个。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太监身上有太多的可疑之处了,她根本就不相信这人当真是孝庄派来帮助他们的。
——太后娘娘是何等人物,难道不知道联系的次数越多就越危险?这不过才三个月,那太监都出现过十次了,简直是不把周遭密布的监视他俩的人放在眼里。
早在这个太监第一次出现时,董鄂氏就发现不对了,等到他隔了六天后第二次出现,董鄂氏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这人就是博果尔派来驴福临的。
猜是猜到了,她根本就不打算把这一点告诉福临——人家根本就不会相信不说,她也不觉得有必要对这个对着自己动辄打骂的男人好还有什么必要了。
福临恨董鄂氏是灾星,害得自己丢掉了一切,董鄂氏心中对福临的恨意也一点都不少,要不是这个男人横插一脚,她现在说不定已经跟博果尔一生一世一双人,成为新帝的唯一了呢。
但凡身在高位久了的人,都受不了一朝手中无权的日子,不仅福临想要过回原来的生活,董鄂氏也想。
但两人最大的不同在于,福临会做的也就是横躺在床上等着别人来解救他,他未必不知道那太监有问题,可他就是乐意相信,给自己找根救命稻草抓着。
可董鄂氏更乐意把命运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既然博果尔设局想要再狠狠打击福临一次,那她完全不介意顺势而为,帮他一把,若是博果尔顾念了旧情,把她从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放出去,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福临的死活和他们曾经生死相许的爱情,董鄂氏都已经全不在乎了,她的全副身心都被即将重新到手的富贵荣华和那个全天下最最尊贵的男人给吸引过去了。
☆、第87章 董鄂告密
博果尔看完手中的密报;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半天后才对德九道:“你从德二那里问出什么来了吗?”
“他本来就故意留了不少的破绽,本来是想用来刺激先皇的;没想到先皇竟然没有发现,倒是贤妃娘娘;从一开始怕就知道了。”德九低声道。
其实福临知道还是董鄂氏知道对他们来说没有本质的区别;这点小差错德九就没有向博果尔禀报,没想到等了这么久;福临仍然没有任何的表示。
德二说他仔细揣度福临的神色;并不像是起了疑心,而根本就是毫不知情的。姑且不论董鄂氏告诉他后福临会不会相信;看这情况董鄂氏貌似就直接没有提及。
德二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才给博果尔写了密信,并且把这个情况跟德九说了一声。
博果尔听完后并没有放在心上,不甚在意道:“真是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快竟然就已经离心了,看来董鄂氏另有打算。”
不过再怎么筹谋,她不能借着福临当皇帝的“势”后,那点心机根本就不够看,他倒不介意给她留出一定的时间来,看董鄂氏到底能搞出什么动静。
用这样低的成本就击溃了生死相许的爱情,博果尔很有点为自己上辈子的枉死而感到不值,在心头叹了一口气,就放下了。
又过了五天时间,博果尔去丽嫔宫里时,听她说了一桩奇事,她宫中有一个本来曾经是在承乾宫伺候的人,这几日不知道为什么,背着她经常偷偷往冷宫走。
丽嫔觉察出蹊跷,命人紧盯着那个宫女,查出来她的去处后,就让人关起来了。
丽嫔柔声道:“这宫女本来还好,她是下等宫女,在外面守门掀帘,也未曾有疏忽之处……谁知道一眨眼间变成了现在这样,您说,是不是中邪了?”
在外人看来,冷宫中就一个先帝的康妃,还是皇上下令可以接她出来的,都传言康妃自从三阿哥死后精神失常,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待在冷宫里不出来。
这段时日皇后倒是经常派人去同康妃说话,试图说服她别再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呆着了。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宫女经常往冷宫跑的时候,丽嫔没忍住阴谋论了一把,心想可别是皇后的诡计。
那个宫女也是她私底下问过的,没想到人家供出来的不是康妃或者赫舍里氏,而是本来应死的董鄂氏。
她倒是不知道先帝也还活着,只说曾经受过贤妃娘娘恩惠,哥哥在冷宫处当值,一日偶然碰到了一位同娘娘十分的人,描述给她一听,她觉得有蹊跷,,趁着轮休偷偷过去一看,发现竟然真的是贤妃娘娘。
董鄂氏还是很有办法的,她虽说是被关入了冷宫,但身上的首饰都没少,她当妃子时得福临盛宠,身上佩戴的都是顶顶好的珠宝,随便取下来一个,都够一个小宫女眼馋的了。
丽嫔一听就知道坏事儿了,不论本该已死的贤妃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冷宫中,这事儿她都不该知道啊。
好不容易挨到博果尔来了,丽嫔赶忙就把事情说了,还有意撇清自己的干系,那宫女本来就只是负责掀帘子的低等宫女,并不是她的亲信,干出什么事儿来,都跟她无关。
丽嫔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无论自己有没有审问过这个宫女,也无论她说了什么,统统都是那个宫女“中邪”了,她说的话,自己是一概不信的。
博果尔听完后微微一笑,董鄂氏跟侍卫和丽嫔宫里的宫女搭上线,这事儿他也知道,笑道:“哦,还有这等稀罕事儿?你那个宫女在哪儿,不妨带朕去看看?”
他是这样一个态度,丽嫔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忙也跟着笑道:“哪里用得着皇上亲自去看,这就让人把她带上来。”
没一会儿那宫女就被两个较为健壮的嬷嬷给一左一右领着押上来了,博果尔看她形容狼狈,但精神状态还好,看来董鄂氏给她下了不少保证。
博果尔并没有说什么,那宫女就双膝重重跌在地上,含泪叩头道:“求皇上明察,奴婢是有难言之隐,才做下这胆大包天之事……”
“你且说说,自己做了什么事吧。”丽嫔这事儿处理的不错,博果尔也乐意给她这个面子,装作自己全然不知的模样,重新再审。
那宫女犹豫了一下,看看周遭这么多人,低声道:“皇上有所不知,有一个人正念着您,想着您呢……”
丽嫔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跟自己的贴身丫鬟耳语了一句,笑道:“皇上,格格哭着找额娘呢,您看……”
“嗯,你先去哄小格格去吧。”博果尔知道她这是找个借口想退下去了,倒也没有阻止。
丽嫔带了殿中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此时那个宫女才低声道:“贤妃娘娘痛定思痛,为自己曾经的无知和愚昧日夜痛哭。她发现了一项针对您的阴谋,请您移步冷宫,定会有所发现的……”
董鄂氏并没有全然信任她,所以这个宫女知道的并不多,她只认为是贤妃想要把皇上诱到冷宫去,稍施手段,两人就能重修旧好。
她是在董鄂氏刚入宫时就伺候她的,虽然不是贴身伺候,只是一个低等的洒扫宫女,可也亲眼见识过顺治皇帝被娘娘迷得晕头转向的模样。
本来这位贤妃入宫前在襄亲王府当侧福晋,却跟顺治皇帝搅在了一块,按理说这位新皇帝一定痛恨董鄂氏恨不能她去死才对。
宫女一开始听董鄂氏的谋划,觉得这人根本就是失心疯了,可最终董鄂氏说服了她——要是皇上对我全无旧情,我怎么会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
正是这句话最终说服了宫女,董鄂氏还是相当有办法有心计的,在旁人并不知道福临和她都被关在冷宫的情况下,肯定会有所考虑。
宫女也觉得这事儿实在说不通,要换了她,肯定当上皇帝的第一天就把这个淫|妇给剁碎了喂狗了,男人最受不了这样的背叛了。可董鄂氏好端端地站在面前,穿金带玉的不说,每顿饭的伙食能跟正宫娘娘相媲美了。
别说是她了,连在博果尔后院见识过他对董鄂氏冷漠以对的丽嫔得知董鄂氏还活着的消息时,都没忍住脑补莫非皇上对董鄂氏还当真是情根深种,被背叛了竟然还不舍得杀了她。
宫女的话一出口,博果尔一下子就笑了:“哦,朕跟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董鄂氏在打什么主意,他现在算是彻底明了了,也不禁在心中感叹了一句这个女人可真是狠辣。博果尔看了一眼旁边伺候的德九,后者悄无声息地走到宫女身后,抖抖袖子亮出一截白绸来,直接勒住了她的脖子。
宫女本来见博果尔笑了,万分欣喜自己赌对了,看来皇上还真是挺看重贤妃的,经此一役,自己立了大功,还不是……
德九的动作非常迅速,宫女只觉得脖颈一阵剧痛,两手反射性向后抓去。德九朝后一仰头,避过了她伸过去的手,她只能去抓勒在脖子上的白绸,扑腾挣扎了一会儿,就渐渐断了气,死前眼睛睁得滚圆,双目充血,模样骇人。
“处理干净了,丽嫔胆子小,大格格年幼,别吓到了她们。”博果尔懒洋洋带着几分兴味,笑道,“随朕去冷宫一趟,马上就能上演一出好戏给朕的皇兄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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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鄂氏以望夫石似的标准姿态,守在冷宫外围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一来她跟福临相看两厌,彼此不想看到对方,能躲出来就躲出来,二来也是顾念着博果尔若是听了那个宫女的话,有八成的几率会走这一遭,自己顶着烈日守在这里,多少能表明心意。
时至今日,她早就猜到了博果尔想看的是什么,董鄂氏也不介意演给他看,她能踩着博果尔爬上福临的龙床,现在也丝毫不介意把福临当做垫脚石,把自己从这里给救出去。
此时太阳都已经落山了,董鄂氏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她很聪明地没有涂脂抹粉,素面朝天的模样也显得楚楚可怜。
今天没有让她失望,很快远处就有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过来,跟在博果尔身后的那个董鄂氏也认识,是新任的宫廷大总管德九。
董鄂氏刹那间面如桃花,露出又惊又喜之色来,她聘聘袅袅地走上前去,并没有问博果尔的来意,直接柔美地福身行礼:“妾身见过皇上。”
博果尔看了她一眼,董鄂氏知趣道:“皇上日理万机,妾身等闲不敢打扰,此次请您过来,是有一事需要禀报。”
她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在现在说出来,听道博果尔道:“皇兄近来如何?”
董鄂氏听到这句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露迟疑之色:“这个……妾身不好说,还请皇上屈尊去看看吧……”
福临现在正同那个太监说着话呢,这时过去,轻而易举就能抓一个正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求作者大大快快更新●亲的地雷~
☆、第88章 诛心之言
福临正艰难地支起脖子来,盯着德二的眼睛;低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皇额娘的身体不大好了?”
德二心道以往你当皇帝的时候;可没见你如此关心过太后的身体啊;现在知道人家有用了;就表现得如此热情,也未免太让人恶心了。
他见自己不过说了一句“太后偶感风寒”;就把福临紧张成这样,在心头冷笑了数声,面上带着几分焦急担忧道:“倒也不是大病;太医说将养一阵子就好;可惜听说太后身边的苏麻姑姑也染了风寒,被移出宫去将养了;怕是没法回来了。”
福临一听;更加着急了——这太监虽说是听从孝庄的命令来跟他联络的,可谁心里都清楚,孝庄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连话都说不完整,真正能够帮到他的,其实还是苏麻喇姑。
他扑腾着想要坐起身来,德二连忙过来把他给扶了起来,近距离一看,福临脸上的痘斑越发吓人了,这人也是命大,当着皇帝的时候十多个太医伺候着都眼看要死了,等成了阶下囚,就一个董鄂氏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照料,反倒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福临一坐起来,就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圆睁着眼睛,嘶声道:“博果尔真是胆大包天,苏麻姑姑伺候了皇额娘大半辈子,把她给调走了,皇额娘要是因此有个好歹,他有几条命来赔的?”
德二看了他一眼,迟疑着道:“您说得是的,听说连圣母皇太后娘娘都很不赞同皇上的意思,可是皇上一意孤行,谁劝都没有办法。”
若是福临足够机警,就应该听出来他话语中的蹊跷之处了——以往德二从来都是称呼他为“皇上”,博果尔就是“襄亲王”,娜木钟只是“太妃”。
今天是因着德二知道自己主子爷要来,他倒是很想把戏演得更真实一些,可终究是胆气不足,给他一百个单子他也不敢当着自己主子爷的面骂他,便临时改了口。
所幸福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现在已经有点疯魔了,只要听到博果尔的名字,第一个念头就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