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有些灰心,起身整理好衣衫,快步离开。
颜千夏慢慢爬起来,走到池边,用冷水清洗干净身上的污渍,然后穿好了衣裳。他今儿还算给面子,没有撕破罗裙,好歹还能让她体面地走回去。
夜香局里已经忙翻天了,她狼狈地回来,黄素也没敢出声,勾着脑袋站在一边,不时悄悄看她一眼。
她换了衣裳,跟着车队出去。
叶贵嫔的宫门口中依然有人等着,昨儿来讨药的小宫女晓兰也在,看上去脸色好多了。
“姐姐来了。”晓兰主动过来给她帮忙,颜千夏正好腰痛腿疼,便没有拒绝她的帮助。
“姐姐,那药正好,我肚子已经不痛了。”晓兰羞涩地笑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布包来,里面是两块糕点,“这是昨儿主子赏的,送给你吃吧。”
颜千夏笑了笑,接了过来,晓兰的脸就更红了,这是兴奋的。作为人,能回报恩人是件愉快的事,颜千夏愿意成全她的感恩。
而且,她被慕容烈欺负了一晚上,正饿着呢。
甜甜的糕点进了嘴里,随即化开,让她难受的心总算好过了点。
“姐姐好吃吧?”晓兰期待地看着她。
“好吃。”颜千夏点头,扳下一块儿喂给晓兰,晓兰张嘴吃了,笑眯眯地冲她摆摆手,转身回了宫门内。
生活若不肯爱她,她便去爱生活吧。颜千夏想,总有能让她温暖,让她幸福的人或者事出现的。
车队吱吱嘎嘎地继续前行,颜千夏眼睛又亮了。
又是几日过去。颜千夏每天干完活后,都会选择最偏的路小心地去废宫,给那位琴妃治病。魏子偶尔会在那里等她,给她一些她需要的药,还有一些馒头包子之类的。
颜千夏刚走到废宫门外,一眼就看到了勾头站在路边的年锦。
“银梭鱼,你怎么来了?”她唇角一扬,笑眯眯地走了过去。
年锦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埋下头去,“你还好吧?”
他说得粗声粗气的,颜千夏又嘻嘻一笑,掐了掐他的粗胳膊,轻声问道:“难不成你还关心姐姐我?”
年锦脸上一红,躲开她的手,小声说道:“你以后不要再让魏子给你买药来了,若被皇帝知道了,他会被绞死的。”
颜千夏脸上的笑意消退了,抓住他的手急促地问道:“魏子出事了吗?”
“还没有,我是说以后。”年锦的脸涨得更红了,他连忙抽出了手,结结巴巴地说道:“以后你要什么药,我去给你弄,你别再找魏子,他只是个侍卫,出了事他担待不起。”
“你能?你不怕他?”颜千夏仰头看着他,他一个大汉子,明明是慕容烈的心腹,却红着脸来告诉她这些,倒真让她感动起来。
“我也怕,只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会报答你,而且我也不想你害死魏子,他兄长死前是把他托付给我的。”年锦摇摇头,终于抬头看向了颜千夏。有半月未见了,她似乎又瘦了些,不过还是这样神彩飞扬的模样,哪像一个被贬的人。
“谢谢你,年锦。”颜千夏敛了笑意,认真地道了谢,接过了他手里的几包药材,转身进了废宫。
扭头看时,年锦还站在原地,颜千夏犹豫了一下,冲他招招手,“若你得闲,便进来坐坐吧,我煎药的时候,你就帮我看着琴妃,她爱乱跑。”
年锦抓抓脑袋,又站了会儿,才慢吞吞走了进来。
多别扭的人啊,明明是想进来看看的,却又怕这怕那——颜千夏啐了他一口,“我又不会吃你,你这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婆妈?”
年锦哼了一声,“我哪里有婆妈,我是不愿意和你走太近。”
“那你还来。”颜千夏白他一眼,快步过去推开了琴妃的房门,她正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起来了。”颜千夏过去拉起了她,她给琴妃洗过了澡,洗了头,可琴妃不愿意换下凤裙,只能穿着这脏衣裳,不过整个人比以前看上去清爽多了。
“你怎么要管她呢?她可恶毒着呢。”年锦不解地问道,当年先祖帝时,这琴妃曾为了后位,一连进谗言,让先祖帝诛杀三妃六大家族,死了两千多人。而死于琴妃手中的,还远不止这些人,她每每装心口疼,便要杀一纯洁宫女,取血为引。
“你也曾说我恶毒,现在为何又愿来帮我?二十多年过去,琴妃已经受到了惩罚。而且当年事,谁是谁非谁又能说清?后宫斗争,本就你死我活,别人不知,难道你不知?此时若是别人活着,你是否也说那人恶毒?若说恶毒,莫过于你们这些男人,为了江山,把女人推到前面,看她们斗,借她们的手除去权臣,牵制各方关系,我有没有说错?”
颜千夏不客气地说了一通,年锦便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吭哧了半天,颜千夏把一只药罐子往他怀里一塞,脆生生地说道:“别哼了,去帮我打水来,我要给琴妃熬药,顺便把外面炉子里的火生起来。”
年锦扭头去了,颜千夏才过来扶起了琴妃,要带她去院中走走。
琴妃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小声问道:“妩儿,这样的媚|术你还要学下去吗?准备什么时候下山?你儿子你还管不管?昨儿他托人来了,说你儿子病得厉害。”
她母妃还有儿子?颜千夏怔住,一定是她入宫之前生下的,她母妃当年为何要抛下儿子去学媚术?为何又要进宫争宠?
“妩儿,不要去了,和你相公儿子隐居山林去吧。”琴妃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抓得她骨头都有些痛。
“琴妃,松手,好痛。”颜千夏使劲儿甩着手,可她却越抓越紧,明显是又犯病了。
“琴妃,松手。”年锦听到声响,连忙奔来,抓着琴妃的手指用力扳开,骨头都扳折了,才让颜千夏的手抽了出来,手腕处几个深深的紫痕,触目惊心。
“你这疯子,她好心给你治病,你还弄伤她。”年锦气呼呼地推开了琴妃,拉起颜千夏的手腕看着。
“算了,她是有病。”颜千夏自个儿走到墙边,扯了一些三七草,揉碎了揉在手腕处,提伤止痛。
“你真是古怪,放着妃子不做,要来受罪。”年锦皱着浓眉,不解地看着她。
“妃子有什么好,你想看我若干年之后变成她这样?”颜千夏淡淡地说了一句,年锦就闭紧了嘴巴。
“殊月回来了,当年她那样得慕容烈的喜爱,可如今慕容烈不也放到一边了?何况我本就讨厌他,怎么可能当他的妃子。”颜千夏换了只手,把药罐放到了用砖块搭成的小灶上,将枯枝塞进去,点火熬药。
年锦像个闷葫芦一样坐在石凳上,看她忙前忙后,光洁的额上渗起细细的汗珠。
“娥娜翩跹,灼灼芙蓉姿,顾盼流转,芳心空自持……”琴妃突然起了身,一面歌一面舞起,她嗓子已毁,歌声难听极了,可她的舞姿却还在,她爬上了院中石桌,在小小的桌面上旋转着,破旧的凤裙像快凋零的花瓣一般舞开,更让人觉得可怜可叹。
“这歌我听过,是先祖帝令天下第一才子为琴妃所作。”年锦似也被触动了,看着琴妃,低低说道。
“我唱一首给你听。”颜千夏只是觉得这气氛太压抑了,她真不想某年某日自己也在宫里关到老了,还不能走出这笼子。
“呃……”年锦不敢说好,也不知怎么拒绝,颜千夏一面用小扇子摇着,砖灶里的火花飞溅出来,噼啪地响着,她在唱:
“还是原来那个我,不过撂掉几公升泪所以变瘦,对着镜子我承诺,迟早我会换这张脸应对笑容……”
这是田馥甄的《寂寞寂寞就好》,她在这里很寂寞,可是没关系,她的真心会陪伴着她,只要有勇气,一直走下去,总能见到阳光晴天。
年锦怔怔地看着她——
他今天不该来的,可是魏子总悄悄见她的事被他知道了,若传到慕容烈那里,魏子和她都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可是他呢?他私底下见颜千夏,若被慕容烈知道了会怎样?
正文 第63章 躲在榻底下
年锦知道,他对颜千夏绝不是爱,只是一种很特别的感情,就像是遇到了多年不见的亲人,明明,他应该很恨她的,她害死了他的妹妹……可是他还是投降了,主动地来关心她的死活,还在这里听她唱莫名其妙的歌……
“死不了就还好,寂寞寂寞就好。”颜千夏扭过头看他。
年锦吞了吞口水,猛地站起来就走。
“喂,后天给我带点苍术。”颜千夏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
年锦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自己也不知道这算答应还算拒绝,就这样匆匆跑掉了。
颜千夏耸耸肩,继续熬着药。
暮色渐浓,她托着腮,静静地坐在石凳上,琴妃还在唱那首美人歌,能沉浸在美好回忆中也是件好事,她至少不用那样痛苦。
颜千夏没有再打断她,任这歌声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着。琴妃也是个寂寞的人呢,曾赢得了荣华,失去了爱情,后来又抛弃了帝宠,落到了惨淡地步,那她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回到夜香局的时候,已是一更天。
颜千夏洗了脸,正想上床睡觉,又有小宫女过来了。
“吴姑娘,我们娘娘想请你过去一趟。”这小宫女恭敬行礼,形容礼貌。
“你是哪宫的?”颜千夏好奇地问道。
“紫云宫。”小宫女轻声答道。
后宫嫔有九人,都有自己的独立宫殿,食三品禄,宫殿名都以紫开头,九人中又为紫云宫叶嫔为尊。
颜千夏和叶嫔的宫人有隙,不知叶嫔找她何事。她简单拾缀了一下,就跟着小宫女去了紫云宫。
从角门进入,叶嫔并未睡。
从容貌上来,叶嫔不敌苏锦惠和端贵妃,也不敌其他几嫔,可是她父亲受宠,而且她也习得武艺,所以慕容烈素日里也高看她一眼。
此时她一身简单长裙,歪在椅上啃苹果,一双明亮的圆眼睛上下打量着颜千夏。
“吴姑娘,本宫就这样称呼你吧。”她吃完了苹果,把核丢开,起身站起来,一挥手,宫门外便走进了一名小宫女,正是那晓兰。
“听说,药是你给开给她的?”她轻抬起晓兰的脸,几日不见而已,晓兰面色如桃,明止皓齿的,分明比以往要美了几分,女人美就是要美在气色和肤色上。
“是。”颜千夏点头。
“本宫也要这样的药。”叶嫔眼中一亮,身边的贴身宫女连忙阻止起她来。
“娘娘不可,若她存心使坏,给娘娘下毒怎么办?”
“你会吗?”叶嫔歪着头问颜千夏。
颜千夏只以为宫女们会试用她的方子,有些有权势的宫女甚至比主子还好使,能私底下给她和夜香局许多便利,没想到第二个来找她的人居然是叶嫔。
她看着叶嫔,缓缓摇头,“自然不会,奴婢只想依本事活得好一些,即使是奴婢,也要吃得饱穿得暖一些,仅此而已,若我想争得帝宠,便不会沦到如此地步。”
叶嫔点头,颜千夏和皇帝为了池映梓的事交恶,这事她知道,大国师仙人之姿,有女人为他倾心若此,她也不奇怪,不过一向恶毒的颜千夏居然也有真性情,这让她佩服。
“那你为本宫配个方子。”她伸出手来,让颜千夏为她搭脉。
她爱吃辣,火气重,所以肌肤略为粗燥了些。颜千夏很快下了方子,交予她去配药。叶嫔丝毫不疑,直接让人去办了。
“叶嫔娘娘豪爽。”颜千夏之前还很讨厌她,因为她的下人们耀武扬威,可此时正面见到,却让她心生好感。
“你我无利益之争,便是你如今是妃,我若和你争宠,也会光明正大。”叶嫔点头,又回到座上坐下,又拿了包花生吃起来。
“本宫听说你给过端贵妃一些什么膏,那个,也给本宫一些吧,皇帝很少来我这里,来了也只和我说说话,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会有皇子?我不是一直要守活寡了?”她吃了半天,又仰头叹息。
后宫女人,都要用上这个才能留住他?那他哪里有劲去折腾她的呢?颜千夏想到那日在凰池边上,他不知在哪宫妃子那里闻了坏坏的药,找她发泄。
“好。”她点头,又提笔写方子。
叶嫔看着她的侧脸,好半天才说:“颜千夏,你长得真是漂亮,我若有你一半,便也不愁了。”
颜千夏扭头看向她,叶嫔又吃了几粒花生,才慢悠悠地说道:“皇帝心里到底装着谁呢?我都没见他去宠幸哪位妃子,据说在月贵妃那里也不过一会儿就走了,真奇怪,皇帝以往也爱呆在皇贵妃和端贵妃那里的,本宫这里,他也偶尔会来,可如今十多天见不着他了,端贵妃娇蛮,皇贵妃心机重,殊月是结发,她们好歹能占一席之地。本宫什么也没有,若生不下一儿半女,这日子怎么过?”
她这是和颜千夏说心里话了!颜千夏倒没有料到,怔了几秒才说道:“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你再找一个啊。”
叶嫔眼睛猛地瞪大,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罢了,你刚这话我当没听到,快别说了吧,这世间能有几人能像你这般……”
叶嫔没说完,可颜千夏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是外面传言的淫|妇之类的话罢了。
“那种药可伤身?”叶嫔又问。
“无碍,不过也要少用。”颜千夏淡然地答道。
“你用过的吧?”叶嫔还是不放心,凑过来看。
颜千夏搁下了笔,拿着纸吹气,上面的墨字化开,东倒西歪的字让叶嫔拧起了娥眉。
“你的字怎么成了这样?这么丑的字啊,比我的字还丑。”
“我的字一直就这样。”颜千夏倒是很满意她字的进步,池映梓不在了,她不用再勤奋练字来讨好别人。
叶嫔接过药方看了几眼,实在看不懂,于是顺手递给了身边的贴身宫女,让她们去按方抓药。
“谢了,来人,送吴姑娘出去。”她又懒洋洋躺下。
颜千夏正欲出去。宫门外却响起了悠悠长长的通道声……慕容烈来了。
不想看到的人,总在眼前转!
颜千夏出不去了,叶嫔来不及更衣梳头,一面趿着鞋往外跑,一面挥手对人说道:“把她藏起来。”
“娘娘,来不及了。”外面的宫女进来通传,慕容烈已经到了殿外。
叶嫔只好指了指榻下,示意颜千夏钻进去,她一咬牙,只有趴下去钻了床底。外面很快就响起了慕容烈的脚步声,众人的迎驾声。
“皇上,臣妾恭敬皇上。”叶嫔的声音很欣喜爽快,不似端贵妃那般娇糯,也不似殊月那般柔情似水。
“还没歇着。”慕容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点头一笑。
“嗯,想皇上呢。”叶嫔笑眯眯地请他入座,宫女们迅速沏上了上好的茶,摆上了茶点。香喷喷的糕点的味道飘到榻下,颜千夏的肚子不客气地响了两声……咕咕……
“什么声音?”慕容烈扭头看去,满脸狐疑。
叶嫔连忙起身,连挥了好几下手,笑着说道:“一定是那只猫儿跑来了,就是栖墨王子送来的那只小白猫,它总爱乱跑,因为是皇上您喜欢的,所以我们都不敢怠慢它呢,每回都好吃好喝地喂它,它可比臣妾快活多了。”
“爱妃不快活?”慕容烈淡淡地问了一句。
叶嫔的脸色顿时变了,扑嗵一声就跪下去,叩首说道:“不敢,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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