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抗议完全被哗哗的雨声盖过。充耳不闻。仿佛没有明天似的,他偏要吮她,偏要霸道,偏要用力,偏要不规不矩的一寸一寸都摸在手里。上次和她肆意亲热,已记不清是何时了,下次……不知还有没有下次!
她也不挣了,喘不过气的当口,报复似的扯他衣带。怀里的零钱荷包滑落在地上,叮叮当当像下雨;再下一刻连衣裳也被扯滑下去,耀眼的朱红跳出来,整个人映得如火燥热。
窗外雨点的节奏乱了,带着泥土清香的水滴在屋檐角,断线珠子一样汇集在地,划过青苔石阶,流淌蜿蜒,不一刻就泛滥成溪。
拨开漆黑碎发,露出肩膀让她咬,不盈一握的细腰往上一托,柳眉尖梢一颤,一声含混不明的呜咽。
心头一丝歉疚,忍住要命的顶心发麻,全身肌肉紧绷绷的,汗珠滑落,滴在她心尖。吻吻她泛红的耳廓,等她慢慢适应。
只是也忍不得太久。她感不到动静,反而觉得堵得慌,带得心里慌慌的,鼻音浓浓,轻轻叫一声“二哥”,身子微微一扭。
一石激起千层浪。暴雨倾盆,雷霆万钧之势冲撞开来。她一声尾音提在半空,犹如离水的鱼,只剩下大口喘息,细声叫唤。头脑里一片混沌,眼前仿佛浓雾升腾,又被他一点一点的拨散,偶尔露出一丝清明。睁眼看,一双深不见底的瞳仁乌黑发亮,带着些任性的欣赏,不知将她多少难堪神情尽收眼底。娇声抗议,伸手去捂他的眼,未及抬到一半,巨浪涌来,不由自主弓起身子,再乱动不得了。
细流入海,感到他的脉搏,温热中窒息,想求他慢点轻点,声音出口,自己也听不出到底说的是什么。整个人瘫软下来,再攀不住他,湿淋淋落下万丈深渊,又被他一把捞回人间,翻个身,往上一提,呜的一声,声音被闷回枕头里了。
难道是真的把这当做最后一次,他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孔武有力的身躯仿佛不知疲倦,一下一下凿到她心里去,煎熬中分不清是痛楚还是快乐。“来日方长”四个字是被你吃了吗,是要我就此记住你吗,你不在的时光,让我每天想一次,想十次,你做到了,放了我吧……
……
惊涛骇浪中溺死了不知多少次,不知被他摆成了什么样子,终于听到他低喘出声,狠狠咬住她的唇,碾压拨动,辗转深吻。极限将至,他突然闭眼,将她轻轻一推。
一瞬间空空荡荡,世界停滞了,所有的声音消失了。
她仍有些神志不清的,空虚得难受,喃喃抱怨:“回来……要、给我……”
没有回应,只闻粗喘。一道闪电炸裂。突然间明白了,泪水夺眶而出,撑起身子,把他扑倒身下,用力把他双手拉开按住,指尖掐进他肉里:“为什么不给我……呜呜……为什么不给我……”
武松歉疚,别过脸,终于出声:“我……我不想……”
从来没觉得“香火”有多要紧。孙雪娥的遭遇看在眼里,差点便是一尸两命的惨境;岳飞的家信他也读过,当时不是嗤之以鼻,连道“无聊”么?
万一……万一是那个最坏的结局,她一身沉重如何跑得快。乱世中若是想找个倚靠的肩膀,也不至于被拖累太甚。
她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理智节节败退,疯了似的低头吻他,抚弄他,泪水和着汗水滑落脸庞,唇瓣含在他口中呢喃:“你瞧不起人,我姓潘的什么时候当过累赘,离……离了谁不是活的好好儿的,我有……有五百精兵,有……有一群生死兄弟,有钱,有地……也不是小脚,跑得也不慢……”
“你别瞧不起人!你别瞧不起人!……”
“给我!……”
哪有精力想那么多,只觉得和他紧紧贴在一起时,自己才是完整的。
抵死缠绵到脱力。等到彻底清醒过来时,武松已离开了。夜深凄冷,被子把她盖得严实。衣裳整整齐齐给她叠在小几上,旁边倒了一碗水。她端起来一饮而尽。嗓子都哑了。
蜡烛旁边摆了火刀火石,嗒的一声,打出一束暖光,照亮满身狼藉。
外面雨声渐稀。汩汩的水流汇进沟渠,淹没了昔日的风门集会之所。透过窗纸,隐约可见城头一束束火光。远处有军队整齐地喊着号子,井然有序地向调动进发。
她呆坐了好一阵,慢慢扶着墙壁站起来,打水擦洗,穿好衣裳。照照镜子,露出来的脖颈上红痕一片。不由得撅起嘴,匀些细粉,用心涂抹遮住。
打伞出门,巷子口正敲三更。外院一排耳房漆黑一片,几个丫环仆役都睡了。贞姐儿的小屋子也关了门,里面均匀的呼吸声。
她怅然若失,寻思着眼下府衙冷清,空房甚多,武松又不在,回头请些朋友住进来,也多少添些热闹。
到了水井旁边,蹲下来,找到做了记号的青砖,轻轻一掀,露出渗水泄雨的下水道入口来。透湿的石板上,一个扎得紧紧的小油布包。这是风门和她约定的送信地点。信件推进下水道,再用细竿子一顶,就能到达她府衙的井边。
水夫人隔三差五来一封信,汇报国债发行的情况。而这次的油布包里,装的却不是水夫人的信。她拿回屋里打开一看,忍不住又惊又喜,暂时忘记武松离去的失落,笑了。
第280章 定计
信是从苏州一路辗转而来的; 落款是李师师。一行行潘小园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手迹; 先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她的近况——明教朋友们多有照顾,水乡生活无比惬意,更美妙的是,终于可以尽情享受以前可望而不可即的美食了。
整整两页纸的“近况”; 有一页半都是在报菜名:菰菜、莼羹、鲈鱼脍、鱼头煨汤、樱桃火腿、西湖醋鱼、响油鳝糊、太湖三白、鲜肉汤团、猪油麻饼、梅花糟鸡脚——这些是已经尝过的;还有鲃肺汤、腌笃鲜、昆山卤鸭、杨梅青团、荷叶笋汤、稿荐酱肉——这些是还没来得及品尝的;另有大闸蟹季节未到,她已经预定了一百只;就等秋天六月黄了。
当然体重也难免飙升了六七八九斤,但对于李师师的身材来说; 就算再胖十斤二十斤; 也就跟个寻常健康女子没太大区别。比起顾大嫂这样的女汉子,更是依旧相距甚远,大有提升的空间。
不过李师师的重点还并不在唠嗑。风门已经运用了遍布全国的通讯网,把“卫国公债”推销到了大江南北。当然在江南地区; 由于天高皇帝远,当地人又精打细算,又是明教势力范围之下; 因此国债的销售比较惨淡;唯有李师师拿到债券样本; 看到上面一行行赵佶亲手书写的抗战口号; 往事浮上心头; 不免唏嘘万千。
在不少“爱国”人士口中; 太上皇赵佶沉湎酒色; 以至于差点把国家带进万丈深渊,京城头牌名媛李师师难辞其咎——若不是她妖媚惑主,太上皇何至于荒废国事!
这种传言; 李师师自从十四岁起便没少听过,耳中已经听出了茧子。她是明事理的女子,也知道“红颜祸水”之说多么荒诞,从来都是一笑置之;但十几年潜移默化的舆论压力,还是让她多少有些罪恶感。因此过去和太上皇相处之时,也曾努力忠言进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祸水”。而当燕青沦为卖国帮凶之时,更是毫不犹豫地拉他回头是岸,以至于将自己也暴露于危险之中——这些行径,她从来没后悔过。
眼下国家危难,别的她帮不上忙,但作为昔日的国之瑰宝,李师师最不缺的东西有两样:一是美貌,二是钱财。
当即决定鼎力相助。十几年盛宠,攒下了无数财富。金银珠宝尚在其次,她身边还带了书画家赵佶的多件私房大作,有书法,有画卷,有写在帕子上的小巧联句,有用胭脂随手描出的小令,还有“御用”过的各种私密小物,就算隐瞒作者的身份,单凭艺术价值,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挑些体面的物件,再加上些她原本的财物积蓄,雇了可靠的镖局,一路护送来京,说是小小的为国分忧。
潘小园捻着一张张信纸,上下打量着长长的清单——她管这叫“小小的为国分忧”?
艺术品估价的工作她做不来,得去找李清照帮忙鉴定;但就算是剩下的那一半金银珠宝,也得至少价值三百万贯以上。
并且李师师明确表示,这些东西算她捐的!
本来就是官家赏赐的民脂民膏,“完璧归赵”这个词,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潘小园心潮澎湃。还是决定等艺术品估价完毕,按照最低价值,给她送去相应的债券面额。李师师习惯了富贵生活,总不能让她下半辈子没着落。
岳飞终于被从“认购国债”的土豪榜首被踢了下来。谢天谢地。
第二日,换身体面衣裳,叫董蜈蚣赶车,亲自把李师师送来的各样艺术品“押送”到赵明诚府上,来求估价。
李清照如今被授予了御史台方面的官职,负责朝廷与基层的往来文书工作。她积极参政,但却不好意思抛头露面,于是“办公室”便设在家里;开始还做得谨小慎微,生怕写东西写得不如身边的男同僚们。可后来发现,自己的文采甩了别人几条街。大伙立刻开始依仗这位才女,什么大小文书都先拿来请她过目,拿出去倍儿有面子。
于是大才女每天从早忙到晚,居然清瘦一圈。连带着紫褐色鸡翅木办公桌上的几只猫主子也略显憔悴,见了潘小园,也知道这人是“罪魁祸首”,今天甚至连小鱼干也没带,十分不满地叫了几声,扭头跑了。
潘小园跟她寒暄一阵,开门见山说了这些珍品的来历。李清照感慨一阵,拍胸脯保证,这些艺术品由她来负责组织拍卖,寻找买家。
潘小园连忙称谢,又提醒一句:“娘子日夜操劳,可别劳累过甚。必要的时候也别怕使唤别人。”
李清照做了数年家庭妇女,从来没有“职场经验”,更不知上卯下班为何物,可要提醒她劳逸结合,公私兼顾。
才女一点就透,笑道:“这我明白。如今非常时期,谁人不紧张出力;等局面好转了,我再清闲去。”
没说笑几句,忽然又严肃起来。
“正好趁娘子来访,我家里还有些闲置不用的资产,跟拙夫商量过,不如全都换钱认购公债。我夫妻俩原本过的便是清贫日子,要那么多富贵也没用。”
潘小园清点着她手中的单子,张着嘴,点点头,半晌才想起来道谢。别的官宦人家,就算为国出力,也不过是出了家中的余钱;而李清照连自己的嫁妆也拿出来了!
谁说女人靠不住,此时此刻,她对姓李的女人们充满了感激之情。
赵府里的小丫头可比她手下懂规矩得多。等女主人正事告一段落,才打起帘子,优雅一福,笑着禀道:“潘夫人,娘子——官人回来了!”
李清照连忙放下手中的单子,整整衣裳迎出去。潘小园跟赵明诚也是老熟人了,用不着回避,客客气气地也出去相见。
赵明诚呷口茶,笑道:“如今内人忙于政事,自己给自己揽活儿,招待不周,娘子恕罪。”
潘小园赶紧说哪里哪里,将李清照大才女恭维得天上有地下无,缺了她国家就不转。
可赵明诚依旧有些局促,又笑:“便是她最近公务繁忙,敝宅打理不周,娘子来访,连口好茶都没有……”
潘小园连忙又说不用不用,自己一介俗人,吃不出茶叶好坏。
李清照也颇觉不好意思,唤下人:“还不快去马家铺子催催今年的新茶!”
眼看赵明诚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潘小园觉得明白他心思了:自家娘子的才情本来就高,如今有了官职,做起公事,成绩斐然,可把他这个夫君给比下去了。既然操心公事,不免有些疏于打理家务,看来小赵官人也有点意见。
而李清照显然也觉出来,自己眼下在政坛脱颖而出,有些对不起丈夫,于是言语中也陪着小心,事事顺着。
潘小园察言观色,心里头暗叫不妙。也不能怪赵明诚心胸狭窄。这年头有几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大出风头,事事胜过自己?
自己好心让李大才女施展能耐、发光发热,可别成为破坏人家夫妻关系的罪魁祸首。
观念的扭转非一日之功,一时间想不出釜底抽薪的解决方法,只能故作天真地打圆场,胡乱瞎扯:“赵夫人为国出力,御史台里的大小人众谁不敬她!连带着羡慕你赵官人得此佳眷,其他人怎的没这个福分!——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术业有专攻,听闻赵官人你在编纂什么《金石录》,这事可千万别落下。眼下打仗,印书治学的事儿不得不稍微缓一缓;可以后若是太平了,还得靠你培养人才,把金石学发扬光大,这是名垂青史的佳话。等你的书写出来了,可千万别忘了给奴家送一本带签名的。”
论起金石学这个“特长”,赵明诚确实称得上当世第一。眼下战乱之时,这种清高学问没什么用武之地;听了潘小园一番衷心夸赞,自尊心有所回复,终于有了笑容,客气谦让了好一阵子。
回去的路上,特意绕路去南薰门外军营探望了岳飞。因着大批精兵出征北伐,营里稍嫌冷清。只有前来投奔勤王的各路江湖义军,在岳飞的调度下,磕磕绊绊的进行磨合训练。
远远的见岳飞满头大汗,不厌其烦的示范一个简单的劈刺动作,不去打扰他,留了点吃食衣裳,便回到自己府衙。
车行大道,看到白矾楼、熙和楼等娱乐场所都是都是生意冷清,往日的热闹不复存在,有的门前甚至开始堆垃圾。还有些酒楼干脆挂出转让的牌子,不营业了。
心里头忍不住暗笑。武松砸了一通熙和楼,算是给整个大宋官场“杀鸡儆猴”立了个威,一下子扼杀了铺张浪费的官场习气。可这一通畅快打砸也带来了相当的副作用:东京城的餐饮娱乐业整体低迷,连带着歌伎舞姬——过去李师师的那些同行们——也大批失业,有人只能去大户人家里做婢仆。潘小园自己的府衙上,就已经拒绝了好几个来寻雇佣的欢场女郎了。
有一次董蜈蚣甚至汇报说,似乎看到李娇儿也混在待业人群当中,寻了个私窠,卖笑糊口呢。
失业人数大幅上升,街上闲汉乱转。这边物价高涨,很多百姓的生活水准直线下降,成为了越来越明显的不安定因素。
回到府衙中厅,思索片刻,写了几个名字地址,命把这些人请来。
过一刻钟,郓哥先来了。重新穿上了绸衫皮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笑嘻嘻四处看。
贞姐从办公室里探头出来看一眼,嫌弃地一撇嘴。刚要缩头回去,潘小园叫她:“你也出来开会。”
只好放下手里的纸笔,扭扭捏捏出门。没等走出来,又回去把手头的国债发行记录本抄起来,夹在胳膊底下,这才气定神闲地坐在旁边小凳子上。算是提醒郓哥:你这段时间要是还耍了什么花招,把柄都在我手上呢。
郓哥不理她,眼睛直直的往外看,笑道:“我干外甥女儿来了!”
孙雪娥抱着小豆腐,让丫环一左一右地搀扶进来。周通憨兮兮的护在后头。
小豆腐两只眼睛睁贼大,骨碌碌转着,打量周围高门大户的新环境。折瘪的耳朵也舒展开来了,呼扇呼扇的像极了她爹。忽然一张嘴,吐一个泡泡。
眼见几个大人全围上来,这个喊“叫舅舅”,那个喊“叫姐姐”,几张大脸聚集在上方,挡住了她探索新世界的视野。小娃娃不知是失望还是生气,嘴一瘪,就有要哭的架势。
潘小园赶紧拦住:“娃娃回头再逗——话说妹子,你也请几个乳娘照顾,一个人带孩子多累!”
她本来只请了周通。但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