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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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花-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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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动,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动,甚至连眼神也是眨眼间恢复原状,只是在看着别处,目光沉静,似乎一直就在看着那里。

  习武之人目力都是极强的,就算是这样远的距离,一点也不妨碍那个黑影发现我细微的变化。

  这里太过偏僻,若是那人想对我不利,绝对没有求救成功的可能。就算真的有人前来,又如何知道他是否会武功,是否能敌得过黑衣人,或是否会真的出手救我而不是与黑衣人狼狈为奸。所以,我不能喊,不能动,不能让他发现我看到了他。

  任何人都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都不可能每时每刻在你身边保护你,一切,只能靠自己。从开始的开始,到最后的最后,都要自己一个人,坚强承当。

  我继续走着,不紧不慢,动作自然,悠闲地赏着园中夜景,只是似乎无意地一直没再往那个方向看。

  我不能走得太快,任何一点异常与疏忽都能将我推进死亡的深渊,抓不住一丝希望。

  我又在园中转了几处风景,闲散而惬意。完全淹没了心中的恐惧,看不出一点端倪。

  我不知过了多久,不长的一段路,仿佛走了一万年,时时谨慎,处处小心。当我再一次看到幽淇居那黄晕的烛光透窗而出,织出一篇蒙眬的安宁,手心已是细细密密一层薄汗。我刚才,几乎是在鬼门关前走过。

  只是这几步也不能放松,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结局如何。

  踏入院门,我不由一愣

  ——我看到红袖满脸焦急地侍立一旁,在他的旁边站着提灯笼的紫衫,还有一脸不豫的大夫人。

  见到我红袖又惊又喜,喊道:“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刚要迈步向我奔来,大夫人冷厉地瞪她一眼,又怯生生地收住了步子,低下头,右手紧张地搓着自己的衣角,动作小的几乎看不到。

  我走上前,淡淡微笑,声音从容淡定,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看到,不曾恐惧,亦不曾紧张,道:“大夫人好,大夫人怎会来此?”

  大夫人冷冷道:“我来探望萧姑娘。得知姑娘深夜游园,真是好雅兴。”

  我淡笑道:“闲来无事,随便逛逛。不想大夫人在这里站了许久,晚辈真是过意不去。”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我刚刚才到。夜寒露重,萧姑娘还是不要太随便,毕竟你在花家,永远都只是客人。”

  最后几个字强调得极是刻意——只,是,客,人。

  我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不卑不亢,沉静如水。

  是的,我永远只是客人,永远不会成为花家的主人。江蕙菁,这一点,我一直清楚。一直以来,比你,都要清楚得多。只是,你不知道。

  我依旧微笑着,淡淡道:“晚辈知道,以后不会了,请大夫人放心。”

  大夫人道:“知道就好,告辞。”说罢转身离去,红袖赶忙向大夫人躬身一福,紫衫没有向我行礼,就快走几步赶在前面挑灯。

  我望着她们的背影默默思索着。

  这大夫人真的是来看我的吗?我在为她的亲生儿子治病,而且是十多年都未治好的顽疾,她若真是特意来看我,带点补品食物总不算麻烦,难道花家大夫人连这点人情礼数都不懂? 

  太巧了,我刚刚看到黑衣人,她就前来警告,会不会太巧了?依红袖所言和今日所见,那黑衣人对花府应相当熟悉,而且不止一次来到废院。我走得并不快,以黑衣人行动的迅捷,足以回到自己的住处再更衣前来。可是,巧得太过分,快得也太过分,如此岂不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这样的提醒警告,实为下下之策。

  退一步讲,若大夫人真是黑衣人,以她在花府的地位,为何一定要掩人耳目,偷偷前往废院。难道那里真的另有玄机,让花如令连江蕙菁都要瞒着。

  那废院中住着的女子是谁?黑衣人是什么身份?当中有怎样的秘密?大夫人夤夜到此所为何来?还有密室里的东西,是否与此有关?

  太多的问题太多的秘密,乱糟糟的线团在眼前肆意混沌着翻滚着,看不到理不出抓不住那最初的线头。

  这花家的水着实不浅。

  一时回神,正要招呼红袖进屋,却见她神色有异,欲言又止,便问:“红袖,有事吗?”

  红袖的眼珠不安地在眼眶中打着转,犹豫许久,终于抬起头,用焦虑的眼神望着我,道:“姐姐,你千万要小心啊。”

  
  注:①蔓菁:又称芜菁、闭翁菜、大头菜,即腌咸菜。

  ②北面之礼:古代以南为尊,以北为卑,拜师时老师面南而坐,学生北向而拜,所以拜师礼又称北面之礼。

第三十一章 狭路遇红妆
红袖的眼珠不安地在眼眶中打着转,犹豫许久,终于抬起头,用焦虑的眼神望着我,道:“姐姐,你千万要小心啊。”

  看红袖的样子,我隐隐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而且必是与我有关,不动声色地向四周一瞥,拉了红袖进屋,把门关好,又拉她坐下,道:“红袖,怎么回事?”

  红袖抬起头,神色郑重,道:“姐姐可听说过慕容珊小姐?”

  我摇摇头,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红袖道:“慕容珊小姐是姑苏慕容世家的大小姐,也是大夫人的外甥女,她的母亲江蕙芹正是大夫人的妹妹。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七少爷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我心头一震,明明早就知道的,明明提醒过自己无数次,为什么听到“未婚妻”三个字,心中还是酸涩难言,疼痛的感觉如一滴墨汁落入澄澈的水中,慢慢扩散入四肢百骸,水面上涨,直至满溢。

  红袖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反应,唯恐说错一句,让我心里难受。只是她如何看的出来呢,这么多年,我早已学会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层层包裹,藏在心底最深处,不露一丝痕迹在外,也决不肯松开束缚放纵自己的想法。这样很累,却能给我安全感。

  我示意她继续往下说,仿佛之前的一切话语都没有在我内心激起一丝波澜,只有嘴角一抹隐隐的苦笑泄露了几缕心绪,但这远不足以让红袖这样的小丫头察觉。

  红袖道:“我今天听人说,珊小姐已从姑苏来此贺寿,明日就到。珊小姐向来仗着大夫人宠爱,骄横跋扈,绝不是好相与的,她对七少爷也极是上心。以前她就曾想方设法对付霞儿姑娘,把霞儿姑娘害得好惨。她若知道七少爷对姐姐如此……如此照顾,必会醋意大发,到时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姐姐千万要小心啊。”

  我点点头,握着红袖的手微笑道:“我会注意的,谢谢你了。”

  红袖冲我腼腆一笑,眼神中却尽是担忧,道:“而且,不知姐姐发现没有,花家上下,从老爷到少爷,从小厮到丫鬟,没有不喜欢姐姐为人的,私下里大家都赞姐姐好,只有大夫人,似乎对姐姐颇看不惯,”停顿一下又道,  “我觉得,可能,与珊小姐有关。”

  红袖说的意思我明白,她以为大夫人讨厌我是因为花满楼对我的情意,担心会影响儿子与外甥女的一段良缘。或许,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是我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甚至连江蕙菁自己,也未必看得清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我道:“稍待片刻。”

  我起身到书桌旁,从几本书下拿出一张薄薄的素笺,递给红袖,道:“这是栗粉糕的做法,你拿给青罗吧。我看她活泼好动,经常往花园凉石上随便一坐,这样最易寒气袭体,损肾伤身。这栗粉糕正有补肾养气的功效,只是一定记得按方子上所写撒上京膏(注①),可以帮助消化,让她照方子做了每日吃几块。你们若体无虚火也可经常吃一些,对身体有好处。”

  红袖的眼中有蒙眬的雾气,道:“姐姐,我先替青罗和大家谢谢你了,也只有你和七少爷这样好的人,才会对我们下人如此关心。”

  我轻笑道:“什么下人不下人的,不是说过了,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尊卑之别。”

  红袖抽抽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我笑了,笑得很开心。每当帮过别人心中总会升腾起暖暖的芬芳,仿佛玫瑰满园,清风拂过,便将那花香送至千里之外,内心溢满馥郁的快乐。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吧,每在二师父那边呆一段时间就要告假出来,当一阵子医仙才女云清寒,行医济世,否则,只怕自己真的会受不了。或许,这就是师父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

  红袖离开了,一弯新月在云端隐晦着,照不亮屋中的任何地方,我信步走到柜子前,打开雕花的紫檀木门,没有烛光摇曳,依然准确地握住一样东西,轻轻摩挲这上面温润细腻的花纹,那上面,似乎还残存着当日的温暖。骗了自己那么久,刻意地不去想起,盼望着有朝一日彻底忘记要把它物归原主,将它永远藏在身边。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该还的总是要还回去的。它不属于我,永远都不。

  冷冷地自嘲一笑,感情,从来就容不得一丝放纵。

  
  朝阳在天边升起,依旧喷薄着应有的色彩。我同往常一样,一早到听雪苑给花满楼把脉、施针、确定新的药方是否使用。

  一切做完,我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默默地在一旁微微一站,怔忡一瞬。

  花满楼微侧过头,脸上依旧是暖暖的笑,仿佛清晨林间倾泻的阳光:“灵儿,你有话要说。”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我们两人已熟悉若此。只一个微小的动作,便足以让他知道我的心思。

  我望着他俊朗的侧脸,柔和而不失刚毅的线条,没有说话。

  花满楼道:“花锄,在亭中备茶,我要与萧姑娘赏花。”

  名为花锄的小厮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去了。

  一抹苦笑在唇边漾开,一起赏花,像小时候说定的那样吗?只是,一切,都已不同了。

  我依旧缄口,信步走出房门,在亭中坐了。

  茶来得很快,薄薄的雾气氤氲着,恍惚了面前的容颜。一桌之隔,却是永远无法逾越的距离。

  周围的蔷薇绿装依依,只有几处残存素白在风中摇摇欲坠,苦苦坚持。

  漫天飞絮,恍如隔世。

  再美的花,也总有凋谢的一天;再美的风景,也无法永恒。

  花期过后,不过是零落成泥碾作尘罢了。

  心中有细细密密的疼痛,缓步走出亭子,轻抚那颤抖的残瓣。那一天,就在这里,我看到了真正的听雪苑,看到了飞雪满天中卓然独立的他,看到了让我几乎垂泪的感动,只可惜,短短十五天,已物是人非。

  花满楼就在我身后两步,我知道,但此刻,却不想转身,也不忍转身,只想这样静静站着,若时光不再前行,多好。不能看着他,但,至少,知道他就在身边。

  狠狠地让指甲嵌入手心,硬生生的疼直袭入心——如果理智不能让我清醒,就让疼痛帮我前行。

  转身,明眸无波,脸上竟有淡淡的笑靥——突然发现,只要你想,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说道:“七公子有一物放在我这里,似乎忘记取回了。”

  张开手,是莹白无瑕的羊脂玉佩。

  时光的车轮无情地碾压过片片落红,从不会有一丝犹豫、一刻停顿。上次还他的情景历历在目,却早已不知当年何夕。

  家传玉佩,只有他的妻子才配拥有。

  他没有伸手,没有说话,甚至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我们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动。我死死攥着左手,生怕一时恍惚,就会握住右手的玉佩,不愿再放开。

  突然,一声尖利的“贱人”传入耳中。我感到一阵凌烈的劲风向我袭来。猛地抬眼,只见一只素白的玉手停在我颊边七寸,颤抖不止的五指宣泄着主人的愤怒,只是手掌却动弹不得。因为那手腕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花满楼的手。

  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没有一丝温度——贱人,我已经有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珊儿,灵儿是客,不要胡闹。”花满楼的声音平稳无波,但他此刻微微蹙着的眉却泄露了心中的愠怒。

  没错,我是客。慕容珊,才是这里的主人。

  “灵儿?叫得可真亲切!”尖刻不满的声音响起,浓浓的醋意泼了满院。

  桔色的广袖衣袂飘飘,淡粉的描金披帛曳地,百寿结坠玉的腰带更显纤腰楚楚,七十二折彩裙如天边朝霞艳丽多彩,漫铺七幅湘江水。荷衣欲动,环珮叮咚;云堆翠髻,珠玉辉辉;唇绽樱颗,榴齿含香。样貌与江蕙菁有五分相似,只是更多几分骄傲之态。

  花满楼将慕容珊的手甩下,道:“珊儿,不得无礼。”

  慕容珊一张俏脸气的红红的,怒视着我,话却是对花满楼喊出:“是我无礼还是她无礼,你的玉佩,怎么在她手中!”

  我不卑不亢地与她对视,淡淡道:“刚刚见七公子这玉佩质地绝佳,所以借来一观,正要归还,还请慕容姑娘不要误会。”

  慕容珊斜睨我一眼,冷笑道:“是吗,你倒是准备得很充分啊,连我是谁都知道。”

  看着她骄横的样子,不禁想起红袖对我说过的霞儿在她手下吃的苦。那时霞儿身份未复,花满楼出门在外,她陷害霞儿让霞儿在数九寒天的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结果霞儿大病一场,一个月都没能下床。

  我目光一凛,双眸中有深秋月色的清冷,只一瞥就让人遍体生寒,冷冷道:“慕容姑娘威名远播,桃花堡上下人尽皆知,在下自是久仰。”

  那目光让慕容珊心中惊悸,却又不甘示弱,双眼几欲*,只是无言反驳,指着我道“你,你”,却说不出后文。

  我淡淡扫了她与花满楼一眼,道:“慕容姑娘若无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转身便走,不再多留一刻。我只是为给他治病而来,不应也不能多生事端。

  慕容珊欲待追来,却被花满楼拽住。

  走出听雪苑,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庆幸,让我害怕却无法抑制的庆幸——我的手里,还握着那块玉佩,哪怕,让它多陪我一刻,也是好的。

  幽淇居的翠竹猗猗,洒下葱茏的影子,铺在书桌、茶碗、敞开紫檀木柜上,尽是青幽的凉意。

  将玉佩放回原来的地方,轻阖柜门,看那玉佩一点点消失在阴暗之中,却在只留一线的时候,猛地拉开。

  心中自嘲,终究,还是不舍的。

  可是,就让我再不舍一回吧。

  轻轻抚摸玉佩,一种难言的温暖从指尖一直流淌到心里。

  多少个夜晚,梦到娘浑身是血,脸上黑青,悲戚地望着我,问我为什么还没报仇,我回答不出,娘便望着我向后飘去,我不停地追不停地喊,却抓不住她翩飞的衣角;然后师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开心地喊着师父正要跑过去,他的头颅却突然被一柄大刀砍了下来,没流一滴血,只是滚到我的脚边,目光慈爱悲悯,声音沧桑凄凉:“小寒,心不正何以成医,你当得起仁心仁术四个字吗?”我正自彷徨,远处突然传来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各种兵刃向我袭来,我躲不开逃不掉,满身都是各种各样的伤痕,拼命向前奔跑,逃进的庄子却突然燃起熊熊烈火,把我围在屋中,到处是哔哔啵啵的声音,燃烧着的房梁、门窗落在地上发出轰轰声,四周空气焦灼呛人,完全喘不过起来,身体像要烧化了一般,倒下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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