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娇的眼圈,顿时就红了。
虽然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失态; 别开了眼睛; 眼尾的那点泪意还是被沈晚看了个清清楚楚。沈晚那点心疼的情绪; 顿时便更重了,她也有点急了:“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吴娇含糊地应了声,快速擦干泪,垂着眼睛将手边精致的匣子往沈晚这边推了推,“你看看,这里面都是我好不容易淘到的话本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晚的错觉,她隐约从吴娇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熟悉的促狭之感,但很快她就将这感觉抛到了脑后。
“你先说说,最近发生什么了?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犹如石子被投入水中,吴娇脸上沉稳的面具被打破,神色间多了丝犹疑的挣扎。很快,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慢慢将事情说出了口。
“晚晚,我爹让我……嫁去凉州……”
沈晚心中突突乱跳两下,她还记得,在原书里吴娇就是嫁到凉州去的。不过按时间推断的话,应该是在一年之后。沈晚没想到,不仅仅是关于夺位的剧情提前了,就连吴娇定亲的时间也提前了。
她心中生出一种迫切的焦灼感,又很快压了下去。
控制住脸上的神情,沈晚伸手握住吴娇微凉的手,认真地询问她:“那你想嫁吗?”
吴娇留意到她脸上严肃的神情,一怔后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想的,我娘其实也不想让我嫁,听说那……那人自诩凉州名仕,最爱流连的地方却是风月之地……家里,也已经有了几个通房了。”
沈晚一怔。
书里对吴娇描写的篇幅并不多,但因为沈晚喜欢她单纯可爱的性子,在看书的时候就也多分了些注意力。沈晚记得很清楚,在书里面,只写了吴娇嫁去凉州,嫁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是不清楚的。
但眼下再看,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所谓的“凉州名仕”。
沈晚心里不由生出一种气愤的感觉,恨不得敲开吴娇他爹的脑袋壳,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吴娇心中一暖:“晚晚,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我爹……眼下京中局势越来越严峻,他也是多考虑一些,为吴家留一条后路罢了。说句大不敬的,若是殿下真的败了……”
沈晚只觉得一股子热气直冲天灵盖,想也没想就拍桌子打断了她:“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吴娇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嘴角不由一抿,露出一个活泼而揶揄的笑:“王妃说得是,看我这张嘴,该打!”
这幅和往常一样笑笑闹闹、无忧无虑的样子才是沈晚最熟悉的、独属于吴娇的模样,沈晚见了由衷的开心,但在开心的同时也有一种类似于被戳中心事的恼怒,令她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面对吴娇才对。
好半晌,沈晚才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回敬了一句:“你还说我,你以前不是也见不得别人说我哥一句不好。”
吴娇白生生的小脸,蹭地一下就红了。她嗫喏了片刻,也没想到能说什么,眼神不由一黯,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话:“我见不得也没用,他也不喜欢我……再说,我也很快就要定亲了。”
沈晚紧张到都屏住了呼吸,得了吴娇这句回答才算舒了口气,笑着反问:“谁说我哥不喜欢你的?”
吴娇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下意识就给出了回答:“那天我随我娘出府,马匹受了惊,他……”说到这,吴娇顿住,抿住唇不肯往下说了。
沈晚的好奇心尽数被勾了起来。
青苏说沈川对吴娇动心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想想觉得可能是这两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下听吴娇的意思,应当就是这件了。
只是……一个黯然神伤觉得再无可能,一个铁树开花默默动心,一件事是怎么导致这截然相反的两种情况的?未免也太神奇了。
沈晚默默琢磨了下,倏忽间想起陆湛当初也是自己脑补了许多,便觉得好像也有些可能。抱着这种心态,沈晚又问了吴娇几句。
约莫一盏茶后,沈晚得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吴娇和吴夫人出城去护国寺祈福,拉车的马突然受惊,不管不顾地就在山道上狂奔起来,横冲直撞的模样颇有一副红了眼的架势。吴娇当时都被吓傻了,只觉得命不久矣,没想到沈川巡城恰好路过,冒着被撞的危险劈手斩断了缰绳救了她。
马车这么一停,吴娇直接被甩出了车外,也是沈川抬手接住了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确认她的安全后,沈川就像是扔开烫手山芋一样,一阵风一样立刻走了。
虽然吴夫人说沈川是公务缠身,不得擅离职守,但吴娇却有一种直觉,沈川是为了避开她。
“……我当时就觉得,沈大哥应当是有些厌烦我。”
见吴娇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沈晚也不敢笑出声,只得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勉强把笑意压下,才追问了一句:“当时……他是怎么走的你还记得吗?”
“走?”吴娇愁绪一敛,疑惑道,“什么叫怎么走的?”
轻咳一声,沈晚举了个例子:“就……譬如同手同脚啊,险些摔倒什么的?有没有?”
有了引导,吴娇就也顺着想了下去,半晌呆呆地一点头,“有,他当时走得特别快,差点被一条裸。露的树根绊倒……”
“然后呢?是不是稳住步子后走得更快了?”
沈晚问完话,都不必等吴娇回答,就从她的脸上看出了答案。沈晚眼底不禁多了些笑意,揭起兄长的老底来毫不手软:“我哥他……当时可能是害羞了。”
吴娇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整个人都要傻了。
沈晚分析得头头是道:“他这人吧,其实有点迟钝,可能心里也喜欢你很久了,却一直没察觉。这次救了你,有了接触,他可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说完,见吴娇还是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沈晚便又补了一句:“你别不信,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王爷让青苏去问的。青苏说,我哥醉酒后亲口承认他倾慕你。”
这一句解释刚落下,沈晚就眼睁睁看着吴娇的脸烧成了天边绚丽的晚霞。
她坏心眼地静静欣赏了片刻,才又轻声道:“我递帖子请你过来,其实就是想问问你,你现在对我哥是个什么心思。要是你们两情相悦的话,王爷会成全你们的。”
吴娇却好似傻了一样,好半天都没说话。
沈晚也不催她,捧着热茶小口地喝着,体贴地给吴娇留出了消化思考的时间。等她一杯茶喝了一半,吴娇终于恢复了理智,红着脸垂着眼,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沈晚手一抖,险些将茶杯打翻。
她按捺住心中的喜悦,竭力维持住平静道:“那我晚些便将这消息告诉王爷。”
一朝从沉甸甸的心事中解脱,暗藏多年的少女心事也变成了两情相悦的模样,吴娇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神采飞扬的感觉来。听沈晚提及陆湛,她悄悄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忧你的,怕王爷娶你另有目的,眼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我就也放心了。”
见吴娇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沈晚也从心底开心,故意逗她:“你这么容易就信了?万一我和你一样,是故意伪装出来没事的样子骗你的呢?”
吴娇眨眨眼,讨好地笑:“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说完,她又话锋一转,转移话题道:“而且你也不可能骗过我呀,这一路上我都看着呢,下人们提起你是什么态度,这院子的布置摆设,还有你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和幸福,都可以看出来的。”
吴娇的性格一直是粗中有细,沈晚倒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说。只是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和幸福……沈晚抿了抿唇,摸了摸眼角。
两人在屋里聊了一个多时辰,吴娇才告辞离开,沈晚将她送出门后又折回来,一眼就注意到桌子上精致的木匣子。先前吴娇促狭的笑容又浮现出来,沈晚终究有些好奇,从一摞话本里随手抽出一本,倚着铺了毯子的椅子慢慢读起来。
这话本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故事生动有趣,感情细腻动人,沈晚看得一时入了迷,本意是想在午间小憩前随意看看,谁想到一眨眼就看到了晚膳时分。
但这话本毕竟是写在纸上的,有些字迹又要反应一下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沈晚看得速度便有些慢,一整个下午不过将将看了一小半。
栀初拎着食盒见她这幅入迷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雍王殿下特意请了几个人相互制肘着处理府里的事情,就是为了让沈晚不必太过操劳,能好好调养身体。但谁也没想到,沈晚居然拿着闲暇时间拿来看话本,还一副津津有味、手不释卷的模样。
栀初忍笑将食盒放在桌上,回头轻声提醒了一句:“主子,前院刚传话了,说王爷马上便回来,您还是先净手吧。”
沈晚随口应了声,抬手翻过下一页,刚读完前几句话,她整个人不由一僵,眼里多了点不可思议的色彩。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沈晚先是一僵,后是一慌,手忙脚乱地就想把这话本藏起来。但她的动作终究没陆湛快,不等她彻底藏好,陆湛已经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沈晚脸上腾地翻出股热意,慌张之下没注意到,被木匣子夹住了手。
陆湛轻松的表情一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眉宇紧皱地将木匣子掀开,将沈晚被夹住的手指解救出来,见那白皙的指尖微微泛着红,陆湛心疼地扫了那木匣子一眼,却瞧见了一本微微展开的书,上面写的内容似乎有些眼熟——
“公子痴情,小姐倾心,月上柳梢,情定今宵……”
沈晚注意到他的动作,顺势看过去,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抬手将那话本牢牢合上。但就这片刻的功夫,陆湛又看清了几个字:
“双兔傍地,桃树成双……”
陆湛手一顿,目光虚虚地扫了一眼那话本的封面,看清楚那端端正正的“桃花情”三个字后,不由眼前一黑,好半晌才慢慢问出声:“这话本,哪来的?”
沈晚眨眨眼,也觉得眼前差不多黑了。
所以……私下看两人的同人话本,还被正主给逮个正着,她要怎么解释才好?
第47章
沈晚刚开始看话本的时候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的。
这写话本的人很会设置悬念; 开篇并未交代出男主的身份; 只是让男女主两人在各种机缘巧合下偶遇,渐渐互生情愫。沈晚便也只当是一般的本子看了,直到她看到求娶的剧情,和当日在千秋寿宴上发生得几乎是如出一辙,她才意识到这话本不是普通的话本; 而是一个同人话本!
听到陆湛的问话,沈晚颇有些欲哭无泪。她咬了咬牙; 最终也没将吴娇出卖; 自己全扛了:“是……我无聊,让人去寻的。”
沈晚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 良心隐隐作痛,脸色便也不大好。
陆湛看在眼里,心中警铃大作。
他犹还记得,当初两人赐婚的消息在京中传开的时候,沈晚就因羞怯而婉拒了他的邀约; 不肯同他见面。而这话本陆湛亲眼看过; 自然知道其中威力; 若是沈晚因此而……
陆湛暗暗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佯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模样; 轻轻地将那话本从匣子里拿了起来。
“桃花情?这名字似乎有些眼熟。”陆湛低声笑了下,努力稳住心态让自己别露出一点心虚; 掀开了第一页; 好似漫不经心一样随口问道:“你看了多少了?”
话音落下; 陆湛捏着话本的指尖都紧张用力到微微泛白。
沈晚坐在一旁,比他更紧张,整个人都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差不多……该看得都看完了。”
陆湛手一抖,那话本子落在了桌子上,而他手里只剩下了残缺的一小块。
沈晚眼皮一跳,同陆湛面面相觑半晌,两人犹如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开了口。
“我一开始没发现,其实这书还挺好看的……”
“晚晚,我有话和你说……”
陆湛整个人都僵了,背脊更是绷得如同一柄锋利的宝剑,身姿笔挺利落到隐隐带着锋芒。然而不过片刻,这股锋芒就覆上了一层无奈的色泽,陆湛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话:“原来你发现了啊……”
沈晚:“……???”
她顶着一头雾水,不明其意地仰头看着陆湛,就听陆湛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话本,确实是我让人写的。”
沈晚愕然瞪大眼睛,一时间没弄明白陆湛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陆湛说完话后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看向另外一侧,好半晌没听到沈晚的回答,半是心虚半是疑惑地扭头看回来,一眼就注意到沈晚脸上惊讶的表情。
陆湛缓缓拧眉,有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不知道?”
语毕,都没等沈晚回答,陆湛就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方才关心则乱,他只当沈晚是发现了话本的玄机,眼下再看,沈晚分明只是发现了话本的内容而已。
毕竟这话本的原型就是他们两个,看出来也不足为奇。而他邀请沈晚去青枫庄时的安排为什么会和这话本一样,也可以解释成是他曾经看过这话本。
虽然……虽然好像也有些不妥,但也总比自己亲□□代他暗搓搓地让人写话本来得好啊!
思及此,陆湛终是绷不住了,眼里流露出一丝懊恼。
沈晚却慢慢反应过来。
她以前只知道陆湛很爱脑补,却未曾想,他这幅风光霁月的君子外表下,居然会私下做出请人为自己写话本的事情。
沈晚实在是没忍住,盯着陆湛微红的耳尖慢慢弯起眼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陆湛一眼瞥到,试图挣扎着给自己挽回一点尊严:“当初父皇为你我赐婚后,就有人开始写话本子,我无意间看到,发现这人太过穷困只写了一半就停了笔,于是就让青苏将人安置到了青枫庄……其实也不是我特意请人写的。”
不过,陆湛想了想,觉得定制话本的事他其实也能做出来,只是不能让沈晚发现罢了。
沈晚却敏锐地从他话里抓住了重点,前后一联系就想起来了一件事情,轻声问道:“这写话本的,就是当初在庄子里翻墙的那个老人家?”
陆湛一怔,这才惊觉自己光顾着解释,又说漏嘴了,一时负气地抿起唇,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这幅样子委实太过罕见,沈晚忍着笑欣赏了片刻,才拿起那惨被撕烂的话本,翻到先前看到的地方,伸手一指:“其实我还没看完,殿下刚进来的时候我正好看到赐婚的部分,才发觉这本子的原型是我和你,其实仔细看看,写得还挺好的。”
说完了,似乎为了印证这点一样,沈晚还随手又往后翻了两页,一副兴致勃勃地样子询问道:“这话本结局是怎么样的?不是好结局的话,我就不看了。”
话题被抛了过来,陆湛心里存着点气,却也不愿晾着她,只得老老实实地接话:“是个美满的结局,后半程都是我亲自盯着写的,你尽管看,不用怕。”
说着,陆湛的语气又温柔下来,沈晚手一顿,先是为哄好了陆湛而松了口气,随即又微微泛出了甜。
将话本子重新放回木匣子里,沈晚示意一旁呆站着的栀初将饭菜摆好,自己拿了一块湿帕子为陆湛仔仔细细地擦手。
几人都没说话,屋里只是不时响起炭火爆裂的脆响,却不显尴尬,反而平添一种暖融融的温情。
冬日天寒,人的胃口总会好上一些,沈晚又兼之心情好,比平时多用了小半碗饭。陆湛看在眼里,心情也跟着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