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蓉听出他话里的失望和颓然,心弦一颤,张了张嘴道:“我。。。”
燕绥面带希冀地看着她,就听外间有人报道:“王爷,查出来那人是谁了。”
沈蓉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舌头打结,半个字也再吐不出来。燕绥瞧她一眼,缓缓敛了神色,转身道:“也罢,咱们先一道瞧瞧去,那人指不定你还认识呢。”
沈蓉不明所以地跟他走到观楼里,观楼已经被清了场,只留下蜀中的重臣和大将,老王爷也已经坐回原处,神色不见方才的苍白,堂中的舞姬也已经被退下,只有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被绑缚着跪在中间
她强迫自己把思绪抽离出来,联想着方才燕绥说的话,瞬间明白了眼前的情形,老王爷根本就没中毒,只不过父子俩为了把细作引出来联手唱了出双簧,为了让他自露马脚,只不过李夫人和沈蓉比较倒霉,老王爷的亲卫鲁莽冒进,两人差点躺枪。
燕绥最后看了眼沈蓉,目光向堂中一瞥,堂中大半人的一脸懵逼:“我前几日遇到刺杀的时候就觉着有些不对,若是真想杀我,怎么会只派那么点人马?后来我又佯作受伤,也不见他们有下一步动作,于是我便推测,上回刺杀不过是声东击西,他们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杀我,而是为了对父王下手。”
谁都知道老王爷如今不掌实权,对他下手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在场的人都身居高位,能混到这个地步的必不是蠢人,一开始先有些疑惑,后来都渐渐想转过来了。
在蜀中这个地界,想对燕绥下手难如登天,可是老王爷就不一样了,而且蜀中人人都知道父子不和,前些日子还闹了一场,燕绥硬把老王爷赶去了别院,还有当初燕绥逼迫他退位好些人还颇有微词,只不过他才能卓越,才让那些人把反对之言埋在心里,但是孝道大于天,他这点上已经是抹不去的人生污点了。
所以此人先声东击西搞了场刺杀,让燕绥以为他的目标是自己,一转头又对老王爷下起手来。
若是老王爷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这么一死,而今天负责烹制羊肉的人又是李夫人,只要有心人再稍稍推波助澜,人言可畏,那说不得,至少有六七成的人都会以为燕绥为了保证王位稳固毒害亲父,而李家助纣为虐,谁也不会想要这么一个不孝不悌的狠毒领导者来统领自己,到时候朝廷再慢慢分化瓦解,钝刀子割肉,天长日久下来,蜀地势力只怕也要分崩离析了。
毒啊!要不是燕绥精明更胜一筹,这回只怕真就要着了道了!
沈蓉不自觉地喝了口茶水,心里都替燕绥揪得慌。
观楼里一时寂静下来,半晌一直低着头跪在堂中的人缓缓抬起头来,朗声大笑:“哈哈哈,王爷果然棋高一着,我李钰技不如人,就是死了也无话可说!”
沈蓉见到他才彻底呆住了,手里的茶盏差点没滚下来,李钰?!竟然是李钰?!
她虽然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她也不是燕绥,没站到那个纵观全局的高度,更想不到潜伏在蜀地的细作竟然是他!若这细作是别人,那么沈家的那封书信可能和今天的细作事件并没有干系,沈蓉哪怕咬死了不说也不能如何,但这人是沈瑾的旧识李钰,其中的千丝万缕可就太多了。
如果内鬼是李钰的话,那让自己跟他多加联络的沈瑾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难道沈瑾真的想害她?沈蓉想到方才燕绥的问话,一刹那间遍体生凉。
刚才可能就是燕绥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而她没有抓住,他,他是不是就要对沈家所有人动手了?
沈蓉现在真正是追悔莫及,可惜人没有后悔药吃,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李夫人见沈蓉脸色不大好,忙握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方才被吓着了?我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沈蓉慌忙摆了摆手:“不,夫人,我没事。”她低下头琢磨着等会儿怎么和燕绥解释这事,努力把恶果降到最低,没办法,选错了就得承担后果。
她说完下意识地瞧了眼燕绥,他却没看过来,淡然看向李钰:“王府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勾连犯上,以身试法?”
李钰重重一啐:“待我不薄?我为你们父子俩拼死拼活这些年了还只是个把总,这就是你的不薄?!”
燕绥嘴角弯出一个鄙薄的弧度:“每次外出征战或是剿匪你都想法在军列里最安全的地方,仗着几分小聪明捞些战功,谁的军功不是靠真刀真枪实打实拼出来的?”
李钰面皮一滞,燕绥淡然问道:“这些事必不是你一个人能做成的,你没那个本事,说出你的同伙来,我留你全尸。”
李钰目光一转,不善的目光已经从沈蓉身上掠过。
第56章
“王爷既然问了; 那我就照实说了,还望王爷不要食言; 给我个痛快。”李钰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负责跟我联络的人之一,正是这位沈姑娘。”
李钰的想法并不复杂,他见今日给老王爷下毒不成; 在这事儿上肯定没法抹黑燕绥的名声了; 但是也不是没有别的路子可走,沈蓉和烨王的关系他猜了个七七八八; 诬赖沈蓉,一可以给真正的联络人当挡箭牌,二还能让烨王倒霉一场; 若是烨王狠心杀了自己的小情儿,那他佩服这份枭雄本色; 若是他狠不下心杀她; 难免要落个色令智昏的名声。
他都是注定要死的人了; 再算计又如何?燕绥杀与不杀; 甚至诬赖的成与不成; 反正他都要死了; 还怕什么?
沈蓉还没想好等会怎么跟燕绥陈情呢; 这回一下子就被打回山沟里,冷汗都沁了出来,她想要说话; 半晌却蹦不出来一个字,许久才艰涩道:“我没有。”
“不可能是她!”
“她不可能!”
两声几乎同时冒出的呵斥吸引了在场众人的视线; 当中一声发自冷着脸的燕绥,另一声却是突然站起来的李延之。
李钰扯了扯嘴角,故作哀求:“对对对,王爷说什么是什么,确实不是她,方才是我胡扯的,只求王爷给我留个全尸,不要祸及我家人。”
他这般反复,倒是把沈蓉才准备好的辩解之词又给打了回去,本来有些不大相信的众人都面色动摇。
燕绥本想命人把他直接拖下去,但他这样一说,若是不想法证明沈蓉清白,就算他伏诛沈蓉也还是洗刷不了冤屈,他正要开口,李延之已经按捺不住满面阴沉:“你说她是同你联络的人之一,究竟有何证据?”
李钰故作害怕地看了燕绥一眼:“我方才说错了,不是这位沈姑娘。”
这李钰简直是戏精本精了!
李延之眉梢跳了跳,燕绥冷冷道:“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立时就让你把你剁碎了拉下去喂狗,你知道我说得出也做得到。”
李钰嘴角扭曲了一下,见火候也拿捏的差不多了,这才道:“我这里有沈姑娘和我联络的信物,上面还有她的姓氏。”他又笑了下:“沈姑娘是个能耐人,不仅在蜀地混的如鱼得水,还得了李夫人和王爷的赏识,若不是她,我也不可能知道王爷的这么多事情。”
他叹了口气:“沈姑娘出身世家,沈家势力就在京城,她家道中落之后,心有不甘也是难免,而且她是女子身份,这么久竟也没人怀疑。”
看押他的亲卫从他怀里搜出了一块残损的玉佩,沈蓉定睛一看,竟然是当初沈瑾给自己的那块!
她当时觉着李钰此人并不靠谱,这块玉佩她也没留下,又转而还给沈瑾了,她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窟,也不知道是被至亲之人背叛更难受,还是无处可逃更绝望。
她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回神:“就是一块玉佩而已,就是上面刻了我的姓也不能说明什么,刻字这事儿随便在大街上就能刻了,我若是真跟你是一伙的,你会这么轻易把我供出来?”
李钰道:“实在是情势所迫,我为了一家老小,对不住沈姑娘了。”他又转向燕绥:“我言尽于此,信不信全在王爷。”
沈蓉想看一眼燕绥,却又硬是忍住了,他可是蜀地的王爷,他能信自己吗?就算他信自己,他有可能当着这么多蜀地重臣的面儿帮着自己吗?
老王爷已经秉持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开口准备拿人,她越想越是觉着没指望了,正要说话,就听燕绥淡然道:“我不信。”
此言一出,不光是李钰惊了,就连蜀地的所有重臣都惊了。
李钰微微抬起头,佯作错愕,掩住眼底的恶意:“想不到啊,沈姑娘果真是个有能耐的,竟把王爷迷的信她至此。”
燕绥负手起身,漠然看着李钰:“我当初在陕地和蜀地的交界处受了埋伏,身受重伤,亲卫也不在身边,就是这位沈姑娘救了我,若是如你所说,当时我手无寸铁,沈姑娘为什么当时不杀了我?整个烨王府只有我一个王爷,我身后又无子嗣,只要我一死,你们所想的立刻就能实现,你倒是说说看,她又何必送我回到蜀地,再这么大费周章地算计呢?”
因为沈姑娘当时也不知道你是谁啊。。。沈蓉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心里却不由得一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李钰自然不知道还有此事,不觉一怔,强撑道:“她觉着她一介弱女子,不可能赤手空拳地取你性命,再说你在蜀地出事,总比在外处悄没声地去了影响要大的多。”
燕绥平静道:“自那段时间起,我对沈姑娘极为信任倾慕,只要她动动嘴,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她若是真心想害我,下毒构陷哪样不成?非得赤手空拳地跟我搏斗吗?至于你所说的影响,更是无稽之谈,什么能比我死了影响更大?”
他这几乎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对沈蓉表白了,她先是一怔,就算是被搞得心力交瘁听完之后也难免耳垂发烫。本朝风气开放,男子对女子或者女子对男子当众示爱也不稀奇,甚至郎有情妾有意的还会被传为佳话,但燕绥这时候。。。
她忙掐了自己大腿一下让自己回神,其实燕绥说的这话她本来也打算说的,但是他说出来,自然更让人信服。
老王爷只当是燕绥在外惹下的风流债,听他说的有理有据,冷哼了声就不再追究了。倒是那位顾青之父顾巡抚下意识地瞧向沈蓉,微微皱了皱眉。
唯一接受不了的是李延之,他,他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从小到大两人不对盘也就算了,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位愿意为她浪子回头的姑娘,竟然也是燕绥先认识的,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李夫人没注意自家儿子的凌乱神色,起身淡淡道:“沈姑娘不仅救过燕绥,还是我李家族亲,我正有意收她为义女,你觉着她凭什么会给你们这些小人奸佞卖命?”
李延之还没从第一波冲击中回过神,又迎来了第二波冲击,沈蓉居然要成他义妹了?!他到底是有多倒霉啊!
有燕绥和李夫人这两人为沈蓉撑腰,旁人也就去了疑心,只当这李钰临死前胡乱攀咬。
李钰彻底闭上了嘴,嘿然冷笑两声就不言语了,浑然一副死猪不怕的样子。燕绥指尖一顿,让人先把他带下去:“先关起来,押后再审,留神不要让他自戕。”
若不是还要留着他审问出其他人,他倒是真想把此人千刀万剐了,不过审问的时候也不会让他舒服到哪里去。燕绥伸手揉了揉额角;“大比结果已出,各位不如先去外面看看?”
所有人都识趣地出了观楼,沈蓉更是如虚脱一般,双腿都有些不听使唤,扶着桌案才勉强站起来,李夫人见她着实累的紧了,把她带到观楼的一处偏殿里:“你先在这里歇歇吧,我命人给你倒点茶水来。”
沈蓉感激地看了李夫人一眼:“多谢夫人方才出言相救。”
李夫人笑着摆了摆手:“我带着你住了这么久,若是再瞧不出你是什么人,那这些年我也算是白活了。”
沈蓉正色道:“夫人识人清明是一回事,肯出言相救又是另一回事,夫人的恩德我铭感五内。”
李夫人笑了笑,帮她把一缕凌乱的青丝别在耳后:“我只是相信我那外甥的眼光罢了。”
沈蓉耳根发热,李夫人命人上了温茶和点心,自己先退出去了,她在静室内仍能听见心在腔子里别别乱跳,涌上脸颊的血气久久不散,手心和额头都是滚烫一片。
她静坐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来人无意遮掩,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她眼睛就被蒙住了:“你猜我是谁?”
这声音她就是用脚后跟都能认出来,脱口道:“大锤?”
燕绥松开手,想了一下,似在回味:“突然觉着这名字十分顺耳。”
她勉强扯了下嘴角,起身由衷感激道:“刚才多谢你了。”
人生不是单机游戏,选错了一次还能存档重来,方才那情形,若是换个人,死十次都不嫌多的,命可只有一条。
燕绥抬起她的脸细看,见她面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又摸摸她的手心,把手掌贴在她额上:“还害怕吗?”
沈蓉干巴巴地笑了笑,也没硬撑着:“有点。”
燕绥张开双臂迎她:“你抱着我就不怕了。”
沈蓉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他笑了笑:“玩笑而已。”
沈蓉垂下眼:“对不起。”
他骗了她一回,她也作了一回大死,不知道这算不算扯平了,细算下来还是她欠的多点。
燕绥嗯了声,歪头看着她:“我现在在想怎么罚你才好。”沈蓉叹了口气:“怎么罚我都认了。”
燕绥眉眼一弯:“这可是你说的。”
沈蓉不解其意,他坐正了身子:“罚不罚的等会再说,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们家当初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才来的蜀中吗?”
第57章
这时候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想想李钰手里的那块玉佩; 沈蓉心里微微一沉,低声道:“你还记得我爹当初说我们一家是因为收到大伯的书信,所以才千里迢迢往蜀中赶吗?”
她两只手扯着衣裳的绦子:“后来我也是回家之后才知道的; 大伯说他根本没有写过那封信,他在蜀中见着我们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不过路途遥远,他当初为了过来遣散了许多下人,又隔了这么久了,这事儿也没查出什么眉目来。”
燕绥挑了下嘴角:“他倒是推的一干二净。”
沈蓉脸色难看地看向窗外:“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是被人算计了,还是。。。”
燕绥忽又问道:“你是和李钰认识吗?”
沈蓉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慢慢道:“我认识他,那信物确实是他的; 我也经过手,不过是我大伯给我的; 他和李钰是故旧; 他说我既然在王府当差,李钰多少也是个武将; 能帮衬我一些; 就帮我引见了。我和李钰只见过几回; 他也给我送了些东西; 但我觉着他这人有些不对; 就把玉佩退还回去,哪里想到。。。”
她说着说着不禁面露疲态,突然觉着额上一凉,他突然伸手轻轻帮她按着额头:“觉着好些了吗?”
沈蓉有些尴尬地侧过身,不过被他拦住了,她道了声多谢,又觉着一个谢字实在是空泛,但她如今也拿不出什么来答谢燕绥了。
燕绥继续问道:“除了书信之外,你还发现什么异事了吗?”
沈蓉想了片刻才道:“有好几个我们沈家积年的家仆都被遣散了,还有。。。我大堂兄,也就是我大伯的儿子,原来有位妻室的,后来在路上舟车劳顿再加上水土不服,她经不起磋磨便去世了,旁的就再没什么了。”
燕绥思忖片刻:“此事你不要再管了,最近也别回沈家,我会着人调查妥当的。”
假冒书信和细作事件这两件事单拎出来哪件都颇为棘手,但是其中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