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没留心沈瑾的表情,一见沈蒙便怒气翻腾,沈幕更是压抑不住,上前就一拳正中沈蒙面门:“你这个畜生,阿笑是你堂妹,她可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你竟这般算计她,你害她险些丧命你知道吗?!还有我们,你为了拉个挡箭牌,竟把我们也诓到蜀地来,我们什么时候对不起你过,披着人皮的畜生,你骨子里还有半分人性吗?!”
沈蒙生就一副斯文俊秀的面相,舔了舔唇边的血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见烨王派来的人把罪名条条说了,也就很光棍地没再否认,痛快认道:“我寒窗苦读十年,这些年过的高不成低不就不说,一朝竟成了犯官之子,这辈子算是毁了,一边是可能起复的前程,一边是寻常堂妹,堂弟,你说我该选哪个?”
他又道:“再说我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咱们家绵延百年,世代簪缨,你忍心看家里这么一朝败了吗?不过沈家要起复谈何容易,一将功成万骨枯,岂能没有半点牺牲呢?”
他说完又自嘲一笑;“不过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成王败寇。”
沈瑜也已经听的双目直欲喷火,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禽兽!她可是我的亲女儿,你嫡亲的堂妹!”
沈蒙忽的又笑了,用舌尖顶了一下腮帮,重复道:“亲女儿?二叔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沈瑜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捏着的拳头紧了又松,声音低沉:“她就是我的亲女儿。”
沈蒙不屑地笑了笑,不过一边的亲卫却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他带走了,沈瑾路过沈瑜身边的时候,满脸的震惊和深入骨髓的歉疚:“二弟,是大哥教子无方,教出这么个孽障来,做大哥的对不起你。”
沈瑜背过身去不想看他,沈瑾重重叹了声,人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被烨王的亲卫带走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要和沈蒙关在一起的,不想蒙着眼被送去了另一个地方,等到了一处密室才扯开遮着眼睛的黑布,他环视一周,问一边儿的亲卫道;“我儿子呢?”
亲卫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答话。
沈瑾想到自己的儿子,纵然他再怎么狠毒,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他实在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问了几句,见那亲卫不答,不觉又想到那桩陈年旧事,咬了咬牙低声道:“我要见你们王爷,我有件事要告诉他。”
他话音刚落,就听密室尽头一道幽凉的声音传进来:“你有什么事要说?若是为你儿子求情,趁早免了吧。”
他一抬头,就见燕绥缓缓走过来,长身玉立,容色俊秀无匹,相貌与已故的老王妃酷似。他有这么一瞬间晃了神,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那个不孝子,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却清晰地回想起了初见烨王妃时的敬仰和倾慕。
燕绥没把他和沈蒙关在一处,因为老王爷已经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而且他也有许多话想问沈瑾。
沈瑾恍惚地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单膝下拜行礼;“叩见王爷。”
燕绥凝视他许久才道:“起来吧。”
沈瑾缓缓起身,神情复杂:“我从没想过有这一日,能跟王爷面对面说话,我已经王爷会忍不住把我千刀万剐的。”
燕绥从袖间取出一张两指长宽的纸条,纸张上洒了金点,是一般庙里最普通的符纸,不过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所托非人’
他淡淡道:“从没想过?你上回去娘娘庙,又故意引得纨绔斗殴,惊动了娘娘庙周遭我的亲卫,不就是为了让我看见这张纸对当年之事起疑心,然后过来见你吗?”
他当日救下沈蓉之后,自然也知道了沈瑾过来,于是留意了他的行踪,就在娘娘庙前的祈愿树下发现了沈瑾写的这张纸条,思量许久才开始重查当年亲娘之死。
沈瑾脸上倒似有些欣慰似的:“王爷果然人中俊杰,比王妃当年也不差了。”他低低叹了声:“我若不用这种法子,只怕这辈子也见不到王爷。”
燕绥淡笑一声:“怎会?你可有个好儿子呢?”他淡淡道:“我给你这个机会,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沈瑾身子一僵,低声道:“我若是把当年之事和盘托出,王爷能否放我儿子一条生路?”
燕绥漠然道;“你没资格讲条件。”
沈瑾自嘲一笑:“是啊。”
他抬眼直视着燕绥:“不管王爷信不信,我对我儿子所做之事并不知情,我坚持来蜀地,是为了另一件事,不曾想恰好被他利用了。”
他沉声道:“我是为自己,还有已故烨王妃来讨一个公道的。”
燕绥手指一紧,突然有些不想听他说下去了,不过片刻他就清醒过来,复又淡然道:“你说。”
沈瑾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当年确实因为我救援来迟,使得烨王妃伤重,不过我来迟是因为我收到了老王爷下的一道命令,他命我临时去镇守北城,有了这么一遭,我才迟了半日,当时得知王妃伤重,我也懊恼之极。。。”
他说着微微一哽,他当年确实倾慕过那个勇毅果敢的奇女子,不过这种倾慕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对偶像的敬仰和崇敬:“就晚了半天,半天啊。。。若不是你父王突然下了那道军令。。。”
燕绥已经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瑾已经恢复了神色,面庞如山上的花岗岩一般坚硬:“王妃,王妃虽然伤重,但是依我多年行军的经验看,未必就一定会死了,若是及时救治,或许可能落下伤残,但是不一定会这么去了,但是。。。你父王那天晚上就赶了回来陪着她,她第二日一早便去世了。”
燕绥的心已经一沉再沉,沈瑾声音倒是渐渐稳当:“当时我只以为是她女子体质弱于男子,她这才伤重病逝的缘故,我怕了慌了,我怯懦窝囊,所以动用关系逃离了蜀地,我以为是我害死了王妃,直到后来,我得知你父王迎娶宗室女,我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这才觉出不对来。”
他闭上眼边想边说:“当时蜀地还不如现在这般势大,虽然拥兵已久,但是还要看朝廷脸色行事的,当年朝廷对蜀地磨刀霍霍,只是忌惮蜀地势力,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试探你父王,朝廷给你父王下旨,让他迎娶一位宗室女,当时你母亲还在世,宗室女自不可能为侧妃为妾室,但他若是敢拒。。。蜀地怕是就岌岌可危了,他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来。。。逼你母亲,体面地。。。让位。”
燕绥心头荒寒一片,目光冰凉:“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
沈瑾苦笑:“对啊,我没有证据。”他低声道:“而且当时,你母亲在蜀地的声望甚至超过了你父王,你也是出身王府,你知道在权势面前,所谓情爱根本不值个什么。”
真相揭开,却是这样鲜血淋漓不忍直视。有时候做一个聪明人就是这点不好,他很想反驳怒斥沈瑾,斥责他挑拨父子情分,一派胡言,可是他的智商让他没法反驳,沈瑾的有理有据和这几日老王爷的心绪成了鲜明的对比。
燕绥闭了闭眼,心头如同有铅块堵着,不知道是难以接受还是替亲娘难受:“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为了保命信口胡诌的?”
沈瑾叹了口气:“我这些年一直没勇气说出这些事儿,不过后来被抄家罢官之后我也想开了,若不是为了让人知道真相,我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到蜀地来,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你若是不信我,现在杀了我就成,这事儿以后再没人知道了。”
他说着说着面露恍然,继而苦笑道:“我来本就是为了赴死,本没想带妻儿过来的,那孽障执意跟过来,我还当他是放心不下我,原来竟是心里早就有了筹谋。”
沈瑾和沈蒙都拼了老命要来蜀中,两人的目的却各有不同,沈瑾是为了真相,而沈蒙是受了朝廷的命令,沈蓉他们就更无辜了,只是几枚随时可以丢弃的废棋罢了,偏偏就是这几枚废棋救了他的性命,让所有人的命运交错到一起。
燕绥垂眸,似乎看到了命数隐约。
沈瑾又嘲弄地笑了笑:“不过你也不要怨恨你父王,若不是他娶了宗室女,如何能为你争取到这十多年的喘息之机?蜀地又如何能发展壮大至如今?”
他在见到儿子被捕之后仿佛苍老了十岁,而今说完这些似乎又苍老了二十岁,瘫坐在地上不再言语了。
燕绥一言不发地走出密室,走出长长的暗道,环顾一周,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沈蓉自打早上见燕绥急慌慌地出去就再没了动静,她在别院待的也不安生,时不时往窗外看了一眼,直到夜深了还没有旁的动静。
她看了眼摇晃的烛火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先睡了,就见一个黑影猝不及防地落在院里,她吓得差点尖叫。
黑影走到窗前捂住她的嘴:“阿笑,是我。”
沈蓉听见是燕绥的声音,才放下心来:“你怎么半点动静也没有就进来。。。”
她话才说了一半,突然身子一轻,还以为自己又要上房,不过这回燕绥只是隔着窗子抱住了她,微闭着眼脑袋枕在她肩上。
她不由得踮起脚,就听他在耳边仿若呢喃一般的道:“阿笑。”
第59章 第 59章
燕绥的声音很轻; 并不是寻常刻意放低了的那种轻,而是轻飘飘的仿佛不着根际一般,沈蓉还没来得及说话; 倒是给他这声音吓了一跳,手搭在他肩上不知道往哪放,怔了会儿才问道:“你怎么了?”
她见过燕绥张扬的无赖的冷淡的肃杀的; 千姿百态,独独没有见过他这般焦躁烦闷的样子。
她伸手贴在他额上:“你生病了?”
燕绥垂了垂眼:“没有。”
沈蓉维持着脚尖离地的别扭姿势;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到底怎么了?”她脚尖绷的实在是累了:”你能不能让我先出去再说?”
他微微松开了手,眼睛却直直盯着她,沈蓉干脆翻窗跳出去; 站在他对面道:“你若是想说就说吧。”
燕绥缓缓出了口气:“我见过你大伯了。”他蹙起眉; 神情复杂; 既似疲惫又似烦闷; 无处可诉:“他跟我说了些当年的辛秘。”
沈蓉微微侧头,以示自己认真听着呢; 燕绥半倚在窗边,月光映的他面色冷清:“你大伯说。。。当年他虽有疏漏的地方; 但是真正谋害我母亲的; 正是我父王。”
沈蓉悚然一惊:“为,为什么啊?”
他摇了摇头,语调竟多了几分焦虑愁闷:“他说当年来救援来迟; 是因为收到我父王的一纸军令; 我母亲本可以不用死的; 也是因为我父王。。。当年母亲在蜀地的声望已经超过了他,再加上他为了应付朝廷,要迎娶宗室女,所以。。。”
沈蓉禁不住问道:“我大伯说的话,你都信吗?”
燕绥紧紧攒着眉心:“我若是能不信倒是好事了。”
他虽然跟老王爷关系平平,但也没想过他会害死他的母亲,他娘临终之前还跟他说过遗言,却半个字都没提此事,甚至连一点暗示都没有,她究竟知道不知道全心信任的枕边人竟然想害死自己呢?她若是知道,心里又该如何绝望呢?她一生聪慧,独独没想到害死自己的竟是至亲之人。
作为一个男人,他或许不该这般感性,他应该手刃仇人快意恩仇,可是那人偏偏是他亲爹,他甚至连动手都不能,敢动手就是要被天下人唾弃的弑父的泼天大罪,只能空自隐忍着。
沈蓉看见他身后的影子被拖曳的很长,茕茕然立在廊下,似乎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伴着一道影子。
他说的尽量轻描淡写,她心里不由替他揪了起来,她或许不能完全理解他的烦闷难过,但是他就站在她眼前,深夜湿冷的寒气润湿了他的长睫和发丝,人影显得越发朦胧,但她就是能看见他冷硬凄然的脸。
当年害死烨王妃的元凶另有其人,燕绥相信了沈瑾的话,沈瑾洗刷了冤屈,也不用担心燕绥连带着记恨沈家了,按理来说她应该高兴的,但她倒宁可燕绥心存疑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焦躁为难。
他在外一向强势,这样脆弱的情形倒是少见。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半天,她挖空心思安慰道:“当年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谁又说得清呢?没准只是巧合而已,恰巧老王爷那日下了军令,两厢凑巧下来,正好赶上了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在安慰人上实在是欠缺能耐,说完见燕绥没言语,又绞尽脑汁道:“你,你郁闷也没用,你又没有切实的证据能拿捏住老王爷,到时候他只说是巧合,你又能如何呢?所以别郁闷了吧,他,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你如今年纪正轻,他却已经要老了,你就熬也能把他熬死,要是害怕熬不过,就生出一堆猴子,不,孩子来,继续熬,总有把他熬死的那一日。”
燕绥本来一直寂静无声,听到孩子两个字才偏头看向她,含情凝睇:“可我连王妃都没有,我的准王妃还对我不冷不热的,阿笑,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蓉不知道怎么话题突然就往调戏的方向转了,给他噎的不知道怎么接话,这男人只是想一出是一处啊。
就听他又若有所思地道:“阿笑突然说起孩子的事,莫非是在试探我?其实我不大喜欢孩子的,不过要是你我的。。。”
沈蓉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一张脸涨的通红:“你够了啊!我好心安慰你,你还有完没完!”
燕绥忽的叹了声:“你说得对,是我的不是。”
沈蓉见他这样心里又揪了起来,他过过嘴瘾就让他过吗,反正又不能少块肉!她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能高兴点?李夫人。。。哦不对,表姑母给我了几坛桃花酿,味道甘醇清甜,你要不就一醉解千愁吧。”
燕绥道:“你陪我?”
沈蓉想了一下,咬咬牙:“我舍命陪君子了。”她转身去把几坛桃花酿拎了出来,又快手炒了几道下酒菜,两人就在院里的石桌边对饮。
她费劲抠了半天酒坛的封泥都没抠开,最后还是燕绥看不下去,轻轻一指戳开了封泥,倒了两盏桃花酿出来。她抱着酒坛喃喃道:“一阳指啊。”
燕绥没听懂,已经饮了一盏下去:“什么?”
沈蓉摇了摇头:“没什么。”她知道自己酒量深浅,没敢像燕绥一样痛饮,只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他瞥了眼那几乎没少的桃花酿:“阿笑,你没诚意。”
沈蓉心里擦了声:“我怎么没诚意了?我没诚意能大半夜冒着名声受损的风险陪你喝酒吗?”
燕绥面不改色地道:“你说让我生孩子,你却不给我生,难道我自己能生出孩子来吗?让你陪我喝酒,你也只喝这么一点点,谁说的要舍命陪君子啊?”
生孩子什么的。。。沈蓉脸色烫的都木了,她现在着实郁闷得紧,似乎从认识燕绥以来他的脸皮就在不断进化,而她一直在原地踏步,甚至还有倒退的趋势。
她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举着酒盏冷笑道:“你怎么就不能生?西游记女儿国那段看过没?可见只要找对了法子,男人还是能十月怀胎生子的!”
燕绥:“。。。”
沈蓉再接再厉:“假若你真的找到自给自足的法子,孩子出生了记得请我喝满月酒啊。”
燕绥:“。。。”他顺着沈蓉的话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沈蓉见他终于被噎了一回,昂扬地把一盏酒饮下,好不容易噎了他一回,爽啊!
他在她小腹处游移了片刻,终于不言语了。不得不说这么东拉西扯的侃大山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他的心绪稍稍散开了些,又倒了一盏:“继续。”
沈蓉本来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