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懋晟今日似乎特别打扮过了一般,穿了一件白色掺银线的长袍,外边披着一件石墨色织锦大氅,小金冠束发,下巴底下两条长长的飘带,瞧着十分飘逸。明媚见他远远的走了过来,倒也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只可惜大冬天的不能拿一把折扇,否则摇着扇子站在面前会显得更俊秀些。
“柳小姐,郭小姐。”见了郭庆云在场,卢懋晟有几分不自在,悄悄瞄了她一眼这才转脸向明媚道:“柳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有件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
郭庆云从篝火旁边跳了起来:“不行不行,有什么话直接在这里说便是。”
卢懋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郭小姐,我绝无旁的意思,只是此事机密,我只能告诉柳小姐一个人。”
郭庆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卢懋晟,你还能有什么机密事情告诉柳十的?你莫要找借口!是不是你喜欢上柳十,想偷偷送什么东西给她?”
这句话一出口,卢懋晟的脸“唰”的一声就红了一大片,他有几分尴尬的站在那里,一双眉头紧锁,口里喃喃道:“我真是有事情要告诉柳小姐,不是来送东西的。”
明媚见着他那副模样,笑着捏了郭庆云的手一下:“小九,你便别取笑他了,我瞧卢公子还真是有事情找我。”她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对着卢懋晟道:“走,我们过去旁边说话。”
卢懋晟见明媚没有回绝自己,脸上才露出了轻松的神色来:“柳小姐,我真是有要紧事儿告诉你。”
两人走到旁边些,站在一棵高大的树下,卢懋晟轻轻咳了一声,脸上忽然露出为难的表情来:“柳小姐,你听了这事不要惊讶,也不要去怪我那姨母,毕竟……”他低声说了一句:“毕竟她也有自己的苦处。”
姨母?明媚看了他一眼,忽然便想起了柳四夫人来,她又准备玩什么花招?她静静的站在树下,一双眼睛清澄如水的看着卢懋晟,让他瞬间有一种惭愧的感觉,呐呐不能成语,只觉自己说出那阴谋来,简直是会污了她的耳朵。
“你母亲是不是就快要生孩子了?”卢懋晟紧紧攥了攥拳头,手心里头湿湿的一片。
“是。”明媚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我就是偶然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着急赶来告诉你。”卢懋晟脸上有着焦急的神色,轻轻舔了下自己的嘴唇:“我姨母仿佛收买了那稳婆,让她在你母亲临盆那日动些手脚,总之是会做不好的事情。”
卢懋晟鼓足勇气看了明媚一眼,见她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大着胆子建议道:“柳小姐,不如你让府上再去另外请个稳婆……”
明媚冷冷一笑:“不,我不会去让祖母再去请稳婆的,就用那个稳婆便是。”
卢懋晟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向明媚:“柳小姐,你可曾想好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人命关天!”
他的神色有几分焦急,不似作伪,是一种真心的着急。冷风将他下巴底下的飘带吹了起来,拂起在空中,偶尔从明媚脸颊上扫过,一点点的凉。
“多谢卢公子来告诉我这件事。”明媚望着卢懋晟浅浅一笑,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即便卢懋晟不来告诉她这件事情,杜若兰生产那日她会一直守着——她不能允许有半点危险发生。
“那你准备怎么做?”卢懋晟见着明媚的笑容,只觉得心中忽然稳妥了几分,她似乎胸有成竹,莫非她早就知道了?
“我自然有自己的法子,多谢卢公子特地来告诉我。”明媚心中感叹,这公主府的烂桃花其实心地还是很善良的,他肯定是从沐阳郡主那边得知了消息,赶着过来向自己告密呢。瞧着他额头上有着细细的汗珠,应该是跑了不少路程,先去了太傅府,打听了情况再追了过来的。
“哦哦哦,那我便放心了。”卢懋晟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声,眼睛望着明媚,心中很是渴望想多与她说几句话,只可惜肚子里头的话好像有很多,可却一句话也倒不出来了。篝火那边飘来丝丝香味,还传过来郭庆云的声音:“柳十,肉烤好了,你还不过来吃?”
这句话很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卢懋晟突然之间便不自在了起来,他很想留下来多呆一阵子,可明媚没有开口,他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提,只能拿了一双眼睛望着明媚,眼中流露出一种向往的神色来。
“卢公子,这天寒地冻的,你从城里赶过来也不容易,不如留下来一道吃点东西?”明媚见着卢懋晟这模样,知道他想要留下来又不好开口,笑着邀请他去篝火那边:“我的丫鬟很巧手,烤出来的东西味道该不错。”
“柳小姐心灵手巧,丫鬟肯定也是一样。”卢懋晟觉得一身顷刻间轻松了起来,跟着明媚走向篝火的步子十分轻快,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来。
郭庆云一把扯了明媚坐了下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怎么喊他来了?”
明媚望了望一脸舒畅表情的卢懋晟,笑着对郭庆云道:“天气这么冷,卢公子还特地寻了过来给我送信,他也跑得辛苦,吃块肉该没什么要紧罢?郭小九你不要小气!”
“送信?到底什么事儿?”郭庆云挑了挑眉毛:“真的很紧急?”
“旁人看来自然是紧急的,可我却还不把这事儿看得太严重。”明媚朝郭庆云摆了摆手:“你便别问了,这是我们柳府的内宅之斗。”
郭庆云见明媚不愿意透露这事情,又摆明是柳府的家宅之事,自己也不好刨根问底,拿起一块烤肉吃了一大口,抬起眼来看了看前方,欢喜的叫了起来:“我表兄过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抬眼一望,就见乔景铉带了几个手下大步往这边走过来,走到面前吸了一口气:“还在外头便闻着香味了。”
郭庆云递了一块肉在他手中:“怎么样?调到人手了没有?”
乔景铉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才调了两百人,现儿正在搜那边两座山呢,怕你们不放心,特地过来说一声。”说完咬了一口那块烤肉,嚼了两下便赞美了一声:“这肉的滋味不错,谁烤的?”
转眼望了过去,见着明媚几个丫鬟冲他笑嘻嘻的笑:“世子爷喜欢就多吃一块。”再转转眼睛,却见柳明卿身边坐了一个人,十分眼熟,仔细一瞧,那不是沐阳郡主的儿子卢懋晟?就见他一边在和柳明卿说话,眼睛却不时的往这边看过来。
他在看谁?乔景铉的眉头皱了皱,瞧这小子贼眉鼠眼的,分明就是在看明媚!他心中有几分怒气,将肉搁到一旁,将手抱在胸前,冷冷的看了卢懋晟一眼。
卢懋晟被明媚邀了过来一道吃烤肉,心中本来十分高兴,他不敢造次坐得离明媚太近,于是选了柳明卿身边的位置。他与柳明卿在京城的宴会上也见过几次面,算起来也是朋友,所以有些话说。柳明卿虽然坐得离明媚比较远,但是那个角度很好,他能够不断偷偷的看着明媚的脸却不被发现。
他正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愉悦里时,忽然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射了过来,那目光冷得仿佛是寒冰,又像是发着寒光的匕首,似乎能将他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卢懋晟颤抖了下身子,只觉得全身冰凉,鼓足勇气偷偷望了那寒冷的来源处,却是那位京城有名的高冷乔世子在盯着他。
“明卿,乔世子为何这般看我?”卢懋晟将手伸到篝火边上烤了烤,这才觉得全身暖和了几分,他不敢再往明媚那边看,只是扭着头与柳明卿说话。
柳明卿瞧着乔景铉那冷冰冰的目光,心里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总不能开口对卢懋晟说乔景铉与自家十妹妹有私情,所以不想旁人觊觎。想了想,他伸手拍了拍卢懋晟的肩膀,哈哈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高冷?上回英王府西园那赏梅宴上,他不还将玲珑郡主甩了出去扔在雪地上?”
卢懋晟连连点了下头:“嗯,我听说了这件事。”
赏梅宴上乔景铉扫了玲珑郡主脸面的事情谁人不知?卢懋晟听着柳明卿这般解释,心中也是释然,这乔世子脾气古怪,自己还是不要触犯了他才好。不敢再往乔景铉那个方向看,只是与柳明卿说话:“春闱准备得如何?”
“我没做什么准备。”柳明卿淡淡一笑:“我倒是对那武举人很感兴趣,只可惜我母亲非得让我参加文试。倒是你该有把握了罢?书院里的夫子们都说你的策论做得很好。”
卢懋晟虽然是沐阳郡主的儿子,可靠着祖荫也只得了个散阶的封赏,却无实权。他自小喜欢读书,沐阳郡主见了心中高兴,索性将他送去京城书院念书,希望他能够通过科考来博个出身,这样说出去也会好听些。
柳明卿与卢懋晟不同,他是已经有了实职的,而且他喜欢行军布阵,一心想要走武官的路子,这次参加科考不过是柳大夫人逼着他报名的,所以他对这次春闱格外不上心。尽管不上心,他也糊里糊涂的过了乡试,现儿就等着春闱了。
“我的策论也不过一般。”听着提起学问来,卢懋晟两眼放光:“明卿,你不知道书院里来了个乡试的解元,他的策论才做得老道!我猜今年的状元该是他了。”
“他多大年纪了?”柳明卿挑了下眉:“若是年纪大了,肯定当不上状元,这状元指不定就会落到你头上来!”
当今皇上徐熙点状元有一个规律,那便是只点年轻人。历数大陈朝经过徐熙钦点的状元,没有一个是三十岁以上的,所以这次春闱,大家都已经在猜状元是谁了,各地赴京考生三十岁以上的筛了去,剩下的人便不多了。
卢懋晟笑了笑:“去年二十九,今年该满三十,只不过他将自己的生辰八字捂得很紧,无论大家怎么打探,都不肯说。”
“这人倒是有趣,总怕他就是春闱前后生的,怕你们知道了宣扬出去。”柳明卿摇了摇头,这人也是有些想得简单,若皇上诚心不指年满三十的人为状元,那些被录取的贡生们的生辰八字自然会在殿试前便送去皇上那里了,哪里能隐瞒得住的。
两人在这边说春闱说得起劲,卢懋晟的目光没有再往明媚那边望,乔景铉盯着他瞧了一阵,发现他并没有再看过来,慢慢放松了戒备,看来自己是多心了,他转过脸来瞧着明媚,笑得一脸温柔。
明媚将方才乔景铉的神色举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自发笑,乔景铉装出那副模样来就如千年寒冰一般,简直能冻死人,吓得那可怜的卢懋晟都不敢瞧他了。
“等会我带人送你们回去。”乔景铉笑着叮嘱了明媚一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路上可说不定还真不安稳。”
明媚点了点头,郭庆云也没有反驳,篝火红通通的,似乎要烧到天空中去,明媚望着那温暖的火光,感觉到身边乔景铉深情的注视,心中一点点的暖和了起来。她从后世穿了过来到这大陈,虽然遇着柳四夫人这般恶毒的人,但是她有关心她的师父,有享受到了父爱母爱,回京城以后得到了祖母的喜欢,又认识了知心的好友,更加难得的是她遇到了一份纯真的感情。
其余的感情她在前世都享受过,唯有爱情是她从来还未曾拥有过的。她望了望乔景铉,那英俊的脸庞被火光照得一闪一闪的,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关切让她不由自主的觉得一阵甜蜜,这难得就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份礼物吗?
用过饭以后,乔景铉亲自带着兵士将他们送回太傅府,为了不让柳老夫人担心,众人商量了一番以后决定,这次跑马场遇险的事情绝不能声张出去。
“柳十,你可不能告诉你祖母,否则以后我找你去玩都不方便了,她肯定不会准你跟我出来。”郭庆云拉着明媚的手细细叮嘱,转眼望向曼青,笑得灿灿如花:“这位丫鬟姐姐,你肯定也不会说的,是不是?”
曼青叹了一口气,瞧着郭庆云盼望的神色,只能点了点头,若是出于对十小姐的关心,自己该向柳老夫人将今日的事和盘托出,可瞧着郭小姐与十小姐都不想让老夫人知道这事情,自己也只能替她们隐瞒了。
回到府中,柳老夫人正坐在玉瑞堂里喝茶,见着明媚带着丫鬟们进来,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处:“媚丫头,可算是回来了。”
“祖母,这是怎么了?我才出去大半日功夫,就这般想我了不成?”明媚笑微微的走了上去,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来,脸上已然挂这狡黠的笑容:“祖母,你是在想着曼青了罢?”
曼青走上前来给柳老夫人行过礼,这才娇嗔着说道:“十小姐可真是会开玩笑,老夫人哪里能想着我,自然十小姐更要紧,你可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
柳老夫人挪了挪身子,望了一眼曼青:“媚丫头说得没错,我也想曼青哇,这茶不是她给我沏的,闻起来都没这么香。曼青,你头上怎么少了一支簪子?”
听到这话,明媚心中一惊,柳老夫人也真是观察仔细,就连曼青出去的时候戴着什么首饰都知道。那支簪子肯定是曼青被人掳了去的时候掉在哪里了,明媚脸上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但却在担心曼青会不会一慌张就将那事情说出来了。
“老夫人,我的簪子掉了?”曼青茫然的望了一眼柳老夫人,那表情很是真实,似乎是被提醒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也许是骑马的时候经过那些小树林,将簪子勾掉了。”曼青脸上有着些许惋惜:“那簪子还是去年才买的呢,真是可惜了。”
“不过是一支簪子罢了,人没事便好。”柳老夫人松了一口气:“你先去歇息,换件衣裳再过来。”
“是。”曼青应了一声,婷婷袅袅的往玉瑞堂后院走了过去,明媚瞧着她那石青色的衣裳后边有一块隐隐的泥土痕迹,赶紧将视线掉转过来,以免柳老夫人会跟着她的目光往曼青身上看过去。
柳老夫人对曼青的态度实在有些可疑,即便是喜欢一个丫鬟,也不至于会喜欢到这种程度,明媚站在那里,心中总有些疑惑,只是不好直接提出来,一双眼睛望向柳老夫人笑了笑:“祖母,我也回沉香阁歇息去,骑了半日马,一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一般。”
“去罢。”柳老夫人慈爱的点了点头:“快些去歇息着。”
明媚刚刚转身准备走,忽然就见玉瑞堂外边走了个管事妈妈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媳妇子:“老夫人,谭稳婆家的媳妇接过来了。”
明媚听到这句话,放慢了脚步,站在那里打量了一眼那个媳妇子,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一张容长脸儿,一双眼睛有些狭长,微微的眯着,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碎花的棉布袄子,长手长脚。
这就是那被收买的稳婆?她想起了卢懋晟过来给她捎来的消息,心中冷冷一笑,这凭种货色,也想来做手脚不成?到时候自己盯紧了她,让她怎么样也下不了手。明媚站在那里,仔细打量了那媳妇子几分,这才转过身去,带了玉梨她们往外边走了去。
踏出玉瑞堂,就见件灿灿的阳光就如熔金一般,天空中的暮云慢慢的合在了一处,大块大块的红色,就如美人脸上的胭脂一般——春日已经来了,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走进玉瑞堂的媳妇子是谭稳婆的大儿媳谭大嫂子,她由管事妈妈引着,从角门那边一路走了过来,见着柳太傅府这内宅风光,不仅也是看花了眼睛。等及走进玉瑞堂,见了里边陈设极尽奢华,到处都是金光熠熠,瞧得她大气儿也不敢出。
弯腰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谭大嫂子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就听着柳老夫人缓缓道:“这些日子可要辛苦你了。”
谭大嫂子脸上堆着笑,口里连声道:“哪里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