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能让她接了去呢,咱们柳府的人又没有死绝!”柳大夫人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只不过这般行事,定然是有她的目的。”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旁的事情上头去:“若是这几日死了那可怎么办,你兄长还要参加春闱呢。”
“可不是吗,若是这几日上头死了,家中要办丧事,吵吵闹闹的,岂不是干扰了我兄长的休息?”柳明艳也应和了一句,站起身来跑到桌子前边翻了翻黄历:“今日都是二月初七了!”
柳大夫人掐着手指轮了轮:“初九春闱开科,她要落气也该捱到初九以后才好,你兄长进了考场以后就不会受这边干扰了。”
暮色一点点的上来了,柳府的院子笼罩在一片轻软的烟霭中,远处传来几声渐渐的哭声,慢慢的又被那鸽哨的声音掩盖了过去,一群鸽子扑扇着翅膀掠过天空,几根羽毛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犹如那琐碎的人生片段,在空中浮起,又落下。
明媚住的沉香阁与西云阁隔得有些远,可依旧还是能听见那边传来的悲哀的哭泣声,隐隐约约的钻到自己耳朵里边,还伴随着柳明珠的哭骂声,仿佛在骂杜若兰,在骂她,在骂那个新生的孩子,那叫骂声含糊不清,可依旧还能听得出她的名字。
“姑娘,真真是可气,难道她便不知道这都是她母亲自找的?”玉梨一双手扒着窗户,望外头愤愤的啐了一口:“自己不好好反省,倒找起姑娘的祸事来了!”
“有什么办法?有些人从来不会想自己的过错,只会想着旁人亏欠了她什么。”明媚静静的坐在窗户边上,抬眼望了望天边的那抹晚霞,娇艳得如美人脸颊上的胭脂,将旁边的丝丝流云都染红了一片。
“玉梨,关上窗户罢。”她侧耳听了一阵子,柳明珠的叫骂声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实在有些乏味:“将窗户关了,咱们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雕花窗关得严严实实,叫骂声仿佛瞬间被隔断了一般,没有再听到一点声响,明媚含笑望了屋子里边一眼,四个贴身丫鬟有三个都在低头做针线,只有玉梨无所事事的在东张西望。
玉笛手中拿着一块素丝帕子,正在绣着一丛柳枝,玉梨跑到她旁边瞧着她手指灵巧的上下飞舞,有些羡慕:“玉笛,你的手艺真巧,绣出来的花啊树啊的,跟真的一样。这是给咱们姑娘绣的帕子?瞧着便十分精致,这牙边便已经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姑娘不是说咱们各人有各人的长处?我还佩服你会几手点穴的功夫,还跟着姑娘学了一手好医术呢。”玉笛笑嘻嘻的拿着小银剪子将一根绿色的丝线剪断,将那张帕子举在面前瞧了瞧,笑微微道:“姑娘,你要不要添个字儿到上头?每张帕子都绣一丛柳枝,咱们柳府有这么多小姐,怎么分得出来是谁的?”
“不用了,她们也不用这柳枝做帕子的绣花,我瞧着全是拿牡丹芍药之类的,我这个已经是独树一帜了。”明媚接过帕子瞧了瞧,笑着说道:“即便谁捡了去,也知道是我的帕子,绣工这般好,哪个小姐的丫鬟有这么巧手?”
玉笛脸色微微一红:“姑娘,你总爱说笑。”
“我可不是说笑,我在说真话。”明媚朝她点了点头:“你成亲以后,我拿银子给你去开家绣坊,我做东家,你做掌柜兼绣娘,咱们好好来赚些银子。”
说到成亲,玉笛脸色一红,扭着身子坐到一旁:“姑娘快别取笑奴婢了,奴婢成亲可还早着呢,姑娘还是操心自己的亲事再说罢。”
小姐们及笄以后便可以开始谈婚论嫁,十六岁定下人家,一般在家中备嫁一年,到十七岁上头便刚刚好出阁了,但丫鬟们成亲一般要晚许多,二十岁成亲是正常的事儿,有些丫鬟为了多积攒些旁身的银子,到了二十四五岁上头才嫁人。
明媚点着头道:“你放心,我自然会给你们操心亲事的。”望着玉箫与玉梨,她抿嘴一笑:“先得将这两个嫁出去才轮得上你呢。”
玉箫站起身来点上几盏油灯,屋子里登时暖黄一片,十分温馨,她端了一盏走到明媚身边,将那油灯放在桌子上头:“姑娘,你还是说说你自己罢,乔世子那般殷勤小意,我瞧着不出一年,你就已经定好人家了!”
屋子里几个丫鬟都嘻嘻的笑了起来,明媚转过脸去,抱了一床小薄被子便滚到了小榻上边:“我懒得和你们说。”闭了闭眼睛,眼前仿佛浮现出乔景铉那张英俊的脸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怎么就这般神魂颠倒了不成?”
夜色渐渐的上来了,嬉闹了一阵,梳洗过后上床安睡,起先还听着外面似乎有细细的哭声,可慢慢的瞌睡上来,眼睛闭紧,什么也听不见,等到再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是一片明亮,晨曦将天空照得灿灿有光。
明媚带着玉梨出来,经过西云阁的时候瞥了那边一眼,西云阁里静悄悄的一片,细细的哭声已经没有了,也许柳明珠是哭得有些累睡了过去,到现在还没起床。明媚在门口略微站了一阵子,没有见着有动静,摇了摇头,径直往玉瑞堂那边去了。
走到主院门口便遇着了柳明欣,她亲亲热热的走了过来,拉住明媚的手道:“如何?你昨晚可睡得安宁?听说那边闹成一团,不大好歇息罢?”
明媚微微一笑:“还算好,心里没存什么事儿,睡得很是舒服。”
“你可真能睡,若是换了我,怎么着也就落不了觉,总觉得心塞。”柳明欣挽住明媚的胳膊两人慢慢的往里边走:“如何能心里头不存事儿?快些教教我。”
“自己不去想那么多便是了。”明媚抬头望了望前边的玉瑞堂,丫鬟婆子们已经在外边忙忙碌碌了:“你瞧她们,每日里做着一样的事儿,也没谁抱怨不好,七姐姐,咱们该要知足了。”
柳明欣若有所悟的看着门口那两个打帘子的丫鬟,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现儿我已经梦想成真,由庶女变成了嫡女,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明媚悄悄在她耳边说道:“池姑姑不是说七姐姐规矩学得很好?指不定这次宫中大挑就被挑上了,到时候还得来恭喜七姐姐呢。”
柳明欣抿嘴笑了笑,那厚厚的嘴唇被抿去了一半,忽然间显得灵秀了几分,十分的清丽,明媚一怔,原来柳明欣也是可以这般美貌的。
走到玉瑞堂里边,老夫人还未出来,倒是那个小丫头子七巧蹦蹦跳跳的进来了:“七小姐,十小姐,你们来得真早,今日可能要等一阵子了,老夫人昨晚陪着八公子玩闹,到半夜才落觉呢。”
明媚忽然间醒悟过来这八公子指的便是自己的弟弟,柳老夫人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来了个亲孙子,由不得她兴奋。转脸望向柳明欣:“看来咱们可得等好一阵了。”
不多时各位夫人带着柳府小姐们陆陆续续的走进玉瑞堂,听说柳老夫人因着新得的孙子睡得迟了些,个个脸上表情不同,明媚坐在一旁瞧着,真是形形色色,各人各面。
坐在那里小声说笑了一回,约莫到了卯时末刻,玉瑞堂的后边才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众人抬起头来,就见曼青扶了柳老夫人走出来,柳老夫人脸上全是笑,眉眼都堆在了一处,刚刚坐下身子便发出了感慨声:“这小子一清早就哭闹了起来,声音真是响。”
不消说肯定是在赞美新生的弟弟声音清亮了,明媚抿嘴一笑,柳老夫人实在太有意思了,说话完全不管旁人的想法,只顾自己的性子来。抬眼看了看对面几位夫人,脸上都有些微微的不快,只是没有谁开口。
“你们等了好久?”柳老夫人扫视全堂,这才慢悠悠的开口:“以后别来那么早给我请安,推到辰时罢,你们也能多睡一会。”
几位柳家小姐脸上都露出了快活的神色,她们正在长身子的时候,头粘着枕头就想睡,每日早上都舍不得起床,偏偏却还要来给柳老夫人请安,这完全是一种折磨,现儿听着可以多睡一个时辰,高兴得互相瞅了瞅,眼睛一闪一闪,表示心中十分高兴。
“你们有什么事儿说没有?若是没有,这请安便散了罢,几个丫头等会去清蘅斋跟着池姑姑继续学规矩。”柳老夫人瞧了瞧柳明欣,池姑姑说她十分难教,每个动作学下来,比旁的姐妹都要多花些时间,不过难得的是很受教,总是默默无闻的在自己练习,很有笨鸟先飞的感觉。
明媚跟着大家应了一声,抬脚便想走,这时就听柳老夫人喊她:“媚丫头,你别着急走,先跟我去碧纱橱,替你弟弟把下平安脉。”
看来自己要化身这新生婴儿的私人保健医生了,明媚抬起脸来朝柳老夫人笑了笑:“孙女遵命。”不管怎么说,能不去清蘅斋那边,不去跟着池姑姑去学那种将一个人变成木偶般的规矩,明媚还是很乐意的。
池姑姑的规矩实在太严格,虽然她说要照着规矩来做,才能体现大家贵女的雍容高贵,可在明媚眼里,那样生搬硬套下来,整个儿便是一只木偶,手要怎么放,脚要如何并拢,请安时的手势、眼神乃至笑容等等……这宫里也实在太可怕了些,亏得柳明欣还那般努力的去学习,一心想着能去宫里做娘娘。
跟着柳老夫人走到碧纱橱,还没进去,就听着里边有响动,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柳老夫人扶着门大怒:“谁在招惹我的金孙!”
走进门去,奶娘抱着那婴儿在摇来晃去,柳老夫人大踏步向前,一把便将襁褓抱了过来,眼睛横了横:“怎么将他抱在手中还会哭?是不是抱的姿势不对?”
说来也奇怪,那小婴儿到了柳老夫人手中,竟然也不哭了,一双眼睛好奇的望着柳老夫人,脸上挂着的泪珠子还没干,嘴巴边翘了起来,似乎在冲柳老夫人微微的笑。柳老夫人见着很是高兴,指指点点道:“你瞧瞧,你瞧瞧,我抱着他怎么就没听见哭声了?”
曼青在旁边笑嘻嘻道:“老夫人,小公子知道最亲的人来了,自然就不哭了,瞧他笑得多甜。”她抬起手来点了点婴儿的脸,那沉沉的翡翠镯子晃了晃,若有流光而过。
明媚在旁边见着,心中感叹这位弟弟实在厉害,甫一出生便攀上了柳府最大的BOSS,看人摆笑脸的讨得她的喜欢,以后吃香喝辣便不用愁了。她走上前去伸手给婴儿搭了一把脉,朝着柳老夫人笑道:“一切正常。”
柳老夫人眉开眼笑,瞅着婴儿玉雪般的肌肤,两条眉毛差点没有飞走:“正常便好,正常便好。”
“老夫人,外边郭家九小姐求见。”门帘子掀了掀,七巧伸出了一个小脑袋进来:“我叫她在外边等着,她听说咱们府里得了个小公子,就等都不愿意等,跟着我进了内院。”
柳老夫人笑呵呵的抬起脸来道:“没事,快让她进来。”
“老夫人,我早就说了你会让我进来,偏偏这些丫鬟们却说要通传。”郭庆云就如一团旋风般卷着进了碧纱橱,朝柳老夫人一抱拳:“听说柳老夫人得了金孙,我特地进来瞧瞧。”走到柳老夫人身边,低头一看,嘴里“哟哟哟”的喊了起来:“这模样,怎么与柳十有些像?长大以后保准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
柳老夫人望了望明媚,点着头道:“可不是,与媚丫头是有些像呢,他们是姐弟,肯定会有些像的。”
郭庆云在身上摸了摸,从袖袋里取出一把小弹弓来:“我不知道老夫人新添了孙子,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值钱玩意,就把这弹弓当做贺礼罢。”
弹弓金灿灿的躺在她的手心,瞧着那做工很是精致,上边还雕着花纹:“这是我抓周的时候抓到的东西,一直带在身边,给这小公子当个好玩的罢。”
“郭小姐真是客气,这可是我这金孙收到府外的第一份礼。曼青,赶紧将这小弹弓收好。”柳老夫人笑着望了郭庆云一眼,这位郭小姐可真是个贴心的,与旁人说的完全不一样,旁人都说她粗鲁无礼,可自己见着她竟是十分的有礼。
“是吗?我竟然是第一个?”郭庆云咧了咧嘴,显得十分高兴,转脸望向明媚,在她肩膀上拍了一掌:“柳十,你可真没意思,都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来镇国将军府找我,老是要我上门来揪你出去,多来了几次,老夫人肯定都嫌我烦了!”
柳老夫人此时心情很好,一点都不觉得郭庆云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当,只是笑着替明媚开脱:“郭小姐可别见怪,是我拘着她在家学规矩呢。这么大的人了,再不学点规矩,怕出阁以后被婆家嫌弃。”
听了柳老夫人这话,郭庆云左右打量了下明媚,拉着她的手道:“瞧你这模样都是不合规矩的,那我真的就野得像只猴儿,合着该嫁不出去了!”说完笑着对柳老夫人说:“老夫人,你可别故意编着话来教训我,要知道我最害怕长辈说我没规矩!”
柳老夫人看着郭庆云活泼大方,心知她是和自己开玩笑,也笑得眉眼都挤到了一堆:“郭小姐生性直率,童真可爱,怎么会是没规矩呢。”
郭庆云听着连连点头:“老夫人说得是,我也觉得自己什么都好,做什么事情都是有规矩的。今日我来柳府,是想求老夫人一件事情。”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想让我放了媚丫头和你一道出府去,对不对?”看着郭庆云那急冲冲的模样,柳老夫人自然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啊呀呀,老夫人可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郭庆云扑了过去,拉着柳老夫人一只手撒娇道:“小九这次来确实是为了这事情来的,求老夫人开恩,准了小九的要求罢。”
旁边曼青看着郭庆云那副猴急的样子,不由拿着手帕子掩嘴一笑:“郭小姐,你再用力摇两下,我们家老夫人的胳膊指不住会被你摇了下来呢,你快住手罢!”
柳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镇国将军府家的九小姐,和昔日自己做姑娘时候竟有几分相似的性子,不由心有戚戚,笑着点头道:“你来我们柳府还会有别的什么事情?不就是想拖着媚丫头出去的?准了罢,免得说我这把老骨头不体恤你们年轻姑娘,成天拘着媚丫头在面前陪着自己打发日子!”
“老夫人,你是我见过的最开明最和蔼最慈祥的长辈!”得了放行牌子,郭庆云开心得不行,一顶又一顶高帽子捧了过去,柳老夫人也笑眯眯的接受了。
“柳十,我们换男装溜出去。”出了玉瑞堂,郭庆云就让明媚带她去沉香阁换衣服。
“怎么了?要去哪里?还换男装?”明媚甚是奇怪,郭庆云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竟然还要换男装,她准备带自己去哪里?
“咳咳咳,你管那么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郭庆云的脸上突然有点粉色,粉得很不自然的那种。
“许小九,你该不是想带我去逛青楼吧?”明媚笑微微的瞧着郭庆云,连她都要换男装了,可见那地方只能是男人出入的,不是青楼又会是什么地方?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郭小九有那么无聊吗?”郭庆云伸出手敲了一下明媚的头:“姑娘我会幼稚得想去看那些不穿衣裳的女人嘛?”
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听到郭庆云和明媚的这些话,一个个羞涩得低下头去,心里都默默的在想:自己主子遇到了一个满嘴胡说八道的,现儿更是胡言乱语了。
“那你打算去哪里?还要换男装?”明媚笑了笑,在郭庆云心中,这青楼里边的女子都是不穿衣裳的?她的想象力可真是太丰富了。
郭庆云身边的丫鬟嗤嗤的笑了起来:“柳小姐,我们家姑娘盼这个日子盼了许久了呢,你便别问了,再问她便快要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