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西看了看那屋子媒人,笑了下,应声行了个礼儿便赶着去了外院。
不多时,黎玉立便由崔西领着走进香兰院,那几家的媒人见着,心里不由得暗暗叫了声好,一颗心也放回到了肚子里头。做媒虽说完全是靠媒人的说合,嘴巴两张皮,死的能说成活的,麻子能说成美人,但毕竟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现在看着这黎玉立确实一表人才,倒是放心了不少,唯恐他不答应,没由得自己赚不到酬谢银子。
一走进小厅,黎玉立头便有点发晕,屋子里挤着几个四十多岁,却还是涂脂抹粉打扮得很俗艳的婆子,正在用狼一般的眼光打量着他。赶紧避过那些目光,朝杜若兰施了一礼:“给四夫人请安。”
“黎公子,今儿却有一件难事想问问你的意思。”杜若兰今日第一次行当家主母的职责,有些手足无措,都忘记让黎玉立坐下,黎玉立就这般站在那几个媒婆面前,真真如鹤立鸡群一般。
杜若兰指了指那几个媒人道:“黎公子,这几位都是京城里名声极响的媒人,她们是替你来议亲的。”
“议亲?”黎玉立脸上微微变了颜色,他都还没有来得及派媒人去光禄寺卿府上向刘玉芝求亲,怎么会有人来议亲?
杜若兰见着黎玉立突变的脸色,心中忽然母性大发,觉得这黎玉立也是也是可怜,父亲早逝,寡母又不在身边,连亲事这样的事儿都得自己来处理,没得人给他做主。现在倒是不用着急了,想议亲的人多,就看他选择哪一家了。
想到此处,杜若兰朝黎玉立笑了笑:“黎公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用太惊奇,现在京城里有好几家都派人来说媒了,你先看看这些拜帖,可有合意的?”说罢把那一叠拜帖交给崔西,叫她送到黎玉立那边去。
黎玉立没有接那几张帖子,只是朝那几位媒人一拱手:“玉立在此谢过各位关心,只是不久以后还有殿试,玉立不愿为这些事情分心,还请各位带话回主家,帮我谢过他们的厚爱,但玉立现在还不想提议亲之事,要一心一意应对殿试,唯恐到时候名字前边多了个同字。”
大陈的科考分乡试、会试和殿试,殿试是皇上亲自主持,所以被录用的都称“天子门生”,殿试实际上是最重要的考试,不管你会试考得多好,皇帝朱笔一勾,哪怕你是会试的末榜,也能翻身做状元,御赐锦袍花枝,骑马游街夸官。
这殿试的结果分三个等第,一甲取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取六十人,赐进士之名,三甲取一百六十人,赐同进士出身。这同进士的同字大有讲究,其实是大大的不同。若是春闱落榜了过三年还能卷土重来继续参加春闱,可这被赐名同进士出身那便无可挽回,天子赐下的同进士,你还敢不满意?
要是殿试不佳,名字前边多了个“同”字,这辈子便注定打了个特别记号,只能硬着头皮从最低的位置做起,升官也会比那进士出身慢了不少,提拔升职基本上不会有太多的盼头,有些人勤勤恳恳做一辈子,捱到正四品就已经不错了,若是想要进入京城的中枢机构,那可是难于上青天。所以读书人最怕落个同进士的结局,有人甚至撰写了一副对联:替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把同进士比做那姨娘一般,只能忍气吞声的过日子。
黎玉立这般一说,明媚在旁边暗自点头,推得好,这理由再好也不过了。杜若兰听了这话也是一怔,自己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头,若是因着议亲这事打扰了黎玉立温习,落了个同进士,那可大大的不妙。
“几位也听到了,黎公子说得也在理儿,再过些日子便是殿试,也不好打扰他温书,大家还是自行散了罢。”杜若兰笑着看了看那几位媒人一眼:“劳大家白跑一趟了。”
几个媒婆相互看了看,自觉没有希望,都骨笃了嘴,走到崔西那边,自己拿了拜帖回了各自的主家去复命。明媚赶紧吩咐崔玉打点了几个银角子:“各位好走,还请好生替黎公子向主家回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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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惊变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二月底的春风格外温柔,吹着京城街道两旁的绿树不住的沙沙作响,可却没有掉落半片树叶。街头的行人衣裳微微的拂了起来,就如纷飞的蝴蝶翅膀,五彩缤纷,与这和暖的春日相映成趣。
光禄寺卿左大人府邸门前,门房正坐在青石台阶上,闲着无聊,一双眼睛只往街道上头的小媳妇们身上看,见着生得美貌些的,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一个穿着绸缎夹棉衣裳的婆子扭着身子走到了左府门口,才踏上两阶,那门房便站起身来,笑嘻嘻的迎了上来:“钱媒婆,事儿成了没有?”
那钱媒婆鼓起眼睛,恨恨的啐了一口:“还以为这亲事一说就能成,那谢媒银子滚着进来,结果没想到竟然成不了,浪费老娘的车马钱!”
那门房一只手叉在腰间,一只手摸着脑袋,脸上全是惊讶的神色:“我家老爷虽说只是官居四品,但听说那位黎公子自幼失父,只有个寡母,我们家小姐配他可是绰绰有余,怎的他还不愿意?”
“咳,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去提亲的!”钱媒婆拿着大红拜帖拍了拍衣袖:“谁叫人家文才好,会试高中而且名居第二!而且我给你说,今儿倒是见着正主儿了,确实生得好,细皮嫩肉,看上去没由得想去拧上一把……”
门房听着,露出一脸猥琐的笑,伸手在钱媒婆屁股上摸了一把:“都老成这样了,还对着年轻公子发春?要肖想也只能想想我们这样的了。”
钱媒婆看了他一眼,叉着腰道:“就你这货色,满嘴口臭,一副黄板牙,老娘还真看不上你!”说罢也不再理那门房,扭着身子走了进去。
“啐,像你这样的货色送上门来我还得考虑要不要哩!”门房看着孔媒婆那肥硕的腰肢扭动得似乎要掉下几块肉来,眼睛里冒着火,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的啐上一口,骂上几句,在口头上寻点成就感。
刚刚骂完,便见有个婆子从旁边过来,笑着递上了一角银毫子:“方大哥,谁惹你不高兴了呢?且拿着去打酒喝,消消气儿”
门房定睛一看,却是寄住在左府的表小姐的奶妈,唤作秦妈妈的。门房迅速换上了一张笑脸,这表小姐每次出门都给了他打赏,倒也是个大方的主儿,她的妈妈倒也识趣,见着自己生气,马上就送了银毫子过来。
“还不是那作死的钱媒婆!”门房似乎找到了诉苦的人般,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她今日帮着咱们府上大爷家的三小姐去柳太傅府提亲……”
“柳太傅府?人家门第那么高,看得上大爷这个小小四品吗?”秦妈妈一脸的惊奇。
“你别打岔儿,不是柳太傅家的公子,是一位寄居在柳太傅府的亲戚,姓理,乃是这次春闱的第二名,文才是一等一的好……哎,你怎么不听完就走了?”门房瞧了瞧秦妈妈一双脚板似乎能起飞,脚下生风的往府里头跑,奇怪的摸了摸后脑勺:“这秦妈妈也忒奇怪,女人都不喜欢听这些闲言的嘛,她倒好,话都没听完就走了!”
握着那角银毫子在手心,不住的蹭了蹭裤管儿,那门房咧嘴一笑:“说不定是表小姐还有事情让她做哪!管她呢,有角银毫子也是意外的财喜了,等会拿了打酒喝去。”
秦妈妈听到那门房说到柳太傅府寄居的亲戚,姓黎,心头就突突的跳了起来,两条腿发软,只想飞奔了去告诉自家姑娘这个消息,没等那门房说完便赶着回了刘玉芝住的院子,一边跑着心里头一边难受,自家姑娘怎么就如此命苦,这可真是好事多磨。
昨日春闱放榜,刘玉芝本来就想打发她出去看结果,但没想到左大夫人事情多,没有领着腰牌,今日编了个理由,说是想要买一罐胭脂膏子,这才得了出府的腰牌去了贡院那边看榜单。
秦妈妈不识字,站在那金榜前边瞅了好半日,只见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字,就如蚂蚁聚集在上头一般,东倒西歪的一大片,举着刘玉芝写的那三个字,比在那些名字后头一个个的找了下来,看得头晕眼花也没瞅着有跟“黎玉立”三个字长得差不多的。
心中一阵难过,莫非黎公子没有考上?秦妈妈拿着纸条的手都在抖,脸色渐渐的不好起来。旁边有好事的人瞧着她那模样,走过来询问:“这位妈妈,你是找哪位老爷的名字呢?”
秦妈妈见有人愿意帮忙,赶忙举起纸条给那人瞧:“就是这个。”
那人瞄了那张纸条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妈妈,你快莫要开玩笑了,你难道还不知道你们家公子中了?”
秦妈妈抬眼疑惑的望着那人道:“你都不哟看榜单,怎么就知道黎公子中了?”
“如何不知?黎玉立黎公子乃是这次会试的第二名,已经是名满京城了,还用去看榜单?”那人瞅了秦妈妈一眼,有些惊诧:“报子还没有去报喜?不可能罢?”
秦妈妈的脸红了红,从那人手里夺过纸条飞快的跑着走开,虽然有些窘迫,可心中还是为刘玉芝感到高兴,想着姑娘终于苦尽甘来,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没想到刚刚回府却听说了这样一件事情,秦妈妈不由得心慌慌起来。
刘玉芝正呆在窗户下面绣花,就听着外边一阵脚步声,急急忙忙,紧紧密密,心下吃了一惊,赶紧站了起来,和刚刚好跑进来的秦妈妈打了个照面。
看着秦妈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刘玉芝拿着绣花绷子的手都不由得抖了起来:“妈妈……莫非是黎公子没有过会试?”她的心蓦然往下沉了沉,没有过会试,那意味着自己还要熬三年,这三年岂是容易捱得过的?她怅然若失的扶着桌子,全身慢慢的冷了下来。
秦妈妈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扶住刘玉芝:“姑娘,你且坐下!黎公子高中了,还是第二名呢!”
旁边的金柳与金梅听了都露出了欢喜的神色来:“妈妈,那你为何摆出这张脸来,莫说是姑娘,便是我们瞧了也是心慌慌呐!”
刘玉芝张大了眼睛,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中了?第二?妈妈你仔细寻到那名字没有?没有看错罢?”
“准准儿的,没错!是旁人告诉我的,他们只看了下姑娘写的那三个字,便直说黎公子中了,是第二,连榜单都没去找,这事儿错不了!”见刘玉芝脸色露出了快活的笑容来,秦妈妈有些忧愁,这事情可真是一波三折,自己把方才听到的事情告诉姑娘,还不知道她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秦妈妈反手把门关上,皱了眉毛把刘玉芝拖到角落里,摆出一副严肃的脸孔说:“姑娘,出大事了!舅夫人派人去柳太傅府提亲了!”
“去柳太傅府提亲?”刘玉芝懵懵懂懂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秦妈妈用力的拍了下大腿,一脸焦急:“姑娘,她遣了媒婆是去帮她那三姑娘向黎公子提亲的!我方才回来在门口遇着那媒婆了,涂脂抹粉的,手中拿了一张大红帖子进去回话了!”
似乎耳边打了个炸雷一般,刘玉芝呆住了,半天没有说话,秦妈妈伸手摇了摇她,孰料她便就势直挺挺的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姑娘,姑娘!”金柳和金梅也着急万分,扑了上来,和秦妈妈一起拼命摇着刘玉芝的身子:“姑娘,你别这么着急啊,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呢,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
刘玉芝的眼睛闭着,置若恍闻,根本不搭理她们。
金柳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拧得紧紧,站在一旁想了想,俯下身问秦妈妈:“你刚刚是听谁说的呢?”
“我瞅着那门房与媒婆在说话,见媒婆走了进去以后问了问那门房,他只说府里派了钱媒婆去提亲,也不知亲事成了没有。”秦妈妈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嗐,我都老糊涂了,也没问清楚就回来报信儿!”
“秦妈妈,你是老人了,经验自然比我们要老到些,若是你都不能替姑娘把好关儿,谁还能做这事?”金柳跪倒了床边,悲伤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刘玉芝,低低呼唤了一声:“姑娘,这事儿都不知道成没成,你何苦就做出这副样子来!”
话音刚落,床上的刘玉芝眼角就滴下了一颗泪水,眼睛也慢慢张开了,看着围在床头的三个人,她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去打听下,事情到底成了没有?”
“姑娘,你就放心罢。这个提亲,总要有父母同意的,哪能媒人一上门,柳太傅府就能代黎公子应承下来的?你去过柳府几回,又不是不知道柳老夫人可是一个稳当人儿,定然不会做出糊涂事儿来的。姑娘呀,你就把心搁回肚子里边罢!”金柳见到刘玉芝总算是肯睁开眼睛,悲喜交加,呜呜咽咽的说:“姑娘,若是你不放心,我现儿就去柳府,我去见那黎公子,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良心,我们家姑娘这般对他,几乎都要把自己名声都毁了,他却要琵琶别抱!若是他不能怜惜姑娘的这份苦心,姑娘,这种人你不要也罢!”
听到金柳这话,刘玉芝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起来:“金柳,你在说什么呢?他怎么会变心?他上元夜里送我芙蓉手镯的时候说过的话,难道他会忘记?”她伸出手来瞧了瞧,那只粉色的芙蓉手镯闪着淡淡的光芒,温润而柔和。
刘玉芝举起手腕放在自己面前看了又看,脸色苍白,眼神迷离,似乎在梦游一般:“不,我现在就要去找明媚,叫她带我去找黎玉立,我要当面问清楚他!”
她的举动把屋子里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秦妈妈和金梅赶紧抓住了刘玉芝的手,金柳哭着跪倒在刘玉芝面前:“姑娘,你可别着急,奴婢现儿就去柳太傅府找柳小姐,你放心在这里等着听奴婢的好消息!”
刘玉芝虚弱的点点头,按着胸口大声咳嗽了下,喉头腥甜,滑滑的一口吐了出来,金柳赶紧站了起来,从腰间拿出帕子捂在她的嘴边,等她吐了这口,擦了擦刘玉芝的嘴角,向她行了个礼儿道:“姑娘,我这就去柳府。”
“多拿点银子,到门口喊个马车坐过去,快去快回!”刘玉芝指了指梳妆台上一个小匣子,金柳见她的手腕已经瘦得似乎挂不住那枚芙蓉手镯,眼中一热,忍不住就流泪,又害怕刘玉芝见了心里更不舒服,生生忍住了泪珠子,打开那个匣子,取了一两碎银子,匆匆走了出去。
出得门来,走到角落里,悄悄打开帕子一开,却是殷红的一朵梅花般印在帕子上,金柳再也无法忍住想哭的念头,泪珠子纷纷儿的掉下来,恣意的流个不停。
“不行,我得去求柳姑娘来给姑娘看病。”站在那个无人的角落小声哭了个痛快,金柳心中暗自思量,现在也只有柳姑娘能救自家姑娘了,瞧姑娘这模样,若是那黎公子真的不爱惜她,恐怕她也没法活下去了。
想到这里,金柳走到角门那里,塞了一角银毫子给那门房,走到街口雇了辆马车,急急忙忙赶到了柳府。拐到柳府角门,那元婆子是认识金柳的,笑着和她打招呼:“今日怎么你一个人来了?你们家小姐呢?怎么便不见过来?”
金柳压着心中的伤心,只是浅浅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