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好罢?我与柳府非亲非故,这么去投奔,没由得叫人笑话。”刘玉芝也犹豫了,这左府现在对于她乃是虎狼之地,但去柳府住又于理不合,一时间踌躇万千,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可是姑娘就放心这么住下去?万一舅夫人又使些什么鬼蜮伎俩,姑娘清白没了,怎么好去嫁给黎公子?难道姑娘就不为自己将来打算?要得了面子是一回事情,可毁了一辈子又是一回事情,姑娘!”
看着秦妈妈急切的模样,刘玉芝全身一抖,突然想到了黎玉立,他淡淡的笑颜,他挺拔的身姿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咬了咬牙,她点点头,悄声问:“妈妈身上可带了银子?这个时候出角门怕是不易罢?”
秦妈妈全身摸了摸,脸上也是懊悔的神色:“出来得着急了,竟没有碎银子!”
刘玉芝想了想,从床边小柜上摸出了那支七宝玲珑簪,塞到秦妈妈手里:“妈妈,且拿这个去。”说完闭了闭眼睛,凄然道:“这本是柳老夫人送我的见面礼,现儿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拿去用罢!”
拿着簪子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秦妈妈不舍的说:“这么好的东西,拿出去可惜了。”
“不管这么多了,秦妈妈,你速去速回,我在这里等着你。”刘玉芝睁开了眼睛,灯影打在她脸上,鼻尖微红,一双眼睛熠熠发光。
“是,我现在就去。”秦妈妈见着刘玉芝这样子,知道自家姑娘下了决心,也不说多话,拿了簪子就快步走了出去。
一路上黑幽幽的,秦妈妈急急忙忙走到角门,就见角门开了一小半,被风吹着吱呀吱呀的响,还有几个人提着灯笼在那边候着,心中一惊,难道是大夫人料到了刘玉芝会派人去柳府求援,所以叫人把门都封死了?
悄悄躲在大树后边,秦妈妈细心观察着那些人,想弄清楚他们是些什么人。
起风了,那些低低的交谈声顺着风飘了过来:“其实表小姐倒也可怜。”
“这次有个丫鬟做了替死鬼,不知道下次会不会轮到她,唉……”
“怎么还不回来,虽说开春了,大半夜的站在外边还是有些冷。”一个婆子跺跺脚:“到屋子里边躲躲风去!”
听着这只言片语,秦妈妈心里有了计较,从大树后边闪了出来,手里握着那支七宝玲珑簪,朝那扇角门走去。
走得近了,看清了坐在角门旁边轮夜歇息的那间屋子里,坐了三个婆子,两个是左老夫人用惯了的,一个是上夜的婆子。秦妈妈这才安定了心神,摸了摸袖子里收好的那支七宝玲珑簪,笑着走过去说:“金柳这丫头好一阵没回来,我们家姑娘惦记着,叫我去催下。”
那几个婆子抬起头来认出是表小姐身边的妈妈,几个人心里都有些恻然,对着秦妈妈点点头道:“秦妈妈且去寻寻罢,也劝劝金柳,人死不能复生,别太伤心了。”
秦妈妈勉强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佝偻着背,伸出脚,一步踏出了角门,心里才松泛些,等及走远几步,已经看不到角门了,脚不沾地的飞跑了起来,生怕自己跑慢了,姑娘就会在左府遭殃一般。
京城深夜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秦妈妈一边跑着,一边四处张望,心里也害怕着发生意外情况。可越是害怕,越是会有事情般,就听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人大喝一声:“那婆子,已经过了宵禁时分了,怎么还兀自在街上奔跑?”
秦妈妈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方才急着出来,却忘记了宵禁这码字事情了。大陈朝的律令规定,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四十下;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的,笞打三十下,疾病、生育、死丧可以通行。
秦妈妈站在那里,手心湿漉漉的,看着后边几匹马跑了过来,马上的军士身上穿的是五城兵马司的服装。只得堆起一脸笑道:“几位官爷,我是光禄寺卿府上的,因为有急事,被派去柳太傅府上,请各位官爷行个方便罢!”
马上那几个人看了看秦妈妈的脸,狐疑的说:“你可有什么东西证明你是光禄寺卿府上的婆子?”
秦妈妈茫然的摇了摇头,什么东西可以证明?她什么都没有带,除了手里的七宝玲珑簪——想到七宝玲珑簪,秦妈妈不禁肉痛,抖抖索索的把那簪子掏了出来:“官爷,这个可以做证明罢?”
虽然肉痛,但总希望着看在这簪子的份上,这几位官爷能高抬贵手放过她,让她能安安全全的去柳府捎个信儿!
那几个人一见到这簪子,互相使了个眼色,有一个翻身下马,走上前来,一把捉住了秦妈妈的手,哈哈大笑道:“京兆府最近接了件案子,珠玑坊前些日子被盗,丢了不少值钱的首饰,你这婆子穿得寒酸,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簪子?定和那失窃案脱不了关系!”
秦妈妈大惊失色道:“我真是光禄寺卿府上的……”
那军士劈手夺过那簪子,眯着眼睛看了看说:“这簪子单看外表就知道是上乘货色,你这个婆子休得狡辩,且去京兆府大牢里等着明天过堂罢!”
街道上没有旁人,一片清冷,秦妈妈四处张望,也找不到任何能够帮助她的人,想到在柳老夫人内室隔间里的刘玉芝还在急着等她回去,秦妈妈便更觉悲催,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拍着地面,呼天抢地起来:“我们家苦命的姑娘哟!时时刻刻被舅夫人算计着,没得半分安生,今日却是被逼到死角了,这才派我去向柳太傅的孙女报信儿!现儿却因为姑娘交给我的这簪子被当做蟊贼给拿下了,我可怜苦命的姑娘哟!”
那军士一愣,没想到这婆子竟然出了这一招,就这般撒泼起来,听着她哭得伤心,又一口咬定是去给柳太傅的孙女送信,又怕自己抓错了人,到时候得罪了柳太傅府和光禄寺卿府,一时间竟然踌躇起来。
秦妈妈偷眼看着事情似乎有点转机,不敢收了眼泪,继续哭哭啼啼的说:“这位官爷,我真是光禄卿府上的,现在去柳太傅府有极要紧的事情,若是官爷一定认为我是贼,可以押着我去柳太傅府,我先把信儿捎到,再跟你们回京兆府大牢里去如何?”
马上那几位军士也翻身下马,走了过来,犹豫的看着坐在地上的秦妈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不如就按照这婆子说的,先押了她去柳太傅府看看?”
说话间,就听马蹄“得得”,一匹马奔了过来,停在他们身边:“你们是五城兵马司的罢?在这里做甚?”
那几个军士一看马上这人,赶紧抱拳施礼:“柳爷,这婆子犯夜,却递了一支簪子想买通我们兄弟几人,我们觉得她该和珠玑坊失窃案脱不了关系,正准备带她回京兆府,谁知她口口声声说是要去柳太傅府报信儿……”说到这里,几个人连忙住口,这位小爷,不正是柳太傅府的?自己这么一说,仿佛在说柳太傅府是窝藏犯一般,只得讪讪的停住话头,偷眼看着马上这青年男子。
秦妈妈虽在撒泼,可却是留神着四周动静,听着来了人心里便有点希冀,又听马上这人话音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抬起头一看,心中大喜,这不是柳太傅府上的五公子柳明卿吗?也顾不着自己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赶紧爬了起来给柳明卿磕头:“柳五公子,我是云州刘同知府大姑娘的贴身妈妈……”
柳明卿从金水河那边回来,得了乔景铉送来的信儿,要他一道去搜查鞑靼人,跑到这里却看见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围着一个婆子举棋不定,而那婆子则在撒泼打滚,一副不要脸面豁出去的模样,心里便有些不喜,等及跑到前面,那婆子竟然识得他,自称是云州府刘同知家大姑娘的贴身妈妈——大姑娘?那不就是刘玉芝吗?柳明卿眼前闪过那纤弱高挑的身影,微带愁苦的模样,不禁心头一动,翻身下马,关切的问秦妈妈:“你家小姐是闺名唤作玉芝的?”
秦妈妈连连磕头:“天可怜见的,遇到了五公子!合着我家姑娘命里该有福星的!”说完抬起头看着柳明卿,也不顾自己脸上一块黑一块白的:“求五公子救救我家姑娘!若是没人救她,恐怕她是活不下去了!”
柳明卿心中一惊,什么事情这般严重?今日刘玉芝不还跟着柳府去金水河踏青,黎玉立还向她求了亲事,现儿正该是春风得意,如何会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他急急忙忙朝旁边那人一伸手:“簪子拿过来。”
那军士哪敢说半个不字?赶紧把七宝玲珑簪递了过去,柳明卿接过来一看,认得这支簪子正是白天刘玉芝来柳府戴的,对秦妈妈的身份便信了一大半,他关切的把秦妈妈扶了起来,和颜悦色道:“妈妈莫着急,你家姑娘遇到了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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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打上门去
就如摸索着行走在黑夜里遇着了一个提着灯笼的人一般,秦妈妈心中立刻放松了下来,她爬了起来朝柳明卿磕了几个响头:“五公子,我们家姑娘有天大的冤枉哩,也不求旁的事情,只想请柳府十小姐能将我们家姑娘接到柳家住几日便好。”
“到柳府住几日?”柳明卿心中砰砰的乱跳了起来,旋即用力吸了一口气,刘玉芝都已经是黎玉立的未婚妻了,自己怎么还能胡思乱想!他极力将自己的语气放温和些:“妈妈,出了什么事儿不成?光禄寺卿左大人不是刘小姐的外祖父,住得好好儿的,怎么要从左府里头搬出来?”
秦妈妈见柳明卿问得温存,今晚这件伤心事又被勾了起来,她站起身来垂手而立,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五公子,若是还能住下去,又怎么会这么晚了还让我出来送信!”一想着金梅死不瞑目的样儿,秦妈妈便更伤心伤意,鼻子酸溜溜的,眼泪水怎么也止不住,话也说不出来了,哽咽着只会哭。
柳明卿见秦妈妈这副模样,也是一惊,看起来刘玉芝出了大事,他的脸上的神色渐渐严峻了起来:“妈妈你且先将眼泪水擦干,把事情给我说说。”
秦妈妈点了点头,伸手抹了几把眼睛,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的把今晚的事情向柳明卿讲述了一遍:“真是万幸,我们家姑娘被老夫人留着在主院歇息,若是今晚睡在自己屋子里边,还那撞墙的便该是我们家姑娘了。”秦妈妈想着金梅那张惨白的脸,又忍不住哭哭啼啼起来:“金梅……跟着我们一道来京城,却再也回不去了!”
“竟然还有这般心思歹毒的舅母与表哥!难道不该是好生爱护着外甥女表妹的不成?怎么会如此积心处虑的去算计她?”周围几个巡城军士听得张口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老婆子没有半句谎言,现儿金梅的尸身抬出去烧化去了,若是不相信,你们还可以跟着老婆子过去瞧瞧,金柳那丫头还在那边呐。”秦妈妈抬头望了望柳明卿:“五公子,你带着老婆子去柳府罢,我要赶紧替我们家姑娘给十小姐捎个信。”
柳明卿此时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咯咯作响,心中闷着一口浊气,想吐出来都觉得十分艰难,他望了望周围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心中暗道,这事儿也不宜张扬出去,否则刘玉芝的闺誉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
“你们几个继续去查夜罢,这位妈妈确是光禄寺卿府上的。”柳明卿尽量把声音放缓和些,免得自己咬牙切齿的模样被他们几个瞧出来:“刚刚听到的,不许到处乱说,若是毁了刘小姐的闺誉,小心我刀剑无情!”
“唰”的一声从腰间将长剑抽了出来,寒光一闪,冷气扑面,柳明卿拿着宝剑在马上傲然望着地上站的几个军士:“听清楚没有?”
那几位军士哪敢造次,只能陪着笑脸道:“柳爷,你在说什么呢?这妈妈说话含含糊糊的,我们方才什么都未听得清楚。”
柳明卿点点头道:“你们几个还算机灵,把名字报与我,改天我和兵马司指挥说说,教他好好提拔下你们!”虽说今晚这事是那左大夫人与二公子不是个东西,但毕竟涉及到了刘玉芝的闺誉,怎么着也该将这事情捂紧了些。要想这些人不说出去,就只能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这样才能让他们真心实意的守着这秘密。
那几个军士没曾想今晚竟然突然得了个进身的梯子,如何不欢喜?争着把名字报了给柳明卿,鞠躬作揖以后骑着马继续往前巡夜。
柳明卿看了看身边哭得凄苦的秦妈妈,将声音放低了些:“妈妈莫要着急,我现在就回柳府和十妹妹报信,妈妈就不用过去了。明日一早我陪明媚妹妹来孙府接人,你们只管打点好箱笼等着便是了。”
秦妈妈得了这个准信,喜不自胜,趴在地上磕了个头,爬起来道:“那我先去乱葬岗那边的火化场找金柳,同她一道回左府去。”
柳明卿点点头道:“我送妈妈过去,免得又遇着那巡夜的人。”
秦妈妈自是感激涕零,跟在柳明卿的马旁,一直走到城北外边的乱葬岗,还未到那里,就见火光夹杂着黑烟飘在深寂的夜空,看上去叫人心里凄凉。走得近了,便见金柳跪在那一堆火光之前,手里拿着一炷香,默默迎风流泪。
“金柳。”秦妈妈也从旁边的龛笼里拿了一炷香跪在那焚烧的火堆前面:“金梅丫头,你该放心的去了,所有的事情姑娘知道了,她会把你带回云州,好好安葬的。”
柳明卿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那火势一点点的小了下来,心里就像堵着一团东西,憋得不能呼吸一般,想到那深闺里的刘玉芝,竟然生活得如此艰难,不由长叹一声。
自己什么时候对她上了心?或许就是大相国寺那日,她惊慌失措,淡淡的眉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愁苦,吸引着他想去一探其中的究竟。后来没想到,在一个下着大雪的上午,在书房里蓦然见着了她。
就如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一般,他欢喜得舍不得移开眼睛,可那一日她根本不敢抬头看过自己,而且她的眼神落在那张雪白的松花笺上,那上边是黎玉立写的一首诗,她拿着舍不得放手一般,脸上有着微微的羞涩。
她是在意黎玉立的,他在她心里,只不过是一个比路人印象要深刻一点,柳明卿心中有几分悲哀,或许是自己比黎玉立要到得晚,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再去容下另外一个人是十分困难的。
其实他也很明白,刘玉芝和自己根本没有缘分——她与他如何会有缘分?母亲肯定不会把她当做儿媳的人选,柳太傅长房的儿媳妇,至少也该是京城贵女圈里的人物,像她这样的身份,母亲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有一点点不甘心,还是会有牵挂,方才听到秦妈妈哭哭啼啼的诉说今晚的事情,那一刻,他气得都快克制不住自己,真恨不能冲进光禄寺卿府,一剑便将那二公子结果了,可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
用力的握住手里的七宝玲珑簪,柳明卿的思绪乱得像个麻团一般,怎么样都找不出个头绪来,看着那边的火光渐渐熄灭,火光前的人站了起来,他蓦然一惊,有一种心事被人窥破的尴尬,翻身上马飞一般的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柳明卿没敢从二门那边过去,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便越好,他知道四房自己修了一个角门,摸着从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