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柳元久一副呆呆的模样站在那里,黎玉立心里一阵不忍,向柳元久行了一礼:“柳大人,你别喊玉立黎大人了,玉芝是你的干女儿,玉立便是你的女婿,是你的晚辈,如何当得起柳大人这般喊我?柳大人不用担心,方才皇上找了我去,话里话外都没有要整治你的意思,您就安心在这里住上几日,不用多久自然便会出去了。”
柳元久听着这话,心里放松了些,望了望黎玉立道:“你干娘可还好?”
黎玉立恭恭敬敬的回答:“玉立已经另外安排了一间房子给干娘住着,还拨了几个丫鬟过去与她同住,也方便照顾着,柳大人请放心罢。”
柳元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望着黎玉立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玉立。”
“柳大人,你快别这样说了,简直是折煞玉立。”黎玉立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面前的柳元久:“若不是柳大人提携,玉立哪有今日光景!知恩图报乃是人性根本,若是这点都做不到,那便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柳元久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闭了闭眼睛,想到去年冬天带着黎玉立进京的场景,仿佛还是昨日,那般清晰,可才这么一段日子,他却沦为了阶下囚,而这个少年却成了主管审讯他的人!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若是能从这里出去,是不是该考虑激流勇退了?
见柳元久似乎精神不太好,黎玉立焦急的说:“柳大人,你好好歇着,别担心太多事情,很快便会没事的。玉芝现在正陪着干娘,我去那边看看。”
“你去罢。”柳元久挪动着腿,缩到监牢的一角,慢慢坐了下来,若兰,你可要好好的,若是我们能平安出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
黎玉立看了看柳元久,心里有些担心,但还是依着他的话轻轻的退了出去。
这是大理寺监牢外一进小院子,挨着院子栽着一排高高的树,现儿虽然已经是深秋,可枝头却依旧绿意盎然,让人瞧着生了几分希望。小院子里有几进屋子,走到内里,最后一进屋子里边,有一间房门是打开着的。
从外边看进去便可看见房间不大,但东西却一应俱全,一张桌子,一张小床,靠着窗户还有一张小榻。
房间里边有几个女人正在忙忙碌碌,杜若兰被扶着半靠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头发被汗水浸湿,粘在额头上,一绺一绺的,看上去非常狼狈。
“干娘。”刘玉芝站在床边看着这样的杜若兰,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打着转儿,几乎就要掉了下来。记忆里的杜若兰永远是那般优雅美丽,头发从来是梳得一丝不乱,首饰和衣服的搭配总是那般和谐,脸上白里透红,有着温柔的微笑,说话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到似乎有春风拂过了心房般柔软。
她何曾有过这样的形象?还不是皇上一道圣旨,生生把她从一个优雅的小妇人变成一个粗服乱头的妇人。刘玉芝心里愤愤的怨着皇上,又有几分胆怯,听人说柳大人是被自己以前的同僚给参奏了的,那人是个姓刘的同知,刘玉芝心道这可该是落在自己父亲身上了。
父亲年纪愈大便愈发糊涂,竟然与母亲和离,将那大姨娘扶正当了正妻,若是被有心人捉了做把柄,去告发他宠妾灭妻,恐怕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打点才能保住乌纱帽而呢。他倒是好,自己一身小辫子还在摇晃,却上书参奏起干爹来了!
刘玉芝站在杜若兰面前,心中很是难受,也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话,眼中含着一包眼泪,只希望杜若兰不要知道这事的起因竟是自己父亲便好。杜若兰瞧着刘玉芝那难受的模样儿,朝她点了点头:“玉芝,你且放宽心,我没什么事儿。”
拿了帕子将眼泪擦了擦,刘玉芝伸手把那盅药膳揭开,浓浓的香味便在这小小的房间里飘了起来,她笑着用汤匙添出一碗来:“干娘,我帮你带鸡汤来了,这是柳老夫人交代人炖在厨房的,我先去了柳府,刚好顺道帮你带了过来。”
杜若兰的嘴唇有些干燥,裂开处还有一点点细碎的白皮儿,看了看那罐子药膳,点了点头道:“崔西,你扶我起来,我来喝几口汤。”
崔西点了点头,伸出手去符杜若兰,这时站在一旁的玉梨一步走了过来,伸手拦住了崔西:“崔西嫂子,你先别动!”
“玉梨,怎么了?”崔西有几分奇怪,这些日子明媚进宫侍奉太后娘娘,而杜若兰刚刚好被确诊有了身孕。玉梨便被拨过来服侍着杜若兰,她与明媚一道学医,自然更懂得如何照顾有身子的人,有了她自然是再妥当不过了,现儿她叫自己不动,莫非这汤里边有什么古怪不成?
玉梨用汤匙舀出一点汤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然后又用舌头略略舔了舔,脸色大变,端起桌子上的水漱了口,转过脸来问:“黎夫人,这药膳真是老太君让你捎过来的?”
刘玉芝一愣,点了点头道:“确是柳老夫人让我捎过来的,她吩咐了贴身丫鬟从厨房里取来的,难道有什么不对?”
玉梨猛的将那汤匙放了下来,冷笑一声:“没想到这柳府还有趁着忙乱想下手的人!夫人,这药膳你可千万不能喝,里边放了红花,红花乃是通血圣药,若是太太服用了这药膳,恐怕肚子里的小少爷就保不住了!”
听了这话,杜若兰吃了一惊,坐直了身子骇然道:“谁想趁机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给谋害了,然后推到牢狱之灾身子调理不好上边来?莫非是以为我出不了大理寺这扇门?这般急急忙忙下手,连一天都不能等,她也太心急了些!”
刘玉芝听了傻了眼,望着杜若兰一脸红潮,眼中有着愤怒而害怕的神色,心中也是惊骇不已,干娘对人一直真诚,不是个轻易得罪人的性子,这柳府里头究竟是谁想要害干娘?竟然这般心狠手辣,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金柳,快些去将这补品给倒了!”刘玉芝望着那白色的汤盅,还在腾腾的冒着热气儿,实在有些害怕,这柳府里边也有这般恶毒的人!她回头对着杜若兰道:“干娘,以后我每天帮你送饭菜来,别人送来的,你千万别用。”
杜若兰拿了帕子撇了撇额头的汗珠子,这才伸出手来捉住刘玉芝,一脸感激道:“玉芝,要麻烦你了。”
刘玉芝急急的说:“干娘,玉芝受了你那么多恩惠,现在送点饭菜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干娘一切小心些,免得遭了小人暗算!”
杜若兰咬着牙道;“你放心,有玉梨崔西这几个丫鬟在,倒也不要怕什么,她们心细,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多多少少还能识破些,你自己也留神些,已经几个月身子了,打发丫头来送东西便是了,何必自己过来?”
听着杜若兰提到肚子里边的孩子,刘玉芝脸上一红,忸怩的低下头道:“干娘,我这才四个月身子,还早呢,自然是要亲自来送东西的。”
杜若兰会心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傻孩子,四个月了还到外边走,我怕你婆婆会说你呢,尽量少出来些便是了。你让明媚给你去开个安胎的方子,好好的养着身子,到时候生了大胖小子,你婆婆才欢喜呢。”说到这里,杜若兰突然想起了明媚来,她怅怅然的叹了一口气:“明媚呢?玉芝你有没有看到她?”
刘玉芝也是一愣:“我方才在柳府没有看见她,女监里也没有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既然没有进大理寺,那便是一件好事。”杜若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玉芝,麻烦你去帮我弄点饭菜进来,折腾了大半天,还真是饿了。”
刘玉芝应了一句,带着金柳急急忙忙走了出去,杜若兰把手捂住胸口,一张脸垮了下来:“明媚究竟在哪里?她是不是出事了?”
“夫人,你就别担心了,天门寺的广慈大师不是给咱们姑娘批过命吗,说她终究会有富贵,只要行医救人就能保她一世平安,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安心养胎才是。”玉梨伸手帮杜若兰轻轻的揉动着双肩:“你想得多,肚子里的小少爷也会不安稳呢。”
听着玉梨的劝告,杜若兰这才放松了下来,半靠在床上,看着外边屋檐漏下的几缕阳光,心中默默祈祷,女儿可要平平安安才好。
刘玉芝刚刚出去,便见着黎玉立往这边走了过来:“玉芝,你急急忙忙要去哪里?”
“可出了大事儿了。”刘玉芝脸色煞白,将方才那事情说了一遍,黎玉立也是一惊,拉住刘玉芝的手道:“玉芝,现儿柳府一片混乱,咱们也不要再去给他们添乱子了,先别着急去与柳老夫人说,干爹干娘的饭食,就由咱们府里来送,等着他们回府以后,再自己去追查这事情。”
刘玉芝点了点头,方才去柳府的时候,见着柳老夫人容颜憔悴,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若是将这事再告诉她,恐怕她这些日子便要睡不着觉了。想来想去,黎玉立说得也有道理,怎么着也该等着柳元久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再去说那事儿。
京城的二皇子府一道院墙延绵,后边的角门半开,一个婆子探出身来,望着站在外边的牙婆咧嘴一笑:“王牙婆,你今日又送人进府来了?”
王牙婆是个矮胖的婆子,穿了一件蒙得紧紧的褙子,才抬起手,那衣袖儿便绷得紧紧的,似乎连线都要绽开了一般。她拿着手帕子挥了挥,掩在嘴角笑着:“王妃不是说要挑几个美貌丫头送进府来?我今日带了几个过来,想给王妃瞧瞧。”
“你又有银子要到手了。”看门的婆子羡艳的看了一眼王牙婆,又看了看她身后几个丫头,六个都生得甚是齐整,站在那里一排儿,就如水葱一般,其中有一个生得十分打眼,穿着碎花布的衣裳,高高的身量,鹅蛋脸,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莫说是男人,便是自己,看着都有些发呆了去。
“还不是要靠着你照拂?”王牙婆笑着走上前来,将一个小银角子塞到那看门婆子手中:“不与你多说了,王妃还在等着我带人进去瞧呢。”
“快去快去,不耽误你发财了。”那看门婆子得了银子,自然不再拘着王牙婆说闲话,将角门打开,让王牙婆领了几个丫头走了进去。望着那高高个子的姑娘,摇了摇头:“唉,好一个水嫩嫩的姑娘,只可惜马上就要被二皇子搞上手了。”
二皇子好色,不仅府里知道,就连京城里头都知道。这二皇子府里的丫鬟,只要是略有姿色被二皇子看上眼了的,都会要被找了去侍寝。二皇子的正妃是兵部尚书王大人府上嫡出的大小姐,嫁进府也有两年了,可因着长相平平,一直不得二皇子能欢心,到现在还是肚子扁扁,没有见着动静。
前不久府里头来了一个美貌的姑娘,听人说二皇子很是宠爱她,对她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大家都在猜测这可能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被二皇子骗着回来了。可能是因着那美貌姑娘身份高贵,也可能因着那位美貌姑娘有了身孕,王正妃竟然便紧张起来,现儿还亲自挑选美貌丫头了。
王正妃的心思,那可是明明白白的摆在外头的,她是想挑了美貌丫头来勾引着二皇子往她的主院里边去呢,她容貌扑通,在这二皇子府里仰仗的只是娘家的地位,现在来了个可以与她相媲美的,自然心里着急了。
曼青跟着王牙婆往前边走了去,身边几个姑娘都畏畏缩缩的走着,只有她昂首挺胸,泰然自若。王牙婆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她:“丫头,你是在哪家府上做过丫鬟是不是?”
曼青微微一笑:“我家道中落,母亲重病没银子给她抓药,不得已才走了这条路子。”
原来如此,王牙婆同情的瞄了曼青一眼,原来她也是好人家里的小姐,被逼无奈才想着进府当丫鬟,可这二皇子府,唉……王牙婆摇了摇头,二皇子府可不是那样好混的。
在园子里兜兜转转走了几条青石小径,忽然间前边草地上出现了几个男人,身上虽然穿着大陈皇朝的衣裳,可那模样瞧着便是外族人。有一个人捞着手站在中间,旁边有几个人正在操着一口流利的大陈官话在与他交谈,不时夹杂了几句异族的语言。
曼青心中讶异,为何在二皇子府里会出现这样一群人?她不由得眼睛望了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呆了呆,那个人的面容与一直藏在她心底深处的一张脸孔重叠了起来——那不就是在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遇险的时候那个出手相救的人吗?
嚟硌巴正在那里听着徐玟琛的手下向他传达消息,鞑靼那边已经有了动静,但他希望嚟硌巴能留下来先帮他将这边的事情搞定再回鞑靼:“我现在手中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只有大局一定,我就能派一支军队跟着你回鞑靼去了,这样岂不是更好?”
他正在犹豫间,就听着有脚步声传来,抬眼望去,忽然惊住了。
那边走来的一群人里,一张芙蓉粉面,是他那日相见,心心念念难以忘记的人,虽然现在她没有穿着那日的衣裳,只是一件极其朴素的碎花衣裳,可她那份美貌,却是怎么样也掩盖不住的。
“姑娘!”嚟硌巴心中一动,不顾手下正在与他交谈,走上前去拦住了曼青:“你可还记得我?”
鞑靼汉子生长在草原,性格耿直,没有大陈男子这般拐弯抹角,他见着喜欢的便会说出来,所以也不加掩饰,直接拦住了曼青:“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曼青吃惊的望着嚟硌巴,见他一脸粗犷模样,下巴上的胡须细细,一直蔓延到耳朵边上去。旁边的王牙婆与几个一同过来的姑娘都好奇的望着她与嚟硌巴,这让曼青也有了几分忸怩不安:“这位公子,我家中生了变故,准备来二皇子府做丫鬟。”
“你来做丫鬟?”嚟硌巴望了曼青一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上回见她,还穿着一件镶了毛领的绸缎衣裳,领口处有翡翠首饰,现儿瞧着她,身上穿的是只是碎花布衣,那翡翠领针也不见了,看起来果然是家道中落了,不由得有几分黯然。
这二皇子他接触了这么久,也知道他的本性,若是这姑娘来二皇子府做丫鬟,清白肯定是没有了的。望着曼青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如一株出水的莲花,嚟硌巴心中自是不忍,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姑娘,你给我做丫鬟可好?”
曼青有几分慌张,她进二皇子府就是想替柳老夫人了结心事的,她要将柳明珠用毒药给结果了,这才算是报答了柳家对她的庇护与养育之恩,哪里是真正来做丫鬟的?她挣扎了两下,一张脸涨得通红:“这位公子,我是来给王妃娘娘做丫鬟的。”
旁边王牙婆也吃了一惊,赶上前来连连鞠躬:“公子,可使不得,这位姑娘现在还未签卖身契,算是自由人,你可不能强迫她。”
“给谁做丫鬟不是做丫鬟?”嚟硌巴望着曼青那水盈盈的大眼睛,心中有几分焦躁,难道这位姑娘不知道二皇子的德性?京城里边也该已经传遍了罢?给王妃做丫鬟,见着二皇子的机会多,若是二皇子想要夺了她的贞洁,王妃难道还会庇护她?
若是跟了自己,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得她的安宁!嚟硌巴抓住曼青的手腕,只觉得那细嫩的肌肤一点点的在他指间滑腻着,让他全身都有几分燥热起来:“姑娘,你若是给我做丫鬟,我每个月给你十倍的工钱!”
旁边几个姑娘惊呼了一声,都羡艳的望向了曼青,果然还是要人生得美,这都还没开始做丫鬟,便有人抢着出十倍工钱来买她。
王牙婆瞧着这事情忽然生变,饶是她这辈子见过不少有纠纷的场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站在一旁愁眉苦脸好一会子,这才走上前去磕磕巴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