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鞑靼人似乎一点都不能理解世子爷的心情,西北边境一直安宁无事,似乎比京城还要安静,京城不时的还有一些游侠子弟在街头打架斗殴,还能让人在旁边看着热血澎湃一番,可这西北边境,两国大军驻扎在这里,却连一点小打小闹都没有,和睦得似乎可以举办一次联欢会,两军共庆了。
乔景铉心中有些不忿,总想能做出些事情来,郭庆云也是呆着没事情好做,两人一拍即合,就想要去鞑靼那边摸底。今年鞑靼人竟然没有像往年一般前来侵犯边疆,这仿佛是黎明前的黑暗,还不知道鞑靼人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可得好好防备着才行。
“他们要去鞑靼那边?”明媚吃了一惊:“单枪匹马过去总怕不大好罢。”
“柳小姐你不用担心,他们也只是口头上说说,哪里会真去。”春喜笑得一双眼睛都弯了起来:“即便我们家姑娘想去,乔世子也不能擅自离开军营,他可是军中副将,要守军中纪律的。”
明媚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要去鞑靼那边也不是不行,总得要先仔细筹划下,鞑靼那边危险,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我瞧着他们那神色就是去游山玩水呢。”春喜笑声跟银铃儿似的响:“我们家夫人只要听说乔世子来找小姐,总巴不得他们一道出去玩呢。”
“表兄妹自然要来往得多一些。”明媚笑着看了看窗外,就见那边月亮门处有一角银蓝色的衣裳,旁边还有个穿着深蓝色素面锦锻袍子的少年公子往这边走了过来,一个是方庆福,另外一个却是刚刚在大厅里见过的方庆薇。
“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我们家夫人……可是想亲上加亲!”春喜瞧着明媚往外边看,也跟着瞧了瞧,见着那边来人,赶紧站了起来,口里丢下了一句话,赶紧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迎接:“方公子,方小姐,可是过来找柳小姐?”
明媚听着春喜这句话,心中错落,正在愕然,门帘被打起,就见方庆福和方庆薇兄妹两人走了进来。
在大堂只是匆匆掠过看了这位方小姐一眼,现在再仔细看,明媚觉得她生得真有几分林妹妹的风韵,穿着银蓝色茶花穿蝶刻丝小袄,下边是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披着一条十样锦披帛,头上只戴了一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这般打扮,配着她娇怯怯的形态,委实是有几分惹人怜爱。
方庆薇站在屋子里,眼睛转了转,羡艳的看着这间屋子里的陈设。数年前,流放所一场瘟疫横行,祖父祖母、父母都死于那场瘟疫里,镇国老将军把她和哥哥接了过来,让郭大夫人收留他们,当自己的侄子侄女养。
虽然下人们见着她总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句“方小姐”,可她一直没有体会到这小姐的滋味。她住在西边跨院里,屋子里只有一些平常物事,没几件值钱精致的,老夫人当家时给她安排了一个粗使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年纪小得很,根本使不上力气,有时自己还要动手干活。直到两年前哥哥跑生意以后,她的状况才有所好转,镇国将军府一年给做八套四时衣裳,她还能从方庆福那边讨要些闲散银子给自己额外多做几件。
但是——再怎么样,自己也比不得这位新来的柳小姐。
这位柳小姐一进府,就给安排住在九小姐的院子里,还拨了春喜给她做贴身丫鬟,看看这屋子里的摆设,件件都是精挑细选,这让她看得眼里冒火,这柳小姐穿着也不怎么样,瞧着还比不得自己呢,镇国将军府如此看重她,不就是瞧着她的身份?柳太傅的孙女儿?肯定是个不得宠的孙女,或者是庶出的,姨娘生的,否则怎么会放着她一个人来西北?
按捺着满心的酸意,方庆薇对明媚笑了笑:“这位妹妹,方才我见着你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忙着去见哥哥,还请原谅。”
“方小姐不必客气,见兄长是正事儿,怎可耽误?”笑着看了看她身边的方庆福道:“若不是方公子,我这一路上可会受不少罪呢,还得感谢张公子才是。”
方庆福一听这话,只觉得一身的不自在,赶紧推辞:“举手之劳而已。不知柳小姐还记得我在路上所求之事?”
明媚望了望方庆薇道:“方公子所说的那个人,便是令妹张小姐罢?张小姐,看你这模样,似乎有些不足之态,且伸手出来,我替你号下脉。”
那方庆薇半信半疑的伸出手来,就见那皓腕纤细,欺霜赛雪般白皙,浅浅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明媚伸出手指搭在她脉上,凝眉想了想,又望了望方庆薇的脸,这才把手缩了回来道:“方小姐,你这病于身子上来说只有三分,于心理上说却有七分,这是平常想得太多,郁积于心所致。我开个方子给你,但那些药吃了只能调养着,若是想要康复,还得把心放宽些,不要想得太多。”
听了这话,方庆薇垂头,一双明眸看着自己拿纤细的手腕,似乎又有泪要滴落,明媚看了不免皱眉,她是看到了真人版的林黛玉不成?心病还需心药医,也不知道治疗这位方小姐的心药是什么。看着她那模样,该是典型的恨嫁女罢?十七岁的年纪还待字闺中,又无母亲帮她操心亲事,有些郁积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到这里,明媚朝方庆福笑了笑:“令妹这病情倒不严重,只是你这个做兄长的也该尽点职责,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该早日替张小姐找个长嫂来照顾她,姑娘家年龄大了,很多话都不方便和兄长说,倒是会和嫂嫂说的。”
方庆福本来是认真在听明媚说着方庆薇的病情,不想却一下扯到了自己的婚事上边,不由得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调转头看了看方庆薇,又偷眼看了看明媚,觉得她说的字字有理,但听着心里又好一阵慌乱。成亲?自己今年二十了,还没想过这事情,可柳小姐这番话,话里有话,不仅仅在说他自己的婚事,暗地里也在告诉他,妹子年纪大了,该议亲了。
十五年前,自己和妹妹同着祖父母,父亲一起流放到了西北,一眨眼的功夫庆薇今年已经十七了,也该给她找个婆家了,方庆福想到这里不由得又看了妹子一眼,就见她两腮带赤,双眸微垂,一副娇羞不胜的神情,于是连连点头道:“我是个粗人,倒是疏忽了这事情,若不是柳小姐说出来,我都没想到这上头去。”
方庆薇听了方庆福这话,也自是欢喜,哥哥若是成亲了,自己的亲事也不久了,于是羞答答的对方庆福说:“哥哥这么多年照顾我,也该有人来照顾哥哥了,只是不知哥哥可否有了合意的姑娘?”
方庆福蓦然被妹妹问到个人问题,脸皮涨得通红,连连摇头道:“我长年走南闯北,哪有时间去相看,只好拜托郭大夫人帮我请媒人去说个合适的姑娘便是。”又偷眼看了看明媚,心里暗自叹气,柳小姐是个好姑娘,可她的家世自己是踮着脚都挨不着边的,只好远远的看看便是了,若是说托媒人去柳府提亲,那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罢了。
方庆薇心细眼尖,看着哥哥的眼睛不住的在明媚身上瞄过去,心里自以为知道了哥哥的心事,想着若是这柳小姐能做自己嫂子,也是极好的一桩事情,虽说是柳太傅的孙女,可柳太傅肯定孙女儿多,不受宠的孙女自然不会上心。自己哥哥一表人才,又有一身武艺,配她倒也绰绰有余,想到这里心里方才有些开解,对明媚的语气也热情了几分。
明媚见了张家兄妹的举止,心里也有些明白,顿时觉得兴味索然,只觉得这些人甚是无聊,怎么自己才说了那么几句话,他们倒生出一些想法来了。握着笔开了张方子交给方庆薇道:“方小姐可使了丫鬟出去配齐了药,煎服,一日一服即可。”
听到明媚提起“丫鬟”,方庆薇心里就一阵膈应,暗自揣测这位柳小姐莫非是在故意讽刺她不成?她看见自己两次都未曾带贴身丫鬟,所以拿这话刺她,看着明媚,有些不喜,拿着药方子,尴尬的站在那里,脸上有些挂不住。方庆福见妹子这个样子,心里也知道她又多想了,赶紧把方子拿到手里道:“我现在就出去配药,你且和柳小姐一起说说话儿,等着我把药抓回来。”
方庆薇柔柔弱弱的点了下头,眼睛里堪堪又是一包眼泪珠子,朝明媚欠欠身子道:“柳小姐,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明媚呆在屋子里也觉气闷,站了起来,由方庆薇陪着走了出去。
方才出了院子门,就听那边一阵脚步声,跑得风快般,原先领刘叔进来的那个小丫头子喜滋滋的奔到明媚面前道:“柳小姐,柳小姐,九小姐回来了,你可真是好运气哪,你前脚进屋,我们家小姐后脚就回来了!我们家小姐听说你来了,欢喜得不行,叫我快来喊你去前堂呢!”
听了小丫头子那通传,明媚心里一喜,赶紧跟了她往前堂去,那方庆薇站在那里看了看,似乎想跟着一道过去,可终究还是没有跟上明媚,只是落了几步之遥,慢慢的蹭了过去。
明媚带着春喜和那小丫头子往前边走了去,就听到后边细碎的脚步声,回头瞧了瞧,见那方庆薇磨磨蹭蹭的在后头走着,似乎想跟上来,可脸上似乎有些不情愿的神色。明媚心中奇怪,低声问道:“这方小姐是想要跟我们一道过去不成?为何又走得这般慢?”
春喜哼了一句,斜眼望了望走在后边的放亲我,重重的说了一声:“有些人,心实在是大,总想着往高枝上头爬!”
春喜的声音有几分大,方庆薇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眼,也明白春喜在说什么,脸上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明媚站定了身子望着方庆薇道:“方小姐,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儿过去?”
方庆薇连连摇头,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柳小姐,我就在这园子里转转便是。”
明媚见她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也不好多说话,转身跟着春喜往前边走了去。领路的小丫头子压低声音道:“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这位方小姐,心可真高,竟然想着和我们家姑娘抢姑爷!”
“抢姑爷?”明媚不由得一顿:“跟你们家哪位小姐?她莫非还想去做姨娘不成?”
“就是我们家九小姐啊!”小丫头子一边走一边笑:“我瞧着我们家夫人的意思,是准备将她许给乔世子呢,这亲上加亲,自然是挺好的。”
春喜在旁边也点着头道:“我瞧着那乔世子的身份家世,与咱们姑娘可真配,这是老天爷赐下的好姻缘,还轮得上那方小姐来觊觎?自打乔世子来了西北,方小姐往前堂跑的次数便多了,还不是想看看乔世子什么时候会来咱们将军府?”
明媚没有说话,只是一声不吭的往前走,这一颗心却是沉沉的不舒服,郭大夫人有这个意思?那乔景铉呢?郭庆云呢?他们两人也同意?忽然想着春喜说的话来,两人总在一处嘁嘁喳喳的议论着去鞑靼那边打探的事情,心中好一阵酸涩。
跨进前堂的大门,明媚一眼便瞧见郭庆云站在厅房里边,正拉着许大夫人的手说个不停,脚边全是一些飞禽走兽。不知为何,见着郭庆云的那张脸,明媚忽然间便没有了酸涩的滋味,那张脸,神采飞扬,没有半分算计,只有坦荡。
自己怎么就能如此怀疑郭小九?她为人豁达们根本就没那些暗算的手段,自己在担心什么?明媚咬了咬牙,站在门口朝郭庆云微微一笑:“郭小九,我来看你了。”
郭庆云见到明媚,喜出望外,放下郭大夫人的手朝明媚奔了过来:“柳十,老早就叫你来玉门关,你怎么却捱到这个时候才过来!”
明媚见着她那般热情,也咧嘴一笑:“郭小九,你也知道我和你比不得,是不能轻易出家门的……”说到这里,便想到被关在牢里的柳氏四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柳元久与杜若兰怎么样了,还有她那些丫鬟们,有没有受刑,有没有被逼供呢。
“柳十叹什么气啊,我和你说,玉门关可好玩了,我明日便带你出去打猎玩!”郭庆云兴奋的指了指地上的那些东西道:“你瞧瞧,我这次还打了一只黑狐狸,刚刚射中它的脑袋,皮毛一点都没受损,可以剥了下来给你做一条围脖!”
郭大夫人在一旁说:“你也歇歇罢,刚刚回来又想着要出去,可没个安生的样子!”
郭庆云朝郭大夫人呲牙笑了笑:“母亲,柳十好不容易从京城过来,我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你可别拦着我!”
郭大夫人叹着气摇了摇头:“你还不是变着法子想出去玩?快莫要说什么尽地主之谊的话,我听着都牙疼。”
“母亲知道就好。”郭庆云笑嘻嘻的瞟了明媚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说道:“母亲,今晚喊了景炫表哥过来用饭好不好?他在军营中吃了这么多日的饭菜了,恐怕又瘦了咧!”
明媚心里头知道郭庆云是在替她拉乔景铉过来,低头微微的笑了笑,郭大夫人却是会错了意,以为郭庆云在惦记乔景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是自然,刚刚好柳小姐过来了,咱们得要为贵客接风洗尘。想来景炫该也认识柳小姐,都是熟人,一道儿来说说闲话也好。”
转脸朝程妈妈吩咐了一声:“快去派人到军营那边告诉乔世子一句,让他今晚过来用晚饭。”
程妈妈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外头走了去,到前堂门口,却见着方庆薇站在那里,一脸可怜兮兮的神色。程妈妈叹了一口气道:“方小姐,你要么便进去说话,站在这外头吹风又是何苦!你身子弱,少不得又着凉得风寒。”
方庆薇低着头,眼圈子红了红,想来想去,拿了手帕子钦了钦眼角,还是跨步走了进去。刚刚到了里头,就听着郭大夫人道:“云儿,你表兄要过来吃饭,你怎么着也该去好好梳妆打扮一番罢?这般疯疯癫癫的模样,灰头土脸的,你可别失了咱们镇国将军府的体面!”
方庆薇心中扑扑的乱跳了一拍,站在那里,脸色红红,心中的委屈忽然不翼而飞,总算是得了一条关于他的消息,真是比吃了蜜还甜。
郭庆云朝郭大夫人扮了个鬼脸,扯了明媚的手道:“柳十,我们到外边说话去,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呢。”
明媚见了郭庆云那眼神儿,也知道她的意思,向郭大夫人行了一礼礼:“大夫人,我和庆云回院子去了,暂且失陪。”
“哎呀呀,说这么多客套话干嘛?”郭庆云捏了一下明媚的手心:“咱们快些走!”
郭大夫人宠溺的看了郭庆云一眼道:“你去罢,你和柳小姐多日未见,也该去说说体己话儿了。”
郭庆云带着明媚向外边走了去,经过方庆薇身边的时候,横着眼睛看了她一下,方庆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侧着身子站在那里,不敢说半句多话。
“郭小九,你又欺负人了。”出了前堂,明媚笑着望了郭庆云一眼:“那位方小姐就跟受惊吓的小兔子一般,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事情?”
“我还能怎么样?不就是放条虫子到她衣裳上边,或者是抓了耗子,尾巴上点个炮仗朝她那边赶罢了!”郭庆云哈哈的笑着,全身都耸动起来:“她自己经不得我吓唬,一见着我便这般心惊胆颤,好像我对她很是凶恶一般。其实,摸着良心说,我对她可真好。”
“好?”明媚笑得几乎要打跌:“你放虫子、赶老鼠,人家是娇滴滴的小姐,怎么能经得住你的吓唬?”
“我是在帮她。”郭庆云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她这般胆小可不好,我这是在训练她的胆色。自从她住到我们家来以后,我见她成日里边就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还想逗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