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屋子里关了门,想着父亲那些难听的话,不由得哽咽起来。再想想这些年在家里过的日子,自己身为嫡女还要处处被刘玉兰压制,特别是最近,整个刘府更是被她和她那个娘闹得无法安生,正是如此,母亲才想着把她送到京城外祖家里去。
母亲拍着她的手道:“这次与柳家一道回去,也只是做个跳板。你到了京城外祖家记得多去与柳家走动走动,柳府有不少尚未议亲的公子,你若能嫁进柳家,那我这一辈子也就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若是没有能进宫,又若是不能按照母亲的安排搭上柳家的公子哥儿,自己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可就算是进了宫,自己这家世这长相,也只是一个被人踩到最底下的那种妃嫔,那种日子又有什么意思?若是真的用特别手段搭上柳家的公子——怎么用手段?用什么样的手段?自己一个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难道还要去学那下作的刘玉兰,去弄些下贱手段儿?
若真的要流落到这种地步,还不如一死了之呢!越想越难受,刘玉芝站起身来,翻箱倒柜的寻出了一根白色的披帛,握在手里瞧了瞧,打定了主意要去悬梁。
搭起凳子,用力将披帛甩过横梁,刘玉芝眼前忽然便闪过一个身影,他穿着蓝色棉布袍子,生得很是清秀,呆头呆脑的站在雪地里,一脸茫然的瞧着她。
那个呆得可爱的穷书生。
刘玉芝茫然的握着披帛的一端站在那里,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活着似乎没有意思了可却还是有牵挂的人。
“姑娘,姑娘!”外边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姑娘,你在做什么!”
金柳金梅追着刘玉芝回来时,只见内室的门关得紧紧的,将耳朵贴上去听,就听着好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很是难过,姑娘今日被老爷这么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心中肯定是不舒服的。
可过了一会子,就听里边有搬桌子的响声,金柳踮着脚尖从窗户缝往里边瞧,就见刘玉芝在大凳子,心中一惊,赶紧推着金梅去找了刘同知夫人过来,自己使劲的将那门板儿拍得山响:“姑娘,你可不能做糊涂事儿!”
刘同知夫人得了金梅送的信,慌得几乎要从凳子上滚了下来,连披风也顾不得披,带着丫鬟婆子冲到了刘玉芝院子里。瞧着金柳还在拍门,刘同知夫人将她扒拉到一旁:“快些将门撞开!”
几个丫鬟婆子合力一撞,那扇木门就给撞开了,刘同知夫人抖着手扶了门槛站在那里往里边一瞧,见刘玉芝站在桌子上边,手里握着一块白色的披帛,正呆呆的瞧着自己,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玉芝!”刘同知夫人嚎叫了一声,扑了上来抱住刘玉芝的脚,几个丫鬟婆子也一拥而上把刘玉芝从凳子上面弄了下来。
“玉芝,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刘同知夫人红了两只眼睛,用手拍打着刘玉芝的身体:“你难道就不替娘想想吗?你那糊涂父亲说了几句糊涂话儿,你怎么这般想不通呢!你就是娘的命根子,你这样做,难道是逼娘也去寻死不成!”
看到母亲这样子,刘玉芝这才回过神来,眼泪汪汪的说:“母亲,是玉芝不孝,没有想仔细,玉芝只是一时想岔了……”说到这里,想着父亲指着自己鼻子说的那几句话,心里又难受起来。
“他还能有什么好话!”刘同知太太呜呜咽咽的说:“我们在这里生气,他却已经去了那大姨娘屋里头了!玉芝,不用管你父亲,我现在就把你送去柳知府府上,你带着金柳金梅一起去京城外祖家里住着,不用回来了!”
刘同知夫人因害怕丈夫干扰她的计划,趁着刘同知还在大姨娘院子里头歇息,狠狠心把家里稍微值钱一点的细软收拾了,全部交给刘玉芝带着去京城旁身,一面叮嘱着:“去了京城想着法子把这些银子放到钱庄里头去,千万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刘玉芝接过那些银票和珠宝首饰,含着泪答应了,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就奔了柳府而来。柳府青石道上的雪差不多已经扫尽,可沉香阁前边的路却依旧还有积雪,一双脚踩在小径上头,沙沙作响的声音如一针针般扎在刘玉芝的心里。
分分明明是在受煎熬,可见了明媚,为了不让她为自己担心,只能忍着悲伤对她笑了笑:“明媚,我现儿也想通了,我父亲是个混帐,我这番去京城依着外祖母生活,不必再受宅子里头的污糟气了。”
明媚瞧着刘玉芝强颜欢笑,也不想揭穿她,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道:“可不是这样?今晚咱们睡一起,好好说一晚上话。”
天才蒙蒙亮,柳府就有了动静,“吱呀”的一声,大门缓缓开了,柳元久和柳四夫人领着一群人从宅子里边走了出来。
门口停着几辆马车,丫鬟们打起马车帘幕,柳四夫人先上了车,回头一看柳元久依旧站在车子旁边,一双眼睛正在往后看。
杜姨娘由银花妈妈她们搀扶着,缓慢的走下了台阶,柳元久的一双眼睛仿佛是粘在她身上般,一刻也不肯放松。柳四夫人闭了闭眼睛,猛然将马车帘幕放了下来,不让这场景害得自己不痛快,忽然间那马车帘幕又被掀了起来,柳明珠的脸出现在帘子后头:“母亲,我要和你一起走,我才不想和那柳明媚坐一辆车呢。”
柳四夫人吐了一口闷气,伸手将柳明珠拉了上来:“你坐上来罢,让你父亲同她们挤去。”柳府大件行李都早已用马车运去京里,大家要带的东西也不是太多,所以只派了三辆马车载人去码头。柳四夫人与柳明珠占着前边那最好的马车,现在只留下两辆车子在那里。
柳元久瞧着柳四夫人带着柳明珠盘坐在第一辆车上,心中不喜,可也懒得去与她多说,指着第三辆车道:“明媚,你便跟丫鬟婆子们挤挤罢。”
明媚淡淡一笑,和谁坐一辆车不是坐?点了点头便钻去了那辆车。
柳明珠擎着软帘瞧着明媚上了车,恨恨对柳四夫人道:“母亲,我可是实在不想让她与咱们一道进京城,还有她那姨娘,瞧着便心里头不欢喜。”
柳四夫人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毒的光,在她耳边低语道:“既然不喜欢她跟着去,那咱们便想法子不让她去。”
“母亲?”柳明珠疑惑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她都已经上了车,难道拦着不让她上船不成?”
柳四夫人朝她招了招手儿:“你且附耳过来。”母女两人嘁嘁喳喳的说了一阵,柳明珠听得渐渐的有了笑容,不住的点着头。
柳府的马车来到码头,有一条官船停在那里等着,柳元久从车上下来,那船主便一脸笑的迎了过来:“柳大人,这船资熊大人已经付过了,定金我得退还给你。”
柳元久有几分感叹,这熊一鸣做事也实在太周到了些,虽说柳府并不缺这点银子,但熊一鸣这番安排确实挺让人暖心,真算得上是心细如发,难怪他连续几年政绩课考都是优等。
丫鬟婆子们抗了箱笼上了船,杜姨娘也被几个婆子小心翼翼的扶了上去,明媚与刘玉芝两人带着丫鬟们跟着过去,在甲板上略微站了站,就见码头那边陆陆续续来了一群人,慢慢的越来越多。
明媚有几分惊奇,难道这种日子里码头的生意还是这般好?不该都回家过年了?睁大眼睛望着,就见那群人来到柳元久面前,有个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柳老爷云州在任数年,政通人和,风调雨顺,为官清廉……”狠狠的将柳元久赞美了一番以后递上了一把万民伞:“老朽受云州百姓嘱托特地来送上一把万民伞,以表云州府士绅民众对柳大人的感激。”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送万民伞了,明媚颇感兴趣的望着码头上的一幕,早就听说这“万民伞”的故事,官员如果在任上有官声,调任的时候当地民众会送上一把万民伞,上头签署着各户的名字,用以表彰这位官员的政绩。今日竟然能亲眼看到这万民伞,也真真是难得。
柳元久是清官?明媚微微摇了摇头,其实老百姓的要求实在很低,从柳府的宅子和吃穿用度来看,自己都不会相信柳元久是清正廉洁的,柳元久也只不过是为云州府的百姓做了一些他该做的事情,可百姓却已经很知足了,真是一群良民,顺民!
接受了万民伞,柳元久笑容满脸的上了船,船主一声号令,收锚开拔。
明媚和刘玉芝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站在船舷边,看着码头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越来越模糊,云州府慢慢褪色成记忆里的水墨风景画,心下不由惆怅。相比京城里波澜汹涌的内宅生活,她着实喜欢云州府无忧无虑的格调,可是她不能抗拒命运,只有一往直前,勇敢的去面对未知的将来。
冬天坐船回京,一路上看不到诗情画意,没有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意境,岸边都是一片萧瑟,倒是应了那枯藤老树之景。
明媚和刘玉芝闲坐在船舱里,絮絮的说着话,看着身边的丫鬟们或是绣花或是打络子,两人都觉得有些无聊。
“你回了京城以后,可否还能如在云州这般自由?”刘玉芝手中拿了一块帕子慢慢的绣着字,眼中流露出一丝失神:“总怕咱们不能经常见面了。”
明媚望了刘玉芝一眼,她眼角眉梢的那抹轻愁一直若有若无,从来就没有消褪过,而且她那模样,一看就是满腹心事,这会子她又突然问起了自己京城里的生活,不由得着实让人觉得可疑。
“玉芝,你老实跟我说,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瞧你这满腹心事的,我看了都有些发愁。”明媚抓住了刘玉芝的手道:“有什么事情且说出来,放到心里头憋着总不好,瞧瞧我能不能给你想个法子。”
刘玉芝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母亲要她去勾引着柳家的公子,这话儿怎么能说得出口!她只觉脸上有几分燥热,立刻红了一片。“我没事儿,只是觉得有些头晕。”刘玉芝手中拈着针,头真的有几分沉沉的。
“好罢,你想说的时候便告诉我。”明媚见她不愿开口,也不想强迫她,自己总不好逼着旁人说出心底的话来,总得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来告诉自己。
午饭时分,明媚带着玉梨和刘玉芝一起去下面的船舱,刚一进门,就遇到了站在船舱门口的黎玉立。
见着明媚与刘玉芝走过来,黎玉立轻轻“啊”了一声,赶紧避让到了一旁,谦恭的说了一声:“柳二小姐,刘大小姐,你们先请。”
明媚身后的刘玉芝,却是红了一张脸。
自从八月十八那日在柳府里遇到了黎玉立,她的金钗勾住了他衣袖上的破洞,这让刘玉芝忽然便动了心,总觉得莫非这是姻缘天定。上回在柳家书房附近见了一面,觉得他实在有些痴傻,可依旧还是让她觉得记挂,脑子里不时有那个身影浮现出来。
不料今日才上船不久却又碰上了,心底里那个影子突然就明晰起来,与现实里的他交叠在一处,分外清楚。刘玉芝心中一阵慌乱,但是转念想到母亲的话,她又难过起来。
母亲想让她嫁到柳家去,想要她借着去找柳明珠与柳明媚的契机多与柳家的公子接触。“抓住时机,你不是不如那个狐媚子的女儿,你哪点儿不如她?只是放不开手脚而已。”刘同夫人谆谆叮嘱着:“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你大胆些,还怕人家不会喜欢你?”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能嫁进柳府去,那我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柳府的公子哥儿真的那么容易动心?就如她忽然喜欢上了黎玉立一般?刘玉芝有几分困惑,心中又有几分难过,她已经喜欢上了黎玉立,再想要去喜欢别人,那可就为难了。
食不知味的跟着柳府诸人吃过午饭,刘玉芝撇下明媚,道了声“叨扰”就先去上面船舱了,柳四夫人看着那高挑的背影,有点奇怪:“玉芝这丫头怕是晕船,怎么吃得这么少。”
“我见她开始还活蹦乱跳的,又怎么会晕船。”柳明珠不屑的撇了撇嘴:“丑人多作怪,装模作样罢了。”
“玉芝真是有些不舒服,等会我去给她开点晕船的药。”明媚见着柳明珠不遗余力的损着刘玉芝,心中暗道,着柳明珠还没有改了那牙尖嘴利的性子,为何一定要在背后说人坏话,仿佛这样才能显出她自己的好处来。
黎玉立听到柳家母女提到刘玉芝的名字,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刚刚冷眼瞧着这位刘大小姐,似乎有心事,是不是觉得搭着柳家的船只回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其实自己和她原来是一路人啊。
吃过饭,黎玉立走到上面船舱的甲板上,看着一江清水滔滔不绝,疾风扑面时,那江水便破开了一条白浪,绵绵延延的往远方去了,岸边的民居稀稀落落的耸立在萧瑟的冬景里,倒有几分水墨画的意境。
正在神思恍惚,突然耳边传来一丝轻微的叹息。
听着声音是女子的叹息。是谁?柳家的小姐还是刘家那位姑娘?黎玉立不免好奇的挪动了下脚步,想看看是谁在那边。
甲板上有一个女子匆匆忙忙进了后舱,许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想要回避,看那穿着打扮,却是和柳二小姐一起的刘家大小姐。
方才见着那刘大小姐,眉眼之间全是郁结之状,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些什么愁丝?回想到八月十八日在柳府与她相撞的那件事情,黎玉立脸上忽然的一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那金钗还在里边,仿佛有几分烫手。
“玉芝,你究竟怎么了?”明媚吃过饭到了船舱里,走到刘玉芝身边,瞧着她那难看的脸色,拢住她的肩膀道:“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总好些,一个人闷在心里多不舒服,会闷坏的。”
刘玉芝刚刚才见着黎玉立,心中正是一头儿热的时候,又听着明媚这话,暖的她一颗心都热了三分。她红着眼圈道:“你是不知道我父亲那糊涂人,这般逼迫着我与母亲,我们都快没有活路了。”
明媚知道那日晚上刘玉芝惊慌失措的出现在自己内室门口,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问了刘玉芝与她的丫鬟,都只说老爷夫人争吵,夫人将大小姐送了出来,要她暂时在柳府借住一晚上。
分明知道只是托词,明媚也没有多问,此时刘玉芝却打开窗户说亮话,一五一十将那晚的事情全部说了给她听。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人!”明媚听了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刘同知那人,绝不能用糊涂两个字来形容他,应该奉送上例如“人渣、猪脑子、缺心眼、蠢笨无耻”这些形容词——可是他究竟还是刘玉芝的父亲,自己也不能在刘玉芝面前如此诋毁他,只能用眼神来安慰着她。
“那你打算怎么办?”明媚看着刘玉芝青春娇艳的脸,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刘同知要如此辱骂自己的女儿。
刘玉芝的头低了下去,声音非常小:“我母亲叫我这路上多奉承柳夫人,多与柳大小姐和你接触,到了京城以后才能有借口经常去柳府找你们,看看能不能遇着一个柳府的公子……”说到这里,刘玉芝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脸都快低到胸口上。
明媚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也非常感动她能把刘同知夫人的计划全盘向自己托出,说明刘玉芝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最信赖的朋友:“那你准备怎么办?我个人觉得柳四夫人大概不会闲到来管你的亲事,况且即便是我那些堂兄看中了你,柳府也不一定能看中你的身份。”
“我知道。”刘玉芝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我原本也没这个打算。”
“那你又有什么打算?”明媚怜惜的看了刘玉芝一眼,身边的少女,突然之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