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想了下,叹了口气,叫玉箫取把披风收好,转过头来对刘玉芝说:“你想不想去外院见见一个人?”说完,眼睛调皮的一眨,让刘玉芝的心无端的漏了两拍,低了一张脸,羞涩的粉色在腮边蔓延。
“柳小姐,你不是不知道我家姑娘的心思……”金柳“扑哧”一笑:“我们家姑娘这些天都在家里做针黹呢,做的是状元及第的书袋,可以带着进考场的!”
明媚笑着问刘玉芝:“袋子带来了没有?我们一块去外院罢。”
“知道今日来柳府,哪里不能带着呢?”金柳笑着把手里一个绸缎包裹打开,里面露出了一个精致的书袋,并无其它修饰上面绣着“状元及第”四个字,倒也简单大方。
“姑娘,咱们去外院转转罢,老是在这园子里晃怪气闷的。”玉梨也快步走了过来,看了看哪个书袋,啧啧称赞:“刘小姐的针黹可比我们姑娘好了不知道多少!”
刘玉芝听到这话,脸上红晕更深了。
“外院不还是一个园子?就你才稀罕!”明媚笑着牵了刘玉芝的手走了出去。
“姑娘,那个园子可不是这个园子,总归有些不同,对不对?”玉梨一边说这,脚步也没歇着,快步追了过去。
原本柳元久想安排黎玉立住在青莲院里头,可是回京与柳老太爷禀明此事以后,柳老太爷坚决不同意:“不过是个姨娘的亲戚罢了,怎么能住到咱们府里头,不拘给些银子打发他到外边去租个宅子住下便是了。”
后来听着柳元久说起黎玉立乃是乡试的解元,柳老太爷脸色才稍微缓和些,现儿正是各派人士都在笼络人才的时候,这新科进士也是被笼络的对象,若是黎玉立住在自己府里中了状元,到时候也理所应当要报恩。
柳老太爷让柳元久将黎玉立喊了过来,考较了些问题,眼前不由得一亮,觉得黎玉立这人还真有内才,不由得起了怜才之心,点了点头道:“书房有客房,不如让他到书房那边歇罢,明卿也可以与他好好讨论下学问。”
黎玉立住在外院,明媚觉得要出去还是有些不方便,只是瞧着刘玉芝那殷殷的模样,也不免横了横心带着她走过去。转了几条路到了二门那里,守门的婆子见了明媚和刘玉芝携手而来,脸上堆了一副讨好的笑:“十小姐是要去外院找四老爷不是?”
明媚点点头,心里忍不住的笑,这婆子倒也伶俐,自己还没想好主意,她倒给自己想好了。玉梨走上前去,将一个银锞子塞到那看门婆子手中:“有劳妈妈开下门,我家姑娘与刘小姐去去就过来。”
那婆子掂了掂那银锞子,也没说多话便开了二门,明媚和刘玉芝一步跨了过去。
外院与内院相比显得更大气些,方才那处立着一块极大的照壁,上边堆出一面浮雕来,造型大气,做工精致。外院的路修得比内院宽阔些,明媚走在上头,心里想着这莫非便是男女有别,就连外院的路都要宽几分?
折到了书房那边,明媚先打发了玉梨过去询问了下,书房的小厮说老爷们都不在,黎公子正在书房侧面的房间里温习,得了这句话,明媚这才带了刘玉芝进去,顺手塞了个银角子给那小厮,意思便是让他闭嘴。那小厮得了银子也心领神会,朝明媚笑嘻嘻的行了一礼:“十小姐放心,我的嘴紧得很。”
今日黎玉立一早起来就听见外边有喜鹊儿叫,还在想着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会有鸟儿叫,没想到今日真遇着了喜事儿,他正在房间看书,就听着外边一阵子轻轻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就见窗棂上闪过几道影子,旋即有人在轻轻的敲门:“黎公子。”
门打开以后,黎玉立吃了一惊,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外边站着一群女子,期间就有那位刘玉芝小姐,她穿着有些破旧,可脸上依旧是一副恬淡的笑容,一如他记忆深处的美好。
“柳小姐,刘小姐。”这柳字与刘字很是谐音,说来说去似乎变成一个字了,黎玉立心中噗噗的跳个不住,生怕自己喊错了字,那位刘小姐会怪罪他。
明媚笑着看了看身旁的刘玉芝道:“玉芝过来了,我带她来外院瞧瞧风景,听说你住在书房,特地过来看看你。”
她的闺名叫刘玉芝,黎玉立眼前一亮,一直想要知道她的名字,却不好意思开口问,今日终于知道答案了。他的心里有点欢喜,一起乘船来京城的时候便默默的对她有了好感,那时候只觉得她神色清冷,似乎有无限愁思,惹人怜爱,今日一见,觉得她更消瘦了些,不知是不是在她外祖家中日子过得不如意?
刘玉芝在黎玉立的注视下行了一礼:“黎公子,多日不见了。”
几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口互相望着,黎玉立是个呆子,好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明媚瞧着他们大眼对小眼的瞪着,噗嗤一笑,伸手推了推,将刘玉芝望前推了一步:“玉芝,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黎公子?”
刘玉芝的脸蓦然就红了,没想到明媚竟然就这样将她的来意揭露出来,她转过脸去望了一眼笑嘻嘻的明媚,眼睛里似乎能滴得出水来,明媚瞧着她那尴尬的模样,笑着捏了她一把:“我看你们两人这样大眼瞪小眼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转到正题上边去,因此帮你说出来意,这样比较简洁一点。”
金柳在旁边瞧着也心急,听着明媚这般说,赶紧上前一步,将那个书袋双手呈给了黎玉立:“黎公子,这是我们家姑娘亲手做的,你可不要嫌弃。”
黎玉立望着那个书袋张大了嘴,只是说不出话来,好半日才伸出手接了过来,朝刘玉芝行了一礼:“多谢刘小姐。”书袋子不重,可拿在手中却十分沉,仿佛刻刻就要掉下去一般,黎玉立满心感激,可再也想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黎玉立拿在手里不住摩挲,心里感激万分,对着明媚和刘玉芝深施一礼:“玉立在这里谢过柳小姐和刘小姐了!”
“我倒是不用谢,也就是领她过来而已,真正要谢的,可是玉芝!”明媚笑着把玉芝推了出去:“你看看她手上的针眼儿,可是做这个书袋给扎的,黎公子可要记得人家的辛苦,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个书袋,要紧的是心意儿!”
自己这个做红娘的把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若是黎玉立有心,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来。
“十妹妹,你来找黎兄做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明媚转脸一看,却是五堂兄柳明卿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赶紧朝他笑着点了点头:“春闱将近,我有一位朋友过来看望黎公子。”
柳明卿走到面前,忽然发现站在明媚身边的那个女子很是眼熟,不由得怔了一怔:“刘小姐,怎么是你?”
年前他在大相国寺救了这位刘小姐,此后心中便有了一个淡淡的影子,没想到今日忽然就见着了她,柳明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快了几分。
刘玉芝却没提防在这里会遇到柳明卿,脚步有些发软。母亲原本是要她勾上柳府的公子哥儿的,可现在真有一个站在自己面前,却只觉嘴巴发干,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大相国寺上香,亏得这位柳公子出手相救,才替她将那些无赖打发走,那时候偷眼看着他,心中暗自赞叹了一声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赞叹归赞叹,她却没有一分动心的意思,完全不比遇见黎玉立的那一刻,或许这就是感情,有时候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无法用理智去把握。
“柳公子。”刘玉芝羞答答的应了一声,低声说道:“这次来京城,与黎公子有同船之谊,今日来看明媚,顺道过来看看他。”
柳明卿爽朗一笑:“原来如此。”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笺:“黎兄,我得了一首诗,你来瞧瞧如何?”
黎玉立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这才将众人请了进去。明媚瞧了瞧柳明卿,好奇问道:“五堂兄,你与黎公子在赛诗?”
“赛诗说不上,只是今日见了黎兄一首诗,心中惊艳,也想同题而作,冥思苦想良久,方才得了一首,拿来给黎兄过目。”
明媚笑嘻嘻的将那诗笺拿了过来:“五堂兄,我先睹为快。”低头看了看那首诗,写得颇有意境,极有文采,柳府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果然是假不了的:“五堂兄,听说你在宫中任御前侍卫,没想到文采也这般好。”
柳明卿听着明媚夸赞他,咧嘴一笑:“是么?那你是没看过黎兄的诗,他的写得才叫好。”说罢从桌子上抄起一张诗笺往明媚手中塞:“你自己瞧瞧。”
刘玉芝有几分好奇,伸了脖子过来看,明媚笑着看了她一眼,将那诗笺挪到了她面前些,两人仔细品味了一番,黎玉立确实有才华,那首诗立意颇不俗。
柳明卿见刘玉芝在看黎玉立的诗,心中有些失落,将自己的诗拿了起来朝刘玉芝晃了晃:“刘小姐,你看我的诗做得如何?”
刘玉芝轻轻“啊”了一声,手颤颤的接过那夜诗笺,这时一绺秀发从耳边飘了出来,垂在了雪白的诗笺上,如水墨画里的一点影子,渐渐的荡漾在那上边,看得身边的柳明卿心中一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瞧着她。
刘玉芝手中拿了两张纸,心噗噗的跳得厉害,她能感觉到柳明卿的目光一直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停留,也能感受到黎玉立偶尔飘来的视线。她茫然的扫过那两首诗,眼光停留在黎玉立写的那几行字上,可似乎一句话都没看懂。
“玉芝,你觉得我五堂兄的诗如何?”明媚看着刘玉芝的视线停留在柳明卿那诗上半天没有移动,以为她正在欣赏,随口问了一句。
“嗯……自然是极好的。”刘玉芝的脸蓦然红了,旁边的柳明卿听了十分开心:“刘小姐,你觉得在下的诗写得还行?”
明媚看了那场面,心中一咯噔,莫非自己这无堂兄看上了刘玉芝不成?她感觉在旁边插了一句嘴:“五堂兄,人家可是碍着面子夸你一句而已,我觉得黎公子那诗立意可比你的要好,你可不能太骄傲!”
柳明卿哈哈一笑,望了望刘玉芝:“我自然知道比不上黎兄,十妹妹也别这么早打击我。”他眼睛一转望了望书桌,便瞧见了那个书袋,走过去抓了起来一瞧,大叫了起来:“这书袋子甚是精致,哪里买的?”
“刘小姐做的。”黎玉立终于得了一个机会,落落大方的解释。柳明卿望了刘玉芝一眼:“没想到刘小姐针黹这般好,下回我参加科考的时候,也来求刘小姐做个书袋,可不可以?”
明媚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柳明卿道:“五堂兄,三年以后玉芝都嫁人了,恐怕给自己孩子准备贴身衣物都来不及,哪还有空给你做这些!”
柳明卿拉下脸道:“十妹妹,你就这般看轻了我?什么三年之后?我分明今年也要参加春闱的!你既然心疼着刘小姐,怕她辛苦,那你给我做一个,不拘针黹好坏,总归得有一个叫我带着去考场就行!”
明媚笑着推了推他:“你放心,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她瞅着柳明卿心中暗笑,他还要参加什么科考?御前侍卫,怎么着也是走的武官的路子了,再说家中祖荫还不够他吃的?他要书袋分明是在向刘玉芝示意——明媚叹了一口气,莫非自己的这位五堂兄是看上她了?
转头看了看刘玉芝和黎玉立,两人皆是一片羞涩之色,低着头在那里站着,也没个眼神的交流,心里想着这人就是别扭,分明彼此心意知道得分分明明,可却不敢对视——她却不知原来是她自己的话给惹的,那两人一听那句“三年以后玉芝都嫁人了,恐怕给自己孩子准备贴身衣物都来不及”,心里都有了些别样的心思,竟然不约而同的红了脸。
“天色不早了,玉芝,咱们回内院去罢,去我那边坐坐,等会我再送你回去。”明媚见着两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笑着拉了刘玉芝一把,旁边柳明卿也如那尾巴一般顺势跟了上来:“十妹妹,刘小姐,我送你们过去。”
明媚本来想拒绝,可是瞧着柳明卿那模样,分明就是无法拒绝的神色,只能笑了笑道:“多谢五堂兄了。”
几个人从书房走了出来,拐过弯弯曲曲道路,两旁的树上不断有积雪掉落,走到二门处,身上的披风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柳明媚,我可抓住你了!你去外院私会男子,你说,是不是那个黎玉立?他寄住在我们府里的时候你就对他动心了,是不是?”一脚刚刚跨进内院,就听门边有尖锐的呼喊声,这声音再熟悉也不过了,明媚皱了皱眉毛,可不是那位沉默了几日的柳明珠?
柳明珠回到京城里边就与柳明艳成了对手,两人不住的较劲,最近柳明艳被柳老夫人罚了去抄经文,没有什么精神来折腾柳明珠,柳明珠得了空闲便来折腾她了。
身边的刘玉芝脸色蓦然变了颜色,心事被点破,有说不出的惶恐,她的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颤,紧紧抓住了那件旧披风,一双眼睛紧张的望着明媚,不知如何是好。
“走,你同我去见祖母去,我已经派人向她报告了这件事情,我看你有什么话好说!”柳明珠的一张脸有些歪曲,美丽的容颜瞬间便变得格外丑陋起来。她一手扶着香桃站着,一手指着明媚,笑得有些夸张:“那会子在云州,我就觉得你有些古怪,有人跟我说你去过书房那边,没想到这事竟然是真的!”
明媚笑着看了她一眼:“九姐姐,你说话也忒难听了些,哪有拼命去揣测别人有私情的理儿?这冬天还没过呢,九姐姐脑子里头怎么净是春情了?”
柳明珠被明媚这一回击,气得鼻子都发歪,上前一步伸出手来就要掴巴掌,明媚站在那里没有动,等着柳明珠走到面前才扭了下身子,柳明珠扑了个空,地上积雪很是滑脚,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前扑了过去。
“快些拉住我!”柳明珠惊呼了一声,香玉与香桃齐齐抢了上去,可却迟了半分,柳明珠已经摔倒在了雪地里,抬起头来时,鬓间的发簪已经掉了一个,头发凌乱,一团团的积雪迷迷的蒙在了她的脸上,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半只鼻子。
守二门的婆子瞧着这情形也唬了一跳,四房的两位小姐怎么就打起架来?她愁容满面的望着坐在雪地上的柳明珠,大声劝道:“九小姐,十小姐,有话好好说。”
明媚轻蔑的望了柳明珠一眼,带着刘玉芝便往前走,柳明珠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扶着香玉与香桃就往前边追:“柳明媚,你给我站住!”
“你想暗算我的时候,哪次又占了上风?”明媚轻蔑的望了她一眼:“为什么偏要这般屡败屡战呢?九姐姐,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柳明珠呲牙咧嘴的站在那里,已经完全无法用美丽来形容她此时的容貌。她本来还想往前扑,听着明媚这句话,忽然间站定了身子,冲着明媚的背影大喊道:“你就知道在我面前神气!祖母在玉瑞堂等着你呢,若是不去,定然会派人来寻你的。”
“我偏偏就不去。”明媚朝她笑了笑:“你又能奈我何?”
说实在话,她去玉瑞堂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柳老夫人,虽说是带刘玉芝去见黎玉立,并不是自己与他有私情,可自己总不好将刘玉芝的事情抖出去,再说自己牵针引线的,在这大陈的高门大户里,也不是一件什么光彩事儿。
这婚姻之事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替自己的手帕交做红娘,说出去也是一件被人耻笑的事情,她被耻笑了不打紧,刘玉芝的名声可就会被毁了。
“十小姐,老夫人叫你去玉瑞堂。”明媚刚刚挽着刘玉芝走了两步,就见金花妈妈从前边走了过来,朝她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