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无人回答。
萧笑天叹了口气,儿子一直以来很有主见,不愿被他人左右,恣意潇洒,生活无忧,武功高强,不知引来多少人的羡慕。可她知道,辛忱内心多是孤寂、淡漠,少了点热与执。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但是姜禾……”说到这里,萧笑天故意停了下来,凝神静气,屋里还是没反应。哎,玩不过儿子。
“姜禾出城了。”
屋里的人,躺在暖玉床上,争着眼睛,盯着床幔出神,想着姜禾离去前的那个问题,“你大概不知道,我拿惊雷刀,是真的要用它斩断接天链,这样,你还愿意帮我?”
自己当时没有回答,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这会听见姜禾的消息,心底一叹,她出城也好。
门外,萧笑天还在继续,“她受了一箭一掌,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那一掌还是我打的,用了七成的功……”萧笑天的话戛然而止,辛忱已经在她面前了,神情紧张,鞋子都没有穿,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那个眼神,似是求证又有渴望,仿佛在等着自己告诉他,刚才的话都是骗人的。萧笑天有些不忍看,他儿子何时这样在乎一个人,但事实就摆在那:“凶多吉少,最后被一个黑衣人带走了。”
辛忱几乎是在听到凶多吉少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见了。脚下生风,往城门而去,那么简简单单,轻松随意出入的城门,怎么会要了姜禾的命呢?他不信。
第38章 038
城墙已经恢复往日的井然有序; 只是城门已关。
“辛公子。”负责守城的护卫,走上前来; 面露惊讶; 辛公子不是在闭关吗; 怎么出现在这。
“我要出城。”
“门主吩咐,城门关闭一个时辰整顿; 辛公子先去歇息……”
“开城门。”
“公子,这……”这时候怎么能开城门,地上的血还没清理干净呢; 辛公子素来爱干净; 这要是冲撞了他……
辛忱不再跟他废话; 径直朝紧闭的城门走去,休养了十天,伤势虽然没有痊愈,但这城门他还是能一掌劈开的。
守卫一看辛忱的架势,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吓得赶紧喊了起来:“开城门; 开城门。”
巫南城已有一段日子没下雨了; 十月的天; 依旧热气腾腾,城门外一片空旷; 全是灰暗,放眼望去,尽头才有些绿意。
可就是在这一片灰暗里; 地上那摊红格外触目惊心。几个守卫提了木桶,拿着扫把正要清理,却忽然被拦了下来。
“你们下去。”声音很低,辗转在喉咙里。
“辛公子,我们……”
“滚。”一声爆呵,护卫们吓得心跳到了嗓子眼,撒开腿就跑,放在地上水桶、扫把也不管了。
前一刻还在爆喝的人,下一刻已是膝盖一软,腿一弯,跪坐在了那摊血旁边,血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带状,中间颜色浓稠,慢慢向四周扩散、变浅。
受了一箭一掌,从城墙上摔下来,流了这么多血,她还活着吗?伸手摸向中间的浓稠,仿佛能触摸到躺在地上的她。
指腹滑腻冰冷,辛忱忽然想到了上次,姜禾跟夏黄泉比试,左臂受伤,又被穹碧落偷袭生受了一掌,倒在他怀里,那时也有血溅在他的脸上,是温热的。
这次,姜禾受伤从城墙摔落,他没有在底下接住她。忽然有些后悔,斩断接天链又何妨呢?只要她活着。
“咳咳……”昆仑山上,只练了一会功夫,索西征呼吸急促,咳了起来。
秦悠跑了过来,倒茶抚背,“大师兄,爹说了你伤势未愈,不要练武,怎么不听话,跟我一样。”
索西征接过茶,喝了一小口,笑道:“我跟你不一样。”
“好好好,不一样。”秦悠直接推着索西征往屋里走去,“昨日收到消息,说姜禾这十多天就藏在逍遥门,她胆子可真大。”
往前走的人停了脚步,“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你还能好好养伤?这会,姜禾应该跑了。”见索西征站着不动,秦悠也停了下来,“大师兄,姜禾当时真的是想杀钟无垢吗?”
“当时离得远,没有看到。”
“这个我知道,我是问你的看法。”
“她不会的。”
刚从外面回来的姚义接过话头,“我也觉得她不会。想当初为了救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姜禾不惜对上巫越教,又怎么会是滥伤无辜之辈。”
与姚义一起回来的还有姚忠,只见他反问道,“怎么不可能,今日在巫南城,她手里沾染的鲜血还少吗?”人都是会变的,岂能因为一件事就断定一生。
姚义毫不相让,“面对追杀,抢刀,难道还不能还手?”
姚忠冷笑一声,“你可别忘了,她夺惊雷刀,是为了斩断接天链!”
常年游历在外,兄友弟恭的二人难得意见不一,挣得面红耳赤。
索西征静静地听着,受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消息也不灵通了。前一刻,不知道姜禾藏在逍遥门,后一刻,又不知道她在巫南城大动干戈。
“姜禾后来怎么样了?”
听闻索西征问起这个,争辩的两兄弟忽然停了下来,谁都不说话。
秦悠也急,“你们倒是回答呀,刚还不是振振有词么?”
最后,还是姚忠说了出来,“她背部中了一箭,最后被萧笑天一掌打下城墙,流了一地的血,怕是凶多吉少。”一字一句,忽然觉得先前的争辩自己有些过分。
索西征藏在袖子里的手,用了极大力气,才止住心中的抖动,只是煞白的脸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秦悠听见这话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索西征,见他脸色苍白,立马上前扶住,“大师兄,你还好吧?”
“可能是刚刚练功时扯到了伤口,扶我回去吧。”
回了屋,左右无人,秦悠才道,“大师兄,我知道你担心她,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
索西征反问,“我什么时候担心她了?”
“你,大师兄不是喜欢姜禾吗?”喜欢一个人难道不会为她担心?
“师妹,我只是欣赏她,将她视为知己,并无男女之情。”
秦悠更加不明白了,既然欣赏,既然视为知己,为什么不担心呢?怪怪的。可她也不再多问,只是道,“大师兄好好养伤,你放心,一有姜禾的消息我立刻告诉你。”
屋里安静下来,索西征苦笑,再欣赏再喜欢又如何呢,自己与拿了惊雷刀的姜禾,注定是要兵戎相见。
师父不说他也明白,如今通往年城的要道,早已设好了埋伏。等自己伤好,还得打头阵。
可哪怕如此,姜禾,我还会希望你好好活着,来日与我一较高下。
此时的无垢山庄,钟情也收到了消息。只见她看完后,立刻催动内力,将信纸化为齑粉,同时不忘叮嘱下面的人,“先不要让庄主知道,他在练功,不可分心。”
姜禾重伤跌落城墙,被黑衣人所救,生死不明。这个消息要是被怀远知道了,一定会吵着要出去,就是自己也拦不住。
如今,无垢山庄危在旦夕,不是报仇的时候。巫越教把关注点放在姜禾、惊雷刀身上,对无垢山庄来说是个机会。
钟情站在庭院里,看着弟弟一招一式越发沉稳,心中欣慰。勤奋练剑的人,收了招式,抬起衣袖就往额头上擦,“姐,你怎么来了?”
钟情走向前去,从袖子里掏出手帕为他擦拭,“姐姐有要跟你说,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当看着钟情抽动书架上的一本书,严丝合缝的墙立刻出现一道暗门时,钟怀远睁大了眼睛,“密室?姐,我房间怎么会有密室?”
“你呀,要是爱看书,恐怕早就发现了。”
“姐,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爹说的,我也是第一次来。”说着已经走进了暗门。
暗道起初还是只容两人并行的宽度,越往里越是宽敞,待拐了个弯,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空间,两边的墙上雕刻着一些武功心法,屋子里放着一个黑匣子。
钟怀远快步走到了黑匣子面前:“姐,这个黑匣子跟送刀大会上,装着惊雷刀的那个相似。”
“还以为你会先看看墙上的武功心法,结果倒好,一来就捧着黑匣子。”
面对钟情的取笑,钟怀远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爱习武,喜欢奇珍异玩的习惯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过来的。
钟怀远放下黑匣子:“姐,我以后不会了。”
“好了,把它打开。”
仿佛得了赦令,钟怀远心中欣喜,立马打开了匣子,发现里面躺着一把剑。忽然忆起那日,铸剑问惊鸿剑是否在无垢山庄,自己答不上来,后来爹承认了。
送刀大会后,发生了很多事情,爹受伤、去世一系列的打击,他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了。如今在密室看到一把剑,心中有了数。“姐,这是惊鸿剑?”
“是,爹曾经嘱咐我,待他去世后,就把惊鸿剑交给你,让你撑起无垢山庄。”
“我并不是最好的人选。”论才情,论武功,他都比不过钟情。
“怀远是不愿意撑起无垢山庄?”
“不是。”
“那是,不愿意让姐姐过几年悠闲自在的日子?”
“不是。”
“怀远,不要妄自菲薄,你不相信自己,难道还不相信爹吗?”
“姐,我怕自己辜负爹的期望。”
“那就好好练剑,从今日起开始闭关,什么时候能把爹传授给你的几百年功力运用自如,什么时候出关。”
钟怀远乞求道,“姐,过几日再开始好不好?”这些天他勤学苦练,就是为了出去找姜禾报仇,闭关可以,但他要先杀了姜禾。
钟情看着弟弟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门心思写在脸上,成天只想着报仇,什么时候眼光才能放长远些?
“钟怀远,你现在是一庄之主,你知不知道无垢山庄已经危在旦夕了?”
“怎么会?”
“爹去世后,别说巫越,就是夏黄泉,整个山庄也找不出能与她抗衡的人。一旦巫越教来犯,无垢山庄几百年的基业将毁于一旦。”钟情步步紧逼,“你忘了爹的嘱托了吗?”
“我没有,没有忘记。”
“等你出关再要找姜禾报仇,那时我绝不拦着。”
“好,我答应你,今日开始闭关。”
“怀远,你已经是无垢山庄的庄主,身后有成千上万的人在等着你的庇护。”
手中的惊鸿剑,尚未出鞘,却隐隐能感觉到力量,钟怀远忽然坚定起来:“姐,我一定让你过上悠闲自在的日子。”
钟情笑了起来,一室温暖。怀远答应闭关,总算聊了一桩心事。自己一定要想方法为弟弟争取更多的时间。
“大小姐,有何吩咐?”
“把消息传出去,就说救走姜禾的黑衣人是巫越教的人。”
“是,大小姐。”
“记住,做的隐秘些,别让人察觉消息是从我们传出的。”
“属下明白。”
钟情站在窗前,朝南而望:姜禾,此刻无论你是生是死,是被谁所救,你都有责任牵制巫越教,为无垢山庄争取时间。最好上天保佑,你的命能留到怀远出关的那一天。
届时,惊鸿剑对上惊雷刀,不一定没有胜算。
第39章 039
了无人烟; 四面环山的无尘谷里,一位中年女子正在翻晒药材; 荆钗布裙; 远远看去; 还以为是哪个的农家女,可仔细一瞧; 那妇人举手投足间满是优雅,背影婀娜,仿佛误入山林的世家夫人。
“娘; 你救救她。”一个青年冲出了木屋; 拉着妇人的衣袖; 目光满是恳求。
妇人不为所动,右手被拉住,左手可没停下,继续翻晒药材。
青年已是跪了下来,“儿子求你。”
“流儿,你起来。”
“娘不答应; 儿子就不起来。”
“我已经救过她一次了; 临行前你是怎么答应娘的; 你自己说。”
青年跪下后依然挺直的腰背忽然垮了下来,“当时儿子答应娘; 只要你去救姜禾,我就再也不见她。”
“那现在你在做什么?”
“姜禾仍然昏迷不醒,命悬一线; 儿子怎么能离开,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妇人哂笑,“流儿,谁都可以,唯独姜禾不行。”
“为什么?”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的爹死于姜迟之手。”
“可她是姜禾,不是姜迟。”
“我不杀她,已是仁义。救她,是看在你跟她相交一场,如今情分也尽了,你与她莫要再相见,也别提什么朋友之谊。”
青年一脸灰败,眼神也暗了下来:“我可以答应娘,但是娘一定要救活她。”
看着儿子的眼中忽然灭了的亮光,妇人有些心疼。这一路走来,他们母子多么不易。流儿从小体弱多病,加上躲躲藏藏颠沛流离,别说朋友,就是连一个玩伴都没有。
直到遇见曾经的铸剑公子,流儿拜他为师,母子俩才在无尘谷安顿下来,一个铸剑,一个采药,日子渐渐安稳。
这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送刀大会后消失的铸剑公子。而妇人,是沈年,昔日年城沈家庄的大小姐。
铸剑低着头,自责与无力感交织。当日,姜禾一袖子把他甩出战局,他就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只得立刻回了无尘谷,希望娘能出手救姜禾。娘武功高强,可惜自己天生孱弱,就是有师父与娘的悉心教导,武功还是平平。
最后终于得到姜禾要出巫南城的消息,心急救她,就答应了娘的要求,不再见姜禾。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娘救回来的姜禾,全身是血,几天过去,依然不醒。经历过之前的三次药浴,他已经不敢折腾姜禾了,只得求娘再次出手相救。
沈年狠了狠心,语重心长,“流儿,不要怪娘。沈家就剩你这么一根独苗,抛开仇恨不说,跟姜禾牵扯在一起,只会是无穷无尽的危险,娘毕生的心愿就是你能健健康康地活着。”
“是儿子不孝,让娘操心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娘的苦。小的时候,自己多次病危,娘一次又一次把他从鬼门关拉扯回来,若不是如此,以娘的修为,又何至于如今这副中年妇人的模样。
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娘年轻漂亮,几百年过去不老,却被他几十年就磋磨出皱纹与白发。如今长大了,还是让娘如此操心。
铸剑回头看向小木屋,姜禾,你可要赶快好起来。
姜禾睁开眼睛,悠悠转醒时,已是好几天后了。整个人趴在一张床上,摸了摸,不是暖玉。刚想翻身,看看这是哪里,扯动后背,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劝你还是不要乱动,撕裂了伤口,痊愈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远。”
身后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很陌生。平铺直叙的语调里,透着淡漠,像极了一个见惯生死,冷心冷面的神医。
声音再次响起,“你可以叫我沈夫人,放心,既然救你,暂时就不会害你。”
姜禾心道,好一个暂时不会害你,“多谢沈夫人救命之恩。”
“救你不是我本意,要谢就谢我儿子。”
“你儿子是?”
“铸剑公子,姜姑娘的运气真的很好。”
原来是铸剑,她的运气还真的是好呢,天下人都与她为难的时候,铸剑依然没有放弃她这个朋友。“咳咳”,姜禾忍着痛,微微起身,侧靠在床头,“我能见见他吗?”
沈年直言不讳,“不能,他已经答应我,不再与你相见。”顿了顿,又道,“姜姑娘要是真的为他好,把他当作朋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眼前的沈夫人看起来四五十岁,脸上皱纹交错,头发半白,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这样一个爱子心切的妇人,姜禾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