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些日子,姜禾以为自己接受了,想通了。但此时在别人口中听到他,心还是颤抖的。
“本来这还不至于让大家纷纷搬走,关键在于前些日子,教主放出消息说辛公子是他的儿子,你想想,当日的化功散镇子里的人几乎全部参与其中,就是穹护法都以死谢罪了,何况我等?”
辛忱是巫越的儿子?
穹碧落死了?
呵,这些自己一概不知,琼南还真是远离江湖是非纷扰的好地方。
大叔还在继续,“儿子莫名死了,尸首也被人抢走,别说那是教主,就是寻常人家也会想着讨回公道。哎,姑娘,赶紧走吧。”
那人叹息一句,就匆匆走了。姜禾也没拦,只是反复琢磨着“尸首都被人抢走”这句话,内心忽然又窜起一股小火苗,有愤怒,也有希望。或许已死,或许还有生的希望,自己都要找到他。
四方城,城门紧闭,枕戈待旦。
钟情两姐弟来得很快,几乎是在索西征退守到四方城的第二天,人就到了。
“西征,逍遥门一别,想不到再相见,你已经能打伤巫越了,厉害!”钟怀远揽住了索西征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听闻了临水镇的事迹,钟怀远心中格外激动,虽然西征最后被逼的败走四方城,但伤了巫越,就是大大的长脸。要知道,铸剑大会那时,西征最后虽然在巫越手中过了三十招,但人却重伤,导致直接推出了之后的比试,无缘惊雷刀。
现在,可真是要说一句,今时不同往日。
索西征拿下放在肩头的手,“怀远如今也不可小觑,就等着与你并肩作战,共败巫越。”
钟怀远哈哈一笑,“那是,整个天下就是我们的了。”前一刻还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的人,一个转头,忽然低了嗓门,柔了语调,凑到秦悠面前,道了声,“小师妹好。”
站在一旁的秦悠见钟怀远夸下海口,舍我其谁的样子,就想起了年城初见,他也是夸夸其谈,什么家父正是钟无垢,想来那时仰仗的是他爹。如今,好像又变了,大家都在成长,而自己也不是那个只会跟他抬杠的小姑娘了。
“钟庄主好。”
这一声,没把钟怀远气得半死,“小师妹,你还是叫我钟怀远吧,心情好就叫怀远,要是再好点,就叫怀远哥哥……”见了秦悠,钟怀远开始油嘴滑舌,哪还有刚才要指点江山的气势。
钟情看着这样的弟弟,摇头失笑,走近索西征,这才问了句:“可有受伤?”
“多谢挂念,我并无大碍。”当日自己并没有恋战,巫越加上夏黄泉,说到底,自己并没有胜算。师父教诲犹在,保全自己,才能成大事。
“无碍就好。其实,我之前有怀疑巫越与辛公子的关系,派去琼南的人很快就查到了,那时候就料到巫越可能会以儿子为理由,亲自上场。”
索西征引着钟情往外走,到了一处空旷的草地上才停了下来,擦拭一块石头,示意对方坐。
“钟情,溪水镇的事你知道多少?”索西征终于还是问了,辛忱死,师父断臂,姜禾消失,以及化功散,太多的问题,一直压在他的心头。
时局所迫,他也明白师父的意思,好好练功,不因他事扰了心神,才是正确的。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只做了两件事,练功、守城。
如今大战在即,前路生死未卜,他想弄清楚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征,我不瞒你,根据事后查到的消息,穹碧落从陆晓生那里得知了姜禾的行踪,联系了你师父,在溪水镇布下天罗地网,抓捕姜禾。”
索西征想,可不是天罗地网么,除了化功散,溪底还藏了那么多杀手,以水怪为引,分开他们,逐个击破。
“你当时在场,具体情形不用多说,你真正想问的是你师父为何杀了辛公子,以及姜禾如今怎么样了,对吧?”
索西征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之后又松开,自己竟然怀疑师父,“是,不瞒你说,师父当日的行为我到现在都没想通。”
见对方如此坦白,钟情的心底有些欣喜,对面的人,无论是为人、武功、智谋,她都欣赏,若能交心,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整个无垢山庄来说,有益无害。
“那我也直说了,单凭帮助姜禾这一点,你师父没有必要杀辛公子,杀了反而有害无益,但他又的确这么做了,只能说明,还发生了其他的事。当日辛公子是追着一个黑衣人才进了树林,出来的时候,却是你师父。我猜想,辛公子可能撞见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话到这里,钟情顿了顿,紧接着表明自己的立场,“秦掌门光明磊落,他不愿说,自是有他的理由。西征,你不要多想。”
索西征眉头紧锁,似乎无意再纠结这个问题,“姜禾呢?”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准,尤其是一个聪明的女人,钟情直接挑明,“你担心她?”
“我担心她,会与巫越联手。”
“这倒是有可能,琼南那次,要不是巫越送来了惊雷刀,她差点就死在惊鸿剑上。”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她又差一点死了吗?索西征有些无奈,“不止救命之恩。还有接天链。”
“你的意思是,巫越也想斩断接天链?”这个猜想,爹在世时,也曾有过。
索西征点了点头,“跟夏黄泉交手这么久,我能感觉到,巫越教并非有意挑起战争,攻城掠地不像是为了一统江湖,更像是被天灾所迫。”
“斩断接天链,引水缓解巫越教的天灾,巫越是疯了吗?”
“是很疯狂,但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们要赶在巫越与姜禾联手之前,有所行动。”
钟情想着近日得到的消息,“姜禾已经离开琼南,目前已经过了溪水镇。”
“事不宜迟,最好这两天有所行动,我有个想法……”
“这个法子或许真能引巫越只身前来。”钟情看着索西征,心道,怀远要是能如此有远见,敢想敢做就好了。
索西征说出自己的计策后,众人称好,立刻着手准备,一时间,四方城的十里坡,人影穿梭。
秦悠望着眼前的山,面露疑惑,“大师兄,我瞧着这十里坡,尤其是前面那座山,怎么那么熟悉呢?”
索西征还没有回答,钟怀远已抢过话头,“小师妹,这十里坡距离昆仑派也不远,你曾经见过不是很正常吗?”
钟情拍了下自家的傻弟弟,这一处,她记得,“那山有处断崖,当日姜禾就是从那里逃过了巫越教的追踪。”
一直没说话的索西征,其实一早就认出来了。时过境迁,想不到他们又回到了这里,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搜寻姜禾,而是为了巫越。消息已经传过去了,不知道巫越会不会只身前来。
经过钟情的提醒,秦悠总算想起来了,“亏我当时还出手相助,早知道……”没说的话,大家当然知道是什么,若是早知道,哪会帮她,早早解决掉才安心呢。
只是,秦悠顿住是因为她忽然觉得,单单救命之恩这件事,昆仑派与姜禾算是两不相欠。从今往后,不愿过多提她。一来,有辛忱的原因,二来是考虑到索西征,这时候,她反而有些担心大师兄会过多在意姜禾。于是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巫越明天会不会来?”
巫越会不会来?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她。
夏黄泉看着手中的消息,有些激动,“教主,姜禾已经过了溪水镇,往昆仑派这边来了。”前些日子教主说时机成熟,姜禾自会与他们联手,时机,这么快就成熟了?
一出琼南就往昆仑派,是要去找秦坤?还是只是借道昆仑,直奔年城?夏黄泉摸不准,见巫越没有回答,她又说了另一个消息 ,“刚刚飞来一只箭,上面有这个。”说着,递上了纸条。
巫越接过,见纸条上写着:想要儿子尸身,明日酉时只身前往四方城十里坡。巫越瞬间毁了纸条,嘴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有意思了,这些可畏的后生是想要自己的命。
夏黄泉出声提醒,“教主,这是陷阱。”
他也知道是陷阱,可万一是真的呢?忘不了辛月问他要儿子的场景,想他二人叱咤风云多年,到头来儿子身死,还不能入土为安,这让他情何以堪。
“无妨,你不用偷偷摸摸跟着。”
“教主!”
“黄泉,我还没老到几个后生都对付不了。”
第59章 辛忱
四方城的十里坡; 即将上演一场请君入瓮的大戏,听闻消息的萧笑天似乎不为所动; 一心守着儿子; 盼他醒来。
“辛忱; 姜禾离开了琼南,说你不守约定; 她要亲自把你抓回去。”
“约定”一词,仿佛一个开关,触碰了一下深埋的记忆; 四散的意识聚拢了一会。
“夏黄泉给我传来消息; 有人以你的尸身做饵; 要巫越只身前往四方城的十里坡,明知是个局,他却还是要去。儿子,你说我要不要去阻止?”
意识浮浮沉沉,辛忱好想大喝一声,我还没死呢; 哪来的尸身?!
“姜禾往昆仑派去了; 我猜啊; 她是去找秦坤为你报仇的。”
姜禾?秦坤?姜禾有危险!辛忱觉得自己仿佛沉入一个梦中无法自拔,就像当日他急着赶回去; 秦坤却纠缠不放一样。
不断挣扎,人依然没醒,只是汗珠子却先行一步打开了一个缺口。
喃喃自语; 说了很多,其实萧笑天还沉浸在要不要去阻止巫越的问题里,根本没有意识到床上的辛忱,神情痛苦,脑门已经冒出了汗。
“儿子,姜禾传来消息,说要拿走这个暖玉床,你是不是该起身了?”
躺在床上的人,忽然道,“不起,连我一起送过去。”声音微弱,语气却是理所当然,透着坚定。
“你说什么?”乍听有人回复,声音却低不可闻,萧笑天下意识就问出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就惊喜地发现床上的儿子,好像醒了。会流汗,会说话,会睁开眼睛了。
萧笑天喜极而泣,“辛忱,你再不醒,我大概就要去昆仑派把姜禾绑过来了。”
去昆仑派,把姜禾绑回来?辛忱好笑地看着他娘:“想去就去。”
诶,她就随口一说,怎么能当真,“你感觉怎么样,秦坤下手也忒狠了。”
面对询问,辛忱回了句不相干的,“想去阻止巫越,就赶紧出发,趁来得及。”
“我才没有想去,他跌在陷阱里死就死了,我留下来照顾你,你还这么虚弱,儿子,你能不能答应娘……”
萧笑天后面的话还没说,辛忱已经平静地回了一句,“不能。”
一个“你”字卡在了喉咙,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儿子已然一脸认真,神情严肃,“娘,我不知道你跟巫越之间具体是怎么回事,也不探究,这是你们的事。”
“我活了几百年,身份、地位、武功,真的如星辰一样高高在上,可也淡漠冰冷。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自己在乎的姑娘,我只想落下来,陪着她走下去,前路危险也好,平坦也罢,她渴了我打水,她饿了我做饭,她从高处跌落我能稳稳接着,她嫌弃出场方式太俗,我就给她换一身行头……这些琐碎的事情,曾经我避而远之,如今只是因为她,我甘之如饴。”
“所以,我只能答应你尽量保重,但不能答应你不去找她。”
儿子这样付出,傻得让她有点心疼,萧笑天反问道,“那你呢,为她做那么多,你得到了什么?”
辛忱一愣,仿佛没有料到这个问题的存在,沉默了一会,才道,“至少我得到了自己,我不仅喜欢她,也喜欢这样的自己。”
这就是不确定姜禾会不会有回应了,萧笑天顿时心焦,儿子是求仁得仁了,可自己呢,姜禾要走的路注定腥风血雨,“辛忱,我害怕失去你。”
“那么他呢,你不怕失去?”这个他指谁,二人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
“姜禾离开逍遥门之前,问我,如果她拿了惊雷刀真的是为了斩断接天链,我是否还愿意帮她。当时我没有回答,她走了,重伤掉落城墙,我赶过去的时候,地上徒留一滩血,那是我第一次彻骨地感受到什么是后悔,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害怕失去她,接天链什么的远不如她。”
萧笑天摇头苦笑,“可我跟他之间,隔了太多东西。”
“要真是隔了那么多,就不会有我。”辛忱坐了起来,一副迫不及待要出门的样子,“娘,你自己决定就好,我说这些只是不希望你后悔。”
当辛忱收拾清楚,一路出了逍遥门,完全没有理会那一张张能塞下鹅蛋的嘴脸。
“活的!”有人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辛公子在逍遥门啊。”
“原来没死,太好了。”
“早该想到的,门主就从来没说为辛公子逃回公道。”
“你这个马后炮,可真是响当当。”
辛忱离开后,屋子里的萧笑天,还怔怔地坐在暖玉床边。没过多久,又惊讶道:“辛忱,你回来了,是不是……”
来人嘴角挑起一抹笑,“不是,我只是回来藏好暖玉床,以防万一。”这个床不能有闪失,是自己答应要送给姜禾的。
弯腰倒腾了一番床底的暗格,暖玉床转瞬不见了踪影,原来的地方是剩下一块光溜溜的地板。辛忱拍了拍手,这才满意离去。
一旁的萧笑天看得目瞪口呆,真是儿子大了不随娘!可她这个当娘的,似乎比儿子还差点。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坐到了傍晚,之后走出星辰苑,召集门下众人,说有事要宣布。
这一夜,有人在跋山涉水,只为见要见的人,比如姜禾、辛忱。
这一夜,有人兴奋紧张,就等着明天一决高下,不负自身的使命与他人的期望,比如索西征、钟怀远。
这一夜,有人稳睡如故,不想明天自己会如何,比如巫越。
单单拿出某一个夜晚,大家同而不同,相同之处在于,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承受的,不同之处在于,有些人注定要承受得更多。
今夜,承受最多得恐怕是逍遥门。先有辛公子活生生地从星辰苑走出,后有门主忽然宣布解散逍遥门。等他们回过神来,想要找门主问个清楚时,逍遥门还还有萧笑天的身影。就是晓生阁,也是人去楼空。
逍遥门一夜之间,忽然散了。
快得来不及思索,让人想起了昔日的年城,也是顷刻之间,就没了。
门人心存希望,不愿离开,一个个很有默契地把消息烂在了肚子里,绝口不提,想着说不定天一亮,门主和逍遥三公子又都回来了呢?
所以当逍遥门解散的消息传到四方城的时候,已经快到第二天的酉时,距离十里坡之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比起逍遥门解散,秦悠最先关注的还是“辛公子没死”,高兴还来不及爬上眉梢,又转为担忧,“巫越得到消息,不来这里怎么办?”
“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出发了。”钟情如此说着,心底也还是有些担忧的,就怕巫越会比她们早一步得到辛忱没死的消息。
钟怀远道,“萧笑天消失,她不会过来帮助巫越吧,毕竟夫妻一场。”
秦悠特别激动,“钟怀远,萧掌门那样的人,肯定会把大义排在感情之前。”
“小师妹,我也就随口一说,你别激动。”
“万一萧笑天帮助巫越,我们打不过的。”秦悠说萧笑天会把大义排在感情之前,不过是她自己的美好期待罢了,毕竟,如今局势,已经很微妙了。
钟怀远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反而嘿嘿一笑,“小师妹原来是担心我呀。”的确,他跟西征联手,或许可以对付巫越,但若是加上萧笑天,大概没有多少赢面了。
见索西征一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