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桐没回答，倒是把刚才看到的画面重复了一遍，指着叶青楠颧骨处的轮廓：“你看这里——”
千绯仔仔细细跟着他看着那几帧来回播放的画面：“他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的。”司桐嘴角稍微弯了一下，把画面停止下来，“不过我没有看到歆美的脸上有这种东西。我怀疑，所谓的传播，是通过类似于蛊虫，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传播的，恶鬼的本质应该不是把人转变了，而是操控了人。”
千绯沉默了一下：“像是铁线虫那样？”
铁线虫就是典型的，能够控制宿主生物行为的寄生虫。
有可能，这些人就好像是被植入了像是铁线虫一样的寄生虫，这种虫，可以做出印随行为，然后也可以操控宿主，就好像铁线虫被水源吸引一样，它们或许会被亲人的血液吸引。
司桐缓缓点了点头：“不过只是凭着这一点，还不能确定，我想再观察一下。”
虽说海岛上百余人全部聚集在教堂之中，但是到了晚上，意外的，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大家只是沉默着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一些人躺下准备睡觉，一些人彻夜难眠。
千绯虽然闭着眼睛，实际上却并没有在睡觉。
她一直都有在拼命修炼归元经，今天也毫不例外。
修炼的时候全当休息，精神反而会更加丰沛。
叶青柳也还没睡，他还在凝视着手上的照片，借着微弱的月光，死死盯着。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些响动。
周围的空气像是潮湿的黑油，让人呼吸困难。
他看见微弱的、手电筒的光。
“……青楠？”
教堂人影恶鬼，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间抛开。月亮透过漂浮的云层，照在面前少年的脸上。那少年和手上照片里面的少年长着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哥哥。”他对他微笑着。
叶青柳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的弟弟。一股狂喜突然从身体深处蔓延，像要席卷而上铺满他的身体！
他很想要给弟弟一个拥抱，可是叶青楠却用一根食指抵在嘴唇边：“嘘，别说话，要是把爸爸妈妈吵醒了，我们就出不去了。”
叶青柳急忙把嘴捂住。
他看见弟弟手里拿着塑料瓶，脑袋里面依稀想起来，小时候，他和青楠经常会在夜晚偷偷溜出去捉虫的。他们对盛夏的油蝉最为喜爱。
“青楠？”
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叶青楠扬了扬手里的瓶子，笑得开心：“去捉虫吗？你以前最喜欢这个对吧？我们之前比赛捉蝉，到现在都没有分出胜负，现在再比一次呗！”
叶青柳点了点头，不过片刻后，他咬了咬嘴唇，脸上又露出犹豫之色：“但是……”
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叶青楠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不愿意吗？”
“不是——”
“我以为和哥哥之间的关系能改善一下的。”叶青楠苦笑起来，“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是吗？”
“不是的。”叶青柳慌忙说道。
“那就出来！”对方强硬起来，“现在就出来。”
“我……”
叶青楠目光灼灼，脸色不屑：“你就是这样，假惺惺的。你根本就觉得兄弟之间的关系无所谓，只是觉得这样说比较好听，所以就厚着脸皮说了漂亮话。”
他声音停顿了一下：“十三岁的时候，爸妈坐船出海，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一直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只有哥你一个人了。”
提到遭遇海难而死的父母，叶青柳的眼睛湿润起来。
叶青楠轻轻叹了口气：“我可能想错了，我其实没有任何亲人，这个世界上，我早就是孤身一人了。”他说着，站起身来，手上还拎着瓶子，月光将他的身影拖长，然后一直飘到窗子边。
“我走了。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祝你在一个人的漂亮世界里，继续自欺欺人地生活下去吧。”
叶青楠说着，转身就走。
叶青柳嘴唇动了一下。
生也好，死也好——
他抽了抽鼻子，突然坚定起来：“等我！我和你一起！”
苏娜的母亲还有妹妹，在几天前失踪了。
作为一个主持大局的老师，她知道不应该把悲伤的情绪带给同学们，所以，她还是和平时一样温柔的样子，只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才偷偷哭几场。
姐姐失踪的第二天，她无意在凉亭里面听到了千绯等人的对话。此前还天真抱着母亲和姐姐还会回来的期待，但是那时候，她所有的希望都被绞成了碎片。
她的心脏几乎破碎。
可是现实的紧迫，根本容不得她悲伤。
苏娜好几天没睡了。
昨天晚上，她也看到了幻象，想到了小时候一起去游乐园的场景，差一点，就想要打开门了——但是最后，她没有。
她不愿意任何一个人死去。
不愿意任何一个鲜活的生命变得死气沉沉。
兴许是他们集结的行为惊动了那些恶鬼，幽幽的月光之下，她看到不少可疑的影子在徘徊。苏娜想到很小的时候，邻居家一个哥哥吓唬自己，给自己讲了赶尸的故事。
现在这些来回荡悠的恶鬼，就好像是被驱赶的尸体。
它们散发着腐烂的味道，它们走路的时候会啪嚓作响。
夜已经很深了，大概已经是午夜了。
她知道没有睡觉的人不止自己一个，洛知语、司桐，还有其他一些人，都没有睡。
她盯着窗子外面，也变相地守住窗户，防止有人因为幻觉打开这个地方。
——实际上，刚才已经好几个人试图打开玻璃了。她按照洛知语教的办法，用手电照射了那些人的眼睛，对方很快就清醒过来，回到了睡眠之中。
下面游荡的恶鬼因为她的阻挡，对她露出龇牙咧嘴的神情。
就在苏娜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叶青柳的行为却突然引起了她的关注——那人朝着门边走去，然后，将手伸向了门锁！
苏娜赶紧跑了过去，用手电照射了叶青柳的眼睛。
果然，叶青柳的动作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她之前在下面游荡的人中看到了叶青楠的身影，现在想想，大概是叶青楠迷惑了他。
叶青柳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睛，大概是想到自己在做什么了，他脸色有点发白。
片刻后，他一言不发，朝着窗子的方向走过去。
月光洁净，恶鬼就在月光下面僵硬走动，他们的身体看起来已经要腐朽了。
叶青柳的眼睛开始闪烁了起来，星星点点的，好像是涌上了海水一般的眼泪。苦涩而腥咸。
——在包围着教堂的怪物当中，他看到了叶青楠的身影。
和昨天下午见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甚至穿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衣服，但是他的面目变得极其可怕，身体上面深紫色的斑点像是密密麻麻的小洞，让人看见的时候，身上忍不住一阵阵恶寒发麻。
他还想着刚才叶青楠所说的话。
“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只剩下你了。”
他又何尝不是。就算是现在关系不好，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兄弟两个人，都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了。
无人存活12
窗子旁边站着的人不少，有不少人都目光沉沉看着下面的景象。
有的人在哭，大概在那其中看到了他们的亲人。
有的人因为害怕而祷告。
有的人脸上表情却十分愤怒，恨不得能够立刻冲下去，和这些怪物拼个你死我活。
叶青柳的脑袋里面一直回响着弟弟说给自己的话，最后，他整个人就像是魔怔了一样，手指缩了两下，不自觉把手伸了出去，朝着窗户的方向。
见到他现在的动作，旁边的人自然是吃了一惊，忍不住轻轻喊了起来：“叶青柳，快醒醒！快醒醒！”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苏娜的方向在张望。
苏娜赶紧跑过来，把手电筒对准了叶青柳的眼睛。
——她刚才才让这个少年从幻觉中间出来，几乎所有人，在晚上都只经历了一次幻觉，但是现在，叶青柳是已经进入第二次幻觉之中了？
之前千绯等人讨论过，是说恶鬼的力量并不是无穷尽的，而是耗费到一定程度，就会枯竭。这让它们没办法在一个晚上连续的迷惑攻击某个人。
难不成，真正的恶鬼，实际上比他们口中所说的还要强悍上不少？
让苏娜惊讶的是，叶青柳的眼睛看起来极为清亮，没有一丁点失去了焦距的痕迹。
那少年肩膀抖动着，正在哭着，泪水布满了他的脸颊。
有股火气从苏娜的骨髓之中窜出来，她尽可能压抑着声音，但是声调还是不自觉变得尖锐：“叶青柳，你在做什么！”
叶青柳的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我要打开窗子。”
“为什么？”
少年指向了下面僵硬的身影，声音也在微颤：“我的弟弟，叶青楠就在下面——你知道的吧？他就是你的学生对吧？”
苏娜瞪大眼睛：“所以，你要打开窗子？”
“对！”叶青柳擦了擦眼睛，“我没法放弃我的弟弟，他怎么可能变成怪物了，他一定还在等着救援，还在等着……”
“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叶青柳的声音突然扬起来，嘶吼出声，在空气中打着旋儿荡漾开，将不少熟睡中的人都给惊醒了过来。
千绯一早就察觉到哪边的动静了，她也在等着看叶青柳的行为，并且在心里面做着相应的盘算。倘若苏娜再晚一点的话，她可能就动手了。
这会儿她不由睁开眼睛盯着那边。
叶青柳的脸涨成了红色：“青楠没死！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只剩下我了！你根本不懂，青楠只剩下我这个哥哥了，要是连我都不能救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救他！我要让他进来，我必须要……”
“啪！”
叶青柳的话没有说完，被乍然打过来的巴掌给打断！他的脸歪在一边，面皮上火辣辣地疼着！
“你给我清醒一点！”
苏娜一直都是柔弱的小白花，这还是海岛上众人第一次看见她发火。她葱白纤细的手指指着窗户外面，声音尖利：“因为那个怪物是你的弟弟，所以你要放他进来，我们许许多多的人的生命都无所谓了是不是？！我们给你弟弟陪葬也无所谓了是不是？！”
叶青柳捂着半边脸：“你什么都不懂，那是我的亲人啊，你太冷血太自私了，我想要救他——”
苏娜的眼睛也红起来。
她突然拽住叶青柳的衣领，将他拖到窗子旁边，就差把对方的脸摁上去：“你给我看清楚！那边、那边！那是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妹妹！我不懂？我什么不懂？我不难过吗？什么是自私？为了满足自己的伪善就把无辜的人牵连进去，就是不自私？”
她大口大口吞咽着呼吸，气得发抖：“叶青柳我告诉你，只要我在这里，你就别想把叶青楠给我放进来！和亲人团聚？好，你既然那么迫切，那你就自己跳下去！”
叶青柳没了声音，只有啜泣声回响着。
洛知语先一步赶了过了：“别吵了别吵了，青柳，你冷静一点。”她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拍着叶青柳的背部。
千绯也站到了苏娜的旁边。
她把手放在苏娜消瘦的肩膀上，沉默一会儿，才说道：“电筒给我吧，你休息一会儿。”
第二日是个阴天。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盖住，就连投下来的光线，都阴沉沉的。
得以外出活动的时间更少，有些人试图找到船只，能够从海岛上面逃离。
但是船坞和港口里所有能够用以逃离海岛的工具，全部都被毁坏掉了。正如此前司桐所说的，恶鬼们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到了嘴里的食物。
千绯则是跟着司桐分头检查被毁坏的摄像头，试图从上面找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不过在靠近庄园的地方，她看见了叶青柳。
对方正一边哭泣，一边试图把摄像头掰下来毁掉。
她没出声，在树干后面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去。
此前的盘算彻底在心里成形，也完全确定了下来。
千绯早早就回到了教堂里面。
约定的活动时间是十一点到下午三点。她和之前一样，众人回来的时候，仔细登记好了名字。
所有人的名字都出现在了名册当中——
除了苏娜。
等了一分钟后，教堂们缓缓关上，看着名册上面唯一空白的一个名字，洛知语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叶青柳却像是忘记了昨晚的矛盾，皱着眉，口中念念有词。不外乎是祈祷的说辞。
又过了一分钟，苏娜出现在了教堂外面。
门打开的时候，她一脸青白。
她没有往里面走，只是白着脸对千绯招了招手：“绯绯，你能过来一下吗？”
千绯心里一跳。
司桐几乎是一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见她目光闪烁着，态度坚决，嘴角微微一抿：“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朝着苏娜走去。
教堂门在身后关上，落锁。
苏娜双手交叠握在一起，勉强笑了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她吞了下口水，忽然把两只手举起来，手腕朝上，并拢放在了她面前：“……把我绑起来吧。”
千绯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雪白的皮肤上，有两颗红色的小点。
苏娜身子在发抖。
她声音带着喘息：“把我绑起来吧，没办法了。如果不知道怎么杀掉他们的话，所有人都会永远被困在教堂里面——把我绑起来，然后拿我做实验吧。”
话是这么说，可她看起来十分害怕，音调也因为恐惧变得古怪起来，眼睛里面蓄满了眼泪。
千绯盯了她两秒，点点头：“好。”
里面的人按照吩咐，扔出来绳子——是之前他们就准备好的绳子，上面融有洛知语的符咒，还有千绯的术法。
千绯先捆住苏娜的手腕，然后往她身上缠绕上去。
苏娜哭泣起来。
“我知道你和那位猎魔人小姐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要杀了我——是让我灰飞烟灭的那种，明白吧？”
她哭腔有点浓厚，听不太清楚。
“还有，司桐先生，用我的血做实验吧……对、对了，实际上，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脖子这里，一直在往脑袋里面钻，可能这个就是恶鬼的秘密。求你们了，一定要检查清楚……”
她太害怕了，导致声音断断续续的，话语都不完整起来。
司桐采血的针尖插进她皮肤的时候，她身子还稍微弹了一下。
苏娜尽可能说着话，大概是想要缓和自己的害怕。
“你们知道吗？我之前说过，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死亡——我没骗人。”
不想看到任何人死亡，所以，不能让自己、或者别的更多的人变成恶鬼。
就算是真的不小心变成了恶鬼，也绝对不能杀人。
千绯轻轻应了一声。
得到一声回应，苏娜显得很高兴，她语无伦次道：“我知道，我一直被大家叫做圣母病……还、还有小白花，我没有什么朋友，他们都觉得我虚伪愚蠢，你们肯相信我，真的太好了……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
千绯觉得鼻子有点酸。
她把绳子打好死结，才慢慢说道：“你不是圣母病，你是圣母。这是赞扬，不是羞辱。你不是柔弱的小白花，你很强大。”她站起来，直视着苏娜，声音很轻，“谢谢你，苏娜。谢谢你。”
教堂的门重新打开，苏娜浑身被捆住，一动不能动，就这样进了教堂。
人们表情各异。
有的人捂着鼻子在哭，有的人对她双手合十，有的人在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