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恭恭敬敬地送到他的手中。
手中的鱼滑腻,几乎要脱出手去,他便把手指卡进鱼鳃,欣赏着鱼在手中来回挣扎的样子。看够了,他便干脆地掀去了手中锦鲤的头。被掀掉的鱼头脱离了身体,落入水中,鱼嘴还在固执的一张一合,便有一群它过去的同伴冲着它游过去,将那个还在张嘴的脑袋瓜分吞食。
“不管是人是鱼,只要有利相诱,都只会自相残杀,毫不犹豫。”那男人看着这情景,满意地笑起来,道,“果然有趣,那就都赏给你们了。”说着,他撕开手中还在跳动的鱼身,一点一点地扔入湖中,微笑着看鱼群寻食而去。
很有耐心地撕完了鱼肉,那男人甩甩手上的鲜血,便有人端上了清水给他洗手。他默默洗着手,对鱼的兴趣便随着手上的鲜血一起消失。洗完手,他的思绪就又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拿帕巾擦净了手,他靠在椅背上,轻轻闭了眼。初秋的风凉爽惬意,他闭着眼,安静了好一会儿,又睁了眼。脚边的鱼已经散去,连池中的血也不见了踪影。“把人扔下去,会不会也消失得一样快呢?”他盯着那汪池水,饶有兴致地喃喃道。顿了一会儿,他又自语道:“蛊是不会骗人的……所以真的有那样的女人啊……会因为男人受点伤就真心实意地哭哭啼啼的女人……”说着,他抬起头望着天空,继续道:“疼得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哭呢……一定不是真的,她只是在骗人罢了。只要给了食,同伴算什么呢,她一定会很听话。”说着,他又轻轻闭上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那男人又轻声道:“啊……为什么你总是比我快活得多……真想当着你的面,把她撕成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扔到水里去,喂给鱼吃。那时候,你还能不能笑得那么开心呢?”语气柔和而又阴枭,“不过,这个要留到最后。在这之前,还有很多有趣的事可以做呢……”
第17章 朱丽叶与罗密欧
翘楚是被门外的嘈杂声吵醒的,与她住在同一房间的沐清风显然醒得更早。
这一次,两人仍睡在同一个房间,却没有同床。那天在老叟家时,因为是沐清风哄翘楚睡的觉,炕又大得很,所以两人就自然而然地睡到了一起。而现在到了客栈,沐清风却终究还顾忌翘楚是个未嫁的姑娘,便坚持要多要一个房间。但翘楚却因为担心沐清风的伤势,怎么说都不肯走。介于沐清风绝大多数时候都犟不过翘楚,最终,两人各退一步,托掌柜多搬来一张床,妥协在了同房不同床上。
沐清风早就听出了外面出了什么事,翘楚却丝毫不知晓,便要开门去看。沐清风见状,忙开口阻拦,道:“是乔安的麻烦,外面乱糟糟的,你不要出去,别被磕着碰着了。”
“不好吧。”翘楚皱皱眉,听出外面是在吵架,“乔安昨天才救了咱们的命,出去劝劝架也好嘛。顾姑娘的身体又不好,被波及了可怎么办。”
“那我和你一起去。”沐清风说着,不顾自己满屁股满腿的伤,硬撑着就要起身。
“……你给我乖乖趴那儿!”翘楚见状,眉一皱手一指,气势汹汹道。
沐清风就乖乖趴那儿了。
训好了不听话的沐清风小朋友,翘楚转身推开门。见到门外的情景,翘楚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虽然的确乔安的性格和嘴巴都恶劣得不行,但她对乔安的怨念还没有大到梦到他被揍的程度吧?
门外,乔安正被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拉着衣领拳脚相加,那人怒气冲冲,手底下使劲大到不管不顾。乔安却不躲不闪,任由对方不顾后果地发泄。顾明姝站在一旁,眉头蹙着,试图把那男人拉开,却显得很是力不从心。在顾明姝的身边有一个衣着讲究的中年女人,她正捏着手帕抹眼泪,边抹边哀哀道:“老爷,别闹了,这可让姝儿怎么做人啊……”
翘楚见状,忙跑过去试着帮忙,却也没什么成效,反而在混乱中被推搡了几把,差点跌倒。怪不得沐清风会对她说“别被磕着碰着了”这样的话,不让她出来。
那男人又打了几拳,似乎是打累了,便把乔安用力往前一推,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我顾正此生只得这么一个女儿,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就被你这么个江湖草莽给毁了!”说着,又扭头对那正在抹眼泪的中年女人怒道:“做人?做什么人!她把我顾家的脸都丢尽了,我都没法做人了,她能做什么人!”显然,这二人就是顾明姝的父母。
“是我要他带我走的,和他并无关系。”顾明姝之前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此时却忽然说道。
“你还有脸说!”顾正一听,原本略为平息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他抬起手,巴掌冲着顾明姝的娇嫩的脸就用力往下挥。只是,他还没碰到顾明姝的脸,手腕就被乔安蓦地拽住。
“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了呗。”乔安握着顾正的手腕,另一手抹了一下红肿的脸,挡在顾明姝面前,道,“那是你亲闺女,打了你不心疼啊?”
“心疼?我该打死这给列祖列宗脸上抹黑的不孝女!”顾正大骂,死命地活动手腕,却怎么都挣不开乔安的桎梏。他更加恼怒,便抬起腿,冲着乔安的腹部就是几脚。乔安被踢得微微弯腰,显然并未运功抵抗。
“……别气了。”乔安忍下疼,道,“顾明姝很看重父母的,您们这样,她也不好受……偷着把她带出来的是我,您何必和她计较。”
“不计较?”顾正指着乔安,气得手指发抖,“我顾家世代书香,她却不愿研习琴棋书画,不愿做大家闺秀,我宠她,我认了。她不愿熟读诗书,非要从医,要四处行医抛头露面,我宠她,我认了。可是这回呢!这回这个不孝女居然偷偷和个江湖草莽的野男人跑了,竟还同处一室过夜,毫不自尊自重,给我顾家丢尽了颜面!教出这样的女儿,我简直愧对顾家列祖列宗!”顾正重重地拍了拍桌子,“不和她计较!我倒是不愿再和她计较了!现在,现在就让她滚出这个门去,再也别认我这个爹!”说着,他一拂袖子,指着顾明姝的鼻子,道:“列祖列宗在上!今日起,我顾正就和顾明姝断绝——”
他的话还没说完,乔安就扑通一声,忽然跪下,打断了顾正的话。顾正见他这样,有些发愣,一时没说话。翘楚则更是难以相信,很难想象性格恶劣不可一世的乔安会这么折自己的自尊。
乔安直挺挺地跪在顾正面前,抿着嘴,正色道:“把她拐出来的是我,让她与我同房过夜的是我,错的都是我。她与我并无肌肤之亲,她什么都没做错。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请您……给她孝顺您的机会。”
顾明姝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乔安,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地泛起波澜。她抿了抿嘴,走上前去,默默地跪在了乔安的身边,又俯身叩首,对顾正轻声道:“请父亲……请爹爹原谅女儿不孝。”
顾正看着二人,脸上有些动容,却又慢慢收敛。“女人做了这样的事,还有什么求得原谅的余地!”他指着顾明姝,骂道,“简直不知廉耻。别说了,怎么说都留不得他!”
“老爷!”一旁,一直在抹着眼泪不吭声的顾夫人这回总算忍不住,带着哭腔哀声道,“不是说好要和姝儿好好说话的么,怎么变成这样了……老爷……姝儿还有多久的命……姝儿还能活多久!你就不能让她好好过这几天的日子么!”说着说着,她忍不住也跪下去,抱着顾明姝,哀哀戚戚地唤道:“我苦命的儿啊……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就爱看些医书又怎么样,出门行医又怎么样,要嫁个江湖人又能怎么样……只要你能活着,我就什么都不愿管了……”顾正看顾夫人这样,闭了闭眼,自己的眼眶也慢慢地泛了红。
翘楚稍远地站在一旁,愣愣地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顾明姝活不久了?而在场的人对此都没有惊讶的神色,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事。
顾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狠狠地叹了口气,重重拂袖,转身离去。
乔安见顾正走了,便扶着顾明姝,和她一起站起来,道:“地上凉,你倒是注意点。”说着,又去扶顾夫人。翘楚也忙跑上前去帮忙。
顾明姝安慰着自己不停哭泣的母亲,又看了一眼乔安,道:“……委屈你了。”又道:“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容忍……多谢。”
“他生你养你,我自然应该尊敬,谈不上委屈。况且你和我谈得上什么谢。”乔安道,又皱眉,“大清早就给闹起来了,你快回去躺着。”
这回,顾明姝倒是听话了许多,她一面安抚着顾夫人,一面就随着乔安一起上楼去了。
*
“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回到了房间,翘楚心有余悸道。
“顾姑娘一家世代书香,自然不能容忍女儿这样不顾名节。”沐清风道,语气有些低沉,“况且有家底的人家大多都看不起无根无底的江湖人,顾姑娘和一个江湖人一起私自出走,这也更让顾正不能忍受。”他说着,神色有些忧心忡忡。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翘楚,你家在哪儿?”
“唔?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孤儿当惯了,没今天这事,都要忘了这回事了。”沐清风垂着眸子,忧心道,“你家境也很殷实,父母必定也是严格,和江湖上的女人不一样……”他至今还认定翘楚是个出走的大小姐,“你我的状况和乔安他们何其相似。我得赶快把你送回家去,免得你离家太久父母着急……你若是也被父母如此苛责,或是险些断绝关系,那可让你怎么受得了。”说着,他又担心翘楚害怕,挂上笑容,承诺道,“没事,大小姐。到时候你什么都交给我就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一定不会让你爹娘苛责到你身上。”言下之意,是要把责怪都引到自己身上来。
“不是这个问题……”翘楚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我父母……不在这个世界上。”在另一个也许她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沐清风听了,微微睁大眼睛,猛地皱起眉头,神色心疼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没了……是怎么回事?”说着,他攒紧了拳头,神色凌厉,“我定能给你讨个公道。”他自认靠武功私了,还少有人能拦得住他。
“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什么仇要报的!”翘楚忙摆手,道,“跟你说不清楚!”这些日子,她已经看出沐清风很是聪明,凭她说谎是骗不过他的。可她却更不能说实话,穿越什么的说出来必定会被当成疯子。犹豫了片刻,她便干脆皱眉道:“哎呀,你别问了。”
“好嘛……”沐清风松了拳头,神色有些失落。顿了顿,他道,“以后,你想说了就和我说……有什么事,我肯定能帮上忙。”
“……好。”翘楚点点头。
第18章 暴风雨前的小温暖
亭台。楼榭。莲花池。
沐晴捏了捏手心的汗,身体仍旧有点发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颤抖着呼出去,他强撑起胆子,走近了池子。池边坐着的男人让人忍不住战栗,他对着那人极尽恭敬地跪下,行礼道:“属下见过督主。”
“嗯。”池边坐着的男人语调闲散地应了一声。他今日仍是一身大红,衬得眉目秀美如玉。他“嗯”一声之后便再无下文,一双桃花眼只是随意地看着池中的鱼群,好像身边根本就没有沐晴这人似的。
这让沐晴的额角聚起冷汗。顿了一顿,他俯下身子,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利,请督主责罚!”
“嗯。”被称为督主的红衣男子又轻轻嗯了一声,就没了动静。
沐晴滚动了一下喉结,等了一会儿,心中越发紧张,便斟酌着请示道:“属下知罪,属下这就去刑堂领罚。”
那男人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他才睁了眼,语调温和,道:“你还知道回来呀?”
沐晴额角的冷汗终于落了下来。他忙俯身又磕了一个头,道:“属下是想尽力弥补!只是那沐清风难惹得很,没想到乔安竟也在场……请督主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今日便取下翘楚的首级!”
那男人听着,忽然勾起嘴角,然后越勾越大,最终忍不住笑出声来。“听听,听听。”他笑着转头,语调愉悦,神色却极为阴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的沐晴少侠要去杀谁呢!让你去杀沐清风,你自知没有这个本事,不敢去做。让你弄死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你畏手畏脚,怕沐清风,还怕昆仑玄圃,折腾了几天都报不了半个喜。”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继续道:“然后还要来找我要人。我对你好,便给了你十几个。可就这样,你还弄不死一个小丫头,现在还要我再给个机会呢。”他越笑越大声,“那我若是让你去随便弄死哪个会点武功的男人,你还不得拖到下辈子去?”
“不会的,属下……”沐晴还想说什么,却被那男人开口打断,道:“你会的……我说你要拖到下辈子,你就得拖到下辈子去。”仍是轻缓而柔和的语调,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沐晴听出了男人话里的意思,汗珠蓦地掉了下来。他神色惊恐,忙开口求饶道:“督主!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只求能为督主结草衔环,效犬马之劳!还求督主恩典!”
“啧啧,瞧瞧,把你急成什么样子了。”男人轻笑着看他,道,“这下面可还带着二两肉呢,怎么比我还不像个男人呀?”说着,他抬起脚,轻轻地踢了踢沐晴,又道:“看着就烦心得很……衔草结环就不用了,我看你也做不来。一身烂肉能喂喂我的鱼就够了……去吧。”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及时地上前,捂住了沐晴的嘴,把他强行带走。
“记得要新鲜着割,我的鱼爱吃新鲜的。”男人将目光转入莲花池,慵懒地吩咐道。
沐晴平素与沐清风交好,到头来,还不是让他杀沐清风,他便去杀,让他杀沐清风的女人,他便也去杀。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就像那一池的鲤鱼一样,无论试验多少次都只会趋利避害罢了。男人这么想着,缓缓勾起嘴角,笑了起来。驱使他人背叛朋友或是至亲,这样的游戏每每都能让他玩得乐此不疲。
沐晴的游戏结了,新的游戏还要开始。
男人轻轻敲了敲轮椅,吩咐道:“走吧。”
*
翘楚又做恶梦了,是曾经做过的梦。梦里,仍旧是眼前大红的衣服,仍旧是耳边温和的低语。明明是意义不明的情景,却让她手足冰凉,分外不安。在强烈的不安中,她蓦地睁开眼睛,喘息了几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忌惮梦里的场景。她甚至推测不出梦里破碎的画面到底想表达什么。
手脚冰凉的感觉并不好受,她把身体缩了缩,却还嫌被子里的温度不够。心里的不安感仍旧无法消退,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沉睡的沐清风。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她爬起来,穿上鞋子,轻手轻脚地向沐清风走去。沐清风的存在总能让她很安心,沐清风的被子里……也一定很暖和。
翘楚心情愉悦地想象着把手探进沐清风被子的温暖,然后默默收起欺负好心人的罪恶感,轻轻走到沐清风的旁边。然而,就在她刚要弯腰掀被子的时候,沐清风忽然睁了眼。“怎么?大小姐有事吗?”沐清风眨了眨眼,目光清明。
“呃……你没在睡呀……”翘楚有些不好意思。她却不知道,沐清风不是“没在睡”,而是因为睡眠极浅而听力又极好,而且又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警觉,所以在她起来的那一瞬就被她吵醒了。
“没有。”沐清风应了一声,看着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