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仍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翘楚,没什么动作。过了很久,他忽然俯下身子,轻轻拨弄了下翘楚的长发,露出她惨白的脸。翘楚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是泪,就连落在锦衣手中的长发都有些湿润,是被冷汗给浸湿的……可是就是这样,她也没有松口。
明明就是个很胆小怕事的女人。初次见面时,不过被掐了下脖子就吓出了眼泪,不过稍微疼了一下就什么都听话了。可是现在,她昏过去了,却没松口。
锦衣紧紧地闭着嘴,眸子越发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他忽然直起了身子,脸色阴沉道:“把她弄醒。”
窗边,流夏听了命令,马上纵身一跃,灵敏地跳了进来,而后三步两步就跳到了翘楚的身边。她蹲下身子,伸出小手,用力点了翘楚的某个穴道,就见翘楚蓦地一颤,而后睁开眼睛来。
“然后呢?”流夏眨眨眼,这回她看出来了,锦衣是不高兴了,很不高兴的样子。于是,她就按照锦衣平时的作风问道:“督主那么恶毒,是要把大姐姐割了喂鱼吗?还是像以前那个姐姐一样,让很多很多人趴在她身上?”翘楚听着流夏的话,忍不住抖了一下,不敢想自己的命运。
锦衣却没理睬流夏,而是仍专注地看着翘楚,对她道:“本来,不听话的坏孩子没有存在的必要。可是……因为翘楚你以前是个好孩子,是给我立过大功的,所以,我就破例再给你一个机会,如何?”他说着,伸出手,用尖利的指甲轻轻划在翘楚的脖颈上,继续道:“杀了沐清风而后享尽荣华,或是被扔进青楼而后千人压万人骑……你可以选一个。”
不出意料的,翘楚的脸上顿时挂满了惊惧。锦衣则静静地坐在一边,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
“我……”不敢耽搁锦衣的问话,翘楚吐出一个字,却又顿了很久。锦衣也不催促,默默地看着她,极有耐心。
翘楚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拳头捏得紧紧,而后终于开口,做了选择,道:“青楼……”做妓|女,总比亲手杀了沐清风要强。
锦衣听了她的答案,垂着眸子看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很突兀地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起来,而后道:“好……那就青楼。不过,你随时都能反悔。”他说完,顿了顿,尖利的指甲在翘楚的脖子上划出了一条血线。再开口时,他声音里充满了诱惑力,道:“只要你反悔了,杀了沐清风。那么锦衣玉食,甚至是我一半的权力,我都能给你……你现在就可以反悔。”
翘楚轻轻地摇了摇头。
*
锦衣此人,做事向来天衣无缝。是以,就连像沐清风这样的老江湖竟然也寻不到任何关于翘楚去处的蛛丝马迹。
昨夜,乔安忽然接到了顾明姝病重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没有人帮助,沐清风的搜索便每每都让他觉得不够快……还不够快。
沐清风从未如此烦躁过。他向来是最有耐心的猎手,为了等待拿到目标的人头的最佳时机,他常可以在一个位置潜伏数日之久。可是现在,不过一夜,他却焦躁不安,虽然能力并未打什么折扣,却毫无耐心可言。
他找不到翘楚,可是翘楚已经受过了刑。他很难想象出翘楚受刑的样子,她是个那么娇气的女孩子,一副大小姐的样子。他把她捧在手里尚且怕摔着了,她怎么能受刑!
她现在在哪里?她受了什么样的刑?她疼不疼了?有没有人安慰她?……因为有了她的存在,他疼的时候都有人安慰了,她怎么可以比他还要难受?
沐清风的胸口一阵阵地发堵,比自己挨了打还要难受得多得多。他的眸子从来没有那样阴戾过,他从未那样地想杀一个人……他想要把锦衣千刀万剐,杀之而后快!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他明知道,翘楚只是锦衣派来伤他的人罢了。这些日子,翘楚的所为,多半只是依照指示,抓住他的软肋对他施以温情,以此来达到让他对她动情的目的罢了,实际对他并无半分真心。甚至,她的娇气都有可能是装出来的,锦衣的下属,会有哪个是真的娇气呢?
可是,明明知道是这样的,他却仍把她看得比自己重要,仍忍不住地心疼她,忍不住地像现在这样,拼了性命,飞蛾扑火一般地去救她。
他知道,如果翘楚真的是锦衣养出来的人,那多半会对锦衣忠心耿耿。所以,在他不顾性命地找到她身边去救她时,她很有可能毫不犹豫地倒打一耙,把他出卖给锦衣。可是明知道这样,他却还是忍不住动起来了。理智控制不住情感,就算他再明白这些道理,身体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忽略疼痛,施展着轻功在这城中跳跃,一个劲儿地找她。
万一她现在正疼得哭呢?万一她愿意跟他走呢?万一她被锦衣处罚,其实是因为没有更多地伤害他呢?
他的日子一直都太过残酷,所以他很倾向于把情况想象得美好,让自己能有些许慰藉。
默默地按了按尖锐地叫嚣着疼痛的伤口,沐清风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而后继续透支体力,不断地找寻着翘楚的下落。
*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妇人用手指轻轻捏着翘楚的下巴,默默地看了她几眼,边看边蹙眉。看完了,她放下手,而后蹭到把翘楚带来的锦衣的下属身边。半抹酥胸蹭着那下属的手臂,她娇声问道:“这位大哥~你可知道,这位姑娘是锦爷的什么人呀……”
“她是什么人,这我哪儿知道啊。”那下属被蹭得浑身发麻,心里直道着“小骚货”,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之前还从来没见过她,前些日子督主忽然把她找过来,也不知道让她去干了点啥。到现在回来了,一开始还让督主高高兴兴的,也不知道是干过了啥好事。结果没两天,督主就忽然翻脸了。督主性情向来难以揣测……啊……呸呸呸!我们是属下的,哪儿敢随便揣测督主的意思。”他并不是贴身侍卫锦衣的人,知道的不多,只是最善隐藏自己的痕迹,所以被委命把翘楚带了过来。
“那督主可说过是把她送来做什么的?”那美妇人眨了眨眼,又往前凑了凑,一对饱满的红唇轻轻地嘟着,惹得那下属心里一个劲儿地发痒。若不是知道亲这娘们一口,他能把几个月的钱都交上去,他还真不一定能把持得住。
“把女人送这儿来能是干嘛的!”送到嘴边的美味不能吃,那下属便有些不耐。这么答了一句,又顺着美妇人的腰捏了两把,就匆匆离开了。
眼见着那下属走得连人影都没有了,那美妇人忽然啐了一口,道:“呸!吃了老娘半天的豆腐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掏不出来!”
“哎呦,艳娘这生的是什么气呀?”那美妇人话音刚落,就有略带轻佻的女声应和了进来。名为艳娘的美妇人转身看了眼,又呸了一口,道:“死丫头,猫在那儿突然出来,吓了老娘一跳!”
“可得了吧,有什么能吓着艳娘的。”那声音轻佻的女子说着,走进来,也看见了默默出在那儿的翘楚。从头到脚地审视了翘楚一眼,她问道:“这丫头,是锦爷送过来的?”
“可不是么!”艳娘说着,贴着饱满的胸脯抽出条手帕,扇起风来,边扇边道,“把她送过来……这么个干巴巴又姿色平平的丫头,哪儿有男人乐意上啊。看着又木兮兮,连那些穷酸文人也罩不住。砸了我这宜春院的招牌。”说着,撇撇嘴,“锦爷这是让咱给她看孩子呐?”
“送都送来了,就让她接了呗。锦爷不是把她送来得教训的么,那长得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让她接客就行了呗。”
“呸!死丫头,一点脑子都不长,这客儿是能让她随便接的么!”那艳娘又扇着风,看着翘楚,道,“锦爷若真想让人得教训,那就把人扒光了扔院子里,随便找男人来强不是干脆得多!何苦费老劲,还找个武功好的专门送到咱这儿来?被锦爷这么对待的人,是能让她随便接客的么?”说着,她显得稍有些苦恼,“这锦爷向来不把话说清楚,心思也难猜得很。本来还当好不容易把他摸透了,结果忽然冒出女人来……”锦衣一个太监,还从未抛给过艳娘关于女人的难题。
“要么,干脆让她在我这儿当个丫环?”见艳娘苦恼,那音调轻佻的女子挑挑眉,提议道,“不管怎么样,先把她收下了,看看过两天爷的态度就是了。”
“……也好。”艳娘甩了两下手帕,应了。而后对翘楚道:“姑娘,以后你就跟着她了。”
第26章 我知道她在哪
“人都叫我翡娘,你也这么叫就好。”收留的翘楚的女子这样对翘楚道。翘楚点点头,心里暂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么好,因为身为青楼老鸨的艳娘摸不清她的底细,竟然暂时给了她这么安全的待遇,让她能得过且过一下。
现在暂时安稳,又脱离了一大部分的锦衣的控制,她可以慢慢想办法联系沐清风。其实,她知道,就算沐清风来了也不能把她轻易救走。诚然他可以轻松地把她从一个青楼里带出去,但却无法解她身上的蛊。只要那些该死的虫子还在她的身体里,那么不管她在哪里,锦衣都可以轻易地让她被生生折磨死。但纵使如此,她就是想找到沐清风。不管现状如何,只要看到他,她就能安心下来了。
可是,该怎么联系上沐清风呢?翘楚垂着脑袋站在那里,满脑子都是越狱之类的各种片子小说。
“在想什么呢?”就在翘楚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翡娘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翘楚被惊了一下,抬头看她。翡娘的个子很高,比翘楚要高上近一个头,翘楚的眼睛正能对上她脖子上为御寒而系上的丝巾。女子少有的高个子让翡娘会自然地给人以压迫感,可是,只要翡娘一笑,这样的压迫感便能瞬间被无比的亲和力所取代,让人如沐暖风,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熨帖。难怪翡娘的相貌略少了点精致细腻,却仍有许多男人愿为她一掷千金。
“没什么。”看着翡娘很亲近的笑容,翘楚忍不住也笑起来,道,“就是……第一次来,心慌。”
“你有什么可慌的?”翡娘笑起来,把她拉进屋,找了个椅子给她坐着,一副两人好姐妹的样子,“锦爷待你不错吧?怎么会真的让你出事呢?”
翘楚很违心地点了点头,尽量把纠结藏了起来。要让她们知道她们是误会了,那她的苦日子可一秒钟就到了。
“说起来,妹妹是因为什么被锦爷送到这里来的呀?”翡娘问着,称呼上已经套起了近乎,接着还嗔怪了一句:“可真够狠心的。”
谎说得越多就越难圆,翘楚抿了抿嘴,摆出一副因为难过而不愿意说的样子,低声道:“姐姐……能否过几日再问?”
翡娘见她这样,顿了顿,而后了然,笑道:“哎呦,是我没考虑周全。妹妹这会儿该好好休息,姐姐我怎么能在这里问东问西。”她说着,站起身来,“虽说名义上是丫环,但妹妹实在不用顾及这个。我与妹妹着实十分投缘,妹妹就睡我的床上吧。”原本,丫环该睡到屋里的小床上的。翘楚忙推辞起来,可翡娘太过热心,推着推着,倒显得是翘楚很不给面子了。是以,翘楚只好依言睡了上去。翻了个身,她在心里默默纠结,遇到这么会交际的人,她真的不太能罩得住呢……
翘楚是想这次这两天难得的休息时间里好好想一想怎么找到沐清风的。但她不久前刚受过酷刑,几天来又都没有好好休息,再加上翡娘舒适的床和醉人的熏香,很快地,她就违背了初衷,沉沉地睡了下去。
翡娘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翘楚。待到确认翘楚已经睡熟之后,她站起来,走到翘楚身边,俯下身子,轻轻地拨开翘楚的头发,柔声道:“看着我……”声音魅惑。
*
翘楚醒来的时候,皱了皱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头疼成这样,难道是睡得太多了?可是看看外面的天色,她似乎实在没有睡上多久……床的确很舒服,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沐清风在身边,她睡得并不安稳。
四下看了看,她看到翡娘仍坐在屋中,正慢慢地喝着茶。“嗯哼?你醒了?”见她醒来,翡娘这么问候道,声音十分随意,意外地没了之前刻意的热情和近乎。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态度有微妙的转变,但这实在让翘楚舒心了很多。虽然还很疲惫,但在这种情况下醒着,翘楚也没有了再睡下去的心思,便起身打算下床。翡娘见她下床,则挑了挑眉,道:“别逞强为好啊。”
“我没——”翘楚刚打算起身,就蓦地剧烈地头晕目眩起来,差点又跌回到床上去。
“我说别逞强嘛。”翡娘看着她,在一旁道,“你的身子什么样了,自己还不知道?”说得好像是她比翘楚本人还了解她的身体状况似的。
翘楚便也服了软,任由自己跌回到床上。她揉着自己一阵一阵剧烈作痛的太阳穴,却怎么都揉不出沐清风给她的那种难言的舒适感。于是,胡乱地揉了两下,她便放下手,然后忍着脑浆好像要和脑壳分开的头痛,道谢道:“多谢……我好像是挺久没好好躺一下了。”
翡娘听着,微微皱了皱眉,拿起桌上的茶壶,想给翘楚倒杯茶,才发现已经被喝空了。“……我去给你续水。”她摇了摇空落落的茶壶,道。说着,她又笑起来,调侃着:“接回来个丫环,结果还得当小姐伺候着。”
就在翡娘开门的时候,翘楚向门外远远地看了一眼,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是谁。然后,她飞快地回过神来,高声叫道:“乔安!”虽然不知道乔安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顾明姝不生气吗——但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私生女般的运气,亏她还在纠结该怎么联系上沐清风。
离门较远的地方,乔安听到了她的呼声,蓦地转过头。远远的,他也看到了门内的翘楚,而后愣了愣,似乎有些措手不及。
翘楚看到他,想着马上就能和沐清风接触了,心里越发兴奋,也不管自己的头疼不疼能不能站起来,猛地爬起来。猛烈的头疼让她几乎站不住,她却也不管,踩上鞋子便向外跑,却又因为头痛控制不住地地上跌去。好在一旁,翡娘一把接住了她。
然而,她太着急,甚至来不及和翡娘道谢,稳住了晕眩就继续往前走。只是,刚走了一步,她却愣了。
门外,不知何时,乔安已经不见了。
翘楚愣了愣,忙跑出门去,四下张望,却仍找不到乔安的影子,好像乔安的出现只是她的幻觉似的。
可是不是,那不是幻觉……那怎么可以是幻觉呢!乔安不在,让她怎么见到沐清风!她想念他的脸想念他的手想念他的温柔想念他的纵容想念他的绝对保护想念他给她的安全感她想念他的一切她想见他!
她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但是她想见他!
仿佛连头痛和眩晕都消失不见了,翘楚穿着单衣,叫着乔安的名字,快步地走着满大堂地找他。但很快,她就被翡娘拉住,又被她捂住了嘴。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呀,各位爷。”紧紧地捂着翘楚的嘴,翡娘向着四周赔笑道,“我的丫环恶梦受了点惊吓,这会儿找老相好呐!”引了一片笑声。
低下头对翘楚说话时,她的声音里便满是无奈了:“我说,你应该知道自己太瞩目了绝不是什么好事吧。”
*
所谓极限,就是用来被不断超越的。
沐清风靠在墙上,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身体上的疼痛却半刻也没有停止叫嚣。在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