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微喟一声:“不管怎样,到底是老爷的子女。我为她们打算,不管好歹,也算全了夫妻情义。将来去黄泉路上见了他,也好说话。”
顾夫人也跟着长叹一声,手指与五可她们闲聊的安玖道:“若说这亲家去了,你还有这多子女可依靠,却苦了我这没娘的外甥女儿。她十岁上就死了母亲,我兄弟在阳又常年征战边关,一年也见不着几回面。这妮子一年倒有大半年是在我家过的。如今好了,边关安宁了。在阳也回来了,他自我弟妹去后,一直没有再娶……”
耳听得柳氏与顾夫人长篇累牍地说着那些没有边际的外人琐事。另一边的年轻小姐们都产生了厌倦情绪。连一向以沉稳端庄著称的顾深雪都无法承受了。“阿玖,我突然想起,我西廊下那只鹦哥儿还没有喂呢。它不见我,是不吃食的。你先陪几位妹妹们说说话,我去去就来。”言罢,也没和顾夫人招呼一声,就领了丫环独自去了。
48 喧嚣(2)
顾深雪去后,五可看着眼前坐立不宁的安玖。忽然灵机一动,扯着安玖的袖子细声细气地央求道:“玖儿姐姐,听说畅春园是个很美的地方,那里面开满了各种难寻的花荟,生盎然,我自幼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姐姐你带我去逛逛可好?”安玖也正闲得闹心,遂向姨母请示了一下,就要带五可出门。顾夫人也正有敏感话题要和柳氏言讲,闻听当事人有回避的意向,当然欣然应允。
“母亲,我和四绣也想同五妹妹一起去逛逛。”三锦在四绣的撺掇下站起身来,拿着帕子咬着唇道。那唇原本是健康的粉红色,已被她咬成青紫。她向来不受别人指使,但是今天她出头了。她知道柳氏是不会应承的,可是她要给自己争取机会。原本凭自己这身份机缘巧合坐在顾家就已显得不尴不尬,她深恨柳氏偏疼五可,但是若没有这位母亲帮衬,自己是万万闯不出门路的。
果然柳氏狠狠地横她一眼,“你和四绣好生呆在这里,五妹妹是因为年纪小才坐不住板凳,你们都多少岁了,还管不住自己。那个宜春园那么大,里面的花花草草不长眼,万一划伤了哪里怎么办,让我如何向你们的娘交代?”
“母亲,您那么心疼五妹妹,难道不怕五妹妹给划伤了?” 四绣在一旁搭腔道。
顾氏本来被打断话题已是很不高兴。如今见陈家竟还有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丫头,不免带些鄙夷的神色看了看长歌,心道,我原说你们陈家的女儿都是自动勾引男人的贱人。你因此三番几次地在青琛面前叫屈,表示对我的不满,挑唆我们母子关系。如今你自己亲妹也演了这一出,看你又如何下台。
陈长歌狠狠地挖了四绣一眼,面色沉了又沉,深恨三锦,四绣不给自己长脸,狂妄无礼不知进退,竟然在自己婆母面前让母亲和自己难堪。柳氏也深悔自己走错了这步棋,当初为什么心软答应带她们上京。如今想说句什么都是打自己的脸。
顾氏虽是贵为当年老相府第一少夫人,早年却是狠厉名声在外。本不是个省油的灯,即使到了年纪也喜欢没事喝茶看热闹。这会儿便端了茶碗,徐徐吹了吹上面冒出的热腾腾的气,惟恐戏不够好看地幸灾乐祸,煽风点火道:“我说亲家太太,若不然你就让她们几个一同去吧,姐姐妹妹的多,有说有笑的,省得同咱们两个讨人闲的老不休呆在一处寂寞。那园子里风光无限,常常有风流才子们来这里游逛,吟咏题诗,好不热闹,我们阿玖早年当男孩儿养。曾经男扮女装跟那些王孙公子都混得熟头熟脸了,那些爷们公子的瞧着她早见怪不怪了,只是我们深雪,自恃身份娇贵,从不去那花园诳……
长歌的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来来回回变了几回,暗暗咬牙隐忍。又怕母亲受了委屈,柳氏却怕长歌气苦,母女两个相对苦笑,正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眼前局面。
忽听得“扑通”一声响,门口的安玖与陈五可各自“哎哟”一声,双双倒下。顾氏和柳氏慌忙看过去。原来她们俩个看顾氏与陈家母女唱对台戏看得入了迷,不知道谁拌了谁一下,就出现了这样的局面。安玖倒还好,只是仆了仆身上的土就笑嘻嘻地了事,五可的小臂上却抢掉了一块皮,一节嫩白的小手臂上,生生出了一道血淋淋的红凛子,柳氏又急是心疼,手掌轻轻刮下她的脸嗔道:“都是你这个不省心的,怎么就不知道小心。”
五可眼中有泪,却环着柳氏的脖子含着笑甜甜地道:“有母亲这么疼我,可儿疼了也是不疼的。母亲不难过才好。”柳氏哪里不知她话中有话,不觉心间五味交杂:“好孩子,你只好好养好伤,母亲就什么都好。”
“亲家太太您瞧,我这外甥女儿都这么大了,却是这样的叫人不省心,反累了五可受伤,嫩生生的小肌肤,却不要留下疤痕才好,这却叫我脸上如何挂得住?长歌,还不叫人去请了大夫来?”
长歌心间暗道这五妹果然是讨人喜欢,施个小小苦肉计转移了众人注意力,免了自己和母亲的尴尬,这样怀里揣了一颗水晶心的小女孩,哪个长心的会不喜欢疼爱?
三锦四绣在一旁看到五可受伤,不免心上欢喜,暗自解气。可是没料到柳氏长歌又都齐齐围上去软语安慰,四绣又忌又恨道:“原来咱们陈家只有她和大姐姐这两个女儿。”三锦冷眼旁观那团团围在一起的一群叹道:“还不是因为你一句话,闹得母亲和大姐姐无法下台,才给了她机会卖乖。你真是个没长脑子的蠢才。”四绣又怒:“三姐姐,我又没得罪你,你干吗要骂我。”
长歌本是准备要找请大夫的。但安玖一句话却让众人把心放回了肚里:“姨妈,大嫂子,可儿的手臂上只是点皮外伤。我只带她去我的芙蓉馆涂上一屋玉肤生肌膏就好。”说罢不由分说,扯了五可就走。
柳氏待要叮嘱些什么,长歌安然笑道:“母亲,您不必担心。您别看阿玖妹妹毛毛躁躁,她可细心得很。她早年随他父亲在边关呆过几年,一直喜欢给军营的大夫打杂煎药什么的。像五可这轻来轻去的小毛病,经她倒饬倒饬就好。”
“是啊,我这我甥女儿,是个侠义心肠。”顾氏附和道,柳氏这才放了心,又和顾氏说起了当家主妇那本难念的经。三锦四绣憋闷时,不觉对五可的恨越发强烈,一个在心头咒她抢倒毁了花容月貌,一个愿她吃了哑药,自此再不能用那伶牙俐齿来讨人欢心。
49 赏花时 (1) 内附小番
安玖在自己居住的芙蓉馆里,细心给五可上好药,五可看着她因忙碌而红润起来的脸颊,笑眯眯地讨好道:“玖儿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安玖也笑,忽然捏住她两颊的肉道:“好你个人小鬼大,为了给你母亲和姐姐救驾,却来给我使绊子,带累我摔上一跤,摔得我身上的肉现在还疼,这会儿又来口腹蜜剑地讨好我,是不是又想算计我来?”
五可对安玖做个可爱的鬼脸儿:“玖儿姐姐,你不说咱俩有七分像么,姐姐你果然机敏慧黠,都猜出我是在救母亲和大姐姐的驾。可姐姐你却猜不到,顾伯母说的话虽是无甚别的意思。当着那么多人,母亲和大姐姐的脸上却总是挂不住的。
三锦,四绣姐姐在家时,母亲也是对她们极好的,除我之外,她们自幼都是在各自的娘亲身边长大,不免被宠上了天。今日母亲只是因了我小才由得我出去闹。却不想她俩个也来凑热闹,也不管家里外头,就顶撞起来。这不让顾伯母笑话我们没教养。哎,都是我连累了大姐姐。”
“好你个巧嘴的丫头,我不过是说了那两句,你就有这么多话来堵我的嘴,你是不是不想去畅春园里逛了?”
“玖儿姐姐,你肯带我去?”陈五可蓦地瞪大双眼,惊喜无限。
“不要再啰嗦,快走吧!”看着那张因激动而涨红了的璀璨生辉的小脸儿,安玖有些嫉妒地道。五可见她聪颖大度,举止洒脱爽朗,全无古代大家小姐那扭捏之态。在暗暗称奇的同时,心下也颇为喜欢,心想,若是有机缘,定要和她好好结交一下。
徜徉于园中,尤如漫步在山水之间。畅春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东、南、西面均堆土累石为山,中间又以各种顽石堆砌洞壑,手法颇高。
五可与安玖在园中一路款款而行。
这畅春园里,可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没有一日不开花,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花,看着这满园花开似锦,牡丹,芍药,海棠花等竞相争妍,陈五可不由深深呼气,原来,但凡美丽的东西,到任何时候,都可以让人赏心悦目。
只不过,现代社会的人更注重物质的享受,他们日日忙于激烈的竞争,甚至连最应该讲究调养的一日三餐,大多都变成了速食的方便面。对于爱情,实际到刚刚付出一点点,便要求得到更大的回报。因此,天长地久这个词已在风中远逝,海枯石烂也早已在地底腐烂成灰。
“五可妹妹,你深吸口气。”陈五可的心正在游走遐思,眼前忽然呈现一片黑暗,一双温软如棉的手掌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她知这是安玖在同自己闹。自己若不照她说得做,这个顽皮的安玖姐姐定不会饶过自己。五可只得深深吸上一口气,不觉有浮动的暗香阵阵袭来,令人觉清香满口,心旷神怡。陈五可不觉悠然心醉,微闭双眸问道:“这是什么花香。”
安玖撤开手,眉开眼笑道:“现在还不告诉你,边走边瞧吧。”二人沿着那香气飘来的方向走去,没多远,才见眼前是一片梅林。 阵阵微风拂过,林中梅花如婀娜多姿的仙女,悄然飘落园林小径。奇姿异态纷呈,别有韵质。
徜徉在梅花丛中,有微风拂过,那枝上梅花如同电影中的慢境头般,一片一片的飞落下来。五可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轻撵裙裾,淘气地笑着上去捕捉那飘落的花瓣,口中还念念有词:一片,两片,三四片……”
“五可,你在做什么呀?”阿玖在一旁很是不解。
“数梅花的花瓣啊!”五可回头道,可能是由于用力过猛,说话时竟然连喘带笑的,但她依然接着数道:“五片,六片,七八片……”
安玖心道,到底是年纪小,说出的话来真真有趣,便也陪她玩笑道:“九片,十片,十一片。”
五可数着手中或白或红的梅花瓣,睁开一双圆圆大眼,希奇道:“阿玖姐姐,原来你也知道这首诗。”没想到乾隆爷的词还家喻户晓。不过,现在好像不到清朝呢。
安玖白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一直数,一直数,从一数到八,下面我当然替你数出来,省得你又抓花瓣又计数的,累得直喘。”
“哈哈哈哈……”五可闻听,不由得一阵爆笑,原来,不是乾隆爷的这首诗通俗易懂,琅琅上口,原来是接下句诗的人,凭的是对数字的条件反射,只要懂得二十位以内的算术。
五可捂住肚子,格格地笑得花枝乱颤。安玖先前也笑,后来见她笑得声高,有失闺阁少女仪态,忙四下望望。猛然见不远处站了一位白衣书生,手中还握了一卷书。忙手上运劲暗暗拽了下五可,悄悄对她低语:“五可妹妹,莫在笑了,那面有个白衣男子在向我们这边看。”
五可忙敛了笑,站直身躯,如一株小小修竹,笔直挺拔而立。举目朝安玖所说的方向望去。只见的梅林深处,正有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缓缓行了过来。他面挂微笑,白衣胜雪,长发如墨,眸子如辰星般璀璨。那副随意悠闲的模样,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好个温润如玉的俊美男子,简直是从图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微风过处,白衣飘飘,令这男子看起来越发的俊美不可方物,洒脱如谪仙。
五可呆了呆,有些神思恍惚。这情形像极了多年前的那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坐了轮椅的陆透,在校园的丁香花下邂逅大学时代中文系的学长。那日他也是一袭白衣,当陆透拿了一本《乐府诗辞》,看到那篇《东风伯劳歌》,胡编乱造了一句‘谁家女儿对门居,书中自有颜如玉’时,那学长就是这样在阳光下走入了她的视线,令她开始了那段,即甜蜜,却又痛苦绝望的暗恋。
那白衣公子来到五可与安玖面前深施一礼道:“小可冒昧,不知二位小姐在此赏梅,如有打扰还请见谅。于礼小生应该回避,但实在好奇方才这位小姐所吟之诗,似应还有下句,小生恳请小姐赐教?”眼光清澈诚挚,绝无半点亵渎嬉戏。
五可这才回过神来,躬身对那白衣公子落落大方地还了一礼:“公子说得哪里话来,还说什么赐教,这原是我随口和安玖姐姐说笑的,下句是,飞入草丛都不见。”说罢,又想到前世的父亲喜欢的那部老剧,《宰相刘罗锅》中,乾隆爷说到第三句卡壳,刘墉续上后一句补尾的状况,不觉又绽放如春花般的笑颜。
她原就生得美丽。虽然年幼,方才那妙语连珠,言语狡黠的巧笑嫣然模样,早已深深植入那白衣公子的脑海,若不然,他明明在梅树下吟颂诗书。也不会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
五可躬身行礼的当口,云夫人送她的那块蓝田玉佩忽自颈间垂下来,那白衣公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面色绯红,颤声道:多谢小姐赐教,小生在此多有冒犯,望小姐多多包涵才是,小生就此别过。”白衣公子声音激荡,转身便要离开。
“云公子,你不识得我了么,我是安玖。”一旁久未言语的安玖忽然道,语声凄楚,故人重逢,他竟然不识得她。
白衣公子心间一慌,脚下站立不稳,马上就要摔倒。安玖本来距离他有两米之遥,忽然身轻如燕般越起,几步抢上将他扶住。
“轻功啊,轻功,传说中的轻功!安玖姐姐,你太伟大了,哪天一定要教教我。”陈五可轻拍手掌,两眼放光,此时若不是有那白衣公子在侧,她得顾及淑女形象,怕是她早已一蹦三尺高。可惜并未得到安玖的回应。
倒是白衣公子见自己颀长的手指被安玖握住,紧张地扫了五可一眼,急促地收回。闪烁的目光扫过安玖嫣红如醉的面颊,小心翼翼地道:“小可在此谢过小姐相救,小可的确姓云,只是怕要小姐失望了,我并不识得你。”
“你当然忘了,我却忘不掉,”安玖颤声道:“你可记得你家在余杭时的那所宅院,与安将军家相邻,我便是安在阳将军的女儿,你曾说,你曾说……”安玖说着说着,便撵了衣带,红着脸,一副小儿女之态。与在五可面前所表现出的豪爽开朗大不相同。
五可这才听得明白,原来他们是自幼的青梅竹马在此相逢。她不由得微微一笑,不想做电灯泡扰到二人这难得的相聚,转身掬两片梅花瓣入唇,含英咀华地向畅春园深处行去,那里还有太多的奇花异草等待她去欣赏。
“原来是安家小姐,小生儿时多有冒犯,还请小姐见谅,小生就此别过。”说罢白衣公子抖抖衣上梅花瓣,异常不安地去看五可,不想五可小小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白衣公子一脸怅然地移步离开。
安玖呆呆注视白衣公子的身影渐行渐远,眼中有泪意浮现。她深深记得,当年的云峥却不是这般温文尔雅,与现在的他大相径庭……
* * *
“饭桶!饭桶!肥猪!肥猪!”
十年前,小霸王似的云峥身着锦衣,无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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