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的娘亲。那样你就不用这么难过了。我娘去了以后,母亲待我如珠似宝,虽然长姐是她的亲生女儿,待我却比对长姐还疼爱。同你比,可儿真是有福……”其实五可下句想说:我觉得红喜姨待你之心也不差,只不过,你怪异的性格让她同你生分了。不知道是谁的主观认识,令你们间存在了太多的矛盾和误会。
云程闻听此言,抬起头来,复又神彩飞扬:“方才我刚一进你家的春芜馆,你娘仔细端详了我半天,忽然说,想不到你与红乔这般相像。红乔小时候,真是个美貌动人的小姑娘,只是命苦……”我从未想到,岳母大人竟然认识我的亲娘,顿觉岳母大人甚是可亲,于是我们相谈甚欢。”
原来,只是一句话这么简单,五可不禁无语看苍天。
不一会儿,在通往罗府芙蓉堂的小径上,就有那么一个大一小两个身影,手拉着手儿缓缓前行。男子的英武高大,越发彰显出女孩儿的柔弱娇小。男子不时地低头跟女孩说两句什么,女孩也需要抬头方能与之相应和。
可是就是这么不合谐的画面,却引来来自不同方向两个人的嫉妒。
一个是隐入竹林的云峥,看见这样的情形不觉黯然神伤。一个是总是潜于阴暗角落里的陈三锦,她因嫉妒已成狂,怨毒的眼中泛出刻骨的寒光,她在寻思,应该怎样实施一个毫无破绽的报复计划……
106 安氏父女
陈五可与云程手牵着手儿刚刚行到凌霄阁的大门口,却见梦儿慌忙上来给二人行礼:“二少爷,二少奶奶,三少奶奶和安将军来了,已经在荷花池对面的水榭等了你们有一会儿了。”
“好好好,小可儿,走,咱们去见过安将军,你未来的二姐夫。”云程想着素日与自己义气相投的堂堂护国大将军,日后将要成为自己的连襟,可以时常与他在一个酒桌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听他畅谈边疆乐事,塞上风光,不由得喜上眉梢。拉了五可就向水榭方向疾行而去。五可见梦儿看着与云程交握在一起的手,一脸讶然不由得羞红了脸,用力撑开云程的手,自动先急急地走在前头。
云程先是一怔,然后撞见梦儿惊讶后的一脸惊喜,瞧着五可疾步前行的小身子,不由朗声大笑着跟了上去。
陈五可与云程一先一后地来到水榭里,五可看见梳了妇人发式的安玖正同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在下棋。那男子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身穿家常服饰。面目与安玖有七八分相似,却是更加的粗犷豪放些。这父女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棋盘上,一声声铿锵有力的棋子相互撞声音,仿佛是战场上的勇士在激烈对决冲杀。安玖不时地拿着手中被吃的棋子杂乱地敲击桌面。显然,她心不在焉。她怎么回来得这般早,难道云程没有随她一同回将军府?
陈五可正在暗自猜测。忽然,那安将军哈哈一笑,抛下手中最一颗子道:“下棋,最大的忌讳是不能平心静气,你现下心浮气躁,这盘棋不用下完,你已经先输了。玖儿,不下也罢。此间主人已经来了,还不快快与为父引见你的二嫂子。”
安玖如刀的双眼犀利地扫了五可一眼,冷冷地道:“安玖见过二嫂子,这位是我爹爹安在阳。”久经沙场的安在阳那双洞察力极强的双眼迅速将陈五可从头到脚打量了遍。这是第一次正式相见,五可给他的感觉,仍不只是惊艳那么简单。
“云程见过安伯父。”这是云程已然到了,欺身来到五可前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挡住了安在阳投在五可身上的视线。
“哎呀,安贤侄,想不到原来我们是练武场上无大小,一直以兄弟相称,现在却要被这些纷繁芜杂的礼节束缚住,可真真是叫人不爽啊。”那安在阳摇头叹道。云程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不由得灼灼闪耀,笑得肆意。然后回头看了看五可,示意地点了下头。
五可知道是自己该出场的时候了,沉吟半晌,心道:若是叫他安伯父,日后他会娶二姐姐为妻,自己又不好改口。若是直呼其名,他是安玖父亲,这似乎又有违情理。想到此,她不免上前微微道了个万福,声音清脆大大方方地言道:“陈氏五可见过安将军。”
安在阳尽管久经沙场,于官场上的人情事故却不太通。如今自己有心求娶五可二姐,偏偏安玖又与五可是妯娌。他正自忸怩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向五可招呼。如今见五可极其自然地呼其为将军。听那话音,似是陈家已基本上笃定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心花怒放。
安玖见云程竟有回护五可之意,不觉抿嘴笑了。也来上前行礼道:“安玖见过二伯。”举止从容大方,全无那些闺阁女子的羞涩感。虽然古代这做弟媳妇的,兄弟不在,不得私自与大伯相见,以免有了瓜甜李下之嫌,但安玖对云程的招呼却极其自然,毫无丝毫鲁莽冒犯。五可不禁在心中暗赞。
安在阳用温暖而宠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爱女,然后指着她望望五可和云程无奈地道: “这孩子,在军营中呆了那么久,见多了性子豪爽的将士。我原想着给她配个疆场上的将军,或是武艺超群的练家子。却想不到,她偏偏喜欢云峥那小子的调调。整天脑子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能当吃还是能当穿,还是能抵御强敌,安帮定国?
这要是战争突起,民不聊生,那小子哪里能保护妻子儿女,岂不百一无用是书生。钦赐婚姻刚下来那天,我不满这种结果,心想若是要将我的玖儿许配给你云二郎还差不离儿。就想去找皇上改下。谁想到这丫头却犯了倔,一定要嫁全云峥,我拼力反对,她就拿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自杀。我只好举棋投降。”
云程与五可闻听,不由得暗自好笑,安玖这一招已不知用了多少回了。应该是在安将军面前极管用。这时五可才发现为什么安玖会是如此豪爽的性子,原来安将军是一个豪气干云的人。她不禁为二乔能嫁给这样如父亦如兄的男子开心。冷眼旁观着这安将军虽然年长,却与云程亲如兄弟。
“我这孩子,性子一点儿也不像她娘。她娘是个好女人,知书达理,温柔可亲,只是去得太早了……”安在阳说话的时候语调如轻风般柔和,面挂微笑,使得他那张线条极粗的男人脸上也展现出少有的温柔。后来却声音渐渐低沉而压抑,显然是又想起了妻子离世时的情形,忧伤而沉痛。安玖在那边也沉默不语。
“听安将军说起安夫人的性格,倒和家姐二乔有些像,我二姐姐做得一手好针线,很爱养花。”陈五可试图改变这种僵硬的气氛。安将军又那样说,所以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可是一见到面色阴沉的安玖,便有些懊悔自己多嘴多舌。打算自此三缄其口,只听他三人说话。
谁想那安玖虽是又拿眼刀飞了飞她,却对着自家老爹说道:“我在姨妈家曾与小可儿的二姐姐有过一面之缘,二乔小姐的确如她所言,性情温婉和顺似空谷幽兰,父亲能娶到这般的新娘,的确是一生的福气。至于姨妈所说的嫡庶之分,以父亲您老现在的年纪,匹配女儿般大的美人,就扯平了罢,父亲乃威风凛凛,一团正气大将军,哪里会纠结这些婆婆妈妈的名利之心。”
那安在阳目光真诚地看向五可,“女儿所言极是,嫡庶长幼之分,不过虚名。安某驰骋沙场多年,戎马半生,只想求一知冷知热之人,安度余年足矣。”
107 月夜闻笛,琴挑
只因这在凌霄阁内水榭处谈话的几个人抛弃了世俗的枷锁,不管年纪还是阅历。只觉说话甚是投机。云程顿时热血上涌,立即唤来梦儿,拿出自己在门前那棵海棠花下埋藏的美酒佳酿。与五可,安氏父女共同分享。
安玖与五可浅尝薄醉辄止,云程与安在阳把酒话疆场,直喝到月上柳梢头。云程,安在阳两个喝得舌头直打卷,说话吐字不清。还要再喝,安玖与五可互递个眼色,五可唤来家人扶了云程回到西暖阁去安歇。然后随了梦儿,安玖将安在阳送上了在外等候多时了安家的马车。
* * *
安玖挥手告别五可主仆,依依不舍的送走父亲,才往自己与云峥新婚所居的玉隐斋行去。
这时夜色已深,月华似水,好风如梦。薄醉的安玖眼前浮现出云峥那张始终与自己相敬如宾的疏离的面孔,突然间就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她驻足的小径两旁,处处开着各式鲜花,咀嚼着那着淡淡的花香,安玖任由自己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云府那片青翠竹竹林深处。
月光正亮亮的挂在空中,微风吹过竹林,竹尖随风晃过月色,那月亮零乱的闪着,也仿制是在嘲笑她的自做多情。
竹林很安静,安玖寻了块光滑的大石坐下。怔忡片刻后,纤指触到了向来不离身的竹笛。少顷,一曲如怨如诉的《越人歌》在竹林中漫延开来。那笛声,由弱而强,渐行渐远,如一只长了翅膀的相思鸟,孤独的飞翔在林梢月下。安玖的目光,越过竹梢,望向遥远的天际。就这样固执地仰头,一遍一遍地吹着那曲《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我们的安玖就是这样的固执,即使痛彻心扉也要坚持。爹爹说仰着头眼泪就不会掉下来;爹爹说只有站得更高,让目光看得更远,才能让心不会沉沦,可是,她痴痴的眼中却只有他,她宁愿沉沦到底。
突然,一丝清脆的琴声在竹林的另一端响起。琴声悠扬、细腻,如一只飞蝶轻轻的穿过林梢,温柔的落在竹芽儿尖上。慢慢的,琴声笛声相应和,如股股细流,无声无息的溶入大海般,和谐共奏起来。一样的忧伤、一样的相思、一样的落寞!
竹林的另一端,云峥不可思议地睁开双眼,遥望着笛声传来的方向。十指灵巧的挑弄熟悉的琴弦,思绪早随着琴声去寻找那和琴之人!
他没有想到,因为睡不着来竹林散步,竟能听到如此凄凉绝美的笛声。此声入耳,顿时勾起他满腔情思,眼前浮现着近在咫尺却如远在天涯的五可那张娇艳可爱的笑脸,让云峥辛酸得几乎要失去知觉。
琴声如泣,笛声如泪!远远的二个人,同样悲伤的一颗心,将这静谧的月下竹林,染成一片忧伤的海洋。云峥念着五可,望着笛声传来的方向,眼睛里慢慢溢出一层薄雾!雾中是五可的调皮五可的机警五可的娇羞……可那不识情趣的风啊,依旧在无情地吹着;那调皮的竹叶儿啊,依然在淘气地摇晃,把五可的身影慢慢剪碎,碎得转眼被风吹走,让他抓不住一点一丝的影踪。
正当云峥被伤心欲绝的情绪带动得无法自拔时,笛声却倏地戛然而止!
那边的安玖,虽然早已泪眼盈盈,但还是敏锐的发觉了弹琴之人不对劲!那琴声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没有生命力,仿佛抚琴之人的魂魄马上就要脱体而出,去追寻什么!
安玖果断的收唇止笛,飞身往琴声传来处奔去。奔走间心慌慌,意乱乱,仿佛再晚一步,就会有让她后悔一生的事情发生。那琴声,越来越弱,安玖的脚步,越来越快,只恨不得能插上双翅,马上飞到那抚琴人的身边。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把安玖的心纠得紧紧的,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云峥,整个人已瘫软在地,只单手无力的、断断续续的点拨着琴弦,心灰意冷间,生趣全无。只是他不甘,不甘五可的身影就那样凭空消失;不甘自己倾尽全力,也抓不住五可的半丝痕迹!男儿有泪,不是软弱,只是情到深处的绝望!云峥不甘的双眸,就这样死死的盯着“五可”消失的方向,双目近赤时,却猛然听到一声天籁般的声音:“峥郎,你怎么了?”
一袭白衣,风吹着缕缕长发。一个如月下仙子般的身影飞速的从“五可”消失的方向疾奔而来!云峥黯淡的眸中略过一丝神彩:难道是五可回来了?
可是……五可早已是自己的二嫂了,即使她归来,回到自己的身边,自己又能怎样?难道自己今日在安家喝的那两盏淡酒,却让自己如此迷醉?怎么可以如此痴心妄想?云峥拼命的晃着头,想将自己摇醒。可是那身影,越来越近;那关切的呼声,也清楚的传入双耳,那样真切,那样焦急,那样担心。
云峥虚弱的笑容清清楚楚的映进安玖的眼里时,安玖急急的收住脚步,气喘如牛的停在云峥面前。
她的峥郎竟然在凝望痴痴地笑?前一刻还那么绝望,这一刻怎么会这样?这样子是不是有睦不正常?一时间,安玖不知所措地呆立在云峥面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这种呆立只是暂时的,久随安将军庶守边关的安玖,必竟非普通女子可比。只片刻功夫,她就发现了云峥的不对劲,急急的将云峥从地上拉起来,扶他坐稳,一遍又一遍的呼喊:“云峥,你醒醒!我是安玖!你看清楚了,我是你的妻子,安玖啊!”
仿若天外来音,蒙胧中,云峥听到一声声熟悉的呼喊,脑海中却出现一个肥嘟嘟的小女孩的模样。他还有那个骑在墙头调皮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小男孩,高傲,野蛮的叫着:“小肥猪,小肥猪……”接着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原来是那个小肥猪扬手扔出数只石子,准确无误的打到他的头上脸上,疼得他直接从墙头栽了下来,围墙下,传来杀猪般的惨叫……
那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怎么会在此时浮现脑海?云峥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抬眼却看到安玖泪眼朦胧的望着自己!而自己的身子,正半倚在安玖的怀中……顿时俊脸一红,慌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了半天,最后拘泥的弯腰一揖:“安玖小姐,对不起,刚才云峥多有冒犯……”
如此生硬的一句话,令安玖方才的一阵惶然的担心一扫而光,她双眸直勾勾地瞪着云程,大怒道:“什么安玖姑娘,我是你名媒正娶的妻啊,峥郎,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么?真的就要这么客客气气冷冷淡淡的和我过一辈子么?……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要和我的笛声?为什么?”
“啊……方才……原来是你在吹笛?”云峥不可置信的瞪着安玖!张大的嘴巴,半天没合拢!在他的心目中,安玖只是一个刁钻古怪,动不动拿刀动剑的野蛮女子!何时安玖也能吹出如此柔情似水的曲子?何时安玖也有这么女儿家的绕指情怀了?看着安玖怒发冲冠的样子,云峥下意识的摸了摸小时候被小石子打出一个大包的头。忽觉在女子面前这个动作太过不雅,抬手,又忍不住摸了摸被安玖的小刀指过的脖子……
安玖疑惑的看着云峥的动作,突然心有灵犀般,也回想起了那些往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一笑,如百花绽放;这一笑,如春风拂面;这一笑,让本就美貌清灵的安玖,在云峥眼中更是化作那月上嫦娥般,让这清冷的竹林,染上万般秀色!不由痴痴的道了一声:“娘子,你真美……”
于是在这个花好月圆的晚上,在云家府的那片竹林里,出现一这么一道奇异的风景:林中左右两块遥遥相对的大石上,左边坐着貌美如花的安玖,右边坐着湿润如玉的云三郎。二人都不敢正视对方,又不忍背向对方,于是尴尬的侧坐着,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峥郎/娘子……”
两人同时发声,又同时止住,沉默和怪异再次漫延了两人所在的那片竹林。好半晌,好半晌,直到月儿都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