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那蚕儿吐丝裹自己,
自摘苦果自为梯,
如今羞说英雄气……”秋风送过六姨娘《奔月》吟唱,袅袅娜娜,断断续续的,凄恻婉转。
“秋娘,我辜负了你,我负辜负了你——”陈俊恒眼神狂乱,捶胸顿足,发了狂般的高声嘶喊,撼人魂魄,催人心肝。
春纤画眉吓得抱在一起,瑟瑟缩缩的抖成一团,躲在墙角里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小姐,”顾妈妈也差点被吓着,忙过来护住五可。
“我没事,你快派人去叫母亲,爹爹的病情恐怕是加重了。”话未说完,陈俊恒一口鲜血吐出来,便倒在地上人世不醒。
15 陈家长子
陈俊恒一口鲜血吐出来,溅在喜荣堂西侧墙面的字画上。
那组顾恺之所绘的《洛神赋》珍迹,顿时被喷上一朵血色红花,鲜艳绮丽。
虽则陈五可是死过一回的人,仍免不了触目惊心。五可想起了儿时父母抱了自己去看京剧《桃花扇》,剧中令她记忆犹新的是李香君血染桃花扇一节。本来这种悲摧的场面令人残不忍睹,却被那些风骚的文人墨客们渲染得浪漫煽情,又被那些艺术名伶们演绎得婉转深情。其实真实的场景会吓坏很多免费参观的当事人的!虽然我们都是些无名鼠辈,可好歹也是条命啊,也狂摧了小心肝好不好。
“爹爹,爹爹……” 虽然对陈俊恒这个古代爹无甚好感,却到底也是自己这世肉身的爹。五可不禁跪在地上哀哀地嚎了几声。直到顾妈妈找来了柳氏,陈俊恒也终于醒来。
奄奄一息的他示意柳氏禀退左右,好似要和她单独说话。他知自己气数已尽,弥留之际有话要交代。
毕竟多年夫妻,虽则陈俊恒这些年来对柳氏横加猜忌,百般刁难。柳氏见陈俊恒此际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气息越来越弱,连说话都没了力气。知他如残烛欲坠,已经熬到油尽灯枯。心里悲伤,却又不能像那几个妾一样大放悲声。只能背过身去掩面,以帕拭泪。
“夫人……你不必难过,与其我这么活着受苦……还不如早早死了去见阎王来得畅快,我知道,自己这些年偏宠妾氏,听尽谣言,颇多冷落了你,可如今,说什么也是晚了……你为陈家鞠躬尽瘁,操持家务,尽心尽力,我却总是冤屈你,你不恨么……?”
“老爷,你不要再说了,妾身不恨……”柳氏先生是哽咽着,不哭出声来,眼睛却早已红肿不堪,如今见陈老爷道出自己的满腹冤屈,不由扑倒在陈俊恒的身上,终是痛哭失声。
陈老爷闭了会儿眼,艰难地把手伸给柳氏,柳氏知他心意,伸手握住了他的。陈老爷紧紧握了一下,面露微笑。
“夫人,你心地善良,在我那般痛恨谢氏之时……你却瞒着我救下可儿……这孩子像她娘……在临死之前,还能看到自己这孩子,我很是欢喜。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能容下可儿,却为何容不下权哥儿……还有那几个未见面的孩子?可惜了,我们陈家,偌大的家业,却无人继承……”陈老爷颇多遗憾。
“老爷,你终于说出来,您终究还是疑我。老爷,都这个时候了,我柳月蓉对天发誓,权哥儿,和那几个未成形的男胎,绝不是我害的。如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过,老爷,您有一个儿子,你真的有一个儿子,到了该让他回来的时候了。”柳氏擦擦泪,激动握住陈俊恒的手,急切地说:“老爷,您有一个儿子,他叫陈无垢。李妈,快去叫上牛四,他去西角门外的庄子上把无垢找来,就说他老子让他回来认祖归宗。”
李妈一听喜出望外,大少爷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回到陈园来了。这是自己和夫人做梦都盼了多少年的事。
陈俊恒怔怔地望着柳氏,迷离的眼中即惊喜又是怀疑。
“老爷,到这个时候您还怀疑妾身。我知道,自从权哥儿殁了以后,四姨娘,五姨娘相继小产,就连您偷偷瞒下的做胎两个通房也相继流产,您就怀疑是我因妒生恨。自己生不出儿子,也不叫别人生。其实,我倒真的希望不管是姨娘们也好,还是丫头子们也好,只要生了您的儿子,抱过来养在我的名下抚养才好的。只是,我至今不明白,为何只要是男胎竟然没有能坐住的?”
“那无垢?……”陈老爷一脑门子疑问。
“老爷是否记得当年我身边的那个丫头秋红?”
陈老爷用眼示意记得。
“那丫环生得珠圆玉润,我瞧着好生养。才叫你收了房。”
陈老爷:“可是后来没多长时间,你就把她发卖了,为此我们还大吵一架……”
“其实,那时她已有了身孕,当时权哥和那些未见面的孩子都相继被害,我想咱们园子里不太干净,防不胜防。是以将秋红送到西角门外庄子里的一户农家,就说她恃娇而宠,对我大不敬,吩咐邱丑儿将她卖了。其实十月怀胎,秋红产下一子,妾身十分欢喜。假说去寺庙降香,却是去看她。那孩子生得肥头大耳,白白净净,竟活脱脱一个老爷的样子,老爷见了定会喜欢。秋红让妾身给那孩儿取个名字。妾身想到老爷几番错怪妾身,其实妾在这事上光明磊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老爷的事,所以,为了将来能向老爷证实妾身的清白,妾身给那孩子取名叫无垢。”
“陈无垢!好啊,好!”陈老爷心中大慰,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自己亲生子,竟然由柳氏搀扶着坐了将起来,翘首期盼陈无垢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了响动。柳氏心焦地喊了声进来。却原来是牛四独自进来,跪地说:老爷,夫人,无垢少爷方骑马出门闲逛。不知何处去了。”
陈俊恒喘得厉害,柳氏心急如焚。牛四又道:“不过,秋姨娘说无垢少爷的狗儿阿黄也随同去了。无垢少爷有个哨子在园中五小姐的手上,只要五小姐吹动哨子,或许能把无垢少爷找来。”
柳氏长长松了口气,“那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找五小姐到西角门外吹哨子去。”
16 犬吠
先前听说能见陈无垢,对于五可来说已是意外之喜。又听闻陈无垢乃是自己的亲生哥哥,陈五可越发兴奋得意。可在大学时代,讲中文的老师就告诉过同学们,行文要讲究含藏,含藏才有深度。含藏才不会被人掌控。特别在陈园上上下下为陈老爷的病忧心忡忡的时候。
于是为使自己弥留之际的父亲早一会儿见到陈无垢,陈家小姐五可,虽然新伤未愈,仍是飞身下床跑到西角门外那片田埂上吹起了呼哨。
陈家的仆人亲见了那哨子的妙用。仅是片刻的功夫,陈园外就飞跑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坐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年。身后面,箭一样蹿过来一只庞大的黄狗,亲亲热热地对着五小姐又晃尾巴,又点头的,颇是亲密。
“透儿,发生了何事,最近你怎么都没来找我和阿黄?”陈无垢勒住马缰,皱着眉,居高临下望着五可背后的仆人,以为有人欺负自己的小妹。
“无垢哥哥,快下马,爹爹病危,母亲让我找你回去见他!”
陈无垢微怔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上来,快把园门打开。”陈无垢不由分说的伸出长臂将可儿小小的身躯抓上马背。同时红着眼睛吆喝仆人快将园门大开。守门的婆子还在犹豫。
“庞妈妈,你真是不想活了,咱们园里的大少爷回来了,老爷急着要见他。”牛四使力将那婆子推到一旁,然后将园门大敞四开。那匹枣红马在陈五可的指挥下,如入无人之境外般的冲入陈园。园里的丫环婆子们一路避让。
一路上陈无垢心急如焚,不时地向五可询问陈俊恒的病情,五可一一答应。枣红马已经行到喜荣堂外那片空场,陈无垢和五可刚下马。却见那胖胖的王管家,领了四五个人,穿着陈家仆人的衣服,拿了棍棒之类的利器,将无垢与五可兄妹团团围住。
“王管家,你这是做什么?”五可大怒,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
“五小姐,你先退下,这是哪儿来的野小子,趁着老爷有病,混水摸鱼进到园子里来捣乱,上啊,给我拿下!”王管家呼喝众人围打兄妹两人。
“王管家,他是我咱们家的无垢少爷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急着见他,您还是让家丁们退下吧。”一直在后面跑着追赶的牛四终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解说。
王管家恍若未闻,依旧呼喝众人,“除了死去的权少爷,我们家哪来的大少爷,何处来的野小子,给我狠狠地打。”
众家人都是陈园里的旧仆,向来都听从王管家安排。再者除了眼前的五小姐是老爷公认的。从未听闻有什么无垢少爷,那真正如王管家所言,说不上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是以,都在下意识里想,只要不伤到五小姐就好。然后拿棍的抡起棍子,拿棒的,挥起棒槌,气势汹汹的陈无垢那个十二岁的少年欺近。
“汪,汪,汪。”惶然地尾随在王管家身后的阿黄,懵懂地见众人都听这胖老头的吩咐。知道他是要伤害自己小主人的罪魁祸首。陈无垢的阿黄就这样的被激怒了,跳起身子猛地向王管家蹿上去,生生将个胖胖的王管家仆倒在地上,对着他一通乱咬。饶是王管家再怎么见识多广,老谋深算,但有一种悲哀,他却却永远也克服不了——打小儿他就是那怕狗队中的一员。他自认一直掩示得很好,没想到今天被只狗儿揭穿了。
五可见王管家被阿黄欺负得以双手捂住脑袋,像乌龟一样缩伏在地,身体瑟缩着抖成一团,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发笑。原本很标准的一幅恶奴欺主的嘴脸,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五可原想搞个小小的恶作剧,吆喝阿黄更卖力地叫上一通,咬上一会儿。却又怕因自己惩一时之快,却加深了王管家和陈无垢之间的矛盾,一个新主人,一个旧管家,这让他们两个今后如何相处。于是忙喊了众家人:“王管家怕是被狗吓坏了,你们还是扶了他回去歇息吧,难道牛四叔会骗你们不成。无垢哥哥同我一样,自小养在别家,如今是回来认祖归宗的。”
众家人闻狗吠已是暗自心惊。又见陈无垢已摆出应站的架式,那身姿煞是英挺矫健,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也怕了,不由自主的想抽身后退,一见五小姐挺身而出,牛四又上来解释了一遍,也就纷纷借坡下驴,纷纷掷了棍棒,扶着早已浑身瘫软的王管家回屋休息。
“这群恶奴。”陈五可恨恨地堕了堕小脚。“阿黄,好样的。”接着又拍拍阿黄的头点头赞道,阿黄久未见五可,不免又一番摇尾撒欢。
“我们快去见爹爹。”陈无垢无心说笑,归心似箭的,恨不得生双翅膀飞到陈俊恒的身边。五可不禁很懊恼,要是带架私人飞机穿过来就好了。
终于快到了,五可远远的就看见李妈妈在外面翘首以待,李妈妈一直追随柳氏左右,想来她和陈无垢该是认得的。果然,李妈妈遥遥见了陈无垢的身影,便急急的走上来,叫了声:“大少爷,你怎么才来,快——”
陈无垢大喊一声:“爹,孩儿回来见你了。”疾足飞奔入喜荣堂。
17 恒逝
刚刚步入荣喜堂,陈无垢就迷了路。站在偌大的厅堂中不知该向何方去。
远远的有一股浓浓的汤药气味传入他的肺腑。他循着这股气味向内堂走去。来到主卧房门口时,陈无垢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紫檀雕花的古色古香的大床上里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面色蜡黄,气息奄奄。闭目伸出手,似有所待。床榻旁坐着一位妇人,正是常去家中探视自己,娘亲常让自己以母亲唤之的柳氏。她正掩面在暗自哭泣,闻听脚步声,忙拭去泪水,走上前来抓住自己的手。复又回身唤道:“老爷,无垢来了。”
陈无垢向往多年,一直在脑海里勾勒着慈父的模样,幻想过千百次与陈俊恒见面的样子。却从未想过是在这种情形下,不禁觉有一声沉沉巨石哽在喉咙,哽咽着唤道:“爹爹,孩儿不孝,来得晚了。”
多年来也曾做过多少美好的梦,自己有出息的儿子继承百万家资,让众亲邻利目相看。如今虽已病入膏肓,却难掩心情亢奋,紧紧攥住陈无垢的手,重重将他交到柳氏手上。手指柳氏,竭尽全力说出今生最后一句话:“你要小心那些……小人……好好看顾陈园,为无垢守好这个家……头便向下一歪,溘然长逝了。
“爹,”陈无垢凄厉地喊了一声,仰天长嚎,多年来咫尺天涯,魂绕梦萦,从未见爹爹一面。哪怕是只尽一次孝,被爹爹打骂都好。可如今刚刚得见,话未曾说上一句。爹爹就这么去了,要他这只有十二岁的少年,怎能不悲伤。五可在一旁扶住他抽动的双肩,与他一起跪在地上,想起他及自己远离亲人的辛酸,亦不觉潸着泪下。
柳氏强自咽下眼泪,吩咐丫环仆妇们快去将各们姨娘小姐唤来。
未几,二姨娘、三姨娘、五姨娘、六姨娘都纷纷闻讯赶来,看着陈老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由得都掩了面哭声嘤嘤。亦有心中不满柳氏自己独断专行,不让自己见老爷最后一面者,却是不敢声张。
柳氏并不向众人细说当时形情,只说陈老爷突然吐血身亡。有墙上那团红艳艳的血花为证,众姨娘即使心里有甚至疑惑,也都解了。只是不明白那哭倒在老爷身上的少年,到底是何人。难道是继五小姐之后的又一私生子?
柳氏何等精明,她抑住悲伤。和众姨娘家仆说了陈无垢认祖归宗之事,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以免某些有心人借事生非。又唤来昔日遣走秋红时知情的两位丫环,现在都已是园中的管事妈妈。让她们证实了秋红当年已有身孕的事。又遣人去庄外接了秋姨娘并侍候她的丫环仆妇回来。以让众人心服口服。
不想,只有昔日派去侍候秋姨娘的丫环婆子回来了,却不见秋红和庄上另一位管事的影子。柳氏细细盘问,陈无垢的奶娘方才道:“夫人,那秋红说她在十二岁那年与爹爹逃难到山东来,她爹爹眼看就要病死,是小姐在去庙里降香的路上遇到,将她们父女带回柳家才救了她爹爹一命。当年她答应夫人您与老爷做妾,是为抱恩。如今无垢少爷已然长成,她的心事已了。便与她的心上人,齐管事远走高飞了。那齐管事早在秋红随夫人嫁过来没多久,就与秋红有情。一直等了秋红这许多年,如今他将园中一切账目都已交代清楚,在五小姐去找无垢少爷的时候,两人就已收拾行李离开了。”
柳氏一声长叹,抚住陈无垢的头道:“我可怜的儿啊!”
未曾想到陈垢抬起一双泪眼,极懂事地道:“母亲,您不必难过。娘离去前就曾告诉过我,如果将来有一天她离开了,垢儿就是母亲的孩子,一生陪伴母亲身边,极尽孝道,奉养天年。”柳氏心中大慰。想不到自己早年慈悲,竟得今日结果,看来人应多行善事。
陈俊恒去逝后,柳氏没直接给远在在京城的陈长歌传信。只悄悄让家人给京城的姑爷顾青琛报了信。让她以朝廷派出工干的行事前来吊唁。长歌嫁入顾门多年一直未曾生育,多年来求神拜佛,寻医问药。已数不清上了多少回香,吃了多少副药,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柳氏不想丈夫的死让女儿心生悒郁,从而影响了腹中的孩儿。怕万一有个好歹,影响了女儿一世的前程。
柳氏虽心中悲痛,却不肯亏了礼数,家里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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