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还有一支白药,客官要吗?”
万贞大喜,连忙接过白药。回到客房后她又从窗户爬了出去,仔细的合上窗户,打扫干净痕迹,这才从会馆的后门出来。
杜箴言将他在北方的商号交给她打理近一年,为了跟几位掌柜顺利沟通,她特意学了些常用的苏松话。此时到了隔壁的苏杭会馆,掌柜的虽然觉得她的语音不正,但方言这东西本来就是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调,也没怀疑她不是苏杭人士。
万贞与掌柜的搭上了话,心中有了计较,借了他家的笔墨写了几封短信,便问他:“掌柜的,您认识安远堂号的李掌柜,或是友仁堂的王掌柜吗?”
掌柜的笑道:“小哥这话就问得准了,咱们苏杭那边在京师做生意的,除了朝中几位大人的亲眷,就数这李、王、何等十位掌柜生意最大,为人也仁义。但凡来京师落了难的同乡,只要到了会馆求人帮忙,少不得都要问一问这几位,您说我认不认识?”
万贞赔笑道:“我正是听闻几位掌柜仁侠仗义,才想求他们帮忙啊!您既然认识这几位掌柜,能不能派店伴帮我送几封信给他们?”
掌柜微微皱眉,问道:“小哥,不是我不帮忙,但你既然是求人,总得给我透个底。人知道几位掌柜仁义,咱也不能不问个由子,就乱搭线给他们添麻烦啊!”
万贞叹了口气,道:“掌柜的,实不相瞒,我家遇了变故。如今是来京师投亲,可一是不知亲戚现住在哪里,二不知道人家还认不认。当年苏松的杜箴言杜秀才,曾请这几位掌柜为我家做过中人,两相熟悉,我便想找他们探听一下消息。”
第八十八章 春风夏雨相宜
杜箴言在苏杭一带的威望着实不低,万贞一说是他请几位掌柜为自家做过中人。会馆掌柜的神色便亲切了许多,忙道:“原来客官是杜秀才的故旧?行,我这就派人帮你送信。”
万贞在这种时候手边无人可用,连带着对景泰帝也心生怀疑。新南厂和清风观都曾落在景泰帝的眼里,她不敢动。只有当初杜箴言交给她经管的几个堂号,虽然整合了,却属于另一个体系,里面的人与景泰帝没有交集。
但她毕竟久不联系,杜箴言那边也不知道最后究竟怎样安置这几家商号,今天这信寄过去,对方究竟会不会来,肯不肯帮忙,她也不知道。
值得庆幸的是,小太子安静乖巧,知道现在情况不妙,虽然身上痛,却没有哭闹。等万贞拿了白药给他服下后,很快就睡着了。万贞靠在窗边望着外面,将小手弩的配箭一根一根的拿出来数了,装好。
这小手弩本来就只是关键时刻的应急品,银七事里只能装十支小箭。她刚才已经用了两箭,剩下八支。而敌人现在,估计已经对她有了戒备。
她安静的坐着,过了一阵,隔壁的会馆突然一阵异常骚乱,她刚才开的客房有人冲进去,紧跟着便是一阵逼问声:“你不是说人在房里吗?怎么没见到?”
帮万贞开房的伙伴得了重赏,怕被掌柜的收缴,万贞提醒了一下,他就找借口暂时离开了会馆。追兵找不到店伴,便抓着掌柜的打骂逼问。
掌柜哭天抹泪:“刚才那小哥找我拿药,想是身上受了伤。您看他不在房里,药酒都还在桌上,一准伤太重,药酒没用,他就去看伤了!你们要找,那就去药堂啊!”
这虽是祸水东引的推托之词,但凶神恶煞的追兵听来却很有道理,呼啦一声蜂拥而出,果然去找药堂了。万贞从窗缝里看到追兵跑了出去,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自己身上的内衣已经完全湿透了。
以往她觉得一天似乎没干什么,时间就过去了。但此时枯坐在屋里等候援助的消息,却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就好像连空气都要凝滞似的,让人感觉窒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外面敲门。万贞拿起手弩藏在袖中,从门缝里看到外面的人是刚才掌柜派去帮忙报信的伙计,便打开了门,半躲在门板后笑问:“小哥一脸喜色,可是有好消息?”
那伙计笑答:“客官这事应该妥了。小的送信的时候,恰好李掌柜坐堂,亲手接了信。见了信封上的花押,李掌柜还赏了小的,着小的回来报您,说他稍做准备,随后就来。至于王掌柜,今日说是出去接待客商了,小的却没见到,只把信留在了他们商号柜里。”
这几个掌柜,只要还有一个肯认她的花押,派了人手过来帮忙,都能暂时缓解她捉襟见肘的困境,倒也不强求所有人都念香火情。
万贞稍松了口气,看了眼这小伙计,将从太子金冠上抠下来的一颗珠子塞给那伙计,另拿了封信交给他,笑道:“有劳小哥再帮我跑一趟亲戚家,这信要紧,请小哥务必要亲手交给接信的舒当家。”
那伙计问明地址,有些为难的道:“小哥,您可能不知道。您这信的地址,在咱们皇城根儿上,是中官们置业聚住的地方。小的不太敢去,何况还是要见当家人……恐怕小的办不到啊!”
万贞笑着道:“小哥放心去罢,这位当家的在家抚养嗣子,等闲不出门。你拿了这信去,只说是隔壁的邻居有事相求,一定能见到。”
小太子金冠上取下来的珍珠都是极品,那伙计舍不得到手的钱财,虽然心怀畏惧,却仍然答应了帮她送信。
李掌柜答应会来,要往宫中送的消息也已经发了出去,人事她已经尽力,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天命在,让李掌柜赶在追兵之前接应到她,她手里有人手,就好安排接下来怎么走;若是天命不在,叫追兵赶在她的人到来之前醒悟,调头来这里搜查追杀,那她也只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了。
李掌柜还没到,床上睡着的小太子却忽然呻吟一声,叫道:“贞儿!我渴。”
万贞赶紧倒了杯水出来试了试水温,端到床边,伸手来扶他坐起喝水,又问他:“饿不饿?我让人送饭上来。”
太子渴得厉害,一口气将整杯水都喝完了才道:“我不想吃饭,还要喝水!”
万贞返身回去兑水,正想劝小太子多少吃点东西,忽然觉得他的脸色太过红润,心中一惊,端水过来喂他的时候摸摸他的后颈,只觉得手下火热一块,却没有半湿汗意,这孩子发高烧了!
她吓了一跳,强忍着心惊,连喂了他几杯水,见他不想喝了才收起水杯,笑问:“殿下刚才的衣服脏了,我去叫人打盆水来帮你洗个澡换一换。”
小太子双颊烧得红通通的,眼眶里却满是水意,拉着万贞的手问:“祖母家的表哥回来了吗?”
孙家那两名侍卫凶多吉少,怎么可能赶回来找他们?万贞叹了口气,柔声道:“咱们走得太快,两位表哥可能没有找对地方。”
太子又问:“那皇祖母来接咱们了吗?”
万贞苦笑不已,她现在能拿钱驱使的,都是些店伴一流的役使。托这些人去找李掌柜或者舒彩彩,就是他们能办的最大的事。至于找孙太后报信,他们够不着。何况她怕有人守在宫门外,顺着报信的人追来,抢在孙太后之前找到他们,更不敢轻举妄动。
“皇祖母离得太远了,要迟些时候才来……殿下,乖乖等一会,我去叫人打水来。”
小太子烧得厉害,这时又方便叫医生,只能暂时物理降温。万贞请人打了盆温水上来给他洗澡,一盆水竟是洗得比刚端来还要烫。万贞五内如焚,虽然再三提醒自己不要吓到了孩子,但神色间也有些按捺不住。
小太子烧得没了力气,软绵绵的靠在浴盆边上,不知道是清醒还是糊涂,愣愣的看着万贞,忽然问:“贞儿,坏人还在追我们吗?”
万贞一边拿着湿巾替他擦脸,一边安慰道:“没有!坏人都走了。”
小太子洗完了澡,又要上厕所,再过了会儿又要喝水。万贞感觉他背上正在慢慢地沁汗,似乎正在退烧,但又不太确定,犹豫会儿问:“殿下,想吃东西吗?”
小太子似睡非睡的靠在她身上,喃喃的应道:“我想吃粥。”
万贞大喜,连忙道:“好,我这就去叫人给你煮粥吃,你自己躺一会儿好吗?”
小太子嗯了一声,昏沉沉的睡着了。万贞将他安置好,急急的出门去找人煮粥。太子锦衣玉食的长大,现在又在病中,这外面的饮食他的肠胃究竟能不能适应接受,她也说不好,只能尽力做到干净新鲜。
会馆的大师傅正在为外面的客商做菜,哪有功夫来帮她煮这费劲的东西,直接道:“客官,我们忙得抽不开身。您这要求精细,不如拿了风炉去,自己煮。”
万贞无奈,只得向小学徒讨了灶具和新米,想提回房间去守着小太子把粥熬出来。
从厨房到客房,要穿过庭院。万贞堪堪走到台阶下,忽然觉得院子的后门处有些异常的声响,转头一看,却是一群方脸阔嘴的短打壮汉从后门涌进来,弯刀出鞘,气势汹汹。
这长相特征,是蒙古人?
万贞刹那间心一惊,强自镇定的提着炉子回到客房。小太子被她开门的声音惊醒了,睁开眼睛就想叫她。万贞连忙竖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过来将他抱起,用布带缚在身上。
小太子今天不是第一次被她这样带着了,乖乖地搂着她的脖子,小声问:“坏人又来了吗?”
万贞心中悲凉,连安慰孩子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道:“殿下乖乖地,不要出声,好吗?”
小太子用力点了点头。
万贞才打开房门,外面已经传来阵阵喧嚣咒骂,混着人群的惊叫,桌椅碗碟落地的巨响乱成一片。却是整座会馆的前后,都有蒙古人堵门搜人。万贞带着太子出来,迎面便碰上一个灰衣汉子。
两下目光交错,那汉子一边大喊,一边扑了过来。万贞从各处传来的声音判断这人来的方向敌人最少,眼见他挥刀逼近,却不退反进,抬手一弩射中那人张开的嘴巴,夺下他的弯刀,从他身边闯了过去,直奔厨房边的小偏门。
那汉子的声音惊动了同伴,厨房方向搜寻的敌人见万贞扑近,大声呼喝,挥刀迎了上来。万贞一弩射出,那人有了防备,头缩了一下。这一箭擦着他的额骨滑了开去,没能即时杀死。
万贞一击失手,右手的弯刀便跟上补了一击,仍旧向偏门方向狂奔。但这里耽搁一下,敌人便都知道了她逃跑的方向,呼喝着向这边赶来。
不等万贞奔到门边,前方又有人来堵她的去路。万贞抬起手弩一晃,对方赶紧躲了一下。这小手弩的箭匣一次只能装三支小箭,此时仅剩一支,万贞虚晃了一下,真正要射的却是拦在门口的那个。
这一箭运气却极好,正从那人眉心直透而出。
前路已开,万贞一喜,一个急窜便去抢门。但她怀里一直安静呆着的小太子却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大叫:“贞儿趴下!”
几乎在同时,门外也有人大叫:“贞儿趴下!”
第八十九章 背水一战正冠
危急时刻,万贞无暇分辨都是谁在叫她,弯腰屈膝撒开手弩,用手臂支撑了一下上半身的重量,侧卧在地。
饶是她动作再快,仍然感觉后肩剧痛,已经被人一刀砍中。但敌人一刀下来,“砰、砰”连接几声枪响,两名中枪者的尸体几乎同时倒在万贞身边,污血脑浆溅了她一身。
原来刚才门外也有人守着,若她没能及时趴下,这一前一后连接两刀,非让她身首异处不可。
杜箴言手中的枪是他特制出来的物品,受制于冶炼水平,虽然击发方式有了改进,但能装的子弹仍然有限。眼看万贞受伤倒地,而追兵就要赶上来,他也顾不得再装弹,拣起地上的弯刀猛甩出去,趁敌人躲避的空当将她拖出门外。
万贞离了险境,杜箴言手下的护卫也赶到了门边,拉开枪栓就往里面放枪。虽说每人只打三发子弹就要重新清膛装弹,但他们人多,两人放完枪,立即退下再换两人。如此接连不断,不止将追兵完全遏住,还逼进院中,逐步清剿已经开始后撤的敌人。
京师的老百姓见惯了神机营的热闹,知道火枪的厉害,一听枪响就赶紧趴下躲在角落里。这批来劫太子的蒙古人,却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扑击打蒙了,转眼已经死得只剩几个,活着的不敢再留,拼命往外逃。
他们追杀万贞和太子的时候只怕自己来得太慢,让他们逃了;但这时候逃命,却又深恨自己刚才来得太快,在火枪面前几乎是等死。
万贞被杜箴言扶起,乍见他时喜出望外,五味交织,叫了一声:“箴言!”
杜箴言一眼看到她肩膀的刀伤从上而下直拉了六七寸,血流如注,心痛无极,连忙取出酒囊和伤药,哑声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小太子被她护在怀里,万贞满身都是自己和敌人溅上来的污血,他却安然无恙,此时才大哭出声,叫道:“放我下来!我不要你带!不要你带!”
杜箴言一边为万贞包扎伤口,一边打量哭泣的太子,心里有几分揣测,但他这时候心思都在万贞身上,却无暇顾及,只是问她:“情势危急,京师恐怕不能呆了,我们去哪?”
万贞苦笑:“我还能去哪?我带着太子,走不了的!你借我一匹马,自己走吧!”
小太子站在旁边,呜呜哭泣,此时却突然抬起头来,叫道:“我不要你带!你走!”
这话一出,连杜箴言都愣了一下。万贞长长的叹息一声,柔声道:“傻孩子,尽说傻话,我是你的侍长啊!”
小太子哭道:“我讨厌你,我不要你做侍长了!你走!”
万贞右肩伤重,不好抱他,只能伸出左臂将他拢在怀里,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又替他擦去脸上的眼泪,笑道:“不许胡说,再胡说我就真生气啦!”
小太子见她不走,眼泪真是一行未干另一行又滚了下来,又哭又笑的搂着她不放:“我没有讨厌贞儿!我最喜欢贞儿!”
杜箴言苦笑一声,见到太子与万贞之间的互动,他便知道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只得问她:“你不走,准备怎么办?”
万贞咬了咬牙:“今日亲耕礼,百官随侍,独首辅于谦因为生病,没有随驾!我等下直奔于府,请他为太子做主!”
杜箴言一呆,喝道:“胡闹!宫中有孙太后在,你该找会昌侯府才对!于谦得皇帝青眼,委以首辅之职,是正宗的铁杆心腹,又怎么会为太子做主?你去于府,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万贞摇头:“去会昌侯府,这事就会变成后宫阴私,很快就会被压下去。可储君本就是朝政组成的一部分,能够光明正大的得到朝臣支持,为什么不善加利用,却将他陷入这种淤泥漩涡去呢?”
皇权是这世间无可匹敌的怪物,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对这怪物稍加约束,那便是皇权为了施之于世而必须存在的辅助,起爪牙作用的制度、机构、臣子——笼统归结起来,可以称之为相权。
没有相权,皇权无法经办具体事务,施政不便;没有皇权,相权也没有权力来源,得不到名分大义。
而储君,这特殊的位置,游离于皇权和相权之间,既可以进一步染指君权,与皇权一体;也可以退一步以臣以君,与群臣一同维护相权。
现在的太子,进一步是死路;那就只能退一步,寻求与朝臣的默契;即使朝臣因为顾忌,不敢与太子结交,但只要他往这边站了,群臣自然便有了维护他的立场。他就能借助朝臣的维护,制约来自后宫的暗算。
杜箴言一时没有体会到这种权力格局的微妙,但他却明白万贞这举动与逼宫无异,只不过她拐了个弯,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