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那几个大钱起了作用,小厮进去没有一会儿工夫就看见丁修义跑了出来。
丁修义出门一看是丁修节微微一愣,然后再看丁修节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紫,身上的夹袄是湿了半截,便知道丁修节一定是昨天半夜就来了,他心里当下咯噔响了一下。他在城里面干活,家里一切都交给了三哥三嫂帮忙照顾,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三哥一定不会来找自己,而看他的样子一定是昨天连夜就来了,那么就说明这一定是一件大事。
他连忙上前,一把就抓住了丁修节的手,那像是冰凌一样的手指让刚刚起床的丁修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心里的不安越发的重了:“三哥,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丁修节也不好跟丁修义说到底出什么事,只是道:“你媳妇病了,我们瞧着有点严重,所以就赶快来找你。”
罗氏病了?
这罗氏虽然瘦弱,可是身体一向很好,尽管被张氏磋磨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出什么大毛病,他走得时候,罗氏还好好的,怎么才几天时间里就病了?而且看丁修节的样子应该病得还不轻,丁修义一着急就连忙去跟工头请假,便跟着丁修节走了。
两个人一路疾走,一边走,丁修义一边问:“三哥,我媳妇这是怎么了?我出来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病了?可是摔跤了还是怎么了?”
丁修节实在不好回答,别人都可以来陈述这个事情的过程,就是他不行。这事情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一种挑唆张氏和丁修义母子关系的感觉。于是他只是摇头:“不是摔跤,只是发烧了,你什么也别问了,快点回去看看你那媳妇儿才是正事。”
丁修义也不是什么傻子,他跟着丁修节生死与共这么多年,当然明白丁修节的脾气,现在见他这样缄口不言的样子便已经知道,一定是跟张氏有关,他的心里不免难受起来。虽然他也恨张氏虽然磋磨罗氏母子三人,可是那到底是自己的亲娘,对自己很好,只是每每看见罗氏被张氏磋磨那暗自垂泪的样子,他又恨自己不是个男人,居然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
他想来镇子里干活,一是要挣钱,二来其实也不免有一点离开家里,躲一躲这些是非的念头。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算他躲到了这里来,家里面那些是非还是会冒出来。
虽然一路上做了很多的心里建设,可是当丁修义一进家看见两个孩子哭得好不凄惨的时候,心里就沉了下去。一院子的人都在忙碌,厨房里传来的浓浓的药味,明鸿光坐在屋檐下面,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轻声安慰着。
两个孩子一抬头就看见了丁修义回来,顿时那小小的哭泣声音变成了嚎啕大哭,双双扑进了丁修义的怀里:“爹,你快去看看娘,娘不行了啊……”
丁修义只觉得自己的脚下都有些发软。想他不过十七岁就上战场,杀过人,也被人砍过,可是他都不曾害怕,但是现在他怕的要死,他看着两个孩子哭泣的样子,看着家里姐姐姐夫还有哥哥嫂子那凝重的表情,他简直怕得要叫了出来。
望着丁修义想要站起来却几次都没有起来了样子,丁修节一把将他给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是男人,怕什么,去看看,苗师傅还在屋子里呢。”
丁修义转头看丁修节,他的心里微微的安定了一些,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抬步朝着屋子里面走去。一边走着,丁修义一边在想罗氏,他们成亲的时候不过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可是他记得在那一夜,当他掀开了盖头之后,罗氏就好像长在了他的心里。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一直在外面,可是在外面每一天他都在想罗氏,他都在想,一定要活着回来,因为他舍不得她。
后来他回来了,她是那么的欢喜,其实他没有告诉她,她更欢喜。罗氏说,她离不开自己,他当时笑,其实,他没有告诉罗氏的是,自己更离不开他。
而现在,就这么懵懵懂懂的,罗氏就倒下了,就在屋子里面躺着,大家都是那样一副样子,这是不是说,罗氏要离开自己了呢?
丁修义怕死了。
他害怕罗氏离开自己,害怕罗氏从此就不见了,他其实根本没有罗氏勇敢,他根本受不了罗氏离开自己的时刻。
丁修义的脚步比灌了铅还重,他还没有进屋,屋子里的帘子就掀开了,丁小桥吃力的端着盆冷水出来,抬眼就看见了他,她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连忙说:“四叔,你快进去吧!”
第160章 好转(上)
屋子里面暖烘烘的,苗师傅一直在用艾条灸着那一根根的银针。
炕上的罗氏,脸上的潮红退了一些,汗也出来了,水淋淋的的。
“是平时太虚了,看起来好像身体很好,不过里面都空了,这一次内火上升,把外面的好都给冲坏了,这次好了之后可得好好养着。”苗师傅叹了一口气,他在这里坐了几个时辰,又是扎针,又是上灸,着实有些累了。
“苗师傅,快点吃点东西吧,我刚煮的面。”丁风儿从外面端了了一碗鸡蛋来,她抬眼看了看静静的坐在小马扎上面一动不动的看着罗氏的丁修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老四,你也过来吃点东西。”
“我不饿。”丁修义拿着张巾子,仔细的给罗氏擦着脸上的汗水,还有头发上的汗水,他头也不回,声音有气无力。
“家里有你媳妇一个人病着就够折腾的了,你还想你也病了,我们再折腾你吗?”丁风儿的眉头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她想想昨天晚上她过来的时候,罗氏病得那个样子,吓得现在腿肚子都还在抽筋,现在一看丁修义又一副消极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蹬蹬蹬上前,就给了丁修义后脑勺一下:“给我滚去吃饭!”
丁修义低着头,伸手揉了一下眼睛,只觉得心里面难受,他说:“姐,我一点都吃不下去。”
“吃不下去也得吃,现在你媳妇垮了,你不能垮啊,你想,你媳妇以后吃药的钱还得你去挣呢,你这要是垮了,他们娘三个怎么办?”丁风儿望着垂着头的丁修义心里也难受的很,虽然是张氏生的,可是到底也是老丁头的亲生儿子,与她和丁修节也是骨肉同胞。
丁修义又坐了一阵子,才点点头,起身去吃饭去了。
苗师傅对于老丁家算是很熟悉的,对于他们家三天两头出这些事其实也挺熟悉的,就算他不知道来龙去脉,可是从老丁家家里人这些只字片语中也猜出来了这次罗氏的生病跟张氏是绝对脱不了关系,他见过张氏,也见识过张氏的泼辣,这确实不是一个普通人啊。
米氏一大早就亲手擀了面条,给家里每个人都上了一碗,又用干菌子做了汤头和臊子,每一碗上面还卧了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在就着丁风儿腌得红红的小咸菜,实在是让人胃口大开。
苗师傅忙了这一夜实在是饿了,这一碗面条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吃下去觉得连疲倦都消了。他又观察了一下罗氏的病情便去开了药方道:“要是银钱趁手去铺子里抓几根参须来补一补,她这好起来啊,得虚上一段时间呢。”
得了药方,丁五郎便送苗师傅回去,顺便去抓药,丁风儿也让明鸿光从家里拿来一个小纸包,她拿着这纸包来到丁修义身边打开来一看,是已经被切成一片片的人参片。她说:“老四,我当年去伺候那死老鬼,他什么都不多,就是药多,就算死了下葬了也带着不少药,我被你姐夫从棺材里挖出的时候,抓了一些,这是其中一根百年的老人参,你要是不嫌弃是从死人边上拿出来的晦气就拿去用。”
丁修义被吓了一跳:“姐,这使不得,这人参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东西,又是百年的老人参,可千万不敢要,你快点拿回去自己慢慢吃吧……”说着他又看了一眼罗氏:“我慢慢的挣钱给她养吧。”
丁风儿明白丁修义的意思,可是还是一板面孔,假装生气:“我就说,你是嫌弃这东西是我从棺材里带出来的,晦气是不是?”
“不是的,姐,这东西太珍贵了,怎么就能用了……”丁修义连连摆手。却不想丁风儿已经直接将那一小包人参片塞进了他的手里说:“什么珍贵不珍贵,不就是一根草吗?难道还比不过人命吗?”
丁修义望着手里的纸包,嘴角动了动吸了吸鼻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拉着丁风儿的手,低着头,悲伤地肩膀不停的抖动。
“别伤心了,快点你媳妇拿一片放在舌头下面压着,提提气。”丁风儿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是骨肉啊。”
一句我们都是骨肉让丁修义心如刀绞,都是骨肉,可是为什么他的亲娘要这么对待他,都是骨肉,为什么他的大哥要这么对待他?
倒是一直被他的亲娘放在嘴里骂得最凶的,说得最难听的三哥和二姐在这个时候张罗前后,要不是他们,自己这个家就散了。
都是骨肉,罗氏病成这个样子,三哥和二姐一家忙得人仰马翻,出钱出力,可是他的亲娘亲爹,他的大哥二哥,他的亲亲的妹妹,却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明明那么近,明明就在一个院子里,他就不相信这边乱成这个样子他们会没有听见?
居然连见都不见,连问都不问。难道他们以为,自己是他们的家人,他的妻儿就是可以撇弃的外人吗?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荒唐无耻的人?
他心中有些什么东西,有些什么隐而未现的坚持裂开了一条条的细细的缝隙,而这些缝隙竟然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粉粹消散。
罗氏整整烧了两天,除了最初那一夜的高烧外,便一直发着低烧,丁修义还有丁修节一家,丁风儿一家忙前忙后的伺候了两天,终于退了烧,她也清醒了过来。
罗氏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她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可是又总是醒不过来,可是睁眼睛一看,就看见丁修义坐在自己的床边呢,她迷迷糊糊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想吃你做的刀削面。”
一屋子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欢喜的,丁风儿和米氏更是双手合十的到院子里朝着西天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与他们这边的欢喜相比,正房也是忙碌的,因为丁小房要嫁人了。
这才是正房现在最大的事情,在这样的大喜事之下,没有人来关注这边罗氏的病情似乎也变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第161章 好转(下)
早就知道丁小房要嫁人,分家的时候就知道了。
听说丁修忠能捐上那个什么什么县令的官就是靠丁小房未来的婆家,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正房的三家人就没有一家不对这场婚事不看重的。
院子里吵吵闹闹的都透着一股子喜气,人来人往的贺礼也堆了不少,只是丁小桥倒是没有看见婆家人过来,她并不知道这古代的婚俗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隔着窗户看见丁小房在院子溜达了好几次,不过,有点奇怪,丁小桥一点都没有从这个马上就要结婚的女孩子的脸上看出一点点的欢喜,甚至,丁小桥还有一种她其实非常悲伤的错觉。
这要结婚了还能悲伤?就算这古代是包办婚姻,也应该是很欢喜的吧!怎么可能会悲伤,一定是她自己的错觉了。
可能是婚前抑郁吗?
丁小桥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长时间,毕竟这和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
倒是罗氏退烧了两三天之后,丁修义就去镇子将工辞了,他现在着实不放心自己在离开家,真是怕张氏又会出什么幺蛾子。等到他把工辞了的那一天,他去了正房,然后那叫一通大闹,最后要不是丁修节和明鸿光跑过去拉架,估计正房都要被丁修义给掀翻了。
张氏又哭又骂,丁修忠也是灰头土脑,丁修义撂下了狠话,以后不许正房的人找他家里的人麻烦,更不许去登他的家门,不然的话他绝对不会放过正房任何一个人。
说实在话,丁修义那个不管天不顾地的混不吝的性格确实让人挺忌讳的,总之,张氏虽然哭骂了一阵子,可是也不敢在说什么罗氏的坏话,只是拉着丁修义的胳膊不让走,“我的儿啊,你到底是中了谁的迷惑?现在怎么连你的娘都不管不顾了吗?你连你的娘也不许上你的家去吗?”
丁修义只是冷笑:“娘,你的心头肉,你的心肝宝贝儿子在那里!”他伸手指了指一边的丁修忠:“以后您就行行好,跟你的好儿子过好日子就行了,至于我们这种狼心狗肺的,您就别跟着搀和了,我们受不起!”
那天晚上张氏嚎了大半夜,也没有看见丁修义再进老丁家的院子,她最终也算是死了这条心,毕竟现在家里有更重要的事情。
只是丁小桥觉得,好像从丁修义那天去了正屋之后,丁小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甚至有几次,丁小桥还看见了丁小房暗自的哭了。
十月二十九。
初雪。
这一场雪并不算大,不过也是将天地都盖上了茫茫的一片,要不是因为每天都要去丁风儿家查看菌子长得怎么样,丁小桥更加不愿意出屋子了。
菌子似乎还是没有多少的变化,不过,谁也不敢怠慢,浇水、添炭,还要时不时的换气,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能省下来的。
“哎呀,太冷了太冷,我的耳朵都要被冻掉了。”丁小桥从外面一路小跑进了屋子,连忙就脱了身上的袄子,脱掉了鞋,一边搓着手一边就爬上了炕,直接把自己捂进了被子里才终于觉得好多了。她揉着自己冰冷的鼻子朝着米氏撒娇说:“娘啊,你再给我做顶帽子吧,这一回要好看一点的,耳朵一定要捂上。”
丁小楼竖起了眉毛:“怎么!你要好看的就把不好看的给我吗?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谁叫你是我姐呢!我乐意!”
两姐妹正在屋里炕上闹得厉害,却听见院子里丁五郎喊:“娘,我们回来了。”
米氏迎了出来,而后又将人迎了进来,不过进来的可不止丁五郎和丁七郎,还有一个披着皮毛斗篷的小公子。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唇红齿白,黑发如墨,一进门就又是问好又是作揖,笑眯眯的让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丁七郎冲着他说:“行了吧,假惺惺的,不就是想要来讨我们家的菌子吃吗?装得人模狗样的。我可告诉你,我们家可是穷得很,你要是嫌弃就快点出去。”
那小公子哈哈一笑,就将身上的斗篷取了,脱掉了靴子,也跟着爬到了炕上,将脚也伸进了丁小桥的被窝里冲着丁七郎道:“丁七郎你干嘛老是挑毛拣刺的,丁五哥可都说我只要愿意来只管来,你干嘛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米氏看着打闹说笑的孩子们道:“你们都上炕去暖和暖和,我去给你端面果子来。”
丁七郎也连忙爬上了炕,挤到了丁小楼的身边,对着那小公子说:“因为我不喜欢你。”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长得这么好看,你一定是觉得我比你长得好看,你才不喜欢我!”那小公子只是歪着头笑,他眉眼之间亮晶晶的,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烦恼一样。
“你一个大男人说什么好看不好看!”丁七郎可不干了:“谁说我没有你好看,我觉得我长得也好看,一点也不比你差,不,比你还好看!”
丁小桥望着他们两个人,这果真是两个小屁孩的对话啊。
于是她对这来人道:“杜小三,你怎么总上我们家来蹭饭?”
没错,来的谁就是杜老财家的小公子,杜老财最宝贝的老来子,杜开霁杜小少爷。自从他知道了丁小桥家有菌子之后,便以保密为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