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只听一声清凉纯净的声音轻唤道:“一帆!”
卓一帆的身形,猛然僵住。
他不敢置信地回首,空荡荡的禅房外,只有风吹的声音。
青砖缝隙里,有着刚刚冒土的绿意。
他搜寻的眸光,聚焦在那开着的禅房里,哪怕只能看到挂着的一些佛经的卷轴,可是他心里却很明白,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李心慧并未骗他,静姝她她真的并未去投胎。
为什么呢?
既然之前已经出来了,为什么没有去?
卓一帆感觉眼眶酸涩难挡,心里呜咽悲鸣,一股想要找她问清楚的冲动,突然直蹿天灵盖。
那种无法压制的感觉,让他浑身颤抖着,终于难耐地抬起了脚步,慢慢走向了那扇向他打开的禅房。
圆善大师盘腿坐在临窗的矮榻上的,上面放了一张矮桌,矮桌上有热气腾腾的两杯茶水。
对面的蒲团是空的,像是一直在等待他的主人。
卓一帆走进来,似圆善大师那般坐好。
他这性子沉静几十年了,早已过了如火如荼的时候。
他端起茶杯,浅酌一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温柔。
是她最喜欢的,“君山银针”。
圆善大师看着眼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卓一帆,心里微微一惊。
陈青云那煞星果真出手狠辣,不过才初次交手,便让卓一帆狠狠地吃了这么一个面目全非的大亏。
不过若不是陈青云这煞星出现,卓一帆命里,是再也见不到沈静姝的。
“这世间,有得必有是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卓师弟,现在可是参悟了?”
卓一帆抬首,看向圆善大师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与二十年前,并无太大区别。
除了更加滚圆的面孔,以及一双发白的眉毛,其余的,到也一样。
“我还能,再见她一面吗?”
卓一帆问道,这些年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只是想,她那样喜欢宁静祥和的人,安安静静地孤独终老会是什么样子?
总想着她还在身边,没有吵闹,有的只是相视而笑的柔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欺骗自己,如今,猛然回首,才惊觉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眨眼间,他连自己怎么活过来都不清楚了。
“她已经走了,不过她留了一缕魂识给你。”
“这一见,也是永别。”
圆善大师说着,那捏着佛珠的手一顿,几个指尖在空中描绘着,不一会,指尖袅袅的青烟中,慢慢升起一张似有若无的面孔。
还是当初那般年轻的时候,还是那一双皎皎明亮的眼睛,还是那温婉柔和的笑容。
她望着他,眉眸含情,似有千言万语
第540章 值得吗?
“一帆,我要走了。”
“我已皈依佛门,日后你不可再造杀孽了。”
“我一直未曾有机会跟你说,我们是有一个女儿的,可惜我没有能留住她。”
“这些年,你暗中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可人死灯灭,那本就是我的命格,你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
“不要再与心慧跟青云为难了,若不是他们,我永远都不能跟你说上这些话。”
“这一生,我敬重我的丈夫,爱护我的小叔,可我占据我心里的那个人,一直是你。”
“我们有缘无分,来生你会圆满的。”
“保重,照顾好自己。”
那寥寥的青烟,渐渐消散。
卓一帆心里一急,连忙伸手去抓。
可惜触手只有一片冰凉。
他沧桑又哀痛的面容,哑然悲戚,眸色更是一片低沉晦暗。
那神色恍然发怔,像是魂魄离体一样,已经看不到丝毫的生气。
圆善大师在一旁见了,轻叹一声。
“能留这些话给你,便是她将自己的记忆抽出,化作一缕魂识。”
“你与她的缘分,早就尽了。”
卓一帆闻言,昏昏暗暗的眸光,渐渐呆滞。
他很早就知道,已经尽了。
可是,不甘心罢了。
这么多年,他本以为自己的心思早就定了。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仓惶无措,原来他疼痛难忍,原来他也有悲戚绝望的时候。
卓一帆扯了扯嘴角,低下头,嘲讽道:“你看看,她就是这样的。”
“明明可以跟我说,是谁害她的,我可以转瞬间为她报仇,可她却不说。”
“难得她就不恨吗?”
“她还那么年轻,还没有孩子”
卓一帆忽然停住了,眸光变得更加晦涩,面容也扭曲起来。
他压住自己胸口的位置,觉得喘息的时候,疼得厉害。
她说,他们是有一个女儿的。
可还没有出生呢,她怎么就知道是一个女儿?
卓一帆像是想到什么,猛然抬首,眸光惊然地望着圆善大师。
圆善大师见他突然一震的眸光,心里便会意过来。
“足三月的胎儿便会有魂魄了,那锁魂珠,将她与孩子的魂魄锁住了,是她舍了自己为珠灵,让那个孩子的魂魄得以投胎转世。”
“那个孩子有些修善的因果,所以她的血,能解佛珠锁魂的灵障,让沈静姝得以出来。”
卓一帆闻言,整个人彻底僵住。
他想起,他捏住那个孩子的脖子,紧紧的。
那个孩子的脖子受上了伤,鲜血汩汩地从脖子里冒出来,从他手指的缝隙中,顺着手腕流
她痛苦地来抓他的手,结果那佛珠才染了血的。
这一这瞬间,卓一帆突然悲腔地笑了起来。
那么巧合,竟然那么巧合造就现在的一切?
“她知不知道?”
卓一帆有些晦涩地问,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如果当属静姝生下孩子那她便会是他的女儿了。
可惜没有如果,而他也差点杀了她。
圆善大师见卓一帆在意这件事,当即摇了摇头道:“并未明说,点拨一番。”
“不过以她的聪慧,应当是能猜到的。”
卓一帆闻言,苦涩地勾了勾唇。
能猜到,对他却只字不提。
那只能说明,在她的心里,静姝的出现,便如黄粱一梦。
是啊,她早已轮回转世,有了真正的父母亲人。
他和静姝又怎么能算作是她的父母?
可即便这般,她也敢上门找他谈判,胆子到是不小。
“静姝她皈依佛门了?”
“一缕魂魄,如何容于佛门当中?”
卓一帆问道,只要知道她好,他平生便再无所求了。
圆善大师闻言,当即道:“佛家有许多灵物,就比如你手里这一串锁魂珠,虽然沾染佛性,可也需要有灵性的魂魄融入其中,增强灵力。”
“她选择,成了佛灵。”
卓一帆的心,有些粗粝的疼。
一个人的日子,那么清冷。
可是她却选择,孤独地熬着。
这样的她,跟被锁在佛珠里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堪破红尘,便不再有所留恋?
卓一帆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然后慢慢地往外面走。
圆善大师目送他离开,在他脚踏出门槛的时候,轻叹道:“师傅他老人家,一直记挂着你。”
“孤山林里,你若是想,随时可以回去。”
卓一帆置若罔闻,步伐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使用轻功,没有遮面挡容,路过佛前大殿的时候,众多香客以为见了鬼魅,连忙退避开去。
庄严的大佛前,有一排长明灯闪耀着,在白日里,光芒不减半分。
其中一盏,快速地跳跃几下,在那孤寂的背影消失后,便归于平静。
圆善大师渡步过来,慢慢地加着灯油,眸光怜悯,轻叹道:“值得吗?”
那火焰熠熠生辉,灯芯却半点不见烧灼。
半响后,圆善大师离开,嘴里碎念道:“红尘里,痴人凡几?”
“问世间情为何物,愿舍魂魄点明灯。”
萧凤天在宫中找到了当年慧娴皇后的脉案,其中清楚地记载了,慧娴皇后于承平三年的冬天,大病一场。
这一病,足足病了三月之久。
起先以为是风寒,后来久不见好,头身痛楚,浑身乏力。
再后来,周身骨疼,气虚体弱,话语不清,夜夜哀嚎。
缠绵于病榻,周身不可直立而行,轻触犹如斩骨之痛。
太医无法,只得以镇痛之药缓解,久而久之,脾虚胃胀,进食反呕,痛不欲生。
李心慧细细查了脉案以后,看向萧凤天道:“这毒应该叫做:红颜枯骨,若是正常死于此毒的人,死时,周身瘦骨嶙峋,只余一层皮肉包裹,面容凹陷,双眸呆滞无神,形如鬼魅!”
“什么?”
萧凤天不敢置信道!
只见他眼眸里的光瞬间聚拢,漆黑暗沉,仿佛震惊无比!
李心慧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道:“这种毒轻易不会让人察觉,而且缠绵几月死去,就如同病入膏肓的人,活生生将自己的身体拖垮。”
“等到最后,枯瘦如柴,面目全非,便以为是长期饮食不进,病痛折磨所致。”
“这是融入骨髓当中的毒,银针可探皮肉,却不能探入骨缝,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更不要提能够解毒!”
“若是寻常人,从毒发到死亡基本上要三四个月的时间,死时全身可露骨形!”
李心慧郑重道,这种毒是从几种毒花的毒液当中提取的。
感染并不是从口中,而是从伤口蔓延进入身体里!
曾经她公司的实验室,便做过这等慢慢腐蚀人体骨头,却不会对内脏和皮肤造成严重损害的毒药。
因为一开始无从入手,她便在暗市买了许多毒药的秘方。
其中就有,红颜枯骨的慢性剧毒。
因为这名字取得有些意境,她便记得较为清楚。
“最后白骨会慢慢变成灰黑色,呈现如同虫蚁啃食以后的那种密密麻麻的细孔。”
“这就跟青云所见到的,慧娴皇后的尸骨对上了。”
萧凤天沉默了好一会,半响才皱着眉头道:“皇上的几位皇子,都是缠绵病榻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才死去的。”
“还有后妃,如你所说,缠绵几月以后,根本没有人怀疑是中毒。”
“他们的脉案,我会收集起来,查看一番。”
“这种毒如此霸道,可有解药?”
心慧闻言,摇了摇头。
这种毒哪怕是在现代,都不曾研制出解药。
“那你跟青云,还多加小心了。”
“千万不要给别人可乘之机。”
萧凤天叮嘱道,他最怕的,是有人暗中对心慧和青云下此毒手。
心慧闻言,心里一凛。
她对这种毒了解一些,当即便出声道:“此毒带有浓荫的花香,是从伤口处见血蔓延。”
“萧大哥谨记,若是受了伤,凡是带有花香的伤药,都不要涂抹,或者以臭掩香的伤药,真正的伤药就是那几种,味道一闻便知,相差不大。”
萧凤天常年征战沙场,自然对伤药十分熟悉。
他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会的。”
第541章 再次登门
二月里的天,夜晚春寒。
门缝挡风的厚帘子尚未收起,床上用了几个汤婆子滚过,暖暖呼呼的,让人一沾上就不想起来。
心慧卷缩在被子里,床前还有一盏灯未灭。
她给青云那一件防寒保暖的羽绒袄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抵御这深夜里的寒气。
那样冷的天,贡院里冷桌冷椅,他的身体尚未好全,这三场熬下来,只怕辛苦得很。
她心里惦记得厉害,哪怕已经到了丑时,仍然毫无睡意。
闭上眼睛,都是青云坐在案桌前抒写的样子,好在那露指的手套也有,只希望那手指不要冻红才是。
吃不好,睡不好,还要每日做考题。
心慧想一想,心里愁肠百结。
她心疼啊,等到十一日的晚上回来,少不得先准备药浴给他泡一泡,然后再熬点养胃的羹汤煲着。
最后舒舒服服地给他全身按摩,再搂着他睡一觉,估计这样能缓和点精气神来。
李心慧慢慢地想着,如何提前安排好,等她的青云一回来,便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
不知不觉,她这想法暖了她的心以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微弱的视线从窗户那里透了出去。
悄无声息的卓一帆到来,连陈挚等人都不曾察觉。
他站在窗户的位置,静静地矗立着。
那窗户明明是关着的,可是那微弱的光,却好像幻化成透明的缝隙。
那房间里,呼吸均匀,显然她已经睡熟了。
以他的功夫,不动声响地震断窗棂,进去看一眼还是能办到的。
不过那有什么意义呢?
只怕过不了多久,她还是会来找他的。
事情没有解决,她既然敢来见他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他等着便好。
卓一帆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一夜,心慧睡得很好。
二月十一的下晚,考完第一场的青云精疲力尽地回来。
整个陈府内的下人那是全都小心翼翼地侍候着,羹汤热水,寝衣暖炉,可谓招手即来。
心慧侍候青云沐浴,然后又让他吃了些鱼片肉垫肚子,这才让赶紧休息。
青云穿着绵绸的白色寝衣,胸口的衣襟大大敞开,露出一片蜜色撩人的胸膛。
他微眯着眼睛,整个人在灯光下,像是一尊光滑的美玉。
薄薄的红唇微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那慵懒迷人的风情,无声地勾引她。
心慧在心里低咒一声,砸了一个软枕在他的面容上。
“趴着,我给你按按!”
陈青云笑了笑,然后听话地侧身,趴下去。
李心慧当即从后面,跨坐在他的双腿上,手指十分有技巧地从他的颈椎按下来。
“嗯”
陈青云舒服地发出喟叹,他彻底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透入着,享受这一刻的解乏按摩。
心慧本就心疼他,按的时候,也是下了十足的功底。
陈青云一开始,还神游太虚地想着,等会抱着她睡。
可按着,按着,他困得睁不开眼,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心慧累了一身的汗,去了盥洗室泡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才出来。
她躺倒青云的身边去,拉着他的手环住她的腰身,然后紧紧地依偎着他,这才闭上眼睛,踏踏实实地睡去。
第二日,五更天时,青云便起床了。
心慧陪着他起床,帮他收拾一番,换了干净保暖的衣衫以后,这才送他出门。
陈青云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精神十分地好,挥别心慧后,钻进马车,前往贡院。
此一去,又是三天。
心慧站在陈府外远眺,心里纵然不舍,但也明白,这三场是青云的必经之路。
回到正房,心慧将慧娴皇后的脉案整理了一下,然后去找卓一帆。
如同上次那般,她依旧支开了身边侍候的下人和暗卫。
一个人,租了马车以后,前往卓唯的宅院。
可她的马车刚出大街,便被萧凤天给拦住了。
萧凤天掀开车帘,面色不虞地探头往里面看去,只见心慧意外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又对着他讨好地笑了笑,有些局促地唤道:“萧大哥!”
萧凤天冷着一张脸,一跃上了马车。
他冷厉的气息外放,整个人像是一根散着寒气的冰棍。
李心慧往后缩了缩,眼眸微闪,心里打起鼓来。
“你还是打算,一个人去找卓家父子!”
“你就不怕,青云知道以后,从考场里面折回来?”
“萧大哥你不会跟青云说了吧?”心慧愕然地瞪大眼睛,心里顿时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