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给了她多少东西了,也不知道给咱们正富攒一点。”黄卫东躺在炕上,也没反对她的意思,就是嘟囔了一句。
“正富的我都给他留着呢,只是莲花可怜,再说了这镯子就是女人戴的玩意儿,儿媳妇能有闺女亲?莲花的日子艰难,难道我们当爹妈的就眼睁睁看着。”
顾大梅可不重男轻女,儿子闺女还不都是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她偏爱的是日子过得最差的孩子,黄莲花会诉苦,顾大梅就更偏她一些,有什么好东西也爱私底下给她,实际上黄莲花估计是几姐弟里日子最滋润的一个。
“你就惯她吧,迟早有一天她非把天给捅破了。”黄卫东哼哼了两声,刘校长已经来知会过了,他那个好闺女第一天就把两个教授给气跑了,虽然瞒的好也不会是件什么大事,可是黄卫东依旧不太高兴,你说几个孩子罢了,你老老实实当你的小学老师不好么,非要和人家孩子置气。
“你可别说,我都打听过了,那几个孩子和两个教授根本就没什么关系,顶多要算,那就是住的近一些,我可不管,你听听莲花说的,那几个孩子嘴多坏啊,赶明儿我非叫来他们七队的汪有贵,让他好好教训教训那几个有娘生没爹教的小杂种不可。”
顾大梅将箱子锁好放回原位,扭腰摆胯爬上炕,顺道把煤油灯给熄了。
“再说再说吧。”黄卫东应付了她几句,在他看来这都是小事,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在自己退下来之前,把儿子给推上去。
夫妻俩又说了些话,很快困意就上头,呼噜声一个比一个大,就和比赛似得。
“轰隆隆——”
“怎么了,地震了!”
不知今夕何夕,黄卫东夫妇俩感受到一阵地动山摇,仿佛地震一般,从美梦中惊醒,衣服也来不及穿上,抱起一旁的被子就往外头跑,开门的瞬间,他们一下子就惊呆了。
黄家有钱有权,房子也是他们村里数一数二的,规整的三合院,坐北朝南,正中为堂屋以及老两口以及儿子的卧室,东厢房是灶房和粮仓,西厢房则是闺女们回娘家时住的房间,都是青砖墙,灰瓦顶,用料极好。
因为是公社干部,他们家的自留地大小远远超出了他们家人头能分到的数,顾大梅尖酸刻薄了些,可是侍弄庄家确是不错,她不用下地干活也能拿全工分,干脆专心的侍弄自家的自留地,中了许许多多蔬菜,养了十几只鸡鸭,每个礼拜她都得进城一次,给大闺女家改善伙食。
可现在,老两口出来,发现东厢房西厢房全塌了,自留地里的所有植物一夜之间全枯萎了,鸡鸭圈大开,里头的鸡鸭一只不剩,不知道都跑哪里去了。
“天、天啊!”顾大梅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房屋倒塌的动静不少,住的近的人家听到响动也赶紧起床提着灯过来了,别说黄卫东作为公社书记怎么样,人大小是个领导,听到了动静却不闻不问,他们也怕被穿小鞋啊。
除了黄卫东的拥趸,其他被欺压过的百姓看着那坍塌的屋子和完好的黄家人,心里都忍不住叹息为啥倒得不是正堂,而是没人住的东西厢房,要是干脆把这一家子吸血鬼都砸死,那该是多痛快的一件事。
可惜这也只能想想罢了,光是这倒下的两间房以及被压在底下的粮仓,就给黄家带来不少损失了。
只是那一夜之间全枯萎的庄稼让村里人私底下嘀咕了许久,尤其是第二天一早,在听到黄家那个嫁出去的二闺女家里的房子也塌了,自留地也全毁了之后,更是让报应一说甚嚣尘上。
黄家人做人太绝,尤其是黄家那闺女,很多有孩子在公社小学念书的对她都有不小怨言,不少人都传可能是当初被黄卫东逼死的老地主显灵了,这话不敢大庭广众之下说,只敢自己偷偷摸摸和熟人说,黄家一家子蒙受了重大财产损失,又成了全公社茶余饭后的笑谈,估计都快气死了。
不过,这事可还没完。
“啪嗒——”
“嘭——”
黄家房子塌的晚上,不少人家也被自家院子里的敲门声,窗户撞击的声音惊醒,提着灯笼走出去,原本想着这么晚了难道是哪家调皮的孩子还没睡,没想到出去在发出响动声音的地方一看,居然是一大块肉,有的人家是鸡肉,有的人家是鸭肉,都还新鲜着呢。
“爸爸,肉。”
有懂事的孩子咽了咽口水,欣喜的看着这块突如其来的肉,可是不敢表达自己的向往,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怕这块肉给家里惹来麻烦。
“嘘,赶紧回屋。”
警醒的一家之主熄灭火烛,赶紧抱住肉带着妻儿回了屋。
“甭管是谁给的,明天剁碎了煮一锅粥,不放红薯和苞谷,就只加米,咱们一家子也好好吃一顿,尤其是孩子,这些日子连鸡蛋都吃不着一个,都瘦了。”
爸爸的话让孩子们高兴的欢呼,妈妈却有点担心。
“别想那么多,反正这也是别人给的,不然肉能跑到家里来不成,早点吃完它,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任何人都不能说。”爸爸对着几个孩子严肃地说道,那些孩子捂着嘴,连连点头。
这可是肉啊,说出去就有可能被别人抢走,他们才没那么傻呢。
就这个晚上,不少人家都收到了这份意外的礼物,或许是成分不好的地主人家,或许是三代贫农日子过得揭不开锅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曾经被黄家欺压过。
等到第二天,那些人知道了黄家的遭遇,听说他们家的鸡鸭全都不翼而飞后,对于自家肉的来历,也有了一个简单的猜测。
谁也没有往外说,只是加快了吃肉的速度,连骨肉都嚼碎了咽肚子里,即便是几十年后想起今天的这顿鸡肉/鸭肉,他们依旧觉得,这是他们这辈子吃到过最美味的食物,对于那个神秘的大侠,或许可能是神灵,他们也表示真心的感谢。
万金枝和凌国栋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神化,两人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做了一堆的事,趁着天亮赶回家,洗了个澡躺床上,想着昨晚上偷听来的那些事,总觉得自己的惩戒似乎还是简单了些。
第29章 小课堂
“国栋,我都听我家孩子说了。”早上上工的时候,坐在田埂边的小马扎上的一群老妇人围着凌国栋,眼里带着丝丝同情。
这个时候公社那边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她们口中的事就是从放学回来的孙子孙女口中听说的,凌老二家的几个孩子开学第一天就被老师赶跑的事。
“你们要不拿点东西去和黄老师求求情,总不能三个孩子以后都不上学了吧,再说了,听说那个黄老师来头不小,得罪了她小心人家亲爹给你穿小鞋。”
一群女人聚在一块就喜欢讲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她们嘴巴没闲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一个个火柴盒在她们手中渐渐成型。
实际上她们也没听孩子讲太多实质性的内容,毕竟当时处在那个现场的,都只是一些八岁的孩子,让他们把当时发生的事完整的叙述出来还是有一点难度的,因此这些妇女都只知道凌娇两姐妹因为带弟弟去上学的是被老师赶出来了,双方似乎还闹得不愉快,其他更详细的,她们还想从凌国栋嘴里打听打听呢。
赵梅坐在不远处,竖起耳朵听着那些人议论的话题,村里女人干活时坐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玩得好的坐一块,显然她和凌国栋是绝对坐不到一起去的。
因为性别和性格的限制,凌国栋边上坐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大娘,下不了地却还想着帮家里创收,就做这些轻松点的工作,她们唠唠叨叨,一般的小媳妇不喜欢和这些婆婆辈的人坐一块,唯独凌国栋,性子好,她们再啰嗦也能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反正在老大娘眼里,他是整个村里除了自己儿子以外最好的伙子,刚刚老大娘们的话也是发自内心的关心他们一家。
赵梅还是刚刚才知晓这个消息,她那两个儿子昨晚可没和她说起这件事,这会儿她心里忍不住有些雀跃,就和大夏天吃了一根绿豆冰棍一样开心,为了了解的更仔细,她忍不住挪了挪椅子,往凌国栋那边凑了凑。
“呵呵,凌老二啊,不是我说你,我们家的孩子昨天回来都说了,你们家娇娇和甜甜可是把那黄老师狠狠气了一通,黄老师可是公社黄书记的女儿,得罪了她,呵呵呵——”人多了难免有几个搅屎棍,有些人就是看不得人好,见到机会就落井下石。
“黄书记,是那个黄世仁的女儿?”
黄世仁是公社的社员私底下给黄卫东取得名字,来自所有底层百姓耳熟能详的白毛女的故事里那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地主老财,可想而知黄家在公社社员心里的地位了。
“这可糟糕了,也不知道那黄书记会不会对咱们队长试压,不行啊,国栋,你听婶子的,别舍不得家里的老母鸡,赶紧给黄家拎一个过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婶子知道你们委屈,可跟那种人,不是置气的时候。”
老一辈都讲究以和为贵,她们有些人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或许也就是公社那么大的一块地,什么镇上,县里,那对她们而言太遥远,公社主任和书记就是最大的官,谁也不敢得罪他们。
这个年头很多地方都是这样,别说公社主任了,就是生产队大队长,都能称霸一方,也没有人会想着反抗,他们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只教会他们忍忍忍。
“还真是败家闺女了,上学第一天,就把家里的老母鸡给赔了。”不知道是谁嘀嘀咕咕说了一句,凌国栋原本一直平静温和的脸庞多了一丝不满,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那边做着赵梅和几个跟他们一家没什么交情的人家,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口。
“大娘,你们就放心吧,没什么大事。”
凌国栋看着几位老大娘是真心为他们一家担心,甭管她们提出来的方法自己接不接受,这心意是好的,自己也不想让他们担心。
至于母鸡,他媳妇儿昨晚几拳头打塌了人家的房子,自己抽空了黄莲花和黄卫东家自留地所有的木之力,导致所有农作物一夜之间枯萎,离开的时候两人还把他们家的鸡鸭都偷走了,劫富济贫,都这样了,他们怎么可能会愿意把自家的芦花鸡贡献出去。
不过这些事也没法说,那是他和媳妇的小秘密。
“我和金枝本来也没打算送孩子去上学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教娇娇和甜甜她们班的那个黄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十个字,其中两个字是错的,我们家壮壮才三岁就会写了,那个老师却还会写错,让这样程度的老师教娇娇和甜甜,我们夫妻俩才不放心呢,这不是越教越回去了吗。”
凌国栋丝毫没给黄莲花留面子,说起自家小儿子的时候脸上还露出淡淡的骄傲。
“不会吧。”大伙儿不太相信,三岁孩子会玩泥巴就不错了,还认字?
“哈哈哈,其实也是孩子聪明,跟着海叔兰婶学了几遍就全认熟了,这一点像孩子他妈。”凌国栋夸赞自家几个小孩的时候还忍不住吹嘘了一把自己的媳妇。
“金枝是挺能干的。”
老大娘们愣了愣,看向了一旁田里干活,把壮年汉子都远远甩在身后的万金枝,脑子转不过弯来,不太理解干活厉害和脑子聪明有什么直接关系。
“海叔兰婶喜欢娇娇他们几个孩子,他们也决定不去小学教书了,正好他们上了年纪不想受那个累,以后他们晚上住自己的房子,一日三餐就跟着我们一家吃,几个孩子就和两位老人一块读书识字,这样总比被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蠢老师教来的好。”
凌国栋糊着火材盒,他刚刚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海叔兰婶不教书了!”昨天他们孩子回来的时候可没说这件事啊,包括赵梅在内有孩子在公社小学念书的,全都坐不住了。
*****
“刘校长,咱们孩子不上学了。”
“刘校长,我儿子也不上学了,这才开学两天,买书本的学杂费不退,学费总能退给我们吧?”
第三天一大早,刘伯言正准备打开学校的大门的时候,就被好几个家长给围住了。
“不上学?”说起来刘伯言遇到过好几个中途忽然退学的,也遇到过上学期还在,下学期就再也不来报道的学生,可是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只是开学的第三天,突然跑来十几个家长跟他说要退学的事。
“是家里有什么问题吗?其实咱们学校的学费并不贵,那么大的孩子也干不了什么活,多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刘伯言知道这事做主的是家长,可是他还是想为孩子争取一把。
“学校的老师懂的还没一个三岁孩子多,这样的老师教出来的也是睁眼瞎。”
“什么?”不知谁在人群里轻轻嘟囔了一句,刘伯言没听清,拔高声音问了一遍。
“没什么,就是家里有事,不想让孩子再上学了,校长,你就说这钱能不能退吧。”几毛钱就能买一罐雪花膏呢,村里的女人连蛤蜊油都舍不得用,当然不会愿意白白浪费了这笔学费了。
“学费前天就已经交给黄老师拿去公社入账了,如果要退学费,得你们自己去公社要钱。”刘伯言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们,只能略带沮丧的开口。
好在几个村人都知道刘校长的为人,没有在这件事上刁难他,跟他说了自己的儿子/闺女是几年级的,然后就四散着走了,刘校长皱了皱眉,他有印象,那几个孩子都是塘石村,也就是两位老教授暂住的那个村的,这么想着,他赶紧追了上去。
******
“海叔,你觉得这桌椅行吧?”塘石村大队部专门清出来一间房,还把往日生产队干部开会用的桌椅给搬了过来,有些缺胳膊短腿或是长短腿的桌椅也都让懂木匠活的村民给修过了,整整齐齐的摆了几排,总算有点教室的模样了。
“行,只要再有一块黑板就能上课了。”
海大富点点头,昨天汪队长特地找他谈了话,就是关于村里一些孩子的爸妈想要他教娇娇几个孩子的同时也教教他们孩子的事,原本海大富是不想答应的,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在这个村子里毕竟还是个外来人,如果自己对他们有恩了,地位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或许以后也能帮到小太子一家,他和秀梅商量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这件事。
他们老两口不缺钱,也没打算靠这件事赚钱,有心的送几个鸡蛋一篮子菜,或者什么都不送也无所谓,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听话,认真,不情愿来上课的,故意捣蛋欺负别的孩子的,他会毫不留情的赶他出去,孩子的家长也不许胡搅蛮缠来求情。
这一点也是汪有贵答应过他们的,毕竟他们只是想在照顾小太子的同时做一些对将来有好处的事,这件事要是妨碍到了他们和小太子一家相处,这是他们万万不能接受的。
两位老教授不再公社小学教书了,这件事几乎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公社,有很多家长原本就是冲着他们俩才下定决心送孩子来上学,知道这件事顿时就不高兴了。
与此同时,消息灵通些的,有亲戚在塘石村的,也都知道了两位老教授愿意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的事,纷纷开始活动起了关系,也想着把自己的孩子送过来。
比起公社小学良莠不齐的师资情况,当然是两位老教授更加可信了,不过那些人多数都被汪有贵用各种方法给拒绝了,除了个别实在拒绝不了的。
大队部理出来的房间总共也就那么大,课桌椅子也有限,坐不下那么多的孩子。
而且村里的人也有私心,老师就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