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平平稳稳得走下马车——
沈唯是先朝霍飞光半屈膝打了一礼,如今她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就连声音也开始变得平和:“先前多谢你了。”
霍飞光耳听着这句便朝人看去,见她眉目温和没有半点慌张,心下便也对沈唯生了几分好感。若是今日换作其他任何内宅的妇人只怕早就慌得不成样子了,眼前的妇人能够保持这样一副清平的模样,实属难得。她想到这便也柔了几分嗓子与人说道:“没什么,我也不过是正好路过罢了。”
等这话一落——
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却是又抬了眼朝那个白衣男人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你认识他?”
这话也正是梁令岳想问的。
因此如今听霍飞光问起后,他便也笑着朝沈唯走了几步,待至人前,他是先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是温声问道:“夫人识得在下吗?”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袖下的手止不住是又握紧了几分。
她识得他吗?她曾识得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甚至在先前的那惊鸿一瞥后,她都以为是他…来到了她的面前。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是因为车祸才会来到这儿,那个男人好好的又怎么可能会来到这个时代?何况即便再怎么相似,年岁也是不同的,那个男人如今三十有余,性子沉稳为人持重,而眼前这个男人,且不说年岁就连性子也是不同的。
沈唯想到这,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只是难得生出了几分愁绪,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敛尽了目中的所有情绪。
等到沈唯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便依旧是先前的那副清平模样,她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眼看着对面的那个白衣男人,她也只是无波无澜得淡淡说道一句:“我又怎么会识得公子呢?只是有一问,倒是想问一问公子。”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看着白衣男人淡淡问道:“公子何故跟着我的马车?”
梁令岳耳听着她的话,眼中的探究却还是未曾消下,他总觉得这个妇人并未说真话,先前她脸上的震惊和怔忡不是假的,她肯定是识得他…或者可以说,她识得他这张脸。
难道这世上又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成?若不然这个妇人又怎么会有先前那样的神色?
大抵是他一直打探的目光让沈唯觉得有些不自在——
只是还不等沈唯有所动作,原先扶着她的墨棋却已先松开了手,而后是上前一步拦在了她的跟前。墨棋仍旧冷着一张俏脸,这会便没好气得看着眼前的男人,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冷色:“哪里来的登徒子竟也敢盯着我家夫人看?”
梁令岳听到这一句倒是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只是面上的笑意却仍旧未曾消下,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是梁某唐突了,只是夫人…”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他是又掀了眼帘朝墨棋身后的沈唯看去。
这一回他的目光却没有探究,仅剩的也只有温润笑意:“夫人当真不识得在下了吗?”
他这话一落——
墨棋骤然就变了脸色,她忙朝四周看去一眼,好在此时天色昏沉街上无人…这个登徒子真是混账!若是他先前的话被旁人听到还不知旁人会如何肖想夫人呢?她想到这刚想斥声骂过去,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梁令岳却是又跟着说道一句:“当日在西山寺中,夫人曾救过在下。”
西山寺?
墨棋耳听着这话也是一怔,她那还未曾吐出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而后是朝眼前的白衣男人看去…难不成眼前这个男人竟是当日那个昏迷的男人?
她想到这便呐呐开了口:“你?”
沈唯在听到西山寺的时候倒是也朝白衣男人重新看去一眼,眼瞧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她也跟着一愣,怪不得当日她总觉得这双眼睛有着说不出的熟悉,原来竟是因为这一层缘故…沈唯想到这也不免觉得这世间之事还当真是妙不可言。
梁令岳看着沈唯的目光便知她是想起了什么。
他面上的笑意未减,待重新朝人拱手一礼便与人说道:“上回梁某伤势严重,倘若不是夫人出手相救只怕梁某早就无法存于世间了…”等这话一落,他是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跟着是又一句:“这是梁某的信物,倘若夫人日后有事的话可以拿着这块玉佩去城东的醉香楼找梁某的属下。”
“无论夫人提出什么要求,但凡梁某能做到都在所不辞。”
沈唯原本想说“不必”,当日她也不过是因为看见了这双眼睛才会出手相救,何况她也未曾做什么…只是也不知怎得,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这幅面貌竟鬼使神差的接过了那块玉佩。
梁令岳见她接过了玉佩便也松了一口气。
他素来不喜欢欠人,自从伤好之后便让底下的人去探查当日在西山救他的人究竟是谁?只是西山寺的那些僧人素来守口如瓶,又因为牵涉城中的贵人自然不肯多言。
他也是查了许久才查出当日去往西山寺的是荣国公府的女眷,可究竟是谁却无从得知了。
何况荣国公府的女眷鲜少出门,他也是等了许久才等来了机会,原本他只是想接近这位荣国公夫人致声谢意…只是奇怪的是,这位荣国公夫人虽然出行并未带人,可暗地里却好似一直有人跟着。
因此他也是直到今日才终于能把这份谢意送于人的眼前。
梁令岳想到这却是又不自觉得朝沈唯看去一眼,那个晋江楼楼主究竟和她有什么关系?竟然会亲自出面警告他?不过如今该做的事他都已经做了,何况那个晋江楼楼主虽然为人神秘,可见他的样子对这位荣国公夫人倒也不似有仇的样子…
既如此,那与他倒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梁令岳思及此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朝几人拱手一礼后便转身往另一条小道走去。
沈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中的神色还是不自觉得闪过几许波动,只是眼看着男人转过小道,她也就收回了眼。而后她是又暗自吸了一口气,待把心中的思绪平复后才转身朝霍飞光看去,跟着是又一句:“今日多谢郡主了,如今天色晚了,等再过几日便由我做东请郡主一回。”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倒也未曾拒绝,她只是平平说道:“好了,你先去回去。”
而后她眼看着沈唯被墨棋扶着坐上马车便朝自己的行风走去,眼看着沈唯所坐的马车渐渐远去,她也未曾动身,只是眼中却闪过几许思绪。她先前一直注视着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眼中的几次变化,虽然她的口中说着不认识那个男人,可那样的神色又岂会是不认识的?
只是这个男人,纵然是她也不知道是谁,一个长于内宅鲜少出门的妇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霍飞光想到这便又皱了一回眉,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翻身上马,眼看着那辆马车逐渐瞧不见,她才牵着缰绳换了另一个方向。
…
夜里。
沈唯倚靠在软榻上。
屋中烛火通明,而那半开的轩窗外头也是一片大好月色。
如今已快到安寝的时辰,可沈唯却未曾唤人,她只是背靠着引枕仰着头看着外头的月色…眼瞧着那弯明月,她握着玉佩的手却是又收紧了些。即便已过去有一段时辰了,可沈唯只要想起那个男人的容颜,这颗心便还是忍不住泛起几分起伏。
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相似的人?她想到这便又忍不住合了眼。
月色之下——
沈唯的容色难得有一回波动,她的指腹磨着手上玉佩的纹路,不知刻画了多少遍,她心下的思绪才逐渐转平。
而此时的锦缎布帘外头,倚琴和墨棋同立在外头,两人的目光都看着那片布帘,只是因着没有里头人的吩咐便也不敢进去。
“夫人怎么了?自从她今日从外头回来后,瞧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说话的是倚琴,她眼看着那片布帘上的纹路,压低了声音问着身侧的墨棋,等前话一落,她便又皱着眉头跟着一句:“今日你和夫人出门的时候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墨棋听得这一句也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
她自然也察觉出了夫人的不对劲,只是夫人先前回来的时候特意嘱咐过她不许把今日的事说于别人听。说到底这件事到底也牵涉了外男,虽然当日夫人是好意,可是若让旁人知晓夫人和外男待在一道,难免落下什么口舌。
因此耳听着倚琴问道,她也只是说道:“没什么事,就是遇见昌平郡主说了几句话。”
等这话说完——
她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轻声跟着一句:“许是夫人在想国公爷也不一定,我们且在外头候着便是。”
倚琴听她这般说道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心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不过也不等她多想,里头便传来了沈唯的一句:“进来。”
两人耳听着这道声音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便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眼看着沈唯靠坐在软榻上,面色如常…两人原先还存着的几分担忧和疑惑也就跟着消落了下去。
…
文渊馆。
陆起淮负手立于轩窗前,耳听着身后的暗卫禀话握着玉佩的手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淡淡开了口:“既然没有加害之心,便随他去…”等这话一落,他却是又笑跟着一句:“她倒是个好福气的,栖云山庄少庄主的信物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暗卫耳听着这话自是应了一声。
其实他心中还有一句话未曾说,今日底下人来禀话的时候曾说道荣国公夫人在见到那位少庄主的时候有些不对劲,倒像是认识的一样。不过…他半仰了头朝男人的身影看去,近些日子主子实在太过关注这位荣国公夫人了。
这样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想到这便也未曾把此事说于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咳,取晋江楼的缘故是因为参加了“我和晋江有个约会”,捂脸,所以小宝贝们要是有多余的营养请多多灌溉桃发~
第46章
日子进入五月; 这天也就变得越发温热起来。
今儿个陆觅知刚刚上完闺学回来; 这会便陪着沈唯一道坐在软榻上; 也不知是不是当日沈唯的话起了作用; 如今的陆觅知较起往日倒是越发开朗了; 就连谢老夫人偶尔瞧见也不住说她瞧着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
“先生夸我的琴弹得好,四姐气不过便想来拧我的头发,这回我没有由着她还说了她一顿…”陆觅知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连带着一双眼也弯得跟月牙似得; 她半仰着头看着沈唯,而后是继续说道:“母亲都不知道四姐那副样子; 倒跟; 倒跟…”
她虽然受过沈唯的教导,可终归也是自幼养在闺房里的士族小姐; 后头的话到底不好说。她想了想便又重新换了一句说道:“她还说要去同二婶告我的状。”
沈唯耳听着陆觅知这般说道又见她那张小脸上弥漫着不去的笑意; 便笑着把手上先前剥好的橘子递给了她; 而后是很有兴致得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陆觅知接过了沈唯递来的橘子却是先道了一声谢,而后才又同人说道:“我说我不怕; 这原本就是四姐做得不对,就算二婶来说我,我也是这般回的; 何况…”她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何况如今二婶也没有这个心思来管我们的事。”
距离陆起言去江西也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王氏起先是病了一场,如今虽然病好了却也仍旧整日苦着一张脸,谢老夫人见她这幅模样索性也就免了她的请安…说起来; 沈唯倒也有一段日子未曾瞧见她了。
王氏虽然平日行事荒诞了些,可对于自己的这一双儿子却是费了心思的。可有时就是费的心思太多,这才越发没个边际。
沈唯想到这也就懒得再说道这桩事,眼瞧着陆觅知吃完了手上的橘子便又递了小半过去。
陆觅知见她这般却是笑着推了推她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也吃…”
沈唯闻言便笑了笑,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应允了她的话吃用起来。
屋子里正是一片欢声笑语,外头倚琴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沈唯见她手里握着一道折子却也不曾动身,只是问道:“又是哪家递来的折子?”
自从陆起淮被天子重用后,这家中的折子便没有少过。
陆起淮有官职在身,平日里也没什么空,这些帖子自然也就落到了她的头上,不是哪家办个赏花宴请她去赏花就是哪家有什么喜事请她去吃酒…沈唯懒得理会这些人,自是各寻了借口推却了。
可纵然如此,家中的帖子也还是没个断的。
倚琴闻言是先朝沈唯打了一道礼,而后才笑着与她说道:“今日是霍家的那位昌平郡主给您送来的帖子。”
昌平郡主?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霍飞光怎么会想到给她送帖子过来?可不管是桩什么事,霍飞光总归是帮过她,何况她心中对霍飞光的情分总归也是不一样的…她想到这便握着帕子先拭了一回手,而后是朝倚琴伸出手却是要亲自看一回。
倚琴见此自是忙把手中的折子递了过去。
沈唯等接过了折子便打开看了一回,那折子上所写寥寥无几,就如霍飞光的性子一般简明扼要…只是眼看着上头的内容,沈唯却不免有些庆幸她现在未曾吃用东西,若不然就该喷出来了。
可即便如此,陆觅知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仰着头看着沈唯,口中是半带着疑惑的一句:“母亲,怎么了?”
沈唯闻言便笑着垂下了一双眼朝陆觅知看去,她把手上的折子一合,而后是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口中是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好似欠了人一顿饭。”当日她的确和霍飞光说过会寻个时间做东,只是那日也未见霍飞光应允,后来她也就忙得忘了这桩事。
倒是未曾想到霍飞光会送来折子提醒她。
沈唯想着那折子上的内容还是有些忍不住失笑出声,书中曾说这位昌平郡主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汴梁城的那些权贵小姐都怕她…可如今看来,这个霍飞光却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还…真是有趣啊。
沈唯想到这便收回了放在陆觅知头上的手,而后是朝倚琴看去,口中倒是问了一句:“你可知道这汴梁城中可有什么请人吃饭的好地方?”
倚琴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恭声回了:“若说起会客的地方,城东的天香楼也是不错的,只是那里位于闹市免不得有些人多眼杂…”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倘若夫人是想请昌平郡主的话,倒是可以去城西的晋江楼,那里平日只接待士族权贵却是个清净地方。”
晋江楼?
沈唯想起书中曾有一段对晋江楼的概括,这个晋江楼应该算得上是汴梁城中最受贵族喜爱的地方,里面不仅招待男客也接待女宾,不拘是玩的还是吃的,但凡只要想得到都应有尽有,很受汴梁城中权贵们的追捧。
不过沈唯却有几分好奇——
晋江楼应该是七年前出现的,没有人知道它背后的主人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它的背后有什么样的势力…她所能知道的就是自从晋江楼在汴梁城中落地之后便受尽众人的追捧,如今在这汴梁城中,但凡有身份的都以能去晋江楼来彰显自己的身份。
倚琴看着沈唯面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声音却不自觉得低了几分:“夫人,可是奴说错了什么?”
沈唯闻言倒是回过了神,眼看着倚琴面上的神色却是笑了笑。她把手上的册子置于一侧的桌案上,而后是看着人开了口:“没有,你说得很好…”等前话一落,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