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欣慰脸,对谢陨道:“你已超越为师,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幸!”张老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只随后面色忽而严肃起来,道:“这琴音与你今日心境可相符?”
谢陨:“今日心中并无任何心境。”
张老听了,大笑道:“无心境便是许多心境。今日这一曲和得妙。可还记得谱,回去后还能记下来吗?”
“可以。”谢陨点头道。记忆一段即兴的曲谱对谢陨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说什么过目不忘,照相式记忆,但谢陨的记忆力绝对是和国际级的记忆大师可媲美的。这就是天才。
“啪啪啪……”一串掌声响起。赵维赫拍着手,赞叹道:“这是我听过的最具引力的古琴演奏。”
王弈川满脸微笑:“师父和师弟这曲真是别具一格,完全可以例入古琴名曲库了。”这话完全真心实意。琴家都追求意境。而意境又有情景、意境、格境三层。可谓层层递难。而今日一曲,情景,意境完美呈现。而格境之崇高的人格和高尚的情操体现在每一个琴音里都能感受。听一曲,仿若沐浴了一场洗礼,身心都升华了。
正午的阳光热烈起来,有一种炙烤的感觉。四人顶着烈日回到了农舍,个个满身汗。陆续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才清爽了。午饭是谢陨做的,米饭加许多种青菜。在谢陨这里,饭菜没有待客与否的区别。家里没有储存肉食,谁来也都只能是食素。张老本身也偏素食,二师兄也早已被带得偏爱起素食。那就只有赵维赫不知饮食习惯如何。用饭时,王弈川见他正常食用,别无情绪,便打消了之后再请他去集市饭店吃的想法。
小弟子要出门了,也不知道何时归。张老觉得这事都是闵道长撺掇的。所以下午他一个人径直去青岩观寻闵道长去了。农舍里剩下王弈川、赵维赫、谢陨三个年轻人。谢陨每天雷打不动地事情除了弹琴还有斫琴,弹琴之事早上已酣畅淋漓,这下午便是斫琴。
琴房里,谢陨手持细水砂纸全神贯注地打磨琴面。琴面以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光洁细腻。一把琴,两把琴,三把琴,连续研磨了三把正处在最后打磨期的琴,才收了工。
王弈川和赵维赫一直在一边看着他工作,看了几个小时,还都挺认真。仿佛他们看的是很有趣的事情,而不是一件枯燥地打磨琴面的事。王弈川以前就有过整天看着师弟斫琴的经历,也从不觉得枯燥乏味,而赵维赫竟然能静这么久,真的是很有耐心,不由对赵维赫又多了几分欣赏。
张老去道观寻闵道长,天都快黑了也未归。谢陨看饭菜都快凉了,便招呼赵维赫和王弈川先用饭。三人坐下正待吃饭。这时,赵维赫忽然接了个电话,然后神色微变,说了两句话:“你在哪里?等着我。”然后挂了机,面色严肃地对着王弈川和谢陨道,“我有些私事,先走了。”话落,人就匆匆起身走了出去。
赵维赫几步跨到大门处,打开车门就要上车,忽然听见谢陨高声喊道:“你稍等。”赵维赫停下脚步,看向奔跑而来的谢陨,只见他手里拿着今早刚弹过的那把蕉叶琴。“忘带琴走了。”谢陨把琴递给赵维赫。赵维赫迟疑地伸出手。谢陨冷淡地瞧着他说道:“若是不满意,可以退。”
不满意,怎会?赵维赫赶紧去接琴,然而就在这古琴交接的刹那,“砰”一声枪鸣,突兀地响起。——一股鲜血从谢陨的胸口喷涌而出,洒在蕉叶琴上。琴“哐当”一声滑落在地上,摔出一片仿似哀鸣的琴音。谢陨轰倒在地上。赵维赫伸出的手没能握住。
“发生什么事了?”王弈川听到响声从院子里奔跑出来,见到谢陨倒在地上,胸口鲜血横流,顿时失声大叫:“师弟?”狂奔过去,俯身捧住谢陨的脸,惊恐道:“师弟,你怎么样,师弟,你回我一声。师弟……”
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眼睛张开着,里面的光彩渐渐消失。王弈川惨然嘶吼一声:“师弟……”凄惨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原野。
闵道长本和张老边喝着小酒,边下棋,好不悠闲自得。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呼声传来。张老还以为幻听了。闵道长耳朵敏锐,听到声音后,心中一惊,拿在手中的酒杯啪一声摔在了地上,碎瓷四溅。
“发生什么事了?”张老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闵道长。
闵道长抖着手,语气愤怒道:“坏了。”话落瞬间不见了人影。张老扔下棋子,飞快地跑了出去。在外面煮酒沏茶的相生和相愚见道长和张老先后走了。再联想到刚才那声音,两人对视一眼,也飞快地跟着张老去了。
☆、第10章 蝶梦庄周
枪打中了心脏,不偏不倚。谢陨——死了。
王弈川紧紧地抱着谢陨的头,痛哭失声。他怎么都不敢置信谢陨就这么突然没了。前一刻才那么鲜活的人,前一刻还在劝说他们先吃饭的人,前一刻还流转着清冷之光的眼睛。这究竟算什么,究竟算什么,是老天爷在愚弄人吗?
赵维赫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过往人生中,没有那一刻比这一时刻的感受更加震撼和复杂。他和谢陨还不熟,他的死也不能引起他太多的痛苦,就像此刻痛哭失声的王弈川那样。但是有一种无法言诉的感觉在心中不甚明显地蔓延,侵袭出一种他此刻无法解读的情绪。此后很多很多年他都记得当时那种奇异的感受。那时情结好像被编译了他自己终其一生也无法破解的密码尘封在灵魂里,直到死亡后才有了令他惊悸的答案。一切结束于开始,一切开始于结束。
谢陨,死亡都是静美的。睁着的眼睛,既无死不瞑目的狰狞,也无惊恐的扭曲。面目安静美好。染遍胸口的鲜血似乎也只是红墨点绛衣。
“师弟,你先睡一会儿,醒来就没事了。”王弈川将谢陨抱在怀里,低头轻声细语地说。神情渐渐似癫似狂。这时,一道人影闪电般出现,一根手指点在王弈川脖子上,王弈川闭上眼倒了下去。来人夺过王弈川怀里的谢陨,抬手就在心脏周围唰唰点了几下,然后又拿出一张有着奇奇怪怪画符的纸条贴在了谢陨被枪子打中的胸口处,手指在心脏周围按压片刻,再揭起那张画符字条,一颗子弹赫然在符纸上。
赵维赫看着这样一幕,惊讶已极。
闵道长在谢陨身上一番动作后,看了一旁的赵维赫一眼,而这一眼,立刻令其神色大变。千算万算,没想到祸竟原于此。原以为会和那位孔小朋友有所关联,竟没想到原出于此。闵道长在心中仰天长叹,复有看了赵维赫一眼,然后肃着脸抱起谢陨。正好,这时张老和相生相愚也赶到了。见此情景俱是一惊。张老看了看闵道长手里的谢陨,又看了地上的血迹以及倒在血边的王弈川。惊怒地向闵道长。
“地上那位无事,手中这位生命危矣。”闵道长说了一句,绕过三人飞快地就往青岩观的方向奔去。
张老转身要随闵道长去,但看见躺在地上的二弟子,犹豫地停了下来。这时赵维赫走上前,把王弈川扶了起来,对张老道:“先生请去,我照看弈川。”
张老一颔首:“那交给你了。”随后转身奔向道观。
***
青岩观里,气氛前所未有地紧张,闵道长带着谢陨进了静修室。已经整整十二个小时没出来了。这已经是第二日早晨六点多了。相生相愚陪着张老在旁边一处屋子里等。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都没合过眼。孔嘉行和马鸿陶同三人也在。
昨日,青岩观一番动静,马鸿好奇出来看,见着闵道长抱着谢先生,后面跟着张老、相生相遇,初时不明所以。后从相愚处得知事情,顿时一薨。许久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回神去告诉陶同和孔嘉行后,三人急忙赶去,看见的就是紧闭的静室门。
新一天的太阳冉冉升起,灿烂依旧。青岩观的一隅气氛沉重到窒息。张老、相生、相愚、马鸿、陶同、孔嘉行都静默地守着,只等那静石的门打开。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门始终没开。观里又迎来了两个人,赵维赫和王弈川。王弈川一看见屋里的人就满脸希翼地问:“我师弟他是不是还活着?”眼睛在一张张脸上扫过,谁也没敢保证。最后满眼期望地看着张老,张老看了看二弟子,说了一个字:“等。”
王弈川沉默了,静静地走进屋,坐在里面,等。赵维赫没有进去和大家待在一起,他一个人在屋外,坐在石板路边上的石栏上,眼望着静室。就这样坐了许久,有一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听说你是第一个现场人?”孔嘉行走到赵维赫面前。
赵维赫:“是。”
“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赵维赫沉思良久,将当时的情形一一道来。孔嘉行许久没说话,眼睛没看赵维赫,又问:“你是干什么的?”
赵维赫立刻听出了孔嘉行言外之意。他是怀疑这事和他有关。“我从事文化产业。”
孔嘉行没再继续追问。抱臂靠在石栏杆上。
过了许久,静石的门还是没动静。孔嘉行忽然开口说:“他当时可惊恐?”
“不,我想一点也不。”赵维赫完全相信自己这个判断。
“你可信这世上有鬼神?”孔嘉行淡淡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
赵维赫盯着静室方向,说道:“希望是有的。”保佑他活过来。
中午时刻,那扇静石的门总算打开了。所有人都看向闵道长。闵道长看了看所有人,道:“身体是活回来了,但人未必活。”这完这句,闵道长长叹而去。
***
此后,谢陨的身体放在青岩观里的静室里。生机宛然。只年复一年,没有再醒过来。第九个年头的时候,谢陨的身体被盗走了。
☆、第11章 变成女人
“602室的病人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听说要安排心理辅导科的去做做思想工作。”
“602室吗,那女孩年纪轻轻的,什么事想不开,竟然去自杀。”
“年轻女孩,长得又漂亮,多半为情犯傻。”
“现在的孩子,承受力差,一点小事就轻生,也太不把命当回事了。”
“那女孩的母亲前不久去世了。听说是唯一的亲人。”护士长淡淡地说了一句,护士们瞬间哑然,心虚地转移了话题。
“以后规矩再加一条,不得随意八卦病人的私事。”急救科主任忽然走进来,温柔地宣布了一条新规定,护士们频频应是。
等主任走后,护士们又悄声交流起来。
“知道安排了哪位心理医生吗?”
“会不会是廖医生?”
“廖医生那么忙,哪里有时间。”
“听说已经确定是廖医生了。”
……
***
“廖医生,602室的病人属于自杀,需要您去辅导一下。”
“基本资料。”
“等一下会有人把资料送过去。”
谢陨,女,18岁,割腕自杀,前不久母亲去世。廖谦刻翻看完602室病人的资料,抬头:“现在还没有求生意志?”
“这个不好说?”602室的专门看护人员有些犹豫。
“病人有什么表现?”廖谦刻立刻换了种问话方式。护士对这个问题比较好回答,立刻道:“病人醒来后,一直没怎么说话。配合医护人员的一切安排,但是神情冷淡,态度疏离,总之一副生无可恋,随时都准备死去的表情。”
“有再次自杀的行为吗?”
“那倒没有,但是怎么看都不像已经想开了的样子。廖医生,这次看你的了,一定要把病人救回来。”看护人员殷切地注视着廖医生。
廖谦刻:“心理医生只能医心,不能医命。”
护理人员:“这位病人只要医到的心就能医命,廖医生,加油。看好你。这个病人死了那就是人类大大的损失了。”
“这么严重,她干什么的?18岁,应该还是学生吧。”
“这个……”护理人员腼腆后又激动地道,“长得太好看了。”
廖医生:“……”
“谢陨,这位是廖医生,以后他负责陪你说话聊天,直到你出院为止,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他说。”医护人员亲切地对床上的女孩说。
“行。”床上的女孩神情倦淡,说话的语调特别缓慢,带着一种舒缓的韵律,听她说话都有一种浑身舒畅感。医护人员笑眯眯地看着她,她喜欢这个患者的声音,虽然她表情略让人心塞,但是她相信等她好了,面色也一定会像声音一样温和一起。医护人员不知道患者谢陨永远都是一副无所喜,无所爱,无所念,无所恋的表情。对着患者做了一个fighting的手势,医护人员对廖医生做了个托付给他了的表情,走出去的时候轻轻地带上了门。
廖谦刻在病人右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面上带着一贯令人放松的微笑。
“感觉怎么样,手腕还疼吗?”
病人看他一眼:“并不。”然后又转移了目光。
廖谦刻一手支着头,一手搭在腿上,眼睛没有看病人,而是翻看着一本书《劫后余生》,同时随口问:“你18岁?”
病人许久没出声,廖谦刻也不抬头,也没有继续追问,手上的书页翻过三次后,病人开口了:“是的。”
“过生日了吗?”
病人这次很快就回答:“还没有。”
廖谦刻:“什么时候过?”
病人:“那并不重要。”
廖谦刻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的病人,病人头靠在床头的枕垫上,眼虚虚地睁着看着天花板的方向。整个人恹恹的,的确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但听声音,感觉很平静淡然。不像没有生气的样子。
廖谦刻斟酌了一下,问道:“出院了想去干什么?”
病人久久没回答,许久后说:“回家。”
“然后呢?”
病人语声慢慢道:“一切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不会自杀的倾向。
廖谦刻没有继续追问,静静地看了几页书,才又开口:“有男朋友吗?”
床上的人眼神终于动了动,她已经很久没有转动过眼睛了。言谈也一直平静无波。虽然断定她不会自杀,但这个状态可比自杀还麻烦些。廖谦刻觉得这个病人需要被刺激一下。男朋友这个话题,对这样一个女孩来说应该不是甜蜜的就是痛苦的。总之,无论哪一种都是能令人情绪产生波动的。果然,病人眼睛眯了眯,神情有了变化,但那种情绪却似乎有点惊愕。
廖谦刻以为她是惊愕于他问这样的问题,或许她有些害羞。
“没有。”病人声音降低了一点温度感。
廖谦刻猜测,病人的情感可能不太顺利。
总结:一、病人不会再自杀。二、病人对生活不积极。积极性评估在六分以下。三、病人情感不顺,可以刺激到病人的情绪。
“医生,时间到了。”医护人员敲了敲门,轻轻推开。
廖谦刻看了看手表,2个小时的时间早已到。他今天超时了,皱了皱眉,起身,对着病人道:“我们明天再聊?”
病人扫他一眼,微微地点了下头。
廖谦刻点头出去后,医护人员满脸笑容地跑到病人旁边:“怎么样,廖医生人很好吧。”
“很好。”
医护人员笑得更灿烂了:“廖医生年轻英俊,玉树临风,高学历,高智商,高情商,高……高身高。”医护人员手往自己头顶上比划,“据说有185,真是完美的身高啊。这么内外兼修的人,在我们医院可受欢迎了。女医生女护士喜欢他,女病人也喜欢他。总之好多女孩都喜欢他。不过,据我所知廖医生还没女朋友。”医护人员悄声地道。病人在她殷殷的目光下“嗯”了一声,然后再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