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杨标回答,他就自问自答了,大大地叹了口气道:“还是像小辫子罢,像我不好,我们老周的人都有点优柔寡断,拿不起放不下,我这毛病也不轻。”
“也不知道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杨标没直接回复他的话。
“这个啊,”德王眼睛一眯,尔后笑了起来:“没事,小郡主也一样好,到时候会跟她娘一样的厉害。”
他会想办法把封地传给她的,哪怕不能全部,他也会想办法留大半给她的。
知道他只想要一个孩子的杨标说了他一句:“知道您只想王妃生一个,但这事还是由王妃定罢,您看如何?”
“可……”德王犹豫,过了一会儿,他叹道:“我不知道,我回头问问她去。”
他还拿不定主意呢。
他去问,应该就是这结果了,杨标听了也放心了,“好,那您问问她的主意去。”
“诶!”德王高高兴兴地应了,又蹑手蹑脚地回了寝殿,小心地伏在了她的身边。
宋小五睡梦中察觉到了身边的人,她侧了点身子枕到了一条从她脖子后伸过去的手臂上,闭着眼问了他一句:“回来了?”
怕打扰到她的德王轻轻声地回了句:“回来了。”
其后,她没有了声响,德王感知了一下确定她睡了,在她发上吻了吻,这才合眼睡了过去。
她就是没有醒,没有跟他说很多话,德王也觉得这是他人生当中最最幸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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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醒来后才拿到铁卫们带回来的东西,这是小鬼送给她的生辰礼。
她生辰是上月的事了,小鬼早前知道了自己不在家,给她的生辰礼早备好了,这一份是他亲手补到她手上的,宋小五当着他的面打开翻了翻,看到了两根比较粗糙的银簪,便问他道:“自己打的?”
拿书正在考虑要跟小世子念书的德王看着她笑。
这就是了,宋小五把其中一根簪子交到闻杏手里:“放到木盒里去。”
木盒里装的都是她常佩戴的。
说着,她把另一根细一点的扎进了发髻当中,与他道:“今儿一天都在府里?”
“下午要去宫里一趟。”
“什么时候?”
“申时,就去一会儿,跟大侄子谈点事。”大侄子见过臣子后才能确定一些事跟他通气。
“那回来用晚膳?”
“当然了。”
“那今天我二哥三哥也来,嗯,想不想岳父也来?”
“不想。”
宋小五看他。
德王扭过头,有点生气:“那好吧,一点点想。”
他才不愿意回来见小辫子,还有大舅子和老岳父掺和,他就想简简单单地和她在一起。
宋小五嘴角微微扬起:“我家那个小四郎最近琢磨了点事出来,老大那边也出了点成绩,正好府里出了点新鲜菜,叫他们过来你跟他们好好聊聊,这远方的消息多听听对你有益无害。”
朝廷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可以少管甚至可不管,那都不是他的事,但宋小五还是希望他在掌握用兵之道之余对于新鲜事物也要保持一定的好奇心,这是一个人能与时俱进的重要素养。
“知道了。”德王还答得心不甘情不愿,有持无恐的样子看得他王妃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德王便什么都甘愿了,屁股又往她那边挪了挪,清清喉咙道:“君子正德……”
宋小五看了他手中的书一眼,见是他那位死了但存在感超强的老哥哥所修订的一本群雄割据时期的思想家所著的一本书,就由着他念去了。
她猜,他的封号就是出自这本书。
下午德王去了宫里,还给大侄子带了点石头鱼,他中午带小辫子去山涧里捞的,小辫子在树荫下煮溪水喝,他就捕鱼给她吃,他想让小辫子知道他的厉害,一不小心就捞多了,就拿了几条过来给大侄子也尝尝鲜。
燕帝见到鱼桶,亲手接了过来:“今天这天热,怎么就出去捉鱼去了?”
“我带我王妃散心啊。”
燕帝不由往外看了看天,“这天气?”
“我王妃才没那么娇气。”背着她去,一路走得极其小心翼翼,从来没有这么小心过的德王还理直气壮。
好吧,燕帝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还是提醒了他一句:“这是你的头一个孩子,是朕的弟弟,让杨标看紧点,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就不能是妹妹?”德王这一听不高兴了,斜眼看他。
燕帝被他逗得发笑,“行了,妹妹朕也认,行罢?”
德王带来的跟他一样活蹦乱跳的石头鱼确实讨好了燕帝的心,孙总管不在,他还让人去叫了过来,打算把鱼交到他手里,亲自去御膳房盯着人弄。
“今晚你也留下来,跟朕一道用膳。”派人去叫人后,燕帝跟德王道。
“不了,我要回家陪我王妃一起吃,天天见你有什么好呆的?我都看烦你了,你快跟我说说,那陈光仲到底是个啥意思,他不会跟我对着干罢?”只想快点回去的德王直入正题。
“没问题了,他那边朕设了个圈把他带进去了,这次他跟你站一边,不敢也不会拆你的台,你只管放心。”燕帝跟他小王叔详说了起来。
等德王回去,宋韧也跟着儿子们来了德王府,见到女儿还抬着下巴道:“这可是你们请我来我不得不来的。”
要是不请他都不来呢。
宋大人正跟他家小娘子在置着气。
宋小五前面朝她母亲讨要了一坛原本做给她爹喝的调理身体的药酒给杨公公喝,杨公公那副身板也是外强中干,再不大补的话宋小五怕他一倒就是药石罔闻,是以在杨公公一场小病连太医都用上后都痊愈得极慢后,她叫来了府里对调理身体很有一手的吾大夫跟着他把了几天的脉,细致诊用了一番,见宋大人的药酒对杨公公管用,她就征用了一坛。
而且她说了以后用十坛补上,但这也抵不住宋大人生气,骂她为小没良心的。
这厢,宋二郎在旁憨笑,宋三郎左顾右盼跟没听到他们爹生气似的,一个个都靠不住,宋小五似笑非笑地瞥了这两个帮着老爹跟她对着干的萝卜条,真是她嫁出去了,这一个两个都不怕她了。
她这一瞥,还是三郎先认怂,只见他干咳了一声,跟他爹道:“爹,坐。”
宋爹这才坐下来。
宋小五把给他做的那小盆辣肉推到他面前:“尝尝,好听的话就带点回去。”
宋韧犹豫了下,眼睛看向女儿,见她神色如常才探出手,肉到嘴里没两下,他清了清喉咙:“做了很多啊?”
“不少。”
“下酒倒是好。”
“给你拿两斤。”
“才两斤?”宋大人大叫了起来:“你把我生生等了三年一口都没尝过的酒给了……”
“一共才做出五斤来。”宋小五无奈,打断了他。
“那五斤,不能再少了!”宋大人斩钉截铁。
“是啊,不能再少了,爹好这口,他喜欢。”三郎帮腔,连连点头。
宋小五笑看了他一眼,又看他看哑了,才回头跟宋爹道:“四斤罢,分一斤给师祖。”
“那个不用你管,”宋大人大方地摆摆手,“四斤就四斤罢,叫人装上。”
“对对对,现在就给,省得有些人回来了就昧下不给了。”三郎又不怕死地附和上了,眼见为凭,手见为实,拿到手上的才算是自己的。
宋小五刹那觉得他们家三郎的胆壮得可以与天肩并肩了,不由眯眼朝他看去,三郎被她瞪得害怕,没出息地别过了脸。
宋大人听了痛心疾首地斥他们宋家的小没良心的:“你看看你,偏心偏成什么样儿了!”
宋小五被他们闹得头疼,眼睛一瞪,“再闹都给我回去,什么都没有。”
不过事情到底不是她说了算的,等她那小鬼回来,一对上父子三个,小鬼就进入了战斗鸡状态,眉头倒竖跟岳父和大舅子们扛上了,还是后来吃饱了唇枪舌剑足够了,这四个人才好好说起话来,这一说直说到快入宵禁,宋家家里人来催,这父子三人才踩着时辰离去。
岳父他们走后,德王头枕在王妃的肩膀上歇息,跟王妃道:“岳父好小心啊。”
做了事都不敢抢功劳,捧陈光仲都要捧出一片彩虹天来了。
至于岳父问他的觉不觉得有这么个岳父老子觉得丢不丢人,德王真觉得没什么好丢人的,古往今来皆是胜者为王,就如现在得势的陈光仲以前的丑事都不需要他亲自去掩,下面多的是人帮他去掩,还只字不提。
“他要给大郎他们还有你铺路,现在小心低调方为上策。”他把风头抢光了,大郎他们就不好出头了。
“我?”
“现在你也是他的儿子了,”宋小五偏头亲了亲他的脸,“你以后必会光芒万丈,他的就是替你少得罪些人,多结些善缘,他退一步,你们就能往前走十步。”
这就是一个父亲为儿子们做的最心甘情意的退让,哪怕因此必须掩去自己的光华,驼下自己的腰。
第117章
德王半晌没有说话; 末了,他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真好; 一切都好起来了。
皇兄所期盼的未来; 他有了。
他终究没有辜负老哥哥对他的殷殷期盼。
德王这次赶回来,最大头不是为的与大侄子商量事情,而是带媳妇去皇庙见祖宗父母还有老哥哥,这也是六月上半月王妃生辰他没想着赶回来的原因; 连着赶回来两次; 在这军中繁忙的时候终归不好。
他们去皇庙的日子是请了族里的老人帮他们看的日子,这前去皇庙的日子本在百日后即可; 但因着南阳王这个老人身体不适; 宋小五此前便做主又往后推了十个日子; 把日子定在了七月八日这个黄道吉日。
这日子确实是好,宗室那边见德王妃为着南阳王着想; 连去见祖宗的日子都往后推; 这轻重拿得让他们五味杂陈; 这女子也是真担当得起。
活人比死人重要这种话他们不敢说出口; 但有人这么做出来; 他们的心思不可避免地又往德王府那边倾斜了些。
宗室是需要一个能为大体着想的领头人的; 德王身份高超,德王妃又会做人,看来这是大势所趋了。
不过,有人觉得德王妃会做人,也有人觉得她假惺惺; 老南阳王妃去逝了,宗室里少了这个平和慈和的老王妃的调解,宗室里另一个性子尖锐的老王妃就出头了,私底下没少说德王妃是个善于讨好别人的下等人,也不知道她怎么做的德王妃,连见祖宗这等日子都敢往后推,可见其拿不清事情大小,对祖宗不尊不敬不肖妄为皇家妇。
这一位说来要比德王妃还小一个辈份,但她这番话说出来,还是合了一些人的心意的,但她们也不附和她,由着这位老郡王妃的话传出去,传到德王府里去。
她们想看看,德王妃那位身份高得压她们一头的小王妃怎么应对,宗室里的男人本对此有些意见,但一听家里夫人劝说正好借此事看清德王妃到底是个如何会处事法,他们便也按捺了下来。
是以德王妃安静地坐在家中过悠闲日子,但暗中关于权力的血雨腥风一直没消停过,但这一切于她而言就像呼吸一般自然,也就没影响她什么。
等小鬼回来,她这要去皇庙见皇室祖宗的事眼看没两天了,这些闲话一经杨标传到她耳里,她嘴角一扬,哂笑着朝也等她发话的杨公公看了一眼。
她怎么觉得,杨公公比宗室当中那些人更想看她发飙?
“这位老王妃为何跳得这么欢?”宋小五这段时日把德王府摸了个底朝天,现在这块地盘已经按她的方法在运转,只要小鬼不在家没人扰她,她的日子堪称是完美,这当中杨公公功劳最大,是以面对功臣,不能全然无视,要不以后奴役起来就得不顺手不称心了。
“您的意思是?”杨标假意不解地问了一句。
“针对我,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罢,”杨公公慢条斯理地答道:“许是能显得比您威风点?”
“她家现下境况如何?”宋小五见他还慢腾腾,有些好笑。
杨标见王妃总算多问了,精神为之一振,但面上不显,嘴里依旧从容淡定地回道:“她家尚可,只是他家乃宗室三服内的亲戚,传到她家保兴王老郡王这代就打止了。”
宗室郡王只能传到第三代为止,意思就是她死了,她儿子是承不了位的,难怪她尖酸刻薄得要跟德王府作对了。
自己处境不好,就总想会一会处境好的,再说点称自己心意的坏话,就好像对方像死了像自己说的那样差一样,心里简直不要太满足。
精神上的弱者都是擅于这样自我满足的。
再来,会会她也不见得没好处,无论古今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许多人为了息事宁人都选择了拿好处让人闭嘴,在大燕这个朝代也不可避免,宋小五琢磨着保兴王老王妃可能也是个深谙此道的人。
人活的年纪一长,有些人会在此中修补自己,越活越自在得体;而更多的人,尤其人生际遇不太顺的人,会因此更放纵自己,越活越卑劣。
“该打止了。”宋小五接着杨公公的话点了下头,笑了一下。
杨公公精神更振奋了,“那您看?”
宋小五偏头想了想,道:“你是说我怎么回她的话罢?”
觉得王妃绝不是什么大度之人的杨公公坦然地一躬身,“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妃该回句话吧?
“那跟他们说,我家王爷觉得祖宗重要,但祖宗更希望他照顾好自己的族人,顾念他们,我只是照他的想法做而已。”宋小五说完也觉得她还是不错的,这媳妇当得生手还有点说一不二,但胜在她还算贤惠不是?
希望地底下的人比活着的人更好骗一点——对于去皇庙祭拜一屋子皇家死人这档子事,本身就是牛鬼蛇神的宋小五心里还是有点忌讳那一堆牛鬼蛇神的。
她一个人,对付不了一群。
说来她也有点心虚,怕人家家里大人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指着她鼻子骂她老牛吃嫩草,尽管是小鬼自己缠上来的,但作为一个自认还有点修养担当,还要点脸的大人,还是有些怕听到这种话的。
她的话说得太冠冕堂皇,杨标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是极其张狂的人,但进了王府后明明身份拔高了不知多少截,却克制得很,杨标对没看到她大伤四方,反而安安静静地呆在王府里这事有些满意,但也有些失落。
这次亦然,他鄙夷后,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就这样?”
就这样了吗?
“当然了,”宋小五看着他:“还要我怎样?”
说着她一脸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让我收拾她是吧?这个啊,还早了点,等我把肚子里的这个货卸了再说。”
到时候她抱着个孩子,谁说她她就装昏倒,吓死一个算一个。
杨标极会察颜观色,但到底还是他见到的人不够多,尤其对他家王妃娘娘的了解不足够深,是以他还以为王妃的意思是现在小世子最重要,一切等小世子生下来再说,于是他很认同地一颔首,“您说的是,但……”
杨公公恭敬地接道:“您怀的是我朝尊贵的宗子。”
不是货物,望知。
宋小五扬扬手,打发这难缠的老鬼,“忙你的去。”
德王都不知道这些个事,他现在身上的事太多,府里的王妃和老总管都没打算让他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宫里的燕帝是个闲暇时喜欢听孙公公碎嘴皮子放空脑袋的,他知道的可不少,这天下午跟小王叔说事半途暂停歇息时,他就犹豫着把小王叔带媳妇去皇庙还推迟了好几日,宗室对此意见很大的事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