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跌跌撞撞地跑到师父的房间时,房间里除了静静躺在床上的夏大夫,没有其他人。
慌慌来到床前,看着夏大夫好似睡着的安静的睡容,栩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便悄悄坐在床边,凝视着师父画中仙般的容颜。
师父生得是这样好看,若非从小被丢弃,当是个风流的贵皇子。她这样想着,突然又为这样的想法感到羞笑,微微红了脸颊。
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在快要碰触夏大夫的肌肤时,停顿了下;又缩了回来。思着现在四下无人,夏大夫又在沉睡中,摸一下下应该是无所谓的,于是,憋足了气,下一刻手指点在了夏大夫的鼻梁上,顺着鼻梁滑到了脸颊,接着是嘴唇,下巴。
正当栩栩认真地感受抚摸夏大夫脸颊的触感时,床上一直装睡的人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然后不顾栩栩惊讶的神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夏大夫笑得几乎要从床上翻滚下来。
栩栩则吓得几乎想滚床底下去。正当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夏大夫大笑的模样时,手却被夏大夫一把抓住。
“你很喜欢摸我的脸?”夏大夫笑问,一把拉住栩栩的手,按在自己的脸庞上,“没关系,我醒着你也可以继续的。”
“啊?”栩栩眨了眨眼,羞涩不安狠狠地低着头,忽地抬起头,赤红着脸颊,瞪圆的眼睛,定定看着夏大夫,“师父你……你方才一直在装睡?”
夏大夫点了点头,“如果不装睡,怎么知道你有这奇怪的嗜好呢?”
栩栩惶惶地缩回手,站起,后退了两步,“那……那才不是我的什么嗜好,方才只是……只是不由自主地……总之,就……就是手不受控制地……”
“阿栩,”夏大夫终于恢复往日的认真,“你没有离开,真的太好了。你……愿意永远留在我身边,不再去京城了吗?”
回想至今尚还在昏迷的母亲,以及还在天牢中受罪的哥哥,栩栩咬着嘴唇,淡淡道:“师父好好地养伤,不要想太多。”话说完,人已走到门边,伸出手拉门。
“你给我站住!”身后,夏大夫突然道,“栩栩,你可知,这几日,我在生死边缘挣扎中,满脑子都是什么吗?”
“……”
“我满脑子都是想要如何如何地活下去。所以,我才能醒来。若不是……若不是因着这个执念,而是如平时那样对生死不在乎,我便是真的死去了。而我之所以这样强烈地想要活下去,阿栩,是因你,是因我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保护你。如此,你还不明白么?”
栩栩听得心头打颤:这算是告白吗?不……不会吧?嗯,一定是师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所以在胡说八道呢。
栩栩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夏大夫身旁,伸出手探了探夏大夫的额头。
温度正常,看来不是病啊,或是大脑的问题?嗯,应是因着受了重伤,意识还处在混乱中。
栩栩拾起被褥,一边为夏大夫盖上,一边微笑:“师父好好休息几日,栩栩这几日哪也不去,会一直等到师父完全康复。”
夏大夫:“……”
大喜召集了医馆所有弟子,道是为了庆祝师父死里逃生,要连连庆祝他个三天三夜。
负责医馆柴米油盐的二喜可是犯愁了。一向医馆中伙食情况都是按照师父给的单子照做的,因着平时也没有什么庆祝活动,所以单子上列的伙食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便饭。如今,要开庆祝师父九死一生地活过来这么重要的宴会,再弄个家常便饭定是大大地不行。但师父又刚刚醒来,不能去打搅师父,怎么办呢?
眼光瞥及匆匆从后院走过来的栩栩,二喜眼睛一亮,便痛痛快快地拉着栩栩上街购菜去了。
因着过了好些日子,村子的选美比赛已是落了尾声。栩栩到达菜市的这一路上,满耳朵都是听的路人谈论选美比赛中荣获了花魁的纪芸姑娘。
什么沉鱼落雁,什么闭月羞花,又此仙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当听到有人道村子的人正打算将这花魁姑娘赠送给夏大夫做女人,以报答夏大夫的大恩大德时,栩栩与二喜对视一眼,彼此都再淡定不下去了。
栩栩思着纪芸乃是那位外国公主纪宁的妹妹,也就是大禹国的七公主,那位纪宁身边的丫鬟口中的最为漂亮也最为调皮的小公主,心中更是疑惑:夏大夫之前谎报了这个名字,便是有女子顶替了这个名字参加了选美么?
当二人挎着满满的菜篮子,满载而归时,看着医馆门前挤满了人,头上齐齐落下黑线:莫不是路上所听传闻都是真的?
☆、心悦君兮君不知(七)
察觉到医馆门前,热闹中还夹杂着争吵声,栩栩在二喜的带路下,匆忙挤进了人群。
穿过重重人影,到达医馆门前的牌匾下,栩栩尚未定神,一袭淡橙色的纱衣便铺天盖地向她扑来,与她一同摔在了地。
“他奶奶的,敢推我!”压在栩栩身上的橙衣少女一咕噜爬起,瞥了一眼被自己压得差些歇气的人,便扭头怒气冲天地看向方才推自己的医馆弟子,“他奶奶的,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推我,小心我让我父皇……父……父亲派人来灭了你们天齐医馆!”
大喜三喜俩兄弟带着四五个弟子,丝毫不理会那乱叫乱吼的少女,径直向身后围观的村民揖礼:“谢谢各位乡亲对我们师父的厚爱,这心意我们代师父收下了,可这位美人委实不能收。毕竟男女情感之事,不能强求。”
不等村民有所表示,橙衣少女忽然一抬手,作要打人的动作,又瞬间换成了抚摸下巴的动作,沉思:“莫不是那厮有了心上人……嗯,很有可能,放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不要,偏偏跑来这里当大夫,这其中隐情定是大大地。”
隐情?栩栩一愣,在看到女子转向自己的面容时,呆了。
那张无与伦比的美艳容颜,与在普罗州知府府上看到的那位纪宁公主是何其地相像,虽像,却从本质上有所不同。纪宁的美是冷得高贵,冰得玉洁。而这位少女的美,像是为了美而美,美得让人一时间无法肯定那是妖是仙。
橙衣少女见栩栩瞪大眼睛像个柱子一样立着,眉头锁了起来,几步走到栩栩的面前,挑起了栩栩的下巴,眯眼道:“哈……这是神马一情况?你们这天齐医馆的人是不是都是怪人?男人见了我丝毫无动于衷,女人见了我却花痴成了这个样子。”
“啊?”栩栩这才回过神,连连后退,解释,“不是……我不是……”
“嗯?”橙衣少女一步步逼近栩栩,栩栩便一直后退,直到感觉身后站着一个人。
“师……师父……”栩栩看着身后的白衣公子,眼神一颤。
围观的村民顿时一个个兴奋了起来:“夏大夫……是夏大夫……”“终于看到夏大夫了……”“你们快看,夏大夫好像生病的样子……”“是啊,脸色好难看……”
夏大夫一副显然大病初愈的模样,脸色苍白得厉害,一把将栩栩拉入怀中后,看着那吃了一惊的橙衣女子,微笑道:“这位姑娘,今日医馆暂不开放,若是有事,请明日再来。”
夏大夫此话一出,村民们一个个嚷着“我们快些回去吧,莫打搅了夏大夫休息”离去。
“你们……你们别走啊!”橙衣女子气急败坏地道。
一个村民走了过来,将一把银子交到橙衣少女手上,非常诚恳道:“姑娘还是别闹了,打搅了夏大夫休息,多少银子也不值得。”
“……”橙衣少女怔了怔,望着那村民的离开,若有所思地挠了挠额头。
栩栩看着那一幕,石化。
夏大夫伏在栩栩的耳边,轻轻道:“阿栩,我们回屋吧,为师想看看你这些天来剑法可有进步。”
见夏大夫快要站不稳倒下的样子,栩栩连忙扶住了他,担心道:“师父应该在床上好好休息的,为什么要出来呢?”
夏大夫苦涩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却感觉背后遭到了不明物体的重重一击,痛得就差些吐血了。
橙衣少女“拍”了一下夏大夫的后背后,看着夏大夫痛苦的模样,讶异:“诶?我说你这堂堂男子汉也太娇弱了吧,不过是拍了一下而已,有必要痛苦成这个样子么?”顿了顿,又哼道:“我说美人,你当不会不记得与我的那个约定吧?若是选美比赛你不来,便是要给我作小妾的……”
敢情她就是那日在菜馆门前遇到的账房先生,栩栩惊讶,那账房先生果真是一个女子。她顿时有一种眼前这个少女是来寻仇的糟糕感觉,连忙将夏大夫挡在了身后,道:“这位姑娘请不要再闹了,我师父他伤势刚好,经不起折腾的。”
“受伤?”橙衣少女惊呼,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医馆的弟子涌了上来,将橙衣少女高高抬起,不顾少女挣扎大喊“你们这些狂徒,快把姑奶奶我放下来”,扔出了医馆大院。
不久可以听到少女落地后的痛号。
回到屋后,栩栩将夏大夫扶到了床上,为他盖好了被褥,正要离开时,手却被抓住。
栩栩转身时,那只手悄然松开。
“阿栩,陪我一会。”夏大夫闭着眼睛道。
“嗯!”栩栩应道,找了凳子坐下。
沉默了会,夏大夫睁开了眼睛,沉沉道:“我方才去看过杨媒婆了,她的病没有大碍,估计再睡一俩天,便会苏醒了。”
栩栩大喜:“真的?娘她……她快要苏醒了?”忽然想到韩荆棘还在京城天牢,笑容僵住,狠狠地低下了头,喃喃:“娘她醒来后,仍是见不着哥哥,结果还是伤心……”她本想把三日后去京城的打算说出来,可看着夏大夫的此刻病弱的模样,她终是不忍心说。依着之前的情景,就算她现在再怎么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回来,他估计也是不信的。
如此想来,师父竟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想到此,栩栩又忍不住地想笑。
夏大夫:“阿栩,你可知门前那个大闹的女子是谁?“
栩栩摇了摇头,探问:“师父知道?”
夏大夫笑着摇了摇头,叹:“她便是纪宁的妹妹,纪芸,当年那个本该应着两国和亲嫁给皇太子的大禹国七公主。”
“啊?是她?”栩栩虽然心中早有所猜疑,此刻仍是震惊不已,“可是……她来这里做什么?国家的公主不是应待在皇宫之中的么?”
“哦?你竟还不知道?”夏大夫苦笑,“自四年前,纪宁公主没有完成和亲的消息传到大禹国皇帝的耳里,大禹国皇帝大怒之后,便一直心心念念要再派一位公主送与大夏国的皇太子。这一念,便是念了四年。直到半年前,方将和亲之书方送到了大夏国皇帝手中。而这次要送来和亲的公主,便是纪芸。据说,这次的和亲,是纪芸公主主动向皇帝请命的。”
“可……纪芸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栩栩不解。
夏大夫长长叹了口气,“你当还记得纪宁公主吧?”
栩栩神色黯淡地点,普罗州的知府里,那个爱得糊里糊涂最后被又伤害得那样糊里糊涂的烈女子,她如何忘得了。
夏大夫接着道:“依着纪宁公主当年怕妹妹来到大夏国闯祸被欺负,而愿意代妹妹嫁来大夏国的这点来看,纪宁与纪芸的姐妹情深已经是到了愿意为彼此牺牲的地步了。以两国和亲的理由,背井离乡地嫁给异国的一个陌生之人,于一个女子而言,可不是个幸运事,何况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之身的公主。如此,你觉得,纪芸如此主动请命要嫁到大夏国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一个想法忽地浮现心头,令得栩栩脸色一阵惨白,“查清纪宁之死的真相,或者是为了……”
“她大概是想为心爱的姐姐报仇吧。”夏大夫道出了栩栩不敢说出的话,“以纪宁那样的烈性子,她的妹妹当也不是个大度到可以容忍有仇不报的,何况死去之人是她心爱的姐姐。而害死纪宁的,究竟是谁呢?间接的来说,是楚颜辛。直接说来,便是给了纪宁□□的我了。”
“……师父。”栩栩不由得心中发冷,“师父没有害纪宁,师父一直在想办法救纪宁……”
“可是,使得楚颜辛失忆的,是我。给纪宁假死药的,也是我。若不是当年,我用九霄让楚颜辛忘了纪宁,纪宁便不会绝望到吃下令她丧命的□□。”夏大夫说这段话时,语气风轻云淡,虽有自责之意,却更像是因着说出来而松了口气,大抵是这段话在心中憋了很久了吧。“阿栩,你觉得为师该死么?”
“当然不该死!”栩栩慌忙道,“师父虽做事方法有些古怪残忍,但都是秉着一颗善良的心。师父又是神医,救治了那么多人。师父……”忽而想到马若说过夏大夫没有心脏的话,栩栩心头一震难过压抑,“师父是那样的好人,该是长命百岁的。”
“……”夏大夫坐起了身,伸出手摸着栩栩有些发抖的脸颊,认真道:“那么,阿栩,一直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好么?”
……以她的能力,可以保护师父么?
栩栩怔怔地看着夏大夫脸颊上淡淡的微笑,咬了咬红唇,凝重地点头,“嗯,栩栩愿意保护师父,哪怕是拼上了性命,也要护得师父安全!”
“那么……”夏大夫咳了咳,认真道,“我不会让那个会让你拼上性命的时刻到来。”忽而露出了微笑,神情竟像个孩子,“你能够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阿栩。”
“阿栩,一定,一定要好好地保护我,别让我受伤,别让我绝望,别让我有一天为了一个根本不值一提的目的,而去做可怕的事,成为连我自己都害怕的人。”
最后的一段话,栩栩摸索了半天也没懂,唯有点头微笑:“嗯,我会保护师父,再也不让师父受伤,不让师父绝望,不让师父成为可怕的人。只是……”想到救哥哥的事,她低下了头,“这个约定可以等到我把哥哥救回来再开始吗?”
☆、心悦君兮君不知(八)
栩栩这一次提起要去京城救哥哥的事,夏大夫没有显得反感,却是顺着她的声音道了声好。令得她一直猜想:师父莫不是会与我一同去京城救人?若是如此,依着师父的武功造化,那救人可是件真真容易的事了。
这一思一想,便是想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栩栩白白的脸颊上便是多了两个黑眼圈,正坐在铜镜前打着哈欠,屋外传来了马若的声音:“栩栩姑娘,杨媒婆醒了。”
由于过度地激动,栩栩来不及戴上面具,便急匆匆出了屋子。跑去见娘的一路上,连连撞了三个人。而因着她没带面具,却是引了不少师兄弟的惊讶目光。
媒婆杨氏看到栩栩大喊着娘跑进来时,却没有多少惊讶,望着身边将将告诉了自己有关女儿栩栩和儿子韩荆棘的事的夏大夫,微笑道:“该说的我会与栩儿说的,谢谢夏大夫的关心。”
夏大夫道:“不用谢,您身子刚刚康复,又没有亲人在身边照顾,以后便住在我医馆吧。我所有的弟子都会把您当作母亲来照顾。”道完,看了看栩栩,迈步离开。
擦肩而过时,栩栩小声道:“谢谢你,师父。”
夏大夫抬手摸了摸栩栩的头,目光定格在栩栩的脸上时,缓缓吐了口气:“不用谢,阿栩。面具以后记得带。你这个模样,我不想除了我以外的人看到。”
“欸?”栩栩回过神时,转头想问为什么,却在看到夏大夫离去的背影时,问不出口。
那样的话,又霸道又很无道理的,根本不像是师父会说的话。大抵是她产生幻听了吧?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