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郭玉霜,姑娘她来了,一个人儿。她一双美目略带红意,娇清丽靥比往日更憔悴了些。
她抬眼望向那高高的鼓楼上,举手轻掠云鬓,淡然发话:“阁下还在么?”
只听一声轻笑划破夜空,透传而下。
“我料姑娘必来,焉敢不在此等候!玉趾降临,鼓楼生辉,我本人更是荣宠无上,快请登楼一会。”
玉霜没理他那么多,道:“既然来了,我自然会上去见见你。”
娇躯随话拔起,直上鼓楼高处。
只听卖参人轻笑说道:“轻盈灵妙,月下飞仙……”
姑娘往黑影里一站,冷然截口说道:“我来了,你要怎么样,说吧!”
卖参人像没听见,他喃喃自语地道:“眼中是玲珑娇躯,鼻端是暗香浮动,鼓楼之上玉人立,疑是嫦娥下广寒。冰肌玉骨,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鼓楼何幸,我何幸,但有今夜一会,足慰平生,虽死何憾。”
玉霜冷冷说道:“你要我来,就是为施展你那轻薄口舌的么?”
卖参人忙道:“姑娘冰清玉洁,如天仙小谪尘寰,我这凡夫俗子何敢渎冒,所言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姑娘一怔,惊声说道:“是你……”
卖参人道:“谁,姑娘?”
玉霜双眉一扬道:“李克……”
卖参人道:“错了,姑娘,姑娘大半认错了人,其实,姑娘又何必计较我是谁!”
玉霜凝目良久始道:“你不是李……你不姓李?”
卖参人道:“姑娘,你待会儿进来之后也就知道我是谁了。”
玉霜一怔道:“怎么,你还要我进去?”
卖参人道:“姑娘以为这样我就会知足了么?不,姑娘,这样我无以一亲姑娘芳泽……”
玉霜脸色一变,叱道:“你敢……”
卖参人忙道:“姑娘误会,我只求跟姑娘面对面在这鼓楼之上静坐一夜,别无他意,我也不敢渎冒。”
玉霜脸色微缓道:“我只想站在这儿……”
卖参人道:“姑娘,郭家的人也有个怕字么?”
玉霜道:“我不否认,我怕……”
卖参人叹道:“看来我难以取信于姑娘,姑娘,我怀—颗赤诚之心,冒险犯难,为的只是姑娘一人,姑娘何忍?”
玉霜没说话。
卖参人又轻叹一声道:“我只有换个法子了,姑娘,千年参王在此,那解贵家穴道也在此,姑娘要不肯进来,这一趟就算自来了……”
玉霜脸色又一变,但旋即淡淡说道:“阁下何其无赖?”
“不敢!”卖参人道:“只问姑娘来一趟为什么,不是为那株千年参王……”
“不!”玉霜道:“我是为‘南海’弟兄的性命!”
卖参人道:“这就是了,那么姑娘就该进来。”
玉霜道:“我要是不进来,你就不……”
卖参人道:“不错,姑娘,你要是不进来,这一趟就算白来了!”
玉霜神色忽地一黯,叹道:“郭玉霜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天意如此,夫复何言,我既然来了,就依你吧。”迈步就要往鼓楼走。
“慢着,姑娘,”卖参人突然说道:“假如姑娘这么想,姑娘最好别进来。”
玉霜停步说道:“你要我怎么样?要我高兴,要我笑……”
卖参人道:“那倒不必,至少姑娘不该把别人看得那么坏。”
玉霜道:“你能让我看你好么?”
卖参人道:“我问心无愧……”
玉霜道:“那何必计较人家怎么看你!”
卖参人叹道:“姑娘不但人美绝世,而且词锋犀利逼人,郭燕翎他怎么舍得这么一位侄女儿……”
玉霜道:“你错了,我大伯父瞒着我,他宁可忍痛牺牲弟兄的性命,我从下人的口里知道这件事,我对千年参王不屑一顾,可是我不能不救我胖叔……”
卖参人道:“那只是我误会了,姑娘令人敬佩……”
玉霜道:“你不必再多说了,我可以进去了么?”
卖参人道:“姑娘请,我盼的就是这一刻。”玉霜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一仰脸,毅然走了进去。
她,很快地隐入那黝黑的鼓楼里……
她缓慢地进入了鼓楼里,鼓楼里黝黑一片,凭她的目力,竟然难以视物,也无法看见那卖参人究竟置身何处,她停了一刻,想藉着外面射进来的微微光线看清楚眼前。
无奈仍是枉然,最后她失望了,这鼓楼里根本射不进光来,她进来的那地方,恰好背着光。她明白了,这卖参人是早有预防的,当即,她开了口:“我进来了。”
只听对面传来卖参人话声:“是的霜姑娘,我看见了。”
现在她知道了,那卖参人就在对面,而且近在咫尺,她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卖参人笑道:“霜姑娘,别怕,我不是那下流的轻薄儿。”
玉霜姑娘脸上一热,道:“那你非要我来,用意何在?”
卖参人道:“我不是说过么,久仰郭六爷的掌珠风神秀绝,人美盖世,嫉煞王嫱,妒煞夷光,所以我想瞻仰姿容,一睹风采,以慰仰慕,以……”
玉霜道:“口齿太以轻薄!”
卖参人道:“霜姑娘,真实而美好的言辞,往往会流于轻薄的!”
玉霜道:“这么说来你是真心话?”
卖参人道:“是的,霜姑娘!”
玉霜道:“你的用意也仅止于此?”
卖参人道:“也不错,霜姑娘!”
玉霜道:“那我似乎应该放心了!”
卖参人道:“假如霜姑娘对我不放心的话,也就是说我无法邀得霜姑娘的相信的话,霜姑娘就不会进来了,对么?”
玉霜道:“不,你错了,我所以到这儿来,是为救我胖叔,既然来了,那表示我不惜一切……”
卖参人轻“哦!” 一声道:“霜姑娘真打算不惜一切,真打算舍身救人?”
玉霜一咬牙,傲然点头,道:“是的!”
卖参人吁了一口气,道:“那最好,对我来说,这简直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霜姑娘肯舍娇贵玉躯,我这是几生修来……”顿了顿,接道:“霜姑娘,请站过来一点。”
玉霜心头一紧,道:“你要干什么?”
卖参人道:“霜姑娘既然舍身救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玉霜心往下一沉,道: “你说过,你要我到这儿来,只是……”
卖参人道:“是的,霜姑娘,这是我的本意,可是既然霜姑娘肯,我为什么拒人千里,做那天下第一等傻人,这种艳福别人就是求也求不得,我怎肯白白错过?”
玉霜既羞且怒更悲,双眉一扬,道:“你真要……”
真要什么,她没说出口,本来嘛,一个大姑娘家,怎能说那句你真要我的身子,你真要占辱我?
卖参人道:“霜姑娘,这是你愿意的,你愿意用你那娇美的玉躯,换取你那位胖叔的性命,我又何乐而不为?”
玉霜颤声说道:“我跟你何仇何恨?”
卖参人道:“何仇何恨,霜姑娘言重了,我不是说过么,只为一念爱慕而已,别怪我,霜姑娘,实在是你太惹人爱慕了!”
玉霜道:“只为一念爱慕?”
卖参人道:“是的,霜姑娘!”
玉霜咯一咬牙,道:“夺我的清白,占辱我的身子,这就是爱,这就是你对一个姑娘家的爱慕么?”
卖参人道:“霜姑娘,别多说,在我来说,一刻值千金……”
玉霜羞红了娇靥,也悲痛到了极点,道:“你所以爱我,是因为我的容貌长得好?”
卖参人道:“霜姑娘,人好好色而恶……”
玉霜道:“假如我在这刹那之间变得丑陋可怖,你还爱我么?”
卖参人笑道:“霜姑娘说笑了,一个美貌无比,风华绝代的人,怎么能在这刹那之间变成一个丑陋可怖的人,霜姑娘又不是鬼……”
玉霜道:“我自有办法!”抬手往娇靥上抓去。
可是,她那手指还没有碰到脸,便倏觉手肘部位一麻,那只手就停在半空抬不上去了。
玉霜惊怒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卖参人淡然说道:“我正要请教,霜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玉霜道:“这张脸害我,误我,我要毁了它。”
卖参人道:“我要告诉霜姑娘,那没有用,我已经见过霜姑娘,我知道你是一个风华绝代,容颜盖世的美人,再说,你能毁了脸,却无法毁了你那娇贵的玉躯,更重要的你要这么做,就救不了你那位胖叔。”
玉霜真如冷水浇头,又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她没办法了,也说不出话来了。
卖参人接着说道:“霜姑娘,一刻值干金……”
玉霜悲声说道:“郭玉霜好苦,好薄的命……”一咬牙,一横心,道:“好,我把这身清白交给你,你先把解穴的法子告诉我……”
卖参人笑道:“霜姑娘这是把我当成三岁孩童,万一我说出解穴方法之后,霜姑娘来个耍赖逃跑,我岂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种傻事我不干。”
玉霜冷冷说道:“你看错人了,郭家的人向来一诺千金。”
卖参人道:“在我看来,倾当世之能也抵不过霜姑娘的人!”
玉霜道:“你有一身高绝所学,还怕我跑了?”
卖参人道:“我不怕霜姑娘跑,我有绝对的把握,霜姑娘跑不出这个鼓楼,可是我凡事不愿用强……”
玉霜道:“你这跟用强有什么分别?”
“不!”卖参人道:“至少霜姑娘如今是自愿舍身,我说的是在霜姑娘还没有获得那解穴法之前,这话霜姑娘明白。”
玉霜道:“我明白,我懂,可是我更明白,我更懂,你若不先把解穴法告诉我,我很有可能是白白舍身……”
卖参人道:“不,霜姑娘,绝不会,我一言九鼎……”
玉霜道:“你也别把我当成三岁孩童。”
卖参人沉思了一下,道:“霜姑娘,你只有相信我,要知现在离一个对时已经近了,万一因为霜姑娘的犹豫耽误了一条性命……”
玉霜心神抖颤,悲怒叫道:“你,你好卑鄙!”
卖参人道:“霜姑娘,骂,既不疼也不痒,如果霜姑娘你愿意,认为骂可以泄愤,可以救人,请尽管骂好了!”
玉霜没有再骂,却颤声说道:“你可知道,这样等于是毁了我一辈子,等于是杀我。”
卖参人道:“霜姑娘,这二者我都不敢苟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霜姑娘绝不会待在令尊身边,既然这样,跟我有什么不可以,我担保不让你受丝毫委屈,让你永远生活在幸福里,金屋香车,仆婢成群……”
玉霜道:“你以为我会嫁你,我会跟你?”
卖参人道:“霜姑娘既然把身子交给了我,还能嫁别人,跟别人么?”
玉霜道:“你错会了我的意思,我会羞愤自绝……”
卖参人道:“霜姑娘,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你便要跟我样地活在这世上一天,你永远没有机会!”
不待玉霜再说,卖参人又接着道:“霜姑娘,时刻更近了。”
玉霜羞怒悲愤已极,可是她没有办法,在这一刹那,她想到了很多,她想到了玉翎雕、她的父母、她的亲人……
她心颤,身颤,心为之碎,肠为之断,奈何,楼外寂静,她所想到的人,没有一个及时出现,没一个来。
卖参人再次催促道:“霜姑娘……”
玉霜冰冷说道:“我过来了,只要你良心能安,随你了!”
迈步往卖参人立身处走了过去。
近了,她听见了卖参人的鼻息,但是她没有停,甚至没有顿一顿,更近了,她几乎觉得碰到了卖参人。
就在这时候,卖参人突然开口了:“霜姑娘,可以停步了!”
玉霜果然停了步。
卖参人道:“容我先一亲芳泽……”
玉霜没动,也没说话,她整个人已麻木了。
然而,她听见卖参人这么说,可没觉得卖参人碰到了她身子的任何一处,适时,卖参人笑了。
玉霜冰冷说道:“你笑什么,很得意,是么?”
“当然!”卖参人道:“孤傲高洁的霜姑娘,竟这么温顺、这么柔婉地听我的话,情愿任我摆布,我还能不得意么?”
玉霜道:“你不必再多说了……”
卖参人道:“容我再说一句,霜姑娘也一定很喜欢听这一句……”
玉霜道:“你说吧!”
卖参人道:“霜姑娘请试用手往身左摸一摸,那儿有个石墩,摸着它后,霜姑娘可以坐下,那只能坐一个人。”
玉霜道:“我不愿意坐下!”
卖参人道:“难道霜姑娘不愿意陪我谈谈?”
玉霜一怔,道:“谈谈?”
卖参人道:“是的,霜姑娘,谈谈,仅此而已。”
玉霜讶然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卖参人道:“很简单,把身子交给我,或坐在暗中陪我谈谈,以慰我思慕之饥渴,这二者请霜姑娘任选其一!”
玉霜诧异欲绝,道:“难道你不……”
卖参人笑道:“难道霜姑娘非要我那样不可么?”
玉霜忙道:“不,我没有那意思……”
卖参人笑道:“那么霜姑娘就请选后者。”
玉霜当然听话,忙伸手左摸,果然,她摸着了一个圆圆的石墩,那石墩的大小,也的确只能坐一个人。
她连忙地,而且放心地坐了下去。
她坐定,卖参人那里又开了口:“霜姑娘,先请恕我适才太过火的残虐。”
什么?残虐,刚才那是残虐?
玉霜心中一块石块掉落,同时,她也感到一阵羞怒悲愤攀上心头,她高扬着眉梢儿,冷冷说道:“我谢谢你,你也知道那太以过火么?”
卖参人道:“霜姑娘,你只应该感谢我,甚至感激我,而绝不应该得理不饶人地反过来责备我,对么?”
玉霜抗声说道:“为什么我绝不应该……”
那卖参人道:“霜姑娘是个明白人,应该用不着我多说。”
是的,丝毫不错,她自愿舍身,此时此地,卖参人可以夺去她的清白,可是人家放过了这机会,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诚如人家所说,她只该感谢,甚至于感激,而不该反过来得理不饶人,反过来责备人。想到了这些,玉霜心服地默然了。
那卖参人却又道:“接下来,我该跟霜姑娘谈谈,我所以坚持要见霜姑娘一面,谋求与霜姑娘一会的真正意思何在了。”
玉霜忙道:“你还有别的意图?”
卖参人道:“不,霜姑娘,应该说这才是我真正而唯一的意图,只是霜姑娘别担心,也别害怕,我绝不会伤害霜姑娘的,我也不忍……”
那两字略嫌轻薄的不忍,听得玉霜眉锋一皱,但是她不敢发作,因为她真有点“怕”这位莫测高深的卖参人。
立即她道:“三更半夜地,你用那令人不得不来的强邀手法,邀约一个女儿家到这种地方会面,还有什么好意图么?”
卖参人道:“霜姑娘,你错了,也把人都看坏了,但得光明心地,仰不愧,俯不怍,便是孤男寡女独处又何妨?”
玉霜往那看不见的黑暗中深深看了一眼,道:“我似乎应该对你刮目相看。”
卖参人道:“应该,但也不必,我不愿勉强,也不能勉强,最好还是等霜姑娘稍时安然离去之后自己看。”
玉霜道:“好吧,说你那真正而唯一的意图吧。”
卖参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霜姑娘,对你,我倾慕已久……”
玉霜心里一跳,道:“我明白了,你似乎不必再说下去了。”
卖参人道:“为什么,霜姑娘,难道倾慕也是坏的,是邪恶,是罪孽?君子好逑,这该是人之常情,便是无知的鸟兽也不例外,假如这是邪恶,这是罪孽,那么古往今来就不会有那么多可歌可泣有情儿女留传下来的佳话了……”
玉霜道:“你很会说话。”
卖参人道:“这是实情,我举个例子霜姑娘且听听,关前辈的当年,令尊的过去,还有霜姑娘与二姑娘的如今……”
玉霜猛然一惊,心神连震,急道“哪位关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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