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往后一摇,道:“来个人,带这位爷后面去……”
过来个伙计,躬身哈腰往里让。
小胡子客老实不客气,翻腕把珠子纳入袖里,当先迈步往里行去,进了一进后院,两个老者的话声从正南那间上房里传了出来,听不怎么清楚。
小胡子往那间上房扫了一眼,停步说道:“正南那间上房的隔壁那间有人住么?”
伙计忙道:“没有,没人住,空着呢!”
小胡子客一点头,道:“好,我就要这一间,你另外再替我留一间。”
他选上了两个老者隔壁的那一间,伙计开门,安置客人,忙了一阵之后退出去了。
伙计走了,小胡子客摸出一锭银子塞给了那挑行李的,摆了摆手,道:“谢谢你了,多了的送给你了。”
挑行李的千恩万谢走了,小胡子客往炕上一坐,笑了。
李克威不声不响走了,欠了吃住没给,“龙记客栈”不在乎,可是范奎不得不往山里报。
大爷燕翎更不会当回事,只因为他认为郭家的人欠人家的情,可是他暗暗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没别的,因为李克威这个人神秘高深,令人莫测,同时他跟皇族亲贵有关,“龙记客栈”里走了个李克威,住进个小胡子客,之后,一切平静,可是两个老者心里不平静。
第二天魁伟老者到前面柜台闲聊,有意无意地问了这么一句:“掌柜的,有间上房里住的有人,怎么没见人影?”
范奎“哦!”地一声道:“那是一个姓李的客人住的,他走了。”
魁伟老者一怔忙道:“走了?我怎么还没瞧见他回来过?”
范奎笑道:“何只是你老哥,就连我这个掌柜的也不知道,前两天他有事出去了,一去就没再回来,这不是走了么?”
巧事儿天天有,没有今天多,范奎刚说完话,纪冲跨步进了门,他转眼望向范奎,道:“您说谁,那位李爷?”
范奎道:“是啊,怎么,你知道?”
纪冲道:“我怎么不知道,昨天我就碰见了他……”
范奎“哦!”了一声,魁伟老者精神一振,忙问道:“老弟,你在什么地方碰见了他?”
纪冲两眼一翻道:“怎么,你问这干什么?你认识他么?”
范奎神色一动,轻叱说道:“纪冲,别这么没规矩,好好说。”
纪冲可不敢跟范奎瞪眼,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魁伟老者皱了眉,没说话。
范奎扫了他一眼,道:“马大爷,看样子这位李爷认识您二位?”
魁伟老者如大梦初醒,“唔!”地一声忙摇头说道:“不,那怎么会,人家只是不愿买我兄弟的马,唉,这从何说起啊,就是他要买,我兄弟也舍不得卖呀……”
范奎何等老练,他没再往下问,点头说道:“可不是么,换了是我有这种坐骑,我也舍不得……”
转眼望向纪冲道:“怎么,忙完了?”
纪冲摇头说道:“忙完了?您说,行里的事可有忙完的时候?我是过来问问,山里什么时候要车。”
范奎道:“现在用不着了。”
纪冲一怔道:?怎么?用不着了,不是说霜姑娘要……”
范奎瞪了他一眼,道:“用不着就是用不着了,你回去说一声去吧!”
纪冲有点像摸不着头脑的丈二金刚。可是他没敢再问,答应一声走了。
他走了,魁伟老者也折回了后院。
他步履匆匆,一进屋门便道:“阿骏,收拾收拾吧,咱们该走了。”
瘦削老者正在炕上躺着,闻言翻身爬起,瞪着眼道:“怎么,阿腾,不等……”
“等谁呀!”魁伟老者懊丧地道:“少爷走了,咱们这一趟算白来了。”
瘦削老者忙问所以!
魁伟老者遂把听来的说了一遍,听毕,瘦削老者跳脚而起,往外便冲。
魁伟老者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道:“阿骏,你哪儿去?”
瘦削老者怒声说道:“我找那大个子去,我要打烂他那张快嘴。要不是他,少爷怎么会知道咱们来了,一进门不就让咱们碰上了么?”
魁伟老者说道:“要怪怪咱们自己,别怪别人。”
瘦削老者道:“你就会把错往自己头上扣,为什么怪咱们自己?”
魁伟老者道:“谁叫你我粗心大意,把马仍留在客栈门外,自己牧场里的马,少爷还能认不出?”
瘦削老头儿呆了一呆,道:“对,咱们怎么这么糊涂,该死,该死,简直该死!”
“叭!”地一声,一巴掌拍在自己后脑门上,叫道:“阿腾,可没懊悔死我,现在怎么办?好不容易摸对了地儿,结果却是一趟白跑,如今少爷知道咱们出来了,他还不处处留神,时时提高警觉,再想找着他谈何容易!”
魁伟老者脸上没有表情,道:“阿骏,爷的令谕,就是跑断两条腿也得跑,谁叫咱们粗心大意?如今唯一让人心安的,是少爷还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也希望以后这样……”
瘦削老者道:“你看会么?”
魁伟老者道:“谁知道,我只是希望,至于会不会,那就要看老天爷是怎样安排了,但愿安排得别让爷伤心。”
瘦削老者口齿启动了一下,但终于没说话,好半天,他才有气无力地问了这么一句:“那……阿腾,咱们哪儿去?”
魁伟老者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哪儿有少爷的踪迹往哪儿去,反正这儿已没待下去的价值,也不能再多待了……”
瘦削老者目光一凝,道:“不能再多待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魁伟老者道:“你不明白么,人家已对咱们动了疑,再待下去不让人看穿,也必让人跟马贼扯到一处去。”
瘦削老者道:“怎么,人家已对咱们动了疑?”
魁伟老者道:“别耽误了,咱们一边收拾一边说……”
于是,两个人动手收拾了起来。
瘦削老者一边收拾一边说道:“有什么好收拾的,站起来就能走……”
魁伟老者道:“阿骏,我刚才听说郭爷的姑娘走了。”
瘦削老者道:“走了?上哪儿去了?”
魁伟老者道:“自然是回去了。”
瘦削老者道:“昨天还在这儿呢,怎么今儿个就走了?”
魁伟老者道:“谁知道,大半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瘦削老者道:“对,走吧,咱们也该走了,可是什么时候才是咱们该回去的时候。”
魁伟老者道:“找到少爷时候。”
瘦削老者道:“走吧,找少爷去吧。”
话落,他跟魁伟老者扛着简单的行囊出了门。
刚出门,隔壁房里走出了小胡子客,他一怔,忙道:“怎么,二位要走?”
瘦削老者没理他,魁伟老者点了点头,道:“是的。”
小胡子客道:“那正好,我换间上房……”立即扬声叫道:“伙计,伙计……”
魁伟老者皱了眉。
瘦削老者道:“亏你好心情,这种人理他干什么?”
他两个很快地出了后院。
小胡子客没再叫伙计,站在哪儿一付怅然神色,只见他嘴唇翕动,只听他喃喃自语:“腾叔、骏叔,您二位原谅,我现在不能回去,还没到回去的时候,只到了时候,不用人找,也不用义父下令,我自己会回去的……”
旋即,他扬了眉:“她走了,她走干什么,是为躲我还是……嗯,腾叔说得对,这儿已经没有呆下去的价值了,我也走。”
转身进了房。
第十七章 玉 女 劫
路过了“大凌河口”,再过“沟帮子”,这就不是“万安道”了。
也就是说这条路已出了“万安道”范围。虽说已出了“万安道”范围,可是到底离“万安道”也不过十几里路。
一辆单套马车在这条路上缓缓地驰动着。
车辕上赶车的,是个瘦老头儿,这一带风沙不算小,瘦老头一个脑袋裹在风帽里,紧紧的。
车帘也低垂着,看不见车里是装的货,还是坐着人,不管是装货也好,坐人也好,在行家眼里,一看就知道这车里没有多少东西,因为车轮压不出沟来。
“万安道”上马车多,那是因为人都是图个平安,离了“万安道”,那就车马稀少,行人无几了。
像这辆马车走的这条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眼四望下,黄黄的一片,全是荒郊行。在这条路上行走,无论人马,都有点提心吊胆。
走着走着赶车的开了口:“姑娘,您坐稳了,我要赶一阵子了,要像这么走,到天黑也瞧不见一盏灯,那可是麻烦。”
只听车里响起了无限轻柔甜美的话声:“老人家您请吧,我不要紧,只别让牲口太累了就是。”
赶车老头儿道:“您别担心牲口了,真是,像您这么一位姑娘家,是说什么也不该一个人出远门儿的,年头算不得太平,路上也不算干净,您家里的人也真放心。”
车里那甜美话声道:“谢谢老人家,这条路我走过好几回了,都没碰上事……”
“姑娘啊,”赶车老头儿道:“那种事碰不得,一年也好,十年也好,碰上一回也就够了,我是个男人,又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我倒不怕什么,再说为了吃口饭,就是心里怕,人也得在这条路上跑,您就不同了,您是个姑娘家……”
车里那甜美话声道:“谢谢老人家,下回我再也不会出来了,您请赶路吧。”
赶车老头儿应了一声,扬鞭便要抽下,鞭是抽下了,但却是无力的一鞭,手臂软得像绵,整个身子跟着往下滑,往下滑,终于倒在车辕上。
他那灰灰的胡子下,渐渐地渗出了一股殷红色的东西,越渗越多,越渗越多。
车里那甜美话声又自响起:“老人家,您怎么不赶啊。”
赶车老头儿两眼翻着,嘴张着,可是他没说话。
车里那甜美话声又道:“老人家,我跟您说话呢。”
赶车老头儿仍没反应。
霍地,车帘掀开了,车里探出一颗乌云螓首,好美的一位大姑娘,她,是姑娘玉霜。
玉霜何等人,一看就明白了,她脸色一变,惊得呆了一呆,可是抬眼看,车前,车左,车右,空荡,寂静,没有一个人影,这是谁下的毒手?
玉霜心知不对,她娇躯一闪,整个人窜出了车外,人刚落地,她神情猛震,车后,紧贴着车后,跟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身材颀长的白衣人,他,一块青纱蒙着脸,只有两个透射犀利目光的洞,让人看不见面貌。
玉霜脱口喝问道:“你是……”
白衣人倏然停了步,道:“你可是郭玉霜郭姑娘?”
玉霜一点头道:“不错,我是郭玉霜,你是……”
白衣人冷然一笑道:“郭姑娘真是健忘。”抬手扯去了蒙面轻纱。
玉霜抬手掩口,失声惊叫:“玉珠,是你……”
可不是么,眼前就是俊美的郭玉珠,可是这时候的郭玉珠望之怕人,真能令人心惊胆战。
郭玉珠冷冷一笑道:“难得姑娘还认得我。”
玉霜道:“玉珠,怎么会是你?”
郭玉珠冷漠地道:“是我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不能是我?”
玉霜道:“玉珠,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对我……”
“郭姑娘,”郭玉珠道:“有一点你要明白,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郭玉珠了。”
玉霜道:“玉珠,你这话……”
郭玉珠截口说道:“让我先问你一句,猝然见着我,你有什么感觉?”
玉霜不假思索,道:“高兴,自然是高兴,即惊又喜……”说着说着,她真流下了眼泪。
郭玉珠视若无睹,冷漠得怕人,道:“你为什么惊?”
玉霜道:“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
郭玉珠道:“你又为什么喜?”
玉霜道:“不该么?你是我的亲人……”
郭玉珠冷笑一声道:“亲人?我可不这么想。”
玉霜道:“玉珠,你是怎么了?血浓于水,难道咱们不是亲人?自你……自你走了之后我急,我难受,天天盼望着你能回来,天天盼望着你能……”
郭玉珠截口说道:“难道你不记恨那夜的事?”
玉霜心里一阵难受,但她摇摇头,由衷地道:“不,玉珠,固然那是你一时糊涂,可是毕竟那只是因爱起意,情不自禁,再说咱们毕竟是亲人,亲人之间有什么仇恨……”
郭玉珠冷冷一笑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玉霜道:“玉珠,你该知道我。”
郭玉珠一阵激动,道:“我知道你,当初我不知道你,现在我总算知道了你,我只知道你是个……”
又一阵激动,倏地改口说道:“对那夜……你告诉我,那夜是谁坏了我的事?”
玉霜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愿瞒你,是玉翎雕。”
郭玉珠脸色一变,旋即冷笑说道:“我早该想到是他了,你对他有情是不是?”
玉霜傲然点头,道:“玉珠,我不否认……”
郭玉珠两眼微睁,冷笑说道:“那就难怪了,是他的人,他怎么会让别人碰……”
玉霜道:“玉珠,你不该这么说。”
郭玉珠冷然说道:“那要我怎么说?说他愿意让别人碰你?你告诉我,是‘玉翎雕’告诉你,那夜是我,对么?”
玉霜摇头说道:“不,玉珠,你冤枉他了,他没有说,我问他他不肯说,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真的,玉珠,我没骗你……”
郭玉珠道:“可是你在帮他说话。”
“不,玉珠,”玉霜道:“我也不是帮他说话,这是实情。”
郭玉珠冷笑说道:“实情?算了吧,郭姑娘,郭玉珠已经不是从前的郭玉珠,他不再是个小孩子,随便什么人都能拿两句话哄住的小孩子,我明白,也不怪你,你本该帮他说话,你是他的人嘛……”
玉霜还待再说,郭玉珠话锋忽转,道:“现在咱们旧话重提,你真天天盼着我回去?”
“真的,玉珠,”玉霜道:“是真的,我要有半句违心之论……”
郭玉珠冷然说道:“你盼我回去干什么?”
玉霜道:“干什么?家总是你的,亲人总是你的啊?”
郭玉珠微一摇头道:“不,我郭玉珠已没有家,没有亲人了。”
玉霜道:“玉珠,你怎么能这么说,大伯父、大伯母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你,大伯父是个男人家,男人家毕竟坚强些,大伯父心里难受,可是他不愿流露于外,形诸于色,大伯母则终日以泪洗面……”
郭玉珠冷笑说道:“真的么?”
玉霜道:“玉珠,难道你不相信?”
郭玉珠道:“我相信,我什么都相信,我相信‘玉龙令’已下,到处在搜捕郭玉珠,我相信你盼我回去只是希望我自投罗网,在郭家的家法下命断尸横……”
玉霜颤声说道:“玉珠,你怎么好这么想……”
郭玉珠道:“你要我怎么想,我要占有你,夺你的贞操,污你的清白,你绝不会不恨我,‘玉龙令’已下,郭家谁又能饶得了我?”
玉霜道:“玉珠,你要相信我……”
郭玉珠厉声说道:“我不信。”
玉霜流泪悲声说道:“玉珠,你变了……”
郭玉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一点头,道:“是的,我变了,你知道是什么使然,谁使然么?”
玉霜道:“我不知道。”
郭玉珠冷笑说道:“郭姑娘,你装什么糊涂,你装得还不够么?”
玉霜道:“玉珠,你是说我……”
“不错,”郭玉珠冷然点头,道:“是你,还有那一个可诅咒的情字。”
玉霜道:“玉珠,你要知道,你我是叔伯姐弟,我对你只有姐弟间的爱,手足间的情,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儿儿女情爱的成份,是你不该有……”
郭玉珠道:“我不该有什么,你自问,你我是叔伯姐弟么?”
玉霜道:“难道你不认为是?”
郭玉珠道:“我只知道六叔不是爷爷亲生……”
玉霜道:“可是多少年来,爷爷视他老人家为己出。”
郭玉珠道:“那是一个情字,在血统上并没有关系。”
玉霜道:“可是在郭家人的心目中……”
郭玉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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