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翎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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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翎雕-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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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威眉锋一皱,道:“老爷子,偷字不妥,也难听。”

乾隆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偷字不妥也难听,小兄弟你够风趣的,人品、所学、气度……简直无一不佳,无瑕可击……”

李克威道:“老爷子,您夸奖,谢谢您。”

笑声敛住,乾隆凝目问道:“小兄弟,你那位义父,又何来这方钦赐御佩?”

李克威道:老爷子,沈振东既然奏禀甚详,您就该知道我义父原是位亲贵……”

“我知道。”乾隆一点头道:“这么说,这方御佩是先皇帝赐给你义父的?”

李克威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总不会像我一样是伸手拿来的。”

乾隆倏然而笑,道:“小兄弟,据我所知,先皇帝在位的时候,获此殊荣的,满朝文武挑不出几个,你这位义父是当年满朝文武中的哪一位?”

李克威摇头说道:“老爷子,您原谅,徒忌师讳,子不言父名,我不敢说。”

乾隆道:“那么别提名儿,你义父姓什么?”

李克威道:“我父严谕,连姓都不准对人说。”

乾隆笑笑说道:“小兄弟,看你这身所学,当年的满朝文武,皇族亲贵之中,只有一人配做你的师父,小兄弟,你跟当年那位威震京城,名满天下的贝勒爷海青,有什么渊源?”

李克威道:“老爷子,这是您猜出来的,我可没有说,我是连一个字也没提,到时候您可得替我做个证。”

乾隆又一次地哈哈大笑,便连站在门口的唐子冀也忍俊不住,笑声中,乾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你放心,将来见着海青,我一定替你做证就是,你没提一个字,连唐子冀都听见了。”

李克威道:“老爷子,我先谢了。”

乾隆笑声歇止,微一抬头道:“我叫你一声克威,你吃不了亏,想当年我跟海青称兄道弟,算得上是一对莫逆之交,知心的朋友,论年岁,我比海青小,你用不着再叫我老爷子,愿意嘛,就叫我一声四叔……”

李克威道:“这是殊荣,谁不愿意有个皇上叔叔,换个人就是磕头求也求不到,我哪有不愿意的,这声四叔我是叫定了……”

李克威的说话,乾隆他为之暗暗心喜。

谁知李克威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番话:“四叔,这声四叔我可以叫,只是您来意……”

乾隆忙道:“怎么,克威?”

李克威道:“您不是来求才的么?”

乾隆道:“是啊,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玩儿?”

李克威淡然一笑道:“四叔,正如您所说,我不愿妄自菲薄,我有一身文武,放眼当今,敢夸少有敌手,我算得上是个奇才,只是……”微一摇头,接道:“我不敢让您求我。”

乾隆一摆手,道:“上一代的好交情,别跟四叔客气。”

李克威含笑说道:“只怕您会错了意?”

乾隆一怔道:“怎么,我会错了意。”

李克威点头道:“是的,四叔,我恐怕要让您失望,辜负您一番厚爱……”

乾隆忙道:“怎么,克威,你是不愿意……”

李克威摇头说道:“倒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义父严谕,官家、郭家,不许我沾惹任何一方,我不敢不遵,所以……”

乾隆直了眼,叫道:“海青他怎么……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克威摇头说道:“我不明白,也不敢多问,反正他老人家这么交待,我这做晚辈的就只有敬遵而不敢违背。”

乾隆道:“真的,克威,他真这么说过?”

李克威道:“四叔,克威有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胆,但却没有那种欺君的天胆。”

乾隆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不出头还则罢了,怎么也教晚一辈的……这……这简直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李克威淡然一笑道:“四叔,这不是我喜欢听的。”

乾隆忙转话锋,道:“克威,我来了,你能不给我这个面子,今后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放,怎么再当皇上,怎么再……”

“四叔,您言重了。”李克威道:“我说过,这是殊荣,您御驾亲临,降大尊,纡大贵,我感动您而且感激,更应涕零叩首,以死相报,无如,四叔,义父的令谕难违。”

乾隆道:“他那是令谕,我是旨谕。”

李克威道:“四叔,我敢抗旨但不敢违令谕。”

乾隆还待再说,门外唐子冀飞快递过眼色。

乾隆他会意,当即一点头道:“好吧,我不勉强……”

李克威忙道:“谢谢您,四叔。”

乾隆摆了摆手道:“别跟四叔客气,凡事都不能勉强,勉强不太好,尤其这种事,你要不心甘情愿,那事情做起来就别扭……”

李克威道:“您要原谅,我父的令谕难违。”

乾隆道:“又是令谕,我听了就讨厌,说起来海青这个人我真摸不透他,唉,告诉我,克威,他怎么样,还好么?”

李克威道:“谢谢您,他老人家安好。”

乾隆道:“他好,真的?”

李克威愕道:“怎么不真?您这话……”

乾隆摇头说道;“既然好就好,你不知道,我真怕他受不了当年……”叹了口气接道:“我刚才说摸不透他,现在越提就越摸不透他,克威,你义父的当年事,你知道多少?”

(海贝勒生平事迹,在拙作‘满江红’书中有详载,敬请参阅)

李克威道:“可以说全知道。”

乾隆道:“谁告诉你的,他自己么?”

“不,”李克威道:“是我八位叔叔。”

“八位叔叔?”乾隆怔了一怔,旋即“哦”了两声道:“我明白了,你是指海腾他八个?”

李克威道:“是的,四叔。”

乾隆摇摇头,脸上浮起一片追忆色,道:“提起他八个来,叫人又兴起一份怀念,海青这个人难得,海腾八个从年轻时就跟着他,从新疆到北京,又从北京到新疆,一晃这多年,始终是忠心耿耿,如今怕他八个也老了……”

李克威道:“可不是么,胡子都长了。”

“怎么,瞧瞧你四叔我,我比他八个小,我都胡子老长了,又何况他八个哩!好么,他八个?”

李克威道:“谢谢您,他八位也安好。”

乾隆轻轻叹了口气,道:“恐怕他八个和海青一样,外边看起来都很好,可是心里就未必见得好了,你的义父你知道,我了解他也很够,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心里怎么着,表面上却装成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根本不向人说一个字,要不是海腾八个把他的当年事告诉了你,你休想从他嘴里听一个字……”

李克威点了点头道:“您没说错,他老人家就是这样!”

乾隆道:“我还能说错他,对他,别的我都明白,我就不明白他怎么能忍受郭老六横刀夺爱,夺去了他的梅心,最后居然还对郭家客客气气,忍让到这个地步。”

李克威道:“听八位叔叔说,他老人家是冲着那股不平凡的交情。”

乾隆点头说道:“那股交情的确不平凡,他和郭老六亲如兄弟,天高地厚,为他跟先皇爷拍桌子要云珠,为他不惜惹先皇爷动气要那顶‘九龙冠’,为他毙大内侍卫,甚至于不惜为他把脑袋丢了,可是郭老六又怎么样,最后却来了那么一招,把他痴爱多少年的梅心给夺走了,他郭老六又顾了什么交情……”

李克威脸色有点异样,道:“四叔,您说过,凡事勉强不得,尤其这个情字,八位叔叔说,也许他老人家跟那位梅姑娘没缘份……”

“傻小子,”乾隆道:“什么叫缘份,你四叔我宫里有那么多位,难道她们每个跟我都有缘份,假如没郭老六在中间插上一脚,你说梅心她到头来跟谁有缘份。”

李克威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其实,您知道,那位梅姑娘是他老人家亲身送往郭家的……”

“当然!”,乾隆道:“你说,克威,一个心跟本不向着自己的女人,要她干什么,能勉勉强强过一辈子么,那更痛苦,郭老六他多厉害呀,他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来个故作大方,你明白么,傻小子。” 李克威扬起了眉,脸色有点发白,道:“他老人家委实是个好说话的老好人。”

乾隆道:“却令人替他叫屈。”

李克威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八位叔叔也跟他老人家一样……”

“傻小子,”乾隆道:“你可真够傻的,不一样又能怎么样呀,我敢说海腾八个心里一定不好受,一定不忿,简直想拼了郭家,可是你知道,有你义父一句话,他们就不敢不听,只好忍了,让那满嘴的血和着泪水往肚子里流了。”

李克威神色有点怕人,道:“四叔,您真认为是这样么?”

“怎么不真,”乾隆道:“有一点错你四叔愿输点什么,你不知道你义父跟你这八位叔叔么,唉,其实海青也是用心良苦,近百年来,郭家绝学一直找不到对手,加上一套‘大罗剑’更是如虎添翼,他只有你这么一个衣钵传人,哪能不为你着想啊。”

李克威两眼一睁,道:“你是说他老人家怕我斗不过郭家?”

乾隆道:“说得那个一点,他简直是怕你死在郭家人手里。”

李克威冰冷说道:“那您错了,四叔,他老人家传授我的这身武艺,放眼郭家,除了郭燕南之外,只怕找不到第二个对手。”

乾隆猛然一喜,他忍住了,含笑问道:“真的么?”

李克威道:“您不相信?”

“不,”乾隆笑着说道:“你四叔相信,怎么会不相信,海青的衣钵传人在郭家挑不出对手,这是一件可喜的事,这是一件……”

门外唐子冀轻咳一声说道:“老爷子,时候不早了。”

乾隆偏过头去,说道:“我知道,这就走……”

说着,他站了起来,含笑接道:“可真是,不知不觉呆了老半天了,不管怎么说,能见着你就跟见着海青一样,我心里很高兴,也算不虚此行,我不能在这里久待,有空时上承德找我去,跟我好好聊几天,你歇着吧,我走了。”

他可是当真,说完了话,转身说走。李克威跟着站起来,叫道:“四叔,您请等等。”

乾隆停步回身,道:“怎么,还有什么事是么?”

李克威没说话,摊手伸了过去。

乾隆讶然说道:“你要什么?”

李克威道:“您的旨谕。”

“旨谕,”乾隆两眼一直道:“克威,你是要……”

李克威道:“刚说过,您的旨谕。”

乾隆道:“这么说,你……你是改变了心意?”

李克威微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乾隆道:“克威,你义父……”

李克威道:“您可以不管那么多么?”

乾隆道:“你以为我愿意管,我是要你三思……”

李克威道:“我已经想过了。”

乾隆一阵惊喜,旋即正色点头,道:“那好,你听着,他日若是海青为难你,自有我替你担着,只管放心,大胆替四叔做事,四叔不会亏待你的……”

翻腕自袖管摸出一块玉佩放在李克威掌心上,道:“拿着这个,凭它,你能调用天下兵马、大内侍卫,在我身边的也好,在外头的也好,一律听你指挥,谁不听你就摘谁的脑袋,我准你先斩后奏,还有,需要什么,只管找‘辽东镖局’……”

李克威道:“沈振东?”

“不,”乾隆道:“局主‘小孟尝’任少君,他是我的人,而且是亲信。”

李克威呆一呆道:“怎么,‘辽东镖局’局主任少君是您的……”

乾隆笑道:“没想到,是不?现在知道了,一家人,要钱要人,尽管找他,连他也得听你的,我走了,你别送了。”摆摆手,轻身出门而去。

李克威当真没送,在那里愣愣地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

第二十九章 海 老 人

一条长而高的山脉,静静地趴伏在夜色中。

它看上去像一条趴伏在夜色里的巨蟒,是那么怕人。

在这条山脉下,闪动着一点微弱的灯光,近看,这点微弱的灯光,是从一座破庙后院那断墙里透射出来的。

这座破庙后院的断墙外,是一片荒凉凄清的旷野,野草老高,东一块石头,西一堆土。

断墙里,有一间禅房,就那么一间,这点微弱的灯光,就是从这间禅房那破空隙里透射出来的。

这时候从这间禅房里,除了透射出那点微弱的灯光外,还传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哭声。

这哭声,与其说它是哭声,不如说它是饮泣声。

而且这哭声似乎被人极力地压抑,所以它听了若有若无,极其低微。

尽管它极其低微,可是在此时此地,却令人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之感。

突然,那通往前院门的石阶上有东西动一动。

那是个影子,人影,很高很大的人影。

这很高很大的人影在石阶上停了一停,然后又开始移动,下了石阶,过了小路,最后停在那间禅房门口。

人影抬起了手,禅房门口响起了两声剥啄。饮泣声停止,只听得禅房里一个女子低声惊声地问道:“谁呀?”

那人影语声苍劲,但很祥和:“姑娘,是我,一个跟姑娘一起投宿在这座破庙里的人。”

禅房里那女子说道:“你要干什么?”

那人影道:“我来问问姑娘有什么伤心事,哭得这么悲切。”

禅房里那女子说道:“没什么,谢谢你……”

那人影道:“姑娘,同在旅途,有什么困难请告诉我……”

禅房里那女子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没什么困难。”

那人影道:“姑娘,也许我太爱管闲事了些,不过我以为姑娘一个人投宿荒野破庙,哭得那么悲切,绝非无因。”

禅房中那女子道:“这是我的事,请不必过问……”

那人影道:“姑娘,事既被我碰上了,我要是不过问的话,我的心里会很不安,今后也永远耿耿难释,这话也许说来可笑,可是我就是这么个人……”

禅房中那女子道:“这件事你帮不了我的忙……”

“那不一定,姑娘。”那人影道:“在我看来,世上没有我不能办的事。”

禅房中那女子说道:“就算你能办吧,可是我不愿……”

那人影截口说道:“姑娘是说不愿对我这个陌生人,诉说心事?”

禅房中那女子道:“我不愿否认……”

那人影道:“姑娘可知道这想法误了多少事,害了多少人么?”

禅房中那女子道:“我知道,可是我……”

那人影道:“姑娘,我出自诚恳。”

禅房中那女子道:“我感激……”

那人影道:“姑娘可否开开门说话?”

禅房中那女子道:“这样隔着门说话不一样么。”

那人影道:“听姑娘谈吐,姑娘并非世俗中人……”

禅房中那女子道:“地处荒郊旷野,如今又是这么深夜,我不能不防。”

那人影笑道:“姑娘,说句话你也许不信,我若有什么坏心歹意念,休说这区区一间禅房一块门板,就是一座山也挡不住我。”

禅房中那女子道:“那么你自己把门震开好了。”

那人影道:“这破庙虽说久绝香火,但毕竟还是有主之物,我怎好轻易毁坏他人之物,再说我也不愿意这么做……”

只听门栓动了一下,随听禅房中那女子说道:“我已经把门栓拉开了,你只要推一下就行了。”

那人影道:“谢谢姑娘见信。”

抬手推开了禅房门,“吱呀!”一声,传出老远,在这夜静时分,尤其在这荒郊旷野的破庙里,听来份外刺耳,格外懔人。

门开处,灯光外泻,门里门外两个人,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禅房门里,靠着一张破木床,站着个黑衣女子,她看来很年轻,长得也很美,无如美目红肿,乌云蓬松,人显得很憔悴,很疲乏,像是经过长途跋涉,多日来未曾梳洗。

她一只玉手按在腰间,红肿的美目凝注门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门外,站着个身躯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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