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友仁从驴车上跳下来,又将驴系在了猪圈的栏杆上,说道,“兴元给咱家的。”
惠娘瞧瞧驴,又瞧瞧蔡友仁,“爹,咱家真有驴了?”
蔡友仁摸摸惠娘的脑袋,“这驴可不就在院子里头,不信你就去瞧瞧。”
惠娘也是打算着等过个几日便让蔡友仁去镇上买头驴,就这么天天走街串巷,靠着两条腿,肯定是吃不消。这正打算着,未曾想,蔡友仁倒是直接给牵了一头回来了,就连车都备齐了。
惠娘绕着驴转了几圈,打量了一番,虽说不会相驴,可瞧着这驴比前头表姑家的还大些,长得也健硕,心下便欢喜。
这驴见惠娘不停地走来 ,扯着嗓子,“昂昂昂”地叫了几声。
这么一叫,倒是把陈氏和许氏引出来了,见着蔡友仁院子里竟然停了一辆驴车,面色皆是有些怪异。这陈氏因着心里憋着一股气,“哼”了一声便又回了灶间。只有这陈氏拿着锅铲,嘴里嘟囔着。
惠娘不用脑子想,也知不是什么好话,故意拍了几声驴背,这驴又叫了起来,惠娘得意地朝许氏瞟了一眼,果真这许氏生气了,白了一张脸,叉着腰便要骂起来。
惠娘转了身便回屋子,哪里顾得上这许氏。
李氏从厨房里头捧了一大把秸秆喂了驴。这才拉过蔡友仁问道,“你见着兴元了?”
蔡友仁“嘿嘿”笑了两声,“见着了。我想着咱泽文如今就在李家念书,天天路过这李沟头偏不去你娘家,怕人家说三道四,我今儿就特意给你娘家送豆腐去了。正巧碰着了兴元,就和他聊了几句,他见我挑了一担子豆腐,吃力得很,非要把他家里那头驴给我。说是买了骡子用不着驴了,这宰了吃了也舍不得,就这么一直养在那儿,还天天费草料。”
李氏心窝一暖,觉得自己的弟弟是真心向着自己,可一想起自己的弟妹,便觉得心里磕碜,叹道,“那兴元媳妇没说什么?”
“怎么没说,跟兴元闹了一通,兴元把驴套上了车,就赶着我先走。我想着,咱不能白占他们的便宜,就跟他说了明日把钱送过去。我估摸着镇上驴市卖一贯铜钱,再加上这车,明日我就拿个一贯一百文铜钱过去。你要是舍不得这钱,我现在就把驴车还回去。”
李氏忙道,“你胡说什么,怎会舍不得?你每天都这么挑着豆腐去卖,还起得这般早,我也心疼着呢。可就是担心这弟妹为了这事儿跟兴元闹起来,倒是坏了他们家的事了。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惠娘听了这话,却道,“爹,这驴已经牵回来了,咱就别牵回去了。明儿我跟着你一道去把钱给小舅,这事不就成了?小舅母又不是舍不得驴,肯定是舍不得钱,这钱一还回去,她还能说什么?明儿我就跟着你一道去,顺便帮着你一道卖豆渣饼。”
蔡友仁却是犹豫,“你这天天跟着我们早起,定是要累着了,爹一人去就行。”
“爹,今儿我去镇上可是把豆渣饼都卖光了的,一共五十文呢。明儿我跟着你一道去,跟那些大婶子好好讲讲怎么用豆渣饼做菜吃,她们只要知道这东西好吃,肯定乐意买。”
蔡友仁听了惠娘这般讲,便只有同意了,惠娘可是比他能说会道。
李氏刚想再炒一个菜,便布置着吃饭,却是想起了惠娘走之前说过菜地要拦篱笆的事,便跟蔡友仁说了。
蔡友仁一听,想着这事是得了了,当即便是拿了斧子就去菜地了,李氏跟在他后头一道去,惠娘则回了厨房里炒菜。这一边烧火,一边炒菜,果真听到后头菜地里有吵架声传来。
惠娘甚是心安,不怕他们软了心。如今这蔡友仁和李氏是铁了心的要分家,这两人又跟陈氏相似,皆是吃软不吃硬,这许氏和陈氏越是强势,越是越胡搅蛮缠,这两人是越发铁了心。
蔡友仁和李氏从菜地里头回来,已是不早了,惠娘忙帮着他们准备好了碗筷。
两人洗了手,端起了饭便吃起来。蔡友仁嚼了一口饭,道,“还真让惠娘说准了,娘和大嫂果然是来闹了。亏得挑了爹在的时候,若不然,咱这篱笆可是拦不起来了。”
惠娘喝了口汤,心想着这家里也就蔡老头一个能治住陈氏和许氏的了,不趁着他在家,谁能拦得住陈氏和许氏的胡搅蛮缠?
吃罢午饭,蔡友仁便想着要去种树。惠娘忙拦住了,让蔡友仁和李氏去睡会儿,这种树又不急在一时半会儿的。蔡友仁和李氏是真累了,也没硬撑着,也就真去午睡了。
惠娘则挎了个篮子去屋后瞧瞧这菜地的篱笆做得怎么样了。这蔡友仁做得活儿还真是有模有样,都把这菜地弄得像是一个小院子似的了,这篱笆围得不高不矮,要跨过来,还真得费些力。
惠娘想着去讨些扁豆种子种上,到时沿着这篱笆长了,省得用竹子排架子了。
这么想着,却见张家婶子从屋后出来,惠娘叫了声“张婶”。
这张家婶子见着惠娘,便跨了过来,“惠娘啊,你家菜地围起来了?我也得让我家当家的围起来。昨儿个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的,采了我家好些黄瓜,这才刚刚长出来呢,就被摘了,真是坏心得很。”
惠娘蓦地想起昨日许氏在自己院子里“脆生生”咬着的那黄瓜,笑而不语。
“惠娘,你家可算是分出来了,我早就为你家抱不平了呢,成日里辛辛苦苦地,也没见有个好处,你瞧这一分家,这好运道立即就来了,就这么几天功夫,连驴都买上了。我还听说泽文这么小都去学堂了呢。”
惠娘抿着唇微笑地听这张家婶子的恭维,心里还真有那么一丝受用。
这张家婶子说完了好话,突然变得神秘起来,瞧了眼四周,见着没人,才压低声音道,“惠娘,我问你件事,听你伯娘说,你要嫁到那李员外家做妾去了?”
惠娘这理着篱笆的动作是当即一滞,“婶子真听我伯娘这么讲了?”
“那可不,这几天天天在外头讲她儿子又进私塾了,等过了年,开春了就能考上秀才了呢,还说你要嫁到李家去做妾。”
惠娘握紧了篱笆,这篱笆上的刺没刮,这么一握,一阵钻心的疼传来,惠娘松了手,忍住怒气道,“那婶子见我像是做妾的样子吗?”
张家婶子当真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这才说道,“瞧着不怎么像。我听说这嫁去做妾的,可都是一副能生养的样儿,你才十二,这模样都没长开,怎么想着将你嫁去做妾了?”
“婶子说的可不是这个理?我长这幅模样哪能入的了人家大户人家的眼,可不就是我伯娘见着我堂兄去李家的私塾念书,又没甚钱给我堂兄教束脩钱,看着我年纪差不多了,便自己想着将她侄女送去李家做妾,讨好李家,也不想这李家大门大户的,哪能是个姑娘就收去做妾的?”
这张家婶子一听这话,当即是瞪大了眼睛,“你伯娘当真这么狠心?你可是她亲侄女!平日瞧着就是一副坏人相,还当真这么黑心肠。”
惠娘不接她的话,叹了口气道,“婶子,我先回去了,家里头还忙着呢。”
这张家婶子忙点点头。
正文、46第45章
惠娘回了家里;当即是恨不能直接冲到这许氏家里头,好好撒一次泼,让这许氏也长长记性。这会儿是农闲,瞧着她是成天无所事事;到处嚼舌根;嚼别人家的,惠娘自是懒得搭理,可未曾想,这许氏竟是嚼她舌根了。惠娘自是觉得他们二房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大房的,这该帮不该帮的;她家可是尽着力都帮了,可谓是问心无愧。
想至最后,惠娘还是闷闷地回了自己房间里头;用针就着光,耐着心将掌中的刺挑出来。
半个时辰不到,蔡友仁和李氏便是醒了,这心里念着要做事,起了身也顾不得缓缓,当即是忙着要做活,李氏忙着泡豆子。蔡友仁则是拿了镰刀步履匆匆地去二叔公屋后砍枝条。一会儿的功夫,便拿了一大把回来了,李氏忙帮着用火稍稍烤了。
这么一弄好,蔡友仁又赶紧地带着惠娘去种树。
这野湖周围倒是真荒凉,一边靠着山,另一边倒是有几户人家。湖的西面有一个荒屋,这么些年,瞧着是要倒了,可竟是一直立在这儿,偶尔有人从山上砍柴下来,碰着下雨了,还能到里头躲躲雨。
蔡友仁说这荒屋以前是一个外地的寡妇带着一个孩子住的,里长见着她可怜,让人帮着修了这么一间屋子,让娘俩安个身。可后来这孩子竟是淹死在这湖里了,这寡妇因着伤心,便没继续留在这儿了。
惠娘瞧着这长满荒草的地,估摸着这寡妇应是能干的,这屋子周边好些地都有被开垦过的痕迹。如今人走了,这地又是荒了,野草长得甚是茂盛。
惠娘以前打这儿路过,时不时地见着这荒屋,不知这荒屋的来历,心里也不怕,可今日被蔡友仁这么一说,虽是大白天,惠娘还是觉得心下惴惴,有些惧意。
“爹,要不咱们种远些,离湖太近了,这到了雨季,水漫出来,咱们种的树,可不就是要淹死了?”
蔡友仁瞧了惠娘一张白了的脸,明白了她心里所想,“惠娘可是怕了?”
惠娘点点头,拽紧了蔡友仁的袖子。
蔡友仁“呵呵”笑了两声,抱着枝条带着惠娘去了屋子的对岸,举着锄头,唾了口唾沫,便稍稍犁了地,将枝条插了。惠娘忙去提了一桶水,跟他在身后,一棵棵地浇了水。
惠娘瞧着这刚□去的十几根桑树条,也不知能不能都养活,若是可以是再好不过了,等个一到两年,长成了绿油油的桑树,结满了桑葚儿,心里便觉得欢喜;若是只活了那么一两棵,那得再花一次功夫重新种一次。
这回了家,瞧着时辰差不多,蔡友仁又赶着驴去李家接泽文回来,这么半天的功夫,忙得是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没喝。惠娘看着蔡友仁离去的背影,只盼着这苦日子能快些过去。
翌日一早,泽文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驴车上,面上欢喜得很,朝着惠娘直挥手,让惠娘快些上车坐下来。
惠娘提着两袋子豆渣饼,刚要迈出去,似是想起什么,对李氏道,“娘,这几日咱屋子看严些严,我估摸着可有人要来闹呢。”
李氏不解,未往心里去,这青天白日的,有谁能来闹?若是说婆婆和大嫂,这家都分这么干净了,还有什么可闹的?
惠娘见着李氏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心底叹了口气,这张家婶子空闲多,整日里跟别家的大婶子小媳妇唠唠嗑,嚼嚼舌根,见着别家有好东西,再占个一两样回家。昨儿个自己说得那番话,这张家婶子可不得出去添油加醋地说道一番,本来就见跟自己的伯娘许氏有了那么些仇,这会子,也不知将许氏说成什么样了。
坐在蔡友仁的驴车上,惠娘颇是满足,日子就该这么过,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苦是苦,可心里就是舒坦。
蔡友仁赶着驴车是稳稳当当,这活儿比平日里轻松了可不是一点半点。蔡友仁一个人走,脚程能快些,可泽文年纪小,得顾着他,自己又挑着豆腐,也没法背。这么一路走着,半个多时辰的路,硬是走成了一个时辰不到。如今有了驴车,确实不一样了,不吃力,还省了不少时间。这么一想着,心里是越发感激自己的兄弟李兴元。
这李员外家虽说是在李沟头,却是与这村子离了不少路,建在了山脚下,依山傍水的,风景确是秀美。
到了李府门外,惠娘当即是有些愣神,朱红的大门,炯炯有神的石狮子,这李员外家当真是有钱,与自家那青瓦的屋顶、泥垒的墙一比,一个是天一个是地。蔡友仁推推惠娘的胳膊道,“我送泽文进去,你在这儿看着驴车。”
惠娘点点头,仰起头,瞧着门上的额匾。
待蔡友仁从偏门送完泽文出来,惠娘犹是在发着呆。
蔡友仁驾起了驴车,问到惠娘,“可是羡这李员外家有钱?”
惠娘摇摇头,想起先前去外祖父家遇见李谦墨时,自己的表姐向自己说过,这李谦墨是嫡子。蓦地有些同情这李谦墨,这高门大户,本就是非多,这孩子又讲究个嫡庶有序,这嫡子若是无才,让庶子比了下去,岂不是更悲哀?
蔡友仁将驴车停在了外祖父的院子外头,切了块豆腐让惠娘捧进去。
这会儿,李老头和赵氏正在大堂里吃着早饭,冷不丁地竟是见着惠娘捧着一块豆腐来了,当即便欣喜地迎了上去,“惠娘怎么这会儿工夫来了?吃早饭了吗?一个人来的,还是你娘带你来的?”
惠娘恭谨地叫了人,一一回答了他们的话,便指指院外在拴驴的蔡友仁,道,“爹让我来给你们送块豆腐,他找小舅有些事呢。”
赵氏乐呵呵地接过了豆腐,笑道,“友仁这孩子就是和兴元玩地好呢,这来了家里,就找你小舅唠嗑去了。”
正说着,蔡友仁进了屋叫了声“爹娘”,便带着惠娘要去李兴元的院里。
这李兴元看到驴车,已是在院子里等着了,见到蔡友仁和惠娘从自己爹娘屋里出来,叫道,“友仁姐夫!”
蔡友仁一见着李兴元,面上的笑当即亲切了不少。
这正要过去,这李香菊也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往院门口一站,吮着指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板上的豆腐。见着蔡友仁和惠娘,人也不叫,就这么站着。李香宜似是在洗漱,出来倒水,见着了李兴元,叫了声“姑父”,又见着李香菊挡住了院门,蔡友仁和惠娘出不得,便过来想拉香菊走。
哪只这香菊又开始如以往一般要撒泼,蔡友仁赶忙绕过她,切了一块豆腐递过给李香宜,“侄女,拿回去吧。”
李香宜不好意思,昨儿蔡友仁是送了一大块豆腐的,自己的娘剩了好些,还没吃完。今日自己的姑父又要送一块来,便拒着不想接。
这李香菊却是抢过了,重重咬了一口,觉得似是不好吃,又吐了出来。
李香宜瞧着这李香菊的动作,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了,夺过李香菊手里的豆腐,想打却又打不得她,一把拽着她便要回家,“姑父、表妹,待会儿到我家里来,我爹娘都在家呢。”
今天的豆腐做得有些老,因着买豆腐的大婶子说,这老豆腐煮着好吃些,今儿便特意做老了。这李香菊生吃这老豆腐自然是觉得味儿没那么好了,真是可惜了那一块豆腐。
惠娘忙道,“表姐,我和爹都忙,不去了。以后有时间专门来瞧瞧舅舅和舅母。”说罢拉着蔡友仁去找李兴元。
李兴元瞧着这一幕,露着一颗小虎牙,笑道,“姐夫,可别跟咱侄女计较。你这有了驴,是不是轻松了不少?”
蔡友仁点点头,将怀里放着的一贯又一百文铜钱拿出来,递过给李兴元,“把钱收了,我这心也安了。”
李兴元板了脸,“姐夫这是何意?当我李兴元什么人了?”
李兴元不收,惠娘是料到了,便将钱拿过去,道,“小舅,我知你疼我爹娘,可你若是不收,怎么跟小舅母交待?我爹和我娘也是心里为着小舅这么好,才这么做的。小舅还是快些收了这钱吧。”
李兴元犹豫了一下,又坚定地推了,“顾我做什么?这家可是我做主。”
这正一来一往地推拒着,李兴元的媳妇儿张氏却是站在屋内,面上满是笑意,“姐夫来了啊?咋不进屋坐坐?早饭可吃了?没吃到我家吃。”
惠娘心底嗤笑一声,若是她手上没拿这么些铜钱,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张氏提着自己的鲜艳罗裙,几步便走了过来,推推李兴元道,“他爹,我就说咱姐夫是个硬气的,这么快就把钱送来了。”
说罢朝着蔡友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