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阮霍地站了起来:“祖母,怎么了?”
“阮儿……”周荇宜扶住了门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宫里出了事了!”
梅贵妃巫咒帝后被废入冷宫,三皇子意图谋害太子,罪证确凿,被圈禁于宗人府。至于具体内情如何,皇家讳莫如深,周荇宜也不知道细节。
三皇子一党树倒猢狲散,贬职的贬职、收监的收监,曾经风光无限,现如今沦落成泥。
宁国公府也被牵连,虽然免于刑罚,却被夺了国公的头衔,贬为庶民。幸好,慕呈青和三皇子并没有走得太近,又因为启元帝的喜爱和惜才逃过一劫,官阶品级未变,职位则从吏部下放到了秦中沣州,担任别驾一职。
物是人非,短短一个月,慕家从高高在上的勋贵变为平民,尝尽了世态炎凉。宁国公都已经六十多了,经此打击,卧床不起,慕王氏则整日里以泪洗面,躲在房间里不肯出门。
幸好,慕呈青没有倒。
他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钢刀,在外奔波,在内抚慰,反而一个人撑起了慕家的大梁,成为了慕家最后的希望。
临走去沣州的那一天,慕王氏和家人一起把他送出了城门,慕王氏一边抹泪,一边后悔着道:“都怪我……那时候要是把和萧家的亲事定下来,说不定萧家还能保你一保,把你留在京城……”
慕呈青肃然道:“母亲千万可别这么说,幸好我和萧家的亲事没成,要不然我可真是要害死萧师妹了。”
“那你怎么办?孤身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慕王氏放声痛哭,也不知道是在哭慕呈青的凄凉,还是在哭她自己未来的境遇。
慕呈青笑了笑:“母亲不用担心,我能去沣州,那是陛下对我的磨练,以后你们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就是。”
慕王氏看了看四周,哽咽着道:“以前成日里围在我们身旁,今天你要走了,那些势利眼连人影都不见,连你舅舅一家都没来,可气死……”
“呈青兄!”
几声呼唤传来,慕呈青愣了一下,猛地转头一看,只见城门口几辆马车飞奔而至,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萧亦珩、周卫哲、秦臻等几个平常交好的玩伴从上面下来了,一个个亲热地过来锤他的肩膀。
“一路顺风。”
“哪天回来了,别忘了到时候给我们带点秦中的特产。”
“在那边要是有什么难事,尽管托人捎个信来。”
……
慕呈青的胸口酸胀酸胀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多谢。”
萧亦珩轻咳了一声:“呈青,你就没话要问我吗?”
慕呈青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师妹她还好吗?”
“你不如亲口问问她?”萧亦珩朝他眨了眨眼。
慕呈青呆了一呆,猛然之间,胸口仿佛被重力撞了一下,“砰砰”乱跳了起来,他屏息朝后一看,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帘挑了起来,一张熟悉的脸庞从里面探出头来,笑吟吟地叫了他一声:“慕师兄。”
“师妹……”他喃喃地叫了一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马车前,贪婪地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佳人。
“慕师兄,我出来破费了些周折,所以来晚了,”萧阮解释道。
慕呈青一看,驾着马车的居然是公主府的副侍卫长杨泽冲,他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焦灼地道:“你还在禁足中怎么就出来了?被陛下知道了,那就是欺君大罪,快回去!”
“后日就到期了,早出来两日,而且马上就回去了,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这么小气。”萧阮莞尔一笑,从窗口递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出来,“你此去沣州,路途遥远,那边又人生地不熟的,我二叔曾在沣州任职,对那里很熟悉,我托他写了一些事项,你收着,路上慢慢看。还有,若是在那边碰上了什么难处,可以去找我二叔的几位好友,名帖也都在里面了。”
慕呈青的心情激荡:“多谢师妹。”
“慕师兄,你乃人中龙凤,未来必定前途无量,此种小小挫折,不必放在心上。”
刚才在家人面前一派云淡风轻,但慕呈青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沮丧和失落。而此刻看着佳人的笑颜,所有的沮丧和失落一扫而空,他傲然地道:“我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师妹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就是。”
慕呈青的傲骨还没有被磨平,精神看起来也不错,萧阮总算放下心来。她想了一下,郑重叮嘱:“慕师兄,来之前我算了一卦,有件事情,你一定要听我的。”
“师妹尽管吩咐,我无有不从。”
“秦中那一代旱涝多发,百姓苦不堪言,你若是得空,多看看如何治理,”萧阮认真地道,“若是实在避免不了有了什么大灾,你行事之前一定要多想想京城的父母亲友,才能再做决定。”
虽然一切还是按照前世的走向发展,但是结果却好了很多,最起码,慕呈青并没有带着满腹的怨恨被流放,而是去秦中出任地方官员。
萧阮希望,再也不要有秦中的大灾和百姓的流离失所,也不要有秦中的叛乱,就算有,也希望慕呈青不要参与到里面和朝廷为敌,成为一名叛贼,将大乾带入四分五裂的深渊。
慕呈青凝视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算再恋恋不舍,离别也终于来临了。
慕呈青清瘦的身影上了马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着他们挥着手。
马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了萧阮的视线里。
眼底有些湿漉漉的。
萧阮闭上了眼,在心中默默祈祷:慕师兄,一路顺风。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写这章的时候醋哥也有点难过,我家光风霁月一般的慕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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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启元二十二年冬。
窗外;漫天的雪花在空中打着转飞舞着;天色阴沉,唯有窗前的一枝寒梅旁逸斜出;枝头几枚花苞含羞带怯地探了出来;让人看到了几丝春的希望。
窗内地龙烧得正旺,贵妃榻上的女子捧着一本书;整个人都被裹在狐裘中,只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
“美人。”
一个声音谄媚地响起。
女子把书往外一挪;朝着窗户那处看了过去,露出了一个轻浅的笑容。
“美人。”
那声音再接再厉。
“禾蕙;这是早上没有填饱它的肚子吗?”
“哪有;厨房调配的吃食喂了一小碗呢;它呀;就是嘴馋了,想向二姑娘讨吃的了。”禾蕙笑吟吟地上前;抓了几颗瓜子递了过去。
鸟架子上传来了尖喙啄瓜子的“笃笃”声。
萧阮看着它;忍不住笑了。
自从蔺北行走了之后,靖安王府只剩下了几个仆人,禁足令结束之后;萧阮想起了黄毛小儿;怕留在靖安王府的仆人照顾不周,便让杨泽冲去把黄毛小儿接了出来,放在公主府养着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雪花被寒风裹进了房间了;萧阮打了个哆嗦,软软地嗔了一句:“木琉,好冷。”
门被迅速地关上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问:“二姑娘,你这么怕冷,银丝碳够用了吗?要不要再让人调拨些过来?”
“笨蛋!”
黄毛小儿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
萧阮抬头一看,居然是云珛。
她瞪了八哥一眼,起身迎了上去:“云公公,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陛下赐下了新鲜的韭黄和黄瓜,说是让大长公主和你一起尝个鲜。”云珛笑吟吟地道,“还特意叮嘱我要到你这里来瞧一瞧,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短用的。”
冬日严寒,普通人家都吃的是腌制的干菜或是窖藏的白菜,这韭黄和黄瓜是特别培植的,就连宫里也只有帝后、宠妃才能享用。启元帝这样关照,对她的恩宠显然非比寻常。
萧阮连忙谢了恩,又请云珛坐下,亲自替他斟了茶,两人闲聊了起来。
去年,萧阮解了禁足令重新出现在京城勋贵世家的眼里后,很多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没想到的是,没隔几天她就被启元帝召入宫中伴驾,喝茶闲聊了一个时辰之后,御前炙手可热的云公公亲自把她送出了宫门。
接下来的中秋、重阳等宫宴,萧阮不仅陪伴在大长公主左右出入宫廷,还时常被启元帝叫过去单独说话,其他各类赏赐也总是络绎不绝,虽然都是些日常用品并不贵重,却更彰显了天子对她的宠爱。以前对她避之不及的那些人脸都被打肿了,一个个都悔不当初。
萧家和公主府,上门提亲的又络绎不绝了起来,周荇宜和萧陈氏陆陆续续筛选了几个中意的,准备慢慢观察些时日,却不知道为什么,这选中的几个总有些不好的传闻出来,不是家风不正便是行为不检,不是不思上进便是品行不端,末了,这一个个地都被周荇宜她们从名单上剔除了。
事情这么巧,这让萧阮一度怀疑,是不是周卫旻一直在暗中捣鬼。
周卫旻指天誓日,说自己就搅黄了一个,另外几个不是他干的,“必定是老天爷也在帮我,让那些妄图染指姐姐的人现了原形,等再过两年,不,一年就够了,等我满了十六,我就让父皇替我指婚,到时候姐姐就嫁给我了,好不好?”
萧阮哭笑不得,这孩子居然还没有死心。
这一折腾,萧阮的亲事便一直没有定下,眼看着明年她就要十七了,这下连周荇宜也有点着急了起来。
萧阮却并不在意。
和祖母、祖父相伴的这日日夜夜,她渐渐知道了周荇宜和萧钊的往事,看过了这两人的爱恨情仇,再想想自己前世那一段可怜可悲的感情经历,她似乎悟到了什么。
再炙烈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的磋磨;再贵重的身份,也挽留不住逝去的感情。
如果最后注定是要惨淡收场,倒还不如不要开始。
比起嫁为人妇之后恪守妇道、相夫教子的生活,现在的她很逍遥自在,并不需要为自己套上一个世俗的枷锁。当然,这些念头只是她暗暗想想罢了,可不敢和萧陈氏提上半句,要不然,只怕她那个娇弱的母亲非要抱着她哭上一通不可。
“云公公,我听说四殿下最近领了一桩差事,办得怎么样了?”萧阮关心了一句。
“还不错,”云珛的神色如常,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还是泄露了他心里的秘密,“四殿下年纪虽轻但行事颇有章法,陛下还算满意。”
“那就好,让他万事小心,”萧阮一语双关,“毕竟太子殿下很关心他呢。”
三皇子出事之后一直被圈禁着,现在启元帝跟前除了周卫熹便只有周卫旻一个儿子了,想也想得到,周卫旻自然会成为周卫熹的眼中钉。
云珛了然地点了点头。
又寒暄了几句,云珛起身告辞,萧阮将他送出了门外。
云珛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二姑娘,萧太傅要去邠州了,你知道吗?”
萧阮愣了一下:“不知道。祖父去邠州做什么?公干吗?”
云珛点了点头:“陛下接到密报,邠州那里出了一件大案,有人利用水灾煽动民怨,官匪勾结、侵吞赈灾物资。邠州历来就是鱼米之乡、江南重镇,万万不能有失,陛下要选派一位信得过的重臣前往暗访查证,萧太傅主动请命前往。”
萧阮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
前世是秦中地区大灾,朝廷赈灾不力以至于饿殍遍野,有人趁此机会揭竿而起叛乱,可这一世,慕呈青去沣州做了别驾之后,和沣州刺史一起将沣水沿岸的水情摸了个透,上报朝廷后开始在沿岸寻找能工巧匠兴建水利,今年年中的几场暴雨被新建的水坝引流,每年都会受灾的秦中地区今年安然无恙,慕呈青也为此得到了启元帝的嘉奖,官升一级,已经是五品的沣州刺史了,秦中地区的叛乱显然就没有了滋生的土壤。
现在倒好,怎么江南那边起了变故?
她有点担忧地问:“邠州的事情,会有凶险吗?”
“说不准,”云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陛下也怕万一有个意外,可太傅坚持得很,说……”
他有些为难地住了口。
“说什么?”萧阮被他说得心都提了起来。
云珛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说那是大长公主的封地,他万万不能看着它被别人糟践。二姑娘,若是可以,你不如劝劝太傅,这封地不封地的另说,还是人最重要,你说呢?”
送走了云珛,萧阮的心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这两年来,萧钊和周荇宜除了因为萧阮的事情碰过两面,几乎没了交集,但两人都一直孤身一人,萧钊没有续弦,周荇宜也没有和明乐县主说的那样,找个面首或是和郑晋伟重续前缘。
但她也看不出来,周荇宜到底心中还有没有对萧钊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情谊。
现在祖父要去邠州,若是万一遇到了什么凶险,若是祖母心里还有祖父,那岂不是又要抱憾终身?
用晚膳的时候,萧阮装着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件事情:“祖母,你说祖父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这样赶去江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周荇宜的神色如常:“他身为太傅,自然要有为陛下治国□□的自觉。至于危险,他为官三十多载,门生遍天下,江南那边有门生无数,个个都可以听他调用,依我看,这朝中还是他去最为稳妥。”
这一番话,完全以大长公主的口吻说出,没有半点私情。
萧阮死了心,不再在周荇宜面前提这件事情了。
翌日,萧阮去了萧府,和家人一起送别了萧钊。这次远去邠州,出行隐秘,萧钊轻车简行,只带了两个官员和几个随行的家仆,幸好,启元帝怕他年纪大了有什么意外,让已经担任兵部郎中的萧亦珩一起随行。
萧阮担忧不已,萧钊却看起来心情很好,把她拉到一旁悄悄问了一句:“你祖母知道我要去邠州吗?”
萧阮点了点头。
“我是和你祖母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萧钊的目光透过重重的飞檐翘角,落在南面不知名的远方,“我想重新去看看那里的风景,走一走我们曾经走过的那些地方。”
萧阮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时候我替你祖母带一抔邠州的泥土来,还有南明江里的鲜鱼制成的鱼脯,她最爱吃的,”萧钊的眼中充满了期待,递过来了一份信笺,“阮儿,这封信,帮我交给你祖母。”
萧阮迟疑了一下。
“你不用为难,”萧钊温言道,“如果她不肯看,那就烧了,我慢慢等着,等我死之前,说不定还能等到她心甘情愿和我说话的一天。”
“祖父……”萧阮的眼底一热,“你别说这样的丧气话,这一路路途遥远,你千万要小心些。”
一旁的萧亦珩精神抖擞,再三安慰萧阮让他放心,这次的江南之行对他十分重要,他已经快二十了,虽然很得启元帝的赏识,但却一直没能找到替柳柳改变身份的契机,萧陈氏替他相看亲事被他找各种理由一拖再拖,即将拖无可拖,这一次可能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萧钊他们走了大半个月,也没什么消息传来,不知怎么的,萧阮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有种不祥的预感。眼看着腊月就要到了,龙亭山的梅花开得正好,她便拉着周荇宜去龙亭山赏梅,顺便去龙潜寺替祖父和大哥烧香祈福。
这一次周荇宜并没有用大长公主的仪仗,而是带了几个侍卫、婢女便装出行。这一日天气不错,冬日的严寒在阳光的照射下被驱散了不少,祖孙俩在香客街前下了马车,一路悠闲地逛了进去。
身后响起了一阵车轱辘声,萧阮回头一看,有人赶着一辆驴车拉着一车香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