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易仁愣住了。
半晌之后,他揉了揉耳朵,闭了闭眼睛,求援地看向商俞氏:“夫人,我是不是病得耳朵都不行了?”
商俞氏连连摇头。
商易仁又呆愣了半晌,这才苦笑了一声:“王爷,你别寒碜我了,我已经明白了,我不是这块料,还是趁早离开西南,对你对我都好……”
“商大人!”萧阮忍不住了,“那日王爷拔剑相向,的确是他不对,可你为何不想想,你是否问心无愧?你一直对王爷抱有偏见,忌惮王爷,把王爷当成了敌人,将心比心,王爷又怎么会对你坦诚以待呢?你受到了一些挫折,就萌生退意,难道你忘了要造福西南子民的抱负了吗?商大人,请恕我直言,你没有武将的直爽,没有文人的策略,更没有为官的迂回,你难道真的要抱憾辞官,在西南一事无成吗?”
商易仁呆住了。
半晌之后,他后背冷汗涔涔而下,忽然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你……”
商俞氏慌忙扑了上去,用力地去抚他的胸口:“大人你别激动,快些吸几口气……”
“我没事,”商易仁推开了她,看着萧阮颤声道,“你说的很对!”
“我王妃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蔺北行一脸的理所当然,“所以,商大人,你就别再说什么丧气话了,因为连年战事的一年免税之期已到,这几日我和辖下的官员们正在商讨如何征缴税收之事,商大人若有什么好的意见,到时候可以一起来出出主意,郡府这么多年清闲下来,也该忙一忙了。”
商易仁的病,很快就好了。
和蔺北行那日在刺史府所说的一样,他开始听取商易仁对西南治理的一些意见,有些采纳了之后,也给了郡府一定的权利去实行。
萧阮对这些公事并不关心,不过,自那天之后,商俞氏时不时地便登门拜访,除了聊些诗词歌赋、书法画技之外,也会和萧阮说一些商易仁和郡府的事情,从字里行间可以听出,商易仁和蔺北行的关系日渐改善。偶尔萧阮也会在学堂和商易仁碰上一面,商易仁对她恭敬有加,再也不提从前刺探王府和靖安军机密的那些事情了。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到腊月了。
萧阮亲自替远在京城的家人置办了年礼,挑选了西南的特产,还有自己亲手写的春联、剪的窗花一并放进了年礼中。除了家人,她也替在京城的好友们准备了礼物,周卫哲、周卫旻、宁王妃、慕呈青、秦六姑娘……一个个都没有落下。
为了避免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她把礼品清单一一誊写好了,送到了蔺北行的面前。
蔺北行一脸的豁达,只是朝着礼单瞟了一眼:“这有什么好看的?送的礼品贵重些,可不能让人瞧不起你这靖安王妃。”
萧阮解释道:“礼不在重在于心,我们的心意到了就好。”
蔺北行想了一下,颇有些酸溜溜地问:“那我的礼物呢?”
萧阮怔了怔,本能地道:“你我成日里在一起,我的便是你的,你要什么,便从我这里拿就是,也需要礼物吗?”
蔺北行沉着脸没有说话。
萧阮一见不妙,连忙哄他:“好好好,你想要什么礼物?”
蔺北行闷声道:“不想要了,要我讨出来的礼物,又有什么稀罕?”
萧阮的头都疼了。
她的确没有给蔺北行准备礼物,这是过年,又不是过寿,没听说夫妻之间还要送礼的。可蔺北行莫名生了气,她只好仔细检讨起自己来。
这一检讨,她不由得有些汗颜。
仔细想起来,蔺北行已经送过她好几次礼物了,次次都十分用心:年三十亲手雕刻的印章、元宵夜的白毛团儿花灯、新婚时的一片紫薇花林……
而她,的确没有送过什么值得称道的礼物给蔺北行。
这一对比,难免显得她薄情了一些。
腊月的日子过得有些忙碌,这阵子因为开学堂的事情,王府的开销很大,过年的花用便不得不节俭着点,萧阮身为当家主妇,为此破费了一番心思,既不能掉了面子,又不能大手大脚。
这一日傍晚,陈碑之过来了,送来了一封信,说是京城那边过来的,和公函一起送到了王爷手上,托王爷转交给王妃。
萧阮一看,信封上的落款写着慕呈青三个字,上面则写着“烦请靖安王转交于靖安王妃。”
信封封得好好的,没有开启过的痕迹,但萧阮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王爷呢?他怎么没回来?”
“王爷他今天有点事情,”陈碑之的神情自若,“几个朋友邀他一起吃饭,他说要晚点回来。”
“是哪几个朋友?在哪里用膳?”萧阮盯着他,目光犀利,“我让杨泽冲过去瞧瞧,带几句话给王爷。”
陈碑之的神情有些绷不住了,硬着头皮道:“这……这太麻烦了,我等会儿便要过去王爷那里,王妃有什么话,我带去就是了。”
萧阮沉下脸来:“碑之,你也要骗我吗?”
许是萧阮和蔺北行在一起久了,就连眼神都有些相似了。
陈碑之被她看得心头发颤,在心里暗自朝着蔺北行说了一声对不起,迅速地朝王妃投诚,坦白交代了:“王妃,王爷他心情有些不太好,去了三林酒楼解闷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爱吃醋却又总爱装着很大度的柿子'笑哭。jpg'
第89章
三林酒楼坐落于南昭郡的城南;在最繁华的三林街上。
这三林街的得名有一典故,据说南昭郡刚刚建郡时;这一条街上住了三户从内地过来的人家,沿着庭院一家种了一棵娑罗树。
这娑罗树树冠大、叶形美;越长越高,等到了开花的季节,这三户人家赴京赶考的儿子们;一个中了状元;另两个也高中三甲,喜讯传来;街坊邻居们都纷纷道贺,这条街也随之改名为三林街。
这个传闻已经不可考证了;但是;这条街道的名气却越来越响;都说这里的一草一木得文曲星的眷顾,常常有读书人到这里来沾沾文气和喜气。
三林酒楼就是其中读书人最爱去的地方,前院中有一颗高大的娑罗树,传说就是高中状元的那家人所种。
蔺北行坐的那个包房;是三林酒楼的贵宾房;从南边的窗户里刚好可以看到那棵娑罗树茂密繁盛的树冠。一进包房;小二便喋喋不休地和他介绍这颗娑罗树的来历,什么状元之才,什么才华出众,什么诗词歌赋无一不精……
蔺北行心头的抑郁之气更甚了。
“公子你看;这里的两幅字,都是我们老板重金收购而来的,”小二热情地道,“这一幅字是江南临安居士柳乘云所书,,另一幅可就更了不得了,启元十九年的状元慕呈青慕大人你听说过吗?”
“谁的?”蔺北行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西南的酒楼里,怎么会出现慕呈青的字?
“慕呈青啊,此人可算得上是大乾第一才子了吧,不仅是启元十九年的状元,还是当年江南平叛的功臣,现在才不过二十几岁便入了六部之首的吏部,日后若是不出意外,必定是大乾的名臣,你瞧这一幅字,俨如流云飞絮一般风流俊逸,前来瞻仰的学子们都说……”
“行了!”蔺北行脸色铁青,打断了小二的口若悬河,“把这幅字给我摘了!”
小二目瞪口呆:“这……这是为何?好好地挂着的字,为什么要摘了?”
“我说摘了就摘了,这幅字多少银子?我买下了,丢到腌臜堆里也用不着你啰嗦半句。”蔺北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小二打了个哆嗦,慌乱地跑出去找老板去了,跟在蔺北行身旁的贺平宁默默上前,把那幅字摘了下来,恭谨地问了一句:“丢了?”
蔺北行心头烦躁,刚要答应,转念一想又摆了摆手:“不忙,先和老板把字买下来,省得被人说一句王府的不是。”
“是。”贺平宁出去了。
酒菜上来了,那个喋喋不休的小二不见了踪影,蔺北行的耳边清净了不少,自饮自斟,喝起酒来。
这是店家这里自己酿的米酒,味道甘甜,回味绵长,可也不知道怎么了,喝完之后,嘴巴里还是有些苦苦的。
自从下午收到那封从京城的来信之后,心中莫名的酸涩一直挥之不去,经过了这烈酒的蒸腾,这酸涩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越来越厉害的趋势。
其实,他应该心满意足的。
萧阮如他的愿成了靖安王妃,两人之间的相处渐入佳境,萧阮对他、对靖安王府、对西南都尽心尽责,祖母喜欢她、下人尊敬她,西南的子民们也日渐爱戴这位温柔良善、一心为民的王妃。
但是,人心却是最贪婪的,他还是觉得不满足。
就好像一道佳肴,在火炉上烹煮,明明已经香气扑鼻了,却因为少了一道最精妙的佐料,不能成为天下美味。
那道佐料,应当就是男女之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爱慕之情。
若是当初没有他横插一脚,萧阮嫁给慕呈青的话,他们两人是不是早就已经卿卿我我了?也不知道慕呈青在信里写了什么,还故作大方地劳烦他转交,这是故意在考验他、看他会不会偷拆那封信吗?
若是偷拆了,那便是他不信任萧阮,萧阮知道了后必定会心生芥蒂。
若是不拆,他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这憋闷的滋味只能自己硬生生扛着。
真是好算计啊。
蔺北行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端起碗来咕嘟嘟地一饮而尽。
“小二,再拿一壶酒来。”他高声叫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缓步而入,在他身后停住了脚步。
蔺北行夹了几口菜,不悦地道:“愣着干什么?快替我把酒满上,你们这酒的味道也太淡了,只怕喝上十几二十壶都醉不倒人。”
一双纤纤玉手伸了过来,重新在他面前放了个青瓷杯,褐色的液体从壶嘴中注入杯中,一股浅浅的青梅酸味扑鼻而来。
蔺北行愣了一下,猛地回头一看,萧阮神情淡淡地看着他:“酒喝多了伤身,还是喝杯梅子茶醒醒酒吧。”
“你……你怎么来了?”蔺北行顿时有点口吃了起来。
“夫君心里不高兴,借酒浇愁,我身为妻子,居然毫不知情,自然该自省吾身,前来请罪。”萧阮冷冷地道。
蔺北行急了:“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的?我只是和朋友约着喝个酒而已,哪里借酒浇愁了?”
“朋友呢?”萧阮斜睨了他一眼。
“我也纳闷呢,怎么还不来?”蔺北行硬着头皮道,“莫不是有了事来不了了?真是混账,也该遣人送个信——”
话未说完,门被推开了。
几个姑娘鱼贯而入,一个个都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清丽可人、身段妖娆,齐齐到了蔺北行跟前行礼:“王爷,我们来了。”
蔺北行张口结舌:“你……你们……走错地方了吧?”
“没有啊,”为首的那位姑娘笑意盈盈,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来斟酒,“这西南难道还有第二位王爷不成?我们是特意来伺候王爷的啊。”
萧阮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这就是你约的朋友?那可是我打扰王爷了,是我的不是。”
“没有!我没有约她们!”蔺北行急出了一身冷汗,大喝了一声,“谁叫你们过来的?如此胆大妄为,其罪当诛!”
姑娘们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王爷饶命……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来替王爷解解闷、唱唱小曲的……”
包房里一阵鸡飞狗跳。
三林酒楼的秦老板飞一样地跑来了,贺平宁、杨泽冲也都跟着进来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质问的质问、解释的解释,兜了好大一圈这才把事情弄清楚了。
原来,贺平宁让小二找秦老板买字去了,这小二是新来没多久的,不认识王爷,秦老板一听火了,骂了小二有眼不识泰山,听说王爷心情不好,便自作主张,去歌馆里叫了几个当红的姑娘来唱小曲,算是赔罪。
贺平宁在楼下等了半天没见到老板,便亲自去找了,这一来一去的,姑娘们便进了包房闹出这么一出事情来。
一炷香后,闹腾了好一会儿的包房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了蔺北行和萧阮。
蔺北行小心翼翼地替萧阮斟了一杯梅子茶,赔笑着道:“看看,我是冤枉的吧?
“王爷不喝酒了吗?”萧阮挖苦道,“我可是今日才知道,王爷不仅是个闷嘴葫芦,还是个难得一见的醋精,看到一封托着转交的信,便生了气了,一个人来喝酒解闷。哦,是不是更早以前就生气了?是我给慕师兄也备了年礼的时候?还是我没有准备礼物给你的时候?”
蔺北行垂下头来,乖乖地认错:“是我错了,我接到这封信,心里堵得慌,便出来喝酒解闷了。可我万万没有生你的气的意思,更没有疑心你的念头。”
萧阮定定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吐出了一口浊气:“那日送礼,我让你看礼单,你是不是根本没看清楚?”
那一日蔺北行为了装作大方,只是瞥了一眼,的确没看细看。
萧阮这么一提,难道是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那些礼品,礼单上的落款都是你和我的联名,”萧阮淡淡地道,“我自问并无不妥,你若是还要心里憋闷,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蔺北行愣住了,半晌之后,他诚恳地道:“不,不憋闷了,是我太小心眼了。”
“慕师兄为人高洁,把写给我的信托你转交,必定是为了避嫌,我猜想若不是有什么要事,他也不会写信给我,”萧阮凝视着他,“为了不让你心有芥蒂,那封信我没有拆,特意带过来和你一起看,好让你瞧一瞧,我和慕师兄到底有没有什么行差踏错的事情,省得你心里一直惦记。”
蔺北行羞愧万分,连连摇头:“不用,我真的不憋闷了,阮妹妹,以后我若是再生闷气,你就——”
萧阮从怀里取出信来,当场撕开了封口,朗声读了起来:“萧师妹,见字如面。京城一别之后,甚是想念,不知你在西南是否安好,想必靖安王如此煞费心机娶了你,必定能待你如珠似宝,护你周全……”
萧阮声音顿了顿。
蔺北行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慕呈青这话,简直是在打他的耳光。
他拽住了萧阮的手用力一拉,萧阮踉跄了一步,跌入了他的怀里。他低声求饶:“阮妹妹,你别念了……”
萧阮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里,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蔺北行心头发慌,捧起她的脸来一看,萧阮的眼圈红了。
蔺北行呆了半晌,只觉得心脏都被一只无名的手揉捏得疼了起来。他后悔莫及,猝然在萧阮的眼睫上亲了一下,神情郑重地道:“日后我若是心里有什么事情,一定和你坦诚以待,绝不相瞒,也绝不再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如果我违背此话,让我——”
嘴被掩住了,萧阮定定的看着他,轻声道:“蔺大哥,我信你。”
一场小风波终于过去,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慕呈青的来信。
果不其然,慕呈青写信过来的确有事。他在信中把自己的近况提了几句后,便话锋一转,问及当日给大长公主治病的神医,说是他的嫡母也得了此病,不良于行,遍访名医也没能改善,想这位神医指教一下,若是能够拨冗前来京城,那便更好了。
整封信的字里行间有着坦荡荡的挂牵,却没有半句暧昧之语。
蔺北行忍不住唾弃起自己的小心眼来,连忙亡羊补牢:“我让段琪安先去一封信指点一下,等过完年,看看段琪安家里能不能腾出空来去一趟京城,顺便也好替祖母再养养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