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你怕了吗?”
“怕……”阿卓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不怕了……反正我就快……死了……将军……你对我很好……是我对不起你……”她困难地转过头去,看向萧阮,“你别怪他好不好……他也是受了……受了别人的蒙蔽……”
萧阮泪如雨下:“好,我不怪他。”
“我……我太累了……”阿卓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阿卓!”罗云罡嘶声叫道,“你不许死!我原谅你了,你快好起来,我们再好好地过日子!你要是死了,我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卓的眼睛闭上了。
萧阮的心口一悸,一头栽倒在地。
萧阮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的她,被困在了育王寺的火场内,四周有人在呼喊,可她躺在地上,身形却被定住了似的,怎么也挪不开来。不一会儿,她的魂魄高高地飘了起来,看向了簇拥在她身旁混乱的人群。
木琉倒在她身上,有人冲了上来,试图搬走她们的树干……烈火熊熊燃烧着,烟雾弥漫,眼看着就要把他们这些人都吞噬了。
“快走啊!”萧阮着急了起来,朝着扑在她身躯上的虬髯汉子叫着。
“王妃。”
她转头一看,只见阿卓的魂魄也飘在了半空,朝着她甜甜地笑着。
“阿卓,你怎么也在这里?”萧阮激动地朝她扑了过去,然而,她的手臂却穿过了阿卓虚无的身体,扑了个空。
“我也不知道,”阿卓转了一个圈,高兴地道,“王妃,我太开心了,我又能和你在一起了吗?这一次我一定不惹你生气了,乖乖地做你的妹妹!”
萧阮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躺在地上的躯壳。
她这是在哪里?阿卓又是在哪里?她们两人还有机会捡起从前的姐妹情分吗?蔺北行呢?他在哪里?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底下却忽然发生了变故,那个虬髯汉子扑在她的身旁,嘶声叫着她的名字,神色可怖。半晌之后,他怒喝了一声高高跃起,举刀朝着跑过来的周卫熹当头直劈了下去。
周卫熹连滚带爬,在侍卫们的掩护下狼狈逃窜,口中还恶狠狠地骂着:“奸夫□□!早就知道你们有牵连了!”
……
真是莫名其妙。
前世她和蔺北行清清白白的,这周卫熹怎么像疯狗一样乱咬?
蔺北行怎么还不走?这火势,再拖延下去,只怕连他都要走不脱了!
这一着急,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萧阮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张冒着青色胡渣的脸映入眼眶,是蔺北行。
萧阮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那目光死死地落在她的脸上,片刻之后,蔺北行猝然俯身下来抱住了她。萧阮有孕在身,蔺北行不敢用力,只能用下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轻轻,吓死我了,幸好……幸好你没事。”
冒着尖的胡渣带来了几分刺痛的感觉,萧阮终于感觉到了几分真实。
她抬手勾住了蔺北行的脖子,语声中带了几分哭音:“蔺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我接到你派人来传的讯息,星夜兼程赶了回来,是我来晚了,是我疏忽大意,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纰漏。”蔺北行后悔不已。
凌晨回到王府,看着王府洞开的大门和一地的残败,蔺北行的脑中空白一片,恐惧占据了他的全身,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幸好,贺平宁第一时间迎了出来,第一句话就安了他的心。
“王妃没事,肚子里的孩子也平安。”
“不过受惊过度,晕了过去,段大夫给她喂了安神的药,强迫她睡了。”
此时此刻,抱着完好无损的妻子,蔺北行无比庆幸。
他简直难以想象,若是昨天那些混入黑甲军中的贼子得逞,萧阮被他们杀死或者掳走,那会是怎么样的场景?他定要让那幕后的黑手付出代价!
“你好好歇息,”蔺北行在她耳边轻声道,“所有策划参与此事的人都已经被抓起来了,具体还要审讯过以后才知道,你放心,所有欺负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轻饶。”
“阿卓……”萧阮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猛然来了精神,“阿卓怎么样了?段大夫来了吧?是不是已经把她救活了?”
蔺北行的目光有些闪烁,迟疑了一瞬道:“救过来了,不过还很危险。”
“我去看看她。”萧阮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不行,”蔺北行按住了她,“段大夫的脾气你知道,不许别人打扰,你好好留在这里休息,有事情了我再叫你。”
萧阮定定的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你是不是在骗我?”
蔺北行心知瞒不了了,只好承认:“是。她在段琪安到之前便断了气,段琪安回天乏力,她救了你,必定是不愿意看到你伤心难过,你节哀顺变。”
萧阮怔了片刻,闭上了眼。
良久,她轻声道:“我知道了。但她不会死的,我在梦里见过她了,她必定还活着,活在某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能再和她重逢了。”
“阿卓她喜欢我笑,我要一直笑给她看的……”她泪流满面,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蔺北行以为萧阮受了刺激;不敢反驳她的话;只好点头应了。
但萧阮却坚信不疑。既然她能重生复活;阿卓和她在梦中相会,必定也能有和她一样的奇遇。
接下来几天的梦境,更是证实了她的想法。
阿卓在梦里巧笑嫣然,比以前在她面前演戏时的模样都要快活了几分。
“王妃,你别担心我,我现在过得很好。”
“没有继母;也没有黑心肠的父亲;家人都很宠爱我;我还变得白了;和你一样白。”
“就是没有你和弟弟;我好想你们。”
……
以前阿卓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常常羡慕她的皮肤;盼着也能像她一样白皙细腻起来,现在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一定很高兴吧?在她的新生活里,再也没有了继母、父亲的虐待,也没有了三妻四妾间的勾心斗角;以她千回百转的聪慧心思,一定能过得很好。
萧阮原本想好了;在梦里多问问阿卓的事情,说不定两人日后有缘还能相见,但可惜的是;入梦只不过短短几次,几天后,就算萧阮再努力多睡,阿卓也不再出现了。
几天之后,这一次的兵乱终于水落石出。
那日在王府最后执意进攻一共有三十多人,查了军籍,都是骁骑营校尉郑铎招募进来的,在他的手下;开弓射死阿卓的,正是郑铎,他原本是想要射伤萧阮,逼出商易仁的下落,随后便杀死商易仁,在西南和朝廷之间制造一场彻底的大混乱。
罗云罡雄心勃勃,并不甘心被限制在西南这方寸之地,被郑铎看穿了心思,而罗蔺氏、罗云裳他们和萧阮的数次冲突,更是加剧了这权欲之心的膨胀,彻底被郑铎利用。
“郑铎……难道是……”萧阮猜测道,“和那个被你处死的郑平有关的?”
“是,”蔺北行点了点头,“是郑平的儿子,也是云罡的表弟,云罡想要照顾他,便禀明了我,把他收到了军中,没想到却成了祸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萧阮觉得不对劲。
蔺北行森然道:“你说得对,他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你猜,是谁在他背后支持?”
萧阮悚然一惊,在脑中把可能的人物都搜罗了一遍,最后迟疑着问:“难道是……太子?”
“对,”蔺北行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来,“那郑铎还不肯承认,栽赃陷害三殿下,说是三殿下一直喜欢你,恨我把你抢走,便要趁乱杀了你泄恨,让我痛悔终生。”
萧阮倒吸了一口凉气。
“贺平宁审了几日,最后安排了一场劫狱把郑铎救走,陪他兜了两圈,这才让郑铎吐露了幕后元凶。”蔺北行道,“周卫熹他一直暗中查探西南的动向,知道我杀了郑平后,便遣人潜入西南,拉拢郑铎许以厚利,郑铎也一心要复仇重振家威,便效忠了周卫熹。”
这一次,周卫熹的阴谋不可谓不毒,若是成了,那西南和朝廷之间势必势同水火,蔺北行和萧阮也必定会心生龃龉、渐行渐远。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萧阮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周卫熹这样一个□□太子,为什么要妄图搅乱朝廷和西南的关系?对他有什么好处?
“郑铎说,他这次并没有想要射死你,只是想把你射伤,最好能趁乱掳走,”蔺北行的脸色铁青,“看来,周卫熹一直觊觎你,这份贼心一直没有死,伺机还想把你占为己有。”
萧阮气得浑身发抖:“他真的是疯了。”
“还有,我琢磨着他这是一石二鸟,”蔺北行分析道,“你和三殿下素来交好,他怕我帮三殿下,便先下手为强让我和朝廷彻底交恶,然后下一步应该就是让三殿下出兵讨伐我,让我们俩斗个你死我活,然后他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萧阮半晌说不出话来。
人心的歹毒,可见一斑。
“周卫熹,你等着,”蔺北行的目光阴沉,从敞开的窗户中看了出去,看向京城所在遥远的东北,“我势必要让你尝一尝被以牙还牙的滋味。”
不得不说,周卫熹这样的阴狠手段一旦暴露,简直就是自掘坟墓。以蔺北行的手段,萧阮相信,用不了多久,周卫熹必定会在夺嫡之争中败下阵来,阿卓的血仇必定得报。
头七过后,蔺北行以厚礼重葬了阿卓,萧阮的胎像已稳,也得以送了阿卓一程。
葬礼上,萧阮见到了阿卓的父亲和弟弟。这位诺罗部洞主并没有太大的悲伤,只是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把眼泪,便一直和蔺北行、萧阮套近乎,提了很多要求,让蔺北行帮他稳固势力范围,唯有弟弟阿诺,虽然没有眼泪,但眼神悲戚,看得出来十分伤心。
阿诺才刚刚十一二岁,个头不高,身形也很瘦小,他的五官长得和阿卓有几分相像,看得出来以后必定会是个俊朗的少年。蔺北行已经把他接到了南昭,安顿在了原来阿卓住的房子里,替他请了先生和武师,并允他随时可以出入靖安王府。
萧阮抱住了阿诺,刚一出声,泪水便滚滚而下:“你别怕,以后有我,我就是你的姐姐。”
阿诺懂事地替她擦眼泪:“王妃,你别难过了,我姐姐很喜欢你,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她说她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喜欢她了,她特别难过,现在你又重新喜欢她了,她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姐姐她也是世上最好的姑娘,”萧阮哽咽着道,“阿诺,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是你姐姐对你的期望。”
阿诺郑重地点了点头。
细雨绵绵,灵柩一路送往墓地,落下安葬。
祭拜完毕,蔺北行扶着萧阮正要回去,台阶上有人缓步走了上来,正是罗云罡。
他的头发披散着,神情憔悴,眼神茫然,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阿卓的墓碑上。
萧阮看着这个男人,心里不知道该是憎恶还是同情。
这场兵变,被罗云罡拉拢的将军有十来位,但那日一起参与围攻王府的并不多,萧阮那日说了,“胁从者都不被追究”,蔺北行一一查实后,便严厉训诫了一番,将他们平调了职位,唯有几个为首的,革职入狱,听候发落,罗云罡是主谋,自然也难逃法网。
但阿卓生前,曾替罗云罡求过情,萧阮不得不顾念阿卓的遗言,向蔺北行求了情。昨日,蔺北行就把罗云罡从牢里放了出来,但是所有的军中职务已经被一并撤除,他现在只是一个戴罪之身的平民了。
所有的野心勃勃,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最心爱的宠妾惨死,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王爷……我来看看阿卓。”罗云罡喃喃地道。
蔺北行沉默了片刻,拉着萧阮让开了一条路。
罗云罡没有动,定定地看向萧阮,忽然问道:“王妃,你到底给她灌了什么**汤?为什么她宁愿背叛我也要救你?我什么地方对她不好?”
“因为我和阿卓相交,贵在以心,我就算再恨你,也愿意看在阿卓的份上原谅你,”萧阮缓缓地道,“而你对阿卓,只是主子对妾的恩宠,若是阿卓劝你放弃这场兵变,你会仔细斟酌还是固执己见?你会好言解释还是将她囚禁斩杀?结果不言而喻,是你的品性和贪欲,将阿卓推到了背叛你的境地。罗云罡,你若是还要记恨阿卓,倒不如记恨你自己,她最后临死替你求了宽赦,你对她的好,她已经彻底还给你了,你们两不相欠,不要再去打扰她了。”
罗云罡呆滞了片刻,眼中掠过一道痛苦之色。
“两不相欠?”他低声笑了起来,“没那么容易……她死了也是我的人,我要和她算清楚这笔账。”
“你什么意思?”萧阮的眉头皱了起来。
罗云罡充耳不闻,踉跄着往上走去,在阿卓的墓碑前坐了下来。
雨丝打在了他的身上,从他的发梢滴落,那身影萧瑟,为这墓地平添了几分凄凉。
“走吧。”蔺北行搂住了萧阮,“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他可能才发现他是真心喜欢阿卓的。现在他痛不欲生,也算是对他这次兵变的最好惩罚了。”
兵变之祸,消弭于无形,除了那一晚的惊心动魄,南昭城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和繁华。
老王妃那日被哄骗出城,回来后才得知这场惊变,对罗蔺氏彻底失望,再也不想管他们的闲事了,罗家人在王府算是彻底销声匿迹,再也不会来骚扰萧阮了。
萧阮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露出肚皮,有时候能瞧见孩子拳打脚踢在肚皮上拱起来的模样,若是正好蔺北行有空,萧阮便会握着蔺北行的手和孩子玩上一阵。
日子过得温馨而甜蜜。
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两人依偎着情热时,不得不因为孩子的缘故而克制。萧阮还好,蔺北行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有些难熬。
每逢这个时候,蔺北行便会咬牙切齿地说上一句,“真是上了大舅子的当了。”
萧阮纳闷,这怎么和萧亦珩扯上了关联?
“还不是他说,生孩子只是嬷嬷、奶娘的事,压根儿烦不到我们俩,”蔺北行一想起这个就来气,“瞧瞧他现在还没出来,就把你我都轮番折腾了一遍,只怕出来后这事也少不了,大舅子这不是存了心坑我吗?”
萧阮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笑。
“还笑?”蔺北行威胁地逼近了,“再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萧阮轻抚了一下紧皱的眉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蔺大哥,你就不想有个长得和我一样的粉嫩嫩的孩子朝你叫一声爹爹吗?那藕节一样的手臂抱着你、亲着你,只怕你的心都要化了。”
蔺北行想象了一下这样的画面。
算了,继续忍吧。
这一日休沐,不过蔺北行也没歇着,在书房里接见了几位外地过来的将官,午膳也只是匆匆吃了两口。
萧阮担心蔺北行饿着,便让人做了点心,她亲自端了进去。
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她瞧见贺平宁和陈碑之两人一起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王妃。”两人齐齐上前见礼。
萧阮应了一声,正要离开,贺平宁却叫住了她,有些尴尬地道:“王妃,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阮愣了一下。
那晚惊变之后,蔺北行十分恼火,要不是有阿卓的事先预警,要不是萧阮使计拖延了时间,不仅商易仁要被杀,萧阮也难逃被杀或者被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