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川这话实际已将所有事实真相全数说出。
卢伯不知该如何应答。
“卢伯,您和我说实话,爷爷身体,是不是……”
卢伯叹了口气,沉重点了点头,“是,老先生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三四月份的事。当时老先生身体不舒服,他老人家忌医不肯去医院,只让医生上门检查,医生当时也发小了苗头让他去医院彻底检查,可是老先生不肯,这一拖再拖就拖了两个多月,后来实在是扛不住了这才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
陆北川不明白,“爷爷每年都有定期的全身检查,肝癌前期为什么没有发现?”
“自从来老宅之后,老先生就没有再去医生检查过了,”卢伯很是无奈,“老先生总说自己身体好,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肯去医院。”
“为什么?”
卢伯沉声道:“也许,是想起了往事,自从言少回来之后,老先生情绪一直不稳定,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当年的事陆北川略有耳闻,但这并非他一个晚辈能插手过问的。
陆北川沉思片刻,“这样不行,明天就送爷爷去医院治疗。”
“老先生是不会答应去医院的,”卢伯说:“老先生说,现在去医院接受治疗是受罪,不如好好的在家休养,舒舒服服、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保守治疗的话……”
“少爷,”卢伯打断他,苦口婆心,“我劝过老先生去医院治疗,可老先生说,得病的事他不想任何人知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将陆家人都叫回来吗?”
“那是因为老先生已经联系了律师,准备在这两天宣布财产归属,免得你们在他死后争得不可开交。”
第82章
从卢伯房里出来; 陆北川依然愁眉不展。
他猜到陆老爷子身体不好,但没想到,身体竟然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肝癌晚期; 老爷子也在料理自己的后事了。
“怎么样了?”刚回到房间; 叶蓁迎了上来; 看着陆北川沉着脸色; 心咯噔一声,“是真的?”
陆北川叹了口气; 点头。
“那赶紧去医院治疗啊!”
陆北川将外套脱下,松着领带; “肝癌晚期了,爷爷不同意去医院。”
“晚期!”叶蓁惊讶无比,“怎么会?每年都按时体检,怎么会对肝癌没发现?”
“爷爷两年没有体检了,”陆北川看了眼房间里在床上睡着了的粥粥; 压低了声音说:“这两天你多注意点爷爷的身体; 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找我。”
“好。”
陆北川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只穿了一件贴身睡意; 盖着一条薄毯; 却睡得满头大汗的粥粥,抹了一把额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刚吵闹了一阵; 喝了一整瓶奶就睡着了; 小孩子; 新陈代谢旺盛,出汗多,医生说这是正常的,没太大的事。”
“行,时间不早了,你先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这一整天几乎没休息,叶蓁此刻也累了,转身走进浴室。
陆北川将粥粥头上的汗擦干净,轻轻将他抱了起来,准备放在床边的婴儿床上。
可刚抱起,粥粥便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在他爸怀里伸了个懒腰。
陆北川抱着他不动,等粥粥半睁开眼睛,朦胧间看到陆北川,含含糊糊喊了一声爸爸。
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但头歪在陆北川胸前,喃喃说:“和爸爸睡。”
浴室水声淅沥,陆北川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胸前睡得正香的粥粥,将孩子复又放回床上。
一接触床,粥粥无意识在床上翻了个身。
陆北川拿毯子给他盖上,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北川,我没拿……”哗啦一声,叶蓁从浴室内探出头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陆北川身形一僵,徐徐起身,转身若无其事看向叶蓁,“……什么?”
叶蓁看着颇有些手足无措的陆北川,也没点破他,笑道:“帮我拿一下精油,谢谢。”
陆北川将精油递给她,看着叶蓁戏谑的眼神转过身去,坐去书桌前处理不存在的文件。
翌日一早,吃过早饭,叶蓁正推着懒洋洋窝在沙发里不肯动弹的粥粥去游戏房锻炼锻炼。
医生说过,这个时期可以多让孩子活动活动,有利于身体健康与成长。
可这孩子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不喜欢不动弹,除非他爸严肃喊两句这才不情不愿动一动,这懒到没边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叶蓁这刚说完,陆少言过来了,一屁股坐沙发上,舒舒服服往后一躺,自下而上望着叶蓁,“这么冷的天,小动物都窝在家里不出门了,谁还愿意去运动,对不对粥粥?”
一边说一边握着粥粥的小脚,给他递眼色。
“对呀对呀,”陆夫人不在,粥粥好不容易遇到个帮他说话的人,连忙靠了过去,同仇敌忾般的猛点头,声音天真又稚嫩,“妈妈你不是说过,冬天到了,小兔几,小老夫都回洞里去了,粥粥也不要出去。”
这模样,好像自己反而成了坏人。
叶蓁略有些好笑,平时和他说别的记不住,说这些童话故事倒是记得清楚。
三两句话就同一战线,往后给点好处是不是就给拐跑了?
“陆知非,过不过来?”
叶蓁喊了大名,粥粥倒是犹豫了,磨磨蹭蹭的要下来。
“蓁蓁,有些孩子天性活泼,有些孩子不喜欢动,这种事强加不来,咱们粥粥开心最重要。”
“是呀,粥粥开心最重要!”
叶蓁沉着脸望着他,不说话。
如果是平时叶蓁也就算了,随粥粥高兴去了,可这陆少言在这,叶蓁还真有些忌惮。
她一向不会不给粥粥脸色看,但实在淘气得狠了,都会摆出一副严母的样子,看叶蓁这个模样,粥粥撇撇嘴,从沙发上下来。
“妈妈我错了。”
陆少言还在那笑,“蓁蓁,大过年的别和孩子置气。”
叶蓁笑道:“没什么事您自己在这歇歇,我先走了。”
陆少言一怔,蓦然失笑,刚准备说话,客厅门口卢伯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陆老爷子进来了。
相比于昨天,今天的陆老爷子仿佛一晚上衰老了不少,脸色苍白,整个人坐在轮椅里似乎被抽干了力气。
叶蓁眉心紧拧,带着粥粥走到陆老爷子面前。
“太爷爷,你怎么了?”
陆老爷子笑着,用那双布满皱纹无比苍老的手抚了抚粥粥的小脸,“太爷爷昨天有点累,没事,就是今天不能抱粥粥了,粥粥要乖乖的听话知道吗?”
粥粥很懂事的点头,“粥粥听话。”
说完,陆老爷子看了眼卢伯,递给他一个眼神。
卢伯领会,离开片刻,再次回来时带了好些人来。
其中有昨天一起吃团圆饭的陆家的亲戚,是陆老爷子的兄弟姐妹,不明所以。还有几名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陌生男人,个个面容沉稳一言不发。
众人坐下。
陆家那些亲戚七嘴八舌问到底是什么事,陆老爷子似乎无力应付,卢伯站在陆老爷子身侧代为传话,“各位稍安勿躁。”
陆老爷子环视一圈,“北川呢?”
叶蓁笑道:“我去找他。”
说完,叶蓁将粥粥抱给陆夫人,急急往外走。
陆老爷子这幅架势,绝对是要对陆家财产进行分割,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漏子。
叶蓁在书房内找到了陆北川,说了客厅里的情况后,两人朝客厅走去。
“爷爷,我来了。”
见到陆北川,陆老爷子点了点头,手抬到半空中,却又无力垂下。
卢伯领会其意,朝众人介绍起那几位穿西装打领结的陌生男人,“这几位,是国汉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今天老先生邀请他们来,是来宣读一下关于陆氏财产分割的事情。”
卢伯这话一出,在场人除了知情的叶蓁陆北川以及陆少言外,皆大吃一惊。
“财产分割?这……老爷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您现在身体还好得很,怎么就想起这种事?”
“对啊!您这好端端的,而且这大过年的,您看您……”
“二哥,事情这么突然,您怎么就不事先通知一声,也好让咱们做做准备。”
“大过年的,别说这种事,晦气,老爷子,我陪您再下一盘棋去。”
卢伯静静等着听着,直到所有人陆陆续续说完抱怨完,这才说:“各位,这是老先生的意思,老先生是觉得……”
不等卢伯说完,陆老先生抬手制止了他,虚弱道:“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我老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你们都是陆家人,陆家的财产有你们的一份,与其拖着,不如干脆给你们算了,我也知道,你们想要。”
这话虽然虚弱无力,但陆老爷子积威深重,倒也有几分力量,而且说得很是赤裸,几乎是戳穿了在场众人那一颗觊觎已久的心,纷纷咳嗽了一声,不再说话。
陆老爷子淡淡扫视了一圈,见无人再说话,陆老爷子这才朝卢伯点了点头。
卢伯继续说:“既然所有人都到期了,那么现在就来宣布吧。”
几名律师点了点头,将文件包打开,拿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开始宣读陆氏的财产分割。
陆家国内的财产主要为陆氏集团,陆家老宅,陆家投资的股份以及各地不动产等等,分割其实也很简单,陆家那些坐吃山空靠着陆氏分红的亲戚分割了一部分陆家在各地投资的股份,陆氏集团全权交给了陆北川,陆家的不动产,则全数给了陆少言,至于陆家海外的资产,无论所有,全部给了陆老爷子在海外多年未见的妻子。
那些只分到一点点股份的陆家人心有不满,但老爷子健在,他们再不满,这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否则惹怒了陆老爷子,谁也没好果子吃。
陆北川没多少意见,陆氏毕竟早就是他的了,在陆老爷子这,他也没奢望再得到什么其他的东西。
反倒是陆少言,在那些律师进来的第一秒,脸上的笑便落了下来,直到这群律师将财产分割完全,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只拿到一些不动产,也就是说,他分到的,只有一些钱而已。
他要那些房子土地有什么用?他要钱有什么用?
这些不动产以及陆家投资的股份,连陆氏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律师宣读完毕后,陆老爷子点了点头,“都清楚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但事到如今也无济于事,看陆老爷子的脸色与态度,知道挽回不了什么,皆不情不愿点了点头。
“都清楚了就都散了吧,老卢,推我回房休息。”
卢伯应了一声,正准备推陆老爷子离开,陆老爷子余光瞅见脸色难看的陆少言叹了口气,“少言,你跟我过来。”
陆少言起身,沉默跟在陆老爷子身后。
进了房,卢伯将门关上,陆老爷子示意他出去。
卢伯看了眼一路沉默的陆少言,担忧的出了房间。
陆老爷子看着身材挺拔的儿子,无奈笑了笑,“你觉得爸爸的决定不公平?”
“我要那些不动产有什么用?”陆少言冷笑望着他,“我是你儿子,还是你到现在都认为,我不是你儿子,我只是一个野种?”
第83章
野种两个字; 使得整个房间静了一静。
这两个字也使得陆少言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陆老爷子哀痛至极的眼神望着他,“你怎么能这么想,难道这些年爸爸对你,你还不能体会爸爸的用心?”
“用心?”陆少言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话; “如果你真的用心良苦; 为什么不亲自去找她?”
提及当年; 陆老爷子追悔莫及。
他一生娶了三位妻子,第一位是他为了巩固他在陆家的地位娶的一位门当户对的女人; 女人的家族足以支撑他拿下陆氏。
可惜没过多久,他的第一位妻子难产而亡。
第二位妻子与他一夜缠绵,同样家族势力不可小觑。
但他第二位妻子五年后病逝。
直到他全权掌握了陆氏; 遇到了第三位妻子。
当时外界传言陆氏总裁克妻; 名门闺秀无人敢嫁,普通家庭则又看不上眼。
女人叫顾优; 第一次见面自我介绍是优秀的优,会成为陆氏最优秀的员工。
彼时他与顾优年龄差距足足相差了十九岁。
后来日久生情; 他亦能自由选择自己的伴侣人选。
很快,陆少言便出生了。
他与顾优一起,读过了十多年幸福美满的生活。
而此刻; 陆老爷子却因为陆少言这句质问而抬不起头来,无从解释。
“你说你爱她,可是你的爱多么廉价; 你让她背负着出轨的名声出国; 而我成了野种; 你当时有多绝情你自己知道吗?”
陆老爷子手心紧攥,过往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在他脑子里来回闪现。
顾优被当场抓住与人通奸,亲子鉴定现实陆少言并非他亲生儿子,当时的他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听信了手下给他的所谓的证据,无法接受自己同床共枕的人心怀不轨怀有二心,疼爱的儿子身上流着的不是自己的血。
“即使后来你知道是小人作祟,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你,但那又怎样?她终其一生都不愿意踏入这片有你的土地,她恨你你知道吗?她不愿意再见到你,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你的名字你的消息你的一切!她告诉我,让我回来,我早就知道你患了癌症,你那些症状我都见过,可是那又怎样,反正早晚都得死,与其在医院在病床在那些仪器下折磨一年两年,不如舒舒服服的过几个月就死来得好!”陆少言重重喘了口气,“可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在你临死之前将陆氏交给我,而是把你名下所有的不动产给我。”
“我要那些钱干什么?”陆少言诧异望着他,突然暴躁起来,“我要的是陆氏,我要亲眼看着你所有珍惜的东西都去死!”
陆老爷子沉默的望着陆少言,安静地听他说完,与他对视。
陆少言气喘吁吁,倏然仰头看着窗外,语气在那瞬间落了下来,很是平缓,更准确而言,像是在呢喃,“你把海外那些资产都给她又怎么样,她又不会要,从前没去找她,现在、以后为什么还想着要去打扰她?”
陆老爷子手心紧攥,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但双手仍然在那剧烈颤抖着。
身体似乎哪里不舒服,高高昂起的头颅垂下,冷汗津津,他无比艰难地问:“你妈妈她、她恨我?”
“还用问吗?”陆少言回头,冷冷望着他,“你不信任她,你让她尊严扫地,强行送她出国,你怕她留在国内让你颜面尽失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陆老爷子似乎想抬起头来,但如何挣扎都是徒劳,手心攥得死紧,想说什么,所有的话却堵在喉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生硬挤出几个语不成调的字,“少……少言,爸爸只是……只是……”
有那么一口气似乎没能提起来,陆老爷子话还未说完,脸色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扭曲,整个人重重呻吟了一声,头颅重重地垂下。
陆少言手心发颤,他死死盯着陆老爷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你知道的。”
陆老爷子毫无动静。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陆少言喃喃,“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叫我野种让我滚的样子,我也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在国外遭受的一切,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
陆少言蹒跚着朝门口走去,手握上门把时滞怠片刻,回头看了眼垂头坐在轮椅里的陆老爷子。
垂暮的老人身怀重疾,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