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绪阳心中一痛,忙又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婉儿,都是我害得你,早知当初,我该带着你去。”
梁氏道:“也不怪你,要怪就怪这命运弄人罢,如今你见到我,想必也了了心愿。”她声音软下来,好似一屡春风,“端耀,你也莫要记着我了,我也没有他想,只愿你过得快活些。”
何绪阳见她对自己仍有关心,一时感慨。
他又慢慢把她帷帽掀开来,若只见那左半边,仍是如十几年前一样,美得惊心动魄,尤其一双眼眸,因那轮廓深,特别的迷人,像是世间少见的瑰宝。
这些年,因她,他再也没有见过叫她动心的女子。
“婉儿。”他轻声低语,伸手抱住她,“你可知道,我以为你死了,差点要与你一起去,你既然逃出来了,为何却不来找我?”
梁氏任由他抱着。
那双手的力道,他的气味,是她熟悉的,她鼻子微微一酸。
谁说没想过去找他呢?
只是,找了又如何,她仍是他的妾侍。
何夫人也仍在,她再是喜欢何绪阳,也无法忍耐这种折磨。
梁氏想着,挣脱开他的手:“何大人,我现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要不是你找到阿蕙,我不会来见你的。这于我丈夫,与何夫人,都是不好的事情,还望何大人明白。”
何绪阳听她说话冷静无波,便知她早已想清楚,一时只觉满腔的愤怒。
是啊,就是再见她,又有何用?
他也不可能再拥有她,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他的妻子,秦淑君。
当年要不是她费尽心机骗他,他也不会相信梁婉儿死了。
那火堆里,满是她的东西,甚至连尺骨都那么相像!
他咬了咬牙:“婉儿,我与淑君早已一刀两断,不过还未和离罢了。”
梁氏一惊:“为何……”
“你不是不知她的脾气,你也知,我并不喜欢她,只两家一早定亲,又能奈何。”他们何家,秦家世代交好,常会联姻,作人子女,总有无法反抗的时候。
梁氏微微一叹,也不知说什么。
何绪阳瞧她一眼,又看到那道伤疤,他闭了闭眼睛,难以忍受。
真不知道秦淑君怎么能如此残忍,做出这种事?
他重重道:“婉儿,你放心,如今她必不能再动你分毫,你也莫要……”他顿一顿,“莫要藏着,你往常最是喜欢出来玩,如何能一辈子藏在家中?”
那时候,她才被人送到何府,十三岁的年纪,娇弱柔软,好像一碰就会坏了似的,而他却已经二十三了,见她每日郁郁不乐,便常带她出去玩。
渐渐的,她就开怀了。
她慢慢信任他,喜欢上他。
那几年,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几年,像是找到了年少时的情怀,单纯的快乐。
可自从她没了,那时光也跟着没了。
就算此时再见她,也只能得些破碎的记忆。
但知道她没死,总是好事。
“婉儿,你莫害怕,如今她便算知道你在宋州,也没什么,不管她要做什么,我都会阻拦的。”
梁氏心里一惊,眼睛略略睁大:“她,她难道还想……”
何夫人已经毁了她的容,她也早已离开何绪阳,难道何夫人还不能解恨?可何绪阳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何绪阳露出厌恶之色:“我派人查过,她早些年就已知道你,只还未有动作,想必是在等什么时机,可恨我竟一直未知她如此恶毒!”
不然他便是顶着家族压力,也得把她给休了!
梁氏一想,倒是有些明白:“她也是因满腹的怨,我如今想起来,她定是因孩儿的事恨我,那日是我不该得病,原是她生辰,你与她高高兴兴的,可恨被我打搅,她一时动了胎气。”
听说那肚里男孩没保住,何夫人也差点丢了一条命。
她是该恨她的。
可自己未免也无辜,她又不是刻意生病,也非是她派丫环去告知何绪阳。
而她现在脸也毁了,难不成何夫人还要她以死谢罪?
梁氏再如何能替人着想,也无法接受。
她如今是姜大太太,何夫人还想着以前的事情,太不理智,她也绝不会让何夫人得逞,让自己三个孩儿失去娘亲,丈夫失去妻子。
这般幸福的生活,她得来那么不易!
梁氏想一想道:“兴许我该见她一面?”
何绪阳摇头:“你见她作甚?她动胎气原就不管你的事,是她心胸狭窄,我不过是来看看你罢了,她容不得人,把我第一个孩儿弄没了!”
别说何夫人伤心,他难道不伤心?
何夫人怀的可是何家的嫡长子。
他也曾期望过。
那时,他与何夫人的感情还不算太差。
梁氏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时隔多年,总是陌生了,何绪阳也知,沉默片刻,退后一步道:“婉儿,今日见到你,我已满足,姜大老爷人不错,你嫁与他,也算得偿所愿,这些,我都不曾能给你。你,你以后好好生活罢。”
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这几句话情真意切,梁氏终于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
☆、第024章
姜蕙一直心神不宁,直到梁氏回来。
见她眼睛有些红,她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拉着梁氏回屋,又叫人拿手巾来,沾了水给她擦脸。
梁氏见她忙前忙后,说道:“阿蕙,为娘没事,你不要担心。”
“娘,你……”
她哭了,可是见到何绪阳,动了感情?
梁氏拍拍她手背:“陈年旧事罢了。”
姜蕙心想也是,这何绪阳很喜欢她,两个人定然有过很多回忆,又如何不会哭呢?
她点点头:“那娘歇息会儿。”
她本来还想问有没有提到何夫人,终是没开口。
娘肯定累了。
她转身出去。
路上遇到姜济达,见到姜蕙就问:“听说你娘今儿出门了?可回来了?”
姜蕙忙道:“回了,不过在睡觉呢,阿爹一会儿再进去。”
姜济达收住脚步:“睡了啊?那是不该打搅她。”他好奇问姜蕙,“你阿娘来宋州还没出过门呢,怎么今儿就出去了?你可知道?”
“好似突然来兴致,出去瞧了瞧罢。”姜蕙没跟梁氏通过气,也是随口一说。
姜济达很高兴:“既然你娘肯出去,以后我便能常带你娘出去玩玩了。”
姜蕙笑笑,点头赞同,暗地里却叹了口气。
虽然父亲知道母亲是逃妾,可应该不知道是何家的逃妾,但也只能如此了,母亲见过这面定是说清楚了,而何绪阳如了愿,将来何夫人出手,他必会注意。
姜蕙告别父亲,路过园子时,几位姑娘都不在,何家姑娘应是回去了,她一路前往上房。
平日里,她但凡有空,总会陪二老说说话。
一来是该当有的孝心,二来,能得到祖父祖母喜欢,总不是坏事。
结果才进去,发现胡氏正在,胡氏看见她笑道:“哎哟,阿蕙来了,听说你娘出门去了?”
她母亲出门是个稀奇事,故而个个都要问。
姜蕙含糊应了一声,向老太太问安,又笑着问胡氏:“二婶的铺子何日开啊?”
“到中秋过后再开。”胡氏正与老太太商量,“娘您看我刚才的提议如何,自家人总是比外人牢靠罢?我那弟弟可怜,跛了脚如今田里的活也难做,要糊口饭吃,我说不如来铺子里,他学过算术,能管账。正好如虎也能来念书,如兰呢,正跟阿蕙一样大,几个姑娘在一起,更是热闹了。”
他们胡家就两兄妹。
如今她这个姐姐嫁得姜济显,日子越过越好,自然要帮衬下亲弟弟。
老太太也明白。
这个儿媳妇她还是挺喜欢的,不仅能照顾好家里,在外面也能说会道,人情往来不曾出错,现今要她答应这事儿,老太太想一想,还是同意了:“将来家大业大,人是越来越多的,你弟弟来,日后便是不管铺子,做个管家也好。”
那些个大户人家,都是这样。
他们姜家有朝一日,也会兴旺。
胡氏喜不自禁,连声道谢。
姜蕙在旁听着,并不意外,当初姜瑜成亲,他们大房来宋州贺喜,胡氏的弟弟一家便已经住在这儿了,其实就是在鄠县,有时也来往的。
老太太说完,也对胡氏提要求:“你别光忙阿瑜的事情,秀秀的终身大事,到底如何了?前些天说的几个,要么是年纪太大,都能当秀秀老子,要么是长得丑,咱们秀秀也不至于配个这等的罢?”
胡氏暗暗道苦,硬着头皮道:“是儿媳的错,定会好好给小姑挑个相公的,不过娘也莫着急,秀秀这不是还年轻么,一急反而找不好。”
她只能使用拖字诀。
这小姑啊,便是有个哥哥是知府,也难以挑到好的,谁让是个寡妇呢,生得也一般,能有多好的?
好的,人家不会娶个小姑娘啊?
胡氏头疼。
老太太瞅她一眼:“你抓紧便是了。”又看姜蕙,想到一茬是一茬,“阿蕙,你开铺子时要准备些吃食,这样客人来能填饱肚子,我看好些人开铺都这样的。要买什么炮仗,也早些买,多买点,热闹,这一放,大家便都来看了。”
姜蕙笑起来:“我还没想到呢,就按祖母说的办。”
老太太又叮嘱胡氏:“阿瑜这事儿也差不多得定了,我看好些公子都不错啊。”
胡氏心想,你姜秀都要那么好的,她女儿更不用说了。
反正她是没发现特别合意的。
姜蕙听着,暗暗好笑,两个人都贪心的很呢,不过姜瑜晚些嫁出去也好,一旦嫁了,就甚少回家,她定然会想念她的。
很快就到八月六日,仁心堂开张了。
姜蕙一大早穿得漂漂亮亮的出来,上身是件玫红绣缠枝梨花的夹衫,下头一条雪青色百褶裙,腰间挂着碧绿色丝绦,垂着白色的玉坠子,头发挽平髻,斜插一支滚珠金簪。
等到她来到客堂,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她身上。
虽是十三岁的年纪,此刻竟像个大姑娘,行动间顾盼神飞,亭亭玉立。
胡氏未免胸口泛酸。
她有些瞧不起梁氏,知道她来历不明,指不定是风月女子,可这女儿生得那么好,谁不羡慕?
老爷子笑道:“也是该给阿蕙找个相公了!”
老太太斜睨他一眼:“这等话儿也拿来打趣,阿蕙还是小了点儿的。”
姜济显道:“阿蕙,今儿这日子好,都在休息呢,二叔也去你铺子里瞅瞅。”
“那最好不过了!”姜蕙笑道,“二叔一去,旁人定会买上一些的,谁叫二叔是个好官呢,百姓都敬重您!”
这可不是讨好,姜济显的名声是不错,他办案公正严明,自从来了宋州,已经抓了好些盗匪,便是有些陈旧的冤案也能得以昭雪。
姜济显被侄女儿一夸,也笑开了。
众人前往仁心堂。
刚下车,姜辞就给她戴上帽儿:“人多,别被瞧见了,一会儿好些公子来,你看堂姐堂妹都戴了。”
姜琼撇撇嘴儿:“阿娘千叮嘱万叮嘱的,能不戴吗?还是宝儿好!”
姜照道:“宝儿也要长大的,你嫉妒什么?你小时候,还满山跑呢。”
姜蕙哈哈笑起来。
姜琼伸指给姜照来了一下。
两个人是龙凤胎,姜琼比姜照早了一会儿出来,便是姐姐了,但姜照也不把她当姐姐看,两个人常没大没小的。
外面爆竹声已经震天。
是姜济达去命小厮放了。
因一早就有的消息,知府大人的侄女儿要开药铺,是以好些人早早就来了,有好奇的,有来讨好的,也有确实来买药的,还有应天书院的学子,十分的热闹。
姜照出去招呼,请着进来,铺内设了吃食点心。
两个伙计也早准备好了,都是有经验的,与客人介绍药材。
宁温姗姗来迟。
姜辞这时才看到坐堂大夫,不由吃了一惊,与姜蕙道:“这么年轻?”
怕他资历不够。
姜蕙道:“新铺子到哪儿去请名医啊,先开起来再说罢,以后总有机会。”
姜辞一想也是,现回春堂霸占了好几个呢,妹妹又不懂开铺子,能指望多少?他看着姜蕙叹一声,以后还得他多操些心,姑娘家,总是没有那么周到的。
他这妹妹,原本就该老老实实等着嫁个好人家嘛!
对姜蕙开铺,他现在都有些不满。
这一日,药材还是卖出去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看姜济显的面子,挣到了二十几两银子。
可把姜蕙高兴的。
要是每日挣那么多,一个月可得好几百两呢。
当然,那是白日做梦。
过得几日就少了,一天才得两三两银子。
她正发愁的时候,回春堂出事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姜蕙头一时间就去问姜济显。
姜济显奇怪。
姜蕙眨眨眼睛:“二叔,回春堂倒了,我这仁心堂就有希望了啊!”
这鬼丫头。
姜济显笑道:“有人告回春堂的药有假,现还在查呢,不过回春堂这么些年的口碑,不是那么容易倒的,你莫指着这个,好好做生意,脑筋别想歪了。”
姜蕙虚心接受,但还是提供了一条线索:“听闻掌柜嗜赌,输了不少钱,所以才会卖不好的药材。”
“哦?”姜济显还不知道这个,闻言点点头,“好,我会叫人去查一下。”
姜蕙高兴的走了。
不过回春堂的掌柜颇有人脉,这案子查了好一阵子,铺子也没有查封,姜蕙这日在仁心堂跟宁温商量。
“要不要事先与那几位名医通通气?不然被别的铺子抢去了。”她立在案前,歪头看着宁温。
宁温在写方子,他这人很奇怪,总是没看病呢,就把方子事先写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能对上号的。
宁温抬眸看她一眼。
她有些焦急,好看的秀眉微微拧着,一双春水似的眸子含愁,鲜艳的嘴唇也不似平日里那样翘起,叫人看着,恨不得也要替她的事情担心。
宁温一笑:“我已经去说过了,马大夫说考虑考虑,钟大夫要告老还乡,他年纪大了。至于李大夫,他是墙头草,胆子也小,一听我说知府大人,立时就同意了,明儿就来。”
姜蕙差点蹦起来,欣喜道:“太好了,李大夫一来,来咱们铺子看病的人定然会多。”
宁温嗯了一声:“还是怪我医术不精。”
“你已经很厉害了,只是那些人不知道。”姜蕙忙道,“你前几日不是医了一个妇人?她得肺痨的,那不是容易治的病,如今那妇人都好一些了,我回去说,家人都说你医术高妙呢。只等以后看得病人多了,你的名声自然就会起来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是丰富,高兴的时候里面好像掺着蜜,忧愁的时候很娇弱,鼓励人的时候,声音又很温和,像是春风,像是丽日。
宁温眸中满是笑,忽然伸手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就是这么糊弄我,才使得我来你这铺子。”
不然,他兴许早不在宋州了。
姜蕙吓一跳,可宁温这一指虽然突兀,她却并不讨厌。
那是上辈子救过她的人,不曾要任何酬金,他救了她,潇潇洒洒的走了。
她心里知道,宁温是个好人。
她正当要说什么,宁温却抬起头道:“有客人来了。”
姜蕙回头一看,只见门口立着一人,深紫色的夹袍上银光点点,好似黑夜里的星星,他一张俊颜世间难寻,衬得这铺面好似都亮堂起来,真正印证了一词,蓬荜生辉。
☆、第025章
一时铺内静寂无声。
姜蕙发怔了片刻,才走上去。
见她仰着一张小脸,水般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