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慢慢从洞里往洞外蠕动,光是想想那种蠢到家的动作他就觉得一阵恶心。
于是他二话不说占了最前面的位置,一个招呼都不打便蓄起了力,对着洞口较薄的石壁就是两脚。他的力量向来大得惊人,夏川他们早习惯了,但这洞里的其他人都还没习惯。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碎石滚落后被扩大了一大圈的洞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深蓝自然不会去等他们,而是先一步单手一撑,从洞口翻了出去,而后冲洞里的夏川勾了勾手指。
夏川:“……”
当然,深蓝其实并不是在挑逗之类,而是提醒夏川,别墨迹,可以开始了。
众人还沉浸在两脚蹬开了一个大洞的震惊中,看到他的手势根本反应不过来,结果就在他们呆愣着的时候,夏川已经不由分说地捞起一个便朝洞口塞了过去。深蓝在洞外一把接住滚出来的人,又顺势让他滚到一边,也学林顿教授给夏川竖了根拇指,示意:配合大大的好!
深蓝早在洞里就冲夏川比划过——让这么一群歪瓜裂枣秃头大肚子的货在洞口磨叽,得爬到猴年马月才能全部出洞,还不如扔来得快!
事实证明深蓝和夏川两人配合起来,比众人自己爬确实快得多,转眼间,众人便如同一溜儿浑圆的西瓜似的,在洞外滚成了一团。
洞里洞外简直两个世界!
之前从洞里朝外探看的时候视野有限,看不真切,此时真正地站在浓重的尘雾中,众人才发觉事实比他们在洞内预估的还要坏——
这尘雾近乎遮天蔽日,能见度低得令人发指,除了最近处的人和树干,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天际一片阴沉沉的黑,就好像世界始终停留在了凌晨三四点那种欲亮未亮的夜色中。除此之外,便是一片死寂……令人心生不安和恐惧的死寂。
在奔逃进石洞之前,这世界里四处都是诡异凶恶的野兽,有大有小,上至恐龙下至昆虫,简直无处不在,似乎没有一个是他们惹得起的。而他们是这世界中仅有的人类。他们本以为那种种族孤独感已经足够让人心生压抑了……而现在,他们却发现那根本不算什么。
在如今的一片死寂中,他们连那些野兽昆虫的声响都听不见了,高树草木也变得疏影迷离一片模糊,这已经不仅仅是种族上的孤独感了,他们甚至怀疑这个世界除了他们这十一个人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活物了。
“都……死了吗?”劳拉护着怀里的艾伦,喃喃低语道。
她的声音闷在湿布后面,和这尘雾中的树影一样模糊不清,听得众人心里都觉得一阵空荡荡的。
这种时候,依旧是夏川先开了口:“走吧。”
这十一人的队伍和之前的四人队伍安排差不多,依旧是深蓝打头,夏川殿后。中间的众人一个紧挨着一个,挤挤攘攘地朝前走。要是放在平时,在又闷又热的情况下,没有谁会喜欢蹭着别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却都觉得有肢体触碰更让人安心。
好像时时刻刻的接触能不断提醒他们:我还有同伴,我不是一个人。
尘雾浓重的情况下,完全没法辨认方向,好在有丹尼斯宝贝兮兮捧着的那个示波器。
他几乎全程都在盯着示波器的屏幕,只靠余光注意脚下的路,而他两边前后也都有人,将他完好地护在中间。
屏幕上的波线不断跳动着,有心存好奇的人勾头看过两眼,结果什么也没看懂,便只得作罢,收回了脑袋,乖乖跟着大部队行进。
夏川有注意听过,出洞以来,示波器依旧没有发出过那种“兹兹”的响声,不过丹尼斯单看波线也能有一套分辨前行方向的方法。他紧抿着唇,跟在人群的最后,时时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即便一路看到的只有巨兽的尸体。
丹尼斯是把控大方向的人,而深蓝则是依靠听力控制小方向的。他准确地带着众人避开了好几片火海,以及一处正在坍塌的山体。
然而越走,他们却越心凉——因为满地的尸体似乎正在证实他们的猜想,这世界似乎真的不剩多少活物了。
他们究竟走了多久,连自己都计算不清了,只知道一直跟在深蓝身后机械地挪动着步子,腹内的饥饿感从隐隐约约,到越渐明显,到无法忽略,而后又饿过了似的渐渐麻木,再没感觉。脚板底又酸又痛,到最后稍微活动一下都觉得筋骨僵硬。
可这些都不是最难熬的。
难熬的是周遭的温度始终在攀升,可又不是陡然变化的,而是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一点点地增上去。这种热并非太阳蒸晒的那种酷热,而更接近于被闷在桑拿房里,温度过热却始终出不去,找不到透风口的感觉。
每个人都闷出了一身的汗,却又没有大汗淋漓的那种爽快,而是又湿又粘,搅得人心里有种挥散不去的无力和焦躁感。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同样不断增重的缺氧感,这让他们恍然觉得自己正身在梦里,梦见自己被闷在一个大瓦罐里,怎么都透不出一口气,直到惊醒才发现是自己将自己闷在了被子里。只是现实残酷得很,他们只会有不断憋闷的过程,却不会有惊醒后掀开被子猛地吸入新鲜空气的结果。
“我觉得我想吐……”啤酒肚是第一个撑不住的,他艰难地抬了两步之后,扶住了一株高树,那高树的树干上明明全是细密的毛刺,他掌心按在上面却浑然不觉,只弯着腰干呕了两声,偏偏太久没有吃过东西,肚子里早空得不能更空了,吐也吐不出什么。
他翻着白眼倚着树瘫坐下来,冲众人摆了摆手:“你们走吧,我……呕……我走不动了。”
众人停在原地,一个个面色也没比他好看到哪里去。
“说话还有力气,怎么就没力气走了?!”相对好些的深蓝走到他面前拽了把他的胳膊。
深蓝倒不是累,而是干……他在这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就从没有脱离水这么长时间过。之前陪夏川他们在林中奔走的时候,空气里面湿度大,久一点儿也就忍了。可现在,四处的火海早就蒸掉了那些水汽,整个空气干巴巴的,简直让他觉得每动一下,身上的皮肤都在龟裂开。
其实比起出口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想赶紧找到一处水源,让他跳进去缓一缓。
不过即便那样,其实也仅仅只能缓和干湿问题……沧龙也是用肺呼吸的生物,他现在的缺氧程度不比其他人轻,如果变回本体,或许还会更严重……
“走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啤酒肚一贯咋咋呼呼,嗓门永远低不下来,这回却说得如同蚊子哼哼,小得近乎不可闻,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半闭着的,似乎一旦瘫坐下来没了支撑的那股气,便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睡屁!”深蓝见拽不起来,便一巴掌拍在他身上。
然而他依旧不知道疼似的瘫坐在那儿,半天才哼哼似的回了一句:“困呐……”
这两个字说得含糊至极,仿佛舌头已经没了转动的力气,而他的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再也撑不住似的闭上了。
走在最后的夏川绕到了前面来,皱眉看了眼,然后垂手在啤酒肚的鼻子下面探了一下,顿了片刻之后,收回了手,冲众人摇了摇头。他算得上除深蓝外体力最好的一个了,此时的脸色也泛着病态的苍白,呼吸同样粗重得很。
深蓝看着他那模样,就知道他也没力气开口了。
于是他看了看前面的尘雾,又看了眼倒在树下的啤酒肚,冲众人摆了摆手:“……继续吧。”
只是说完这话,他自己却并没有立刻抬脚动身,而是抬手抓住了啤酒肚的衣服和手臂,将他挪正了一些,这才领着众人继续朝前走。
走了几步之后,有人回头望过去,就见被挪正的啤酒肚背倚着高木坐着,头垂得很低很低,在尘雾之中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就好像只是路途疲累,找了个安逸之处靠着睡下了而已……
虽然他们一路上看的尸体数都数不过来,然而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同行人倒在半路,即便算不上多深的交情,依旧觉得心情一沉,脚下的步子便更难迈了。
又走了好一会儿,深蓝的耳朵一动,脸色稍霁,低声道:“有水。”
严重的缺氧和干渴让他没那个精力再说更多的字,但只有这两个字也足够让人听明白——前面不远处,有水源。
人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体会到水和生命之间的本能联系,就像仅仅喝点儿水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恢复,他们却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就觉得精神一振。
深蓝果然没有说错,众人走了约莫百来米后,真的在尘雾中看到了一片河,那一瞬间,就连脚步都似乎不那么沉重了。
而夏川他们却同时看到了河边倒着的两块黑影。
☆、第38章
这样的黑影他们一路上看到过太多回了,不用走到近处也能猜到那是两头倒下的恐龙。
死亡见多了的众人已经变得有些麻木,可麻木并不代表全然无感,他们不太愿意去尸体近处,所以在往河边去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绕开了那两块巨大黑影。
这河很宽,却并不深,深蓝要是变回沧龙的模样朝里一蹦铁定沉底,但是对众人来说却足够了。地中海一时激动,简直回光返照似的,一骑绝尘绕到了最前面,衣服也没脱,整个人“扑通”一下进了河,窝在深度比较浅的地方,而后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舒坦多了。
剩余的人则相对克制很多,只蹲在河边撩起水朝脸上泼了好几回,顺便洗了洗手臂等□□在外的地方,招风耳和另一个闷不吭声的男人则解了上衣,当做毛巾似的,浸了水将自己周身都擦了一遍。
皮肤上蒙裹着的那层汗和灰尘被洗了个干净,没了那股令人难忍的粘腻感,似乎整个人的负担都轻了一些。
尽管河水和深蓝平日所适应的海水千差万别,但这种时候也没那个本钱去挑剔。深蓝那一瞬间也想和地中海一眼直接跳进河里,却被紧跟在他身边的夏川眼疾手快地揪住了衣服。
深蓝回头看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我很干……”
夏川其实很理解,在海里泡惯了的人在这闷热又干燥的陆上长途跋涉,没晾成腊肉就不错了,不过他还是没有松开手,而是用下巴指了指深蓝身上的衣裤,哑着嗓子道:“泡湿了太沉,赶路浪费力气。”
他的声音又虚又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可见已经累极了。不过他的话倒没错,众人近乎是强弩之末,就算深蓝体力比常人强很多也早就露出疲态了。这条河给众人的帮助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比起生理上的好处,更多是心理上的放松。而前面的路却不知还有多远多久,能有多少人撑到最终,体力自然是能省则省。
平日里湿衣服的那点儿分量谁都能承受,但在这抬个步子都有些费劲的时候,负重多一分,最终能走的路就可能缩上几米……
见深蓝点了点头,夏川便松开了揪着他衣服的手,可还没缩回来就又被人一把捞住了。
“怎么?”夏川其实并不喜欢被人抓着手。一路上蒸了这么久的“桑拿”,他一个不容易出汗的人手心都有些潮,要是再贴上一个触感粘腻潮湿的,那对他来说简直无法忍受。可深蓝的体质却和常人不一样,他的手掌中并没有令人不舒服的汗液,正如他自己说的,有些干燥。而且体温比夏川他们要低一些,触手温温的有些偏凉。
说实话,挺舒服的。
于是夏川难得忍受下来,没有抽回手,就这么任他拉着。
“噢,看你太累,借你点力气。”深蓝说着手上便使了力,把夏川拉到了河边上。
河里的水其实并不凉爽,和周遭不断上升的温度相差不大。夏川解开掩在口鼻上那块几乎快干的布,撩起一捧河水拍上脸的时候,只觉得还不如刚才深蓝手掌的温度来得舒服,不过好歹能洗掉汗渍。
值得庆幸的是,这河近处的空气比起其他地方要略微好一些,尘雾感稍轻,没那么令人难受,也算是路途中难得的一处适应暂歇的地方了。
众人过够了水瘾,暂时也没那力气继续赶路,便纷纷就地坐在河边,放松按摩着自己的腿脚。跋涉中不断累积几乎到顶的疲累感总算有所缓解,尽管那种头晕恶心的缺氧症状始终存在,但也够众人稍喘口气了。
最先恢复过来的居然是个头最小的那个——小孩子就是这么神奇,有时候脆弱得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夭折,有时候生命力又强得令人吃惊。
小男孩儿艾伦腿短个儿矮,为了不拖大部队的后腿,劳拉总是抱着他赶一阵,再放他下来走一段,这样交替着一直坚持到了这里。正因为这个缘故,艾伦的体力还有存留,又或许是矮地方的空气相对好一些的缘故,他的头晕恶心感也不如那群大人严重,歇了一会儿便沿河玩起水来。
于是等劳拉再抬头的时候,就发现艾伦已经跑到了那两头恐龙尸体的旁边。
她有心叫他两声,无奈力气不够,音量提不上去,小家伙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到了却没回头。他站在那两块阴影面前,对比之下,更显得矮小。
也不知道是因为近距离地看到那么大的尸体有些害怕还是什么,艾伦一直定定地站在那两块阴影前面两三米的地方,一动不动。片刻之后,劳拉看到他试探着走近了几步,似乎把手掌放在了大一些的那团黑影上。
过了数秒,艾伦触电似的猛地缩回了手,而后沿着河边匆匆回来了。离劳拉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他便指着身后,冲劳拉叫道:“妈妈,恐龙还活着!在呼吸!我摸到了!”
他嗓门不高,但是坐在这一片休息的几人却都听见了,顿时便抬了头。尽管并非同类,也不属于同一个地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听到还有活物的消息,谁心里都会好受一些。
“它的身体在起伏,不过它身上有伤,眼睛上也有疤。”艾伦描述着那头大恐龙的模样,在说到眼睛上的疤时,林顿教授和丹尼斯楞了一下,就连夏川和深蓝都抬头朝那两头黑色阴影看了一眼。
林顿教授冲他们摆了摆手道:“我去看一眼。”他说着便起身朝黑影走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他便冲夏川他们这边叫道:“是它!是牙牙!老天!它居然还活着!”
他没那力气跑回来,但步子也不慢,边走近边道:“确实受伤了,身上有几道刮痕,血的颜色不对劲,可能被带毒性的东西划伤了。”
一旁的劳拉抱着艾伦听了一会儿,接话道:“要不我去看看吧?”她看得出来林顿教授他们对这个被称为“牙牙”的恐龙很特别,或许有点儿什么渊源,而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她在这时可以帮那牙牙做些什么,尽管她从没医过这么……吓人的“宠物”。
其实说“医治”也是夸张了,在这种要什么什么没有的境况下,能尽量帮它缓解一点儿痛苦就不错了。
这种事情人去多了也没用,于是劳拉跟着林顿教授过去,艾伦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对动物有着不亚于同类的同情心,所以也颠颠地跟过去帮忙。余下的人便依旧在河边歇着。
深蓝蹲在河边,一边撩着河里的水缓解自己的干燥感,一边和坐在旁边的夏川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夏川的目光偶尔会投去丹尼斯手里,看两眼那示波器的状况。
“我刚才好像真的听见它发出提示音了……”丹尼斯苦着脸,把示波器的屏幕凑到夏川面前给他看了两眼,而后又自己埋头调起来,边调边嘟囔:“怎么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呢,难道我晕出幻听了?”
两人为了就着深蓝,都坐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