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是该好好活着。”
用手压住乱舞的头发,她侧首看向他:“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儿身的?”
他微微一笑,半垂着头,磁缓的语声中,有着温和如三月暖春的清雅,“从见你的第二面开始。”
“什么?”她愕然,原本以为自己是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逐渐暴露的,没想到那么早就被他看穿了。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转了开去:“还记得那次海啸吗?当时你昏迷了,是我……是我抱着你上的岸。”好在天色昏暗,他脸上的窘迫没那么明显。
苏墨钰又是一愣,海啸那次?不是吧,这厮竟然……
她也很囧,没想到看似老实的容朝,演技竟然这么好,自己被骗那么久,都没发现端倪。
“你可真狡猾啊。”她感慨着,不愧是皇家出身,个个都擅长糊弄人。
“墨钰,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他焦急地解释着,生怕她会把自己也归位无情无义的一类人。
她笑笑,道,“我又没怪你,我对你同样不坦诚,没有责怪你的资格。”
“你恨他吗?”
这个他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这个问题,容蓟也问过,当时她的回答,实际上并没有遵从本心。
“恨。”
低低吐出一个字来,这是自打苏家覆灭开始,她唯一的感觉。
彻头彻尾,深入灵魂的恨。
他带着几分哀戚看向她,“这便是身在皇家的代价,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不管是现在的容蓟,还是当年的自己。
她蹲下/身,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丢进河中:“我知道,所以我才恨他,恨他的身份,恨他的立场,恨他的一切!”她的声音很冷,连口吻中,都带着刻骨的愤恨,不过转瞬,她又轻轻笑了:“我恨他,却从未后悔爱过他。”她仰起头来看着容朝:“你知道吗?我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还会爱他吗?答案竟然是会。”
似乎惊讶于她这这番言论,他怔忡看着她,许久后才摇头一笑:“你们真是……真是疯的厉害。”
疯的厉害吗?
是啊,听他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点。
站起身,拨弄了一下头发:“容大哥,你会跟我一起走吧?”
原以为他会回答是,谁知他竟否认:“不,这次回来,我就不打算走了。”
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急道:“为什么?”
他帮她理好被风吹乱的衣领,静静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缘分至此,就此分别吧。”
第283章 十年前就已经容不下
才见面就要分别,苏墨钰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想要规劝,却在看到容朝平静却坚决的目光时,打消了念头。
他说得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亲近的人,都会有分离的那一天,不管你愿不愿,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的时候,真的很浅,区区生死,就能斩断一切。
她勉强展开一抹笑意,拍拍他的肩:“好,人生聚散离合,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也许今日一别,便是永生,也许过上十年八年,我们还会再见面,就像今日一样。”
他微笑着回应:“说的没错,也许你我缘分不会这么浅薄,日后还有重逢的机会。”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很清楚,此生此世,他与她,再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了。
墨钰,这一别,便是永生。
我没什么特别的奢望,唯愿你能好好活下去,偶尔能想起,在你的生命中,曾经有过一个叫做容朝的人,这便足够了。
风势太大,她半眯着眼,没有捕捉到他眼中悲伤决绝的声神色。
张开双臂,道:“来个最后的拥抱吧。”
他呆了呆,脸上显出一丝腼腆:“我……”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的拥抱,只有浓浓的依恋与不舍,他就如她生命中的一道光,璀璨美丽,让她的人生,有了别样的色彩,别样的风景,她会永远记住他,不管今后能否再见,她都会记得他,记得他一辈子,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那本《水经注》我已经看完了。”她在他耳边道,“从今往后,我不用再羡慕你,也不用再羡慕任何人,因为现在的我是自由的,总有一天,我会完成你我共同的愿望。”
看长河落日,看大漠孤烟,看日出日落,看潮汐潮涨。
忽而,耳边恍惚想起一个声音——
你喜欢看日落?以后孤陪你一起看。
以后?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他们是不会有以后的。
相信那个美好的,却不现实的誓言,无非是自欺欺人,如今梦醒了,不切实际的泡沫消失,一切都露出了原本狰狞的模样。
从今天开始,她会看无数次的日落,但她的身边,永远都不会有他。
放开容朝,她举目看向远处:“我的人来了。”
说是她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个影毒。
牵过一旁的马匹,将缰绳交到她手中,“那便祝你一路顺风吧。”
她接过缰绳,目光男子清润的侧颜上一掠而过:“再见。”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二次再见。
再见。
再也不见。
“走吧。”对刚赶上来的影毒道。
“不是吧,好歹让我休息一会儿。”
苏墨钰不理会他,直接翻身上马:“再不来,一会儿你就自己步行跟着。”
影毒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爬上了马背。
“驾!”用力一夹马腹,马匹扬起前蹄,飞快向前疾奔而出,绝尘远去。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后,他这才转身,对自己的属下道:“你们暂且在这里候着,我一个人进城。”
铁浮屠是皇家最为训练有素的一支骑兵,无论何时,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违抗命令。
只带了几个人,容朝便向城门进发。
行至半路,忽而觉得胸腹间腾起一股火辣火辣的剧痛,同时喉头一甜,忙以袖遮口。
“咳咳咳……”闷声咳了几下啊,待放下手时,青碧色的袖口处,一片殷红。
若无其事的放下手,拢了拢袖子,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还未进入内城,就见一队卫兵列队而来。
他眼眸闪了闪,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神色间没有半分诧异。
不过,当看到轿辇中那个脸色苍白,虚弱无比的男子时,他还是诧异了一瞬。
容蓟勉力从轿辇中站起身,在侍人的搀扶下,走到容朝面前,“是你放走了她?”
容朝沉默片刻后,点头道:“没错。”
“为什么?”
“十年前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希望现在可以做到。”
容蓟冷笑,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连连吸气:“十年前……十年前!十年前你就看不清情势,你现在一样看不清!”
容朝拧眉:“阿蓟,我曾经说过,为了你好,也为了她好,你必须斩断这份孽缘,可你并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
“皇兄,如果换了是你,你会么?”他目光灼然。
容朝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容蓟推开身边的宫侍,负手道:“你不会的,因为你和我一样,都不是个肯轻易放弃的人,否则,十年前,你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逼宫了。”
“阿蓟,我是个失败的皇子,失败的储君,但你不一样。”
“是,我的确不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牺牲她?”他逼近他,目光变得同样冷厉:“如果你不能好好爱她,就不要……”
“谁说我不能好好爱她?”他冷声打断,“容朝,你为什么一直都这么自以为是?从十年前你逼宫的那一天起,父皇就已经容不下苏家,十年的隐忍,你认为父皇会甘心失败吗?“
容朝猛地一震,愕然道:“十年前……”
“没错,十年前。”容蓟强调:“父皇不会放过苏家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身为女儿身的苏墨钰。”
容朝越发愕然,脸上的血色,也随着容蓟的话语而全部褪尽:“你的意思是,父皇他……”
沉重点头:“是,父皇早就准备好了埋伏,就等着她跳进去,如今她离开皇宫,是生是死,再也不会有人追问,杀死一个罪大恶极的逃犯,对于父皇来说,再简单不过。”
最后的一丝希望落空,容朝痛悔不已,原来自以为的保护,实际上却是一种伤害。
是他,亲手推入了地狱。
“原本我打算,等事态平息后,再秘密将她送走。”捂着胸前的伤口,他怆然苦笑:“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
“不,还没晚。”容朝一把握住他的臂膀,坚定道:“只要她还活着,就有补救的希望!”
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收起哀婉的神色,也坚定颔首:“没错,只要她活着,就有希望。”说着,转身对雷震吩咐:“你带人分头去找,务必找到苏墨钰的下落!”
第284章 那是她的目的地
一身暗红长衫的男子站在庭院中,举目望着对面堂屋下高高悬挂的牌匾。
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直到看得眼睛酸涩。
这一次离开,他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曾经以为,不论自己走得多远多久,这里永远都是自己的家,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在等待他,有依赖敬仰他的妹妹在盼望他,而如今,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回首而望,第一次觉得这里是那么陌生。
或许,自己原本就是个没有家的人,或许,他这一声时能属于战场。
阎夫人死了,阎家也要落没了,那个他唯一上过心的女子也走了,他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阎烈洲苦笑了一下,伸手拂去肩头上的枯黄落叶,准备回屋。
“哥哥。”身后传来阎婉清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有事吗?”
阎婉清走到他身边,哀怨道:“你还在怪我吗?”
他淡然瞥她一眼,移开目光;“没什么好怪的。”要怪就怪自己,是他对阎婉清太信任。
阎婉清红了眼眶:“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一想到我这些时候所受的苦,我就忍不住……如今我什么都没了,她却还有殿下,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欢喜的不得了……哥哥,求求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害她的,况且,我揭露了她女儿身的身份,不也算是间接救了她一命么?否则的话,皇上一定不会饶过她。”
阎婉清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如果不是她去告密,皇上又怎会决定饶苏墨钰一命呢?
他叹息一声,“清儿,我已经跟你说了多少次,太子不是你能肖想的人,这些时日,你过得的确不好,看着你这样,我也很心疼,但是,这一切又何尝不是你咎由自取?”
阎婉清哭泣道:“我错了,哥哥,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对太子抱有非分之想……”她哭得泣不成声:“我现在这样,又哪里有资格肖想他呢?苏墨钰的确比我好,太子喜欢她,也是无可厚非。”
喜欢她?
阎烈洲不禁想,太子真的是喜欢她吗?若是真的喜欢,又怎能忍心伤害。
眼睁睁看着她受伤,看着她绝望,这样又怎能算是喜欢?
或许,还是他看得不够透彻,不够明晰吧。
她总说自己一根筋,行事死板,不懂得转换角度来看待问题。他承认,自己的确是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回头的人,可这样有错吗?
这世间之事,原本就非黑即白,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在他看来,只要伤害了她,不管初衷如何,就是一种背叛,一种罪孽。
“清儿,你身子尚虚,还是赶紧回房休息去吧,天冷了,多穿点。”安慰了几句,他转身欲走。
“哥哥!”阎婉清一把攥住他的衣袖:“这一次,你真的要走了吗?”
“是。”
“你……还会回来吗?”
他迟疑了一下,若是放在以往,他必然会点头说是,但这一次,他不想再自欺欺人,“应该不会了。”
“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你想多了。”阎烈洲笑笑,将袖口从她手中抽出。
不是讨厌,而是失望,彻底的失望。
“我明白。”阎婉清擦了擦眼泪:“没关系的,就算被哥哥讨厌,我也会****为哥哥祈祷平安的。”
他叹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她哀求道:“哥哥,这是我们兄妹最后一次相聚了,不管你如何讨厌我,至少陪我喝杯酒,让我为你践行。”
他到底不是心肠冷硬之人,想到这辈子,真的无法再见,于是点头道:“好。”
阎婉清破涕为笑,“那哥哥且等等,我这就去拿酒。”
阎烈洲在庭院前的石椅上坐下,心头有些空落落的,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劲,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从怀中取出一张泛着淡淡墨香的纸笺,手指抚过上面早已干涸的字迹。
他之前嘲笑过她,身为朝廷命官,她的字写的比自己这个武将的还丑,短短半年时间,她现在的字迹,已经可称得上是娟秀严整。
“哥哥,酒来了!”阎婉清端着酒壶酒杯,朝这边快步而来。
闻声,他连忙将信笺揣回怀中。
“我知道,哥哥喜欢喝烈酒,不过咱们将军府上,只有这味道醇厚温和的竹叶青,暂且将就一下吧。”
阎烈洲摇摇头:“这样就好,我现在也不是很喜欢喝烈酒了。”
阎婉清为自己和他分别斟满一杯,举起道:“自此天涯路远,还望哥哥保重。”
嗓子有些干涩,回来的这一年当中,发生了太多事情,有好的,有坏的,最终都变为了如今的黯然伤神。
还是边关好,虽然气候恶劣,风沙肆虐,时常有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但至少有个好心境。
原想让她陪自己一起去,看沙漠的沙丘,看日出骑骆驼,如今来看,一切都不可能了。
端起酒杯,将杯酒酒水一饮而尽。
甘醇的酒酿,到底不如边塞的烧刀子,一口闷下去,四肢百骸都暖暖的。
正要去倒第二杯时,却忽然觉得头有些晕。
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刚才喝的有些猛。
阎婉清从他手中抢过酒壶,“让我来吧。”说着,将斟好的酒杯递过去:“虽然这酒不烈,哥哥还是要慢点喝。”
慢点喝?他在心底摇头,他又不是京城豪门世家嗜好雅致的公子哥儿,那种调调,不适合他。
又是一口下肚,脑袋也变得越来越晕。
他勉力支撑着,奇怪这普通的竹叶青,怎会有这么大的后劲。
“哥哥,你还要吗?”阎婉清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有些缥缈,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阎婉清见他神智开始模糊,试探着问了声:“哥哥,你还好吗?是不是醉了?”
阎烈洲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咕哝,眼神也开始涣散起来。
阎婉清见状,知道药效开始发作了:“哥哥,你知不知道苏墨钰去了哪里?”
冥冥中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他没有回应。
阎婉清不甘心,继续道:“太子殿下很着急,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哥哥告诉我好不好?她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如果出了什么事,哥哥可会心安?”
是啊,她一个人在外面,真的很危险。
阎烈洲忍不住道,“她……她说她向往江南的唐风孑遗……宋水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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