谴责叶家得势后背信弃义,于沈雪基本无碍。
叶超生在拐过弯的一刻,又回过头来看一眼平台上挺立如松的慕容迟,嘴角上场的弧度更深,黑亮的大眼睛明晦不定。
乔阁老咳嗽一声,向空鹏问道:“敢问这位小哥,这幅晋阳风光图,是何人的大作?”
空鹏抬抬下巴,慢条斯理地,极为认真地回答道:“当然是我家二殿下所绘。你以为我家二殿下只会拿刀上阵?哼,我家二殿下没什么不会的,一手弹琴,一手扭人脖子,一手拿笔写书作画,一手拿刀破人肚子,一手在棋盘上下棋,以玉石为棋子,一手在战场上下棋,以活人为棋子。诸位,你们说我家二殿下是不是很天才?”
乔阁老抖两抖,连声道:“很天才,很天才,太天才了。”心里说,这不是人,这是个魔!擦一把额头的汗,退回座位,两只手按住大腿,不让腿再哆嗦,魔配妖,妖降魔,乔三这颗棋子算是留对了,这步棋也算走对了!
阳春白雪与血雨腥风,从空鹏的嘴里说出来,有着一种奇异的妖魔的力量,吸引着在座的少男少女将目光聚集到慕容迟的身上。慕容迟背手而立,那冷冷的,却又无动于衷的样子,却似空鹏那番十足不敬的话说的根本不是他。
空鹏讪讪地笑了笑:“空鹏嘴快,二殿下莫怪,弟兄们,这就看起来吧!”一摆手,八名文官开始审视在座的少女,一个一个看下去,仿佛看的不是美丽年轻的贵家女子,而是一棵棵摆在街头待卖的大白菜。
尚未娶妻的世家子弟们本就恼怒叶超生像个大大的发光体,勾得少女们心猿意马,而慕容迟这般明目张胆气焰嚣张地在官家女中选美,以北晋皇家之滔天威势,泼天富贵,则像个更大的发光体。少男们止不住泪流满面,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有不愿受辱的官员想将女儿拉走,却被妻子拦住,有不愿蒙耻的母亲想将女儿拉走,却扭不过不肯挪半步的女儿。
老侯爷气得直哆嗦,冷声道:“慕容二皇子,今日是老妻生辰,蒙众位同僚看得起,聚在我沈家大宅欢饮。二皇子想耍枪弄棒,自当有别处可去,来人,送慕容二皇子!”一挥手就要叫侍卫将这些狂妄的北晋人赶出沈家。
“延庆帝的金銮殿,本皇子亦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延庆帝拱手相迎,拱手相送。”慕容迟环视一周,冰冷如刀的目光从这些南楚高官的脸上一一扫过,突然向老侯爷一躬身,“老侯爷,本皇子无意打扰老太君的寿宴,不过是领着你家皇帝的旨意办事,还请老侯爷莫要见怪。老侯爷若是身子不爽利,可以让您的孙女们给您顺顺气去。”
这意思是,老侯爷可以带着孙女们离去,不必接受这等屈辱的择选。
赵氏立即来到老侯爷身旁,不慌不忙道:“爹,您年数也大了,喝这么多酒不大经得住,还是与老太君一起回园子里歇息一会儿吧,五丫头,六丫头,七丫头,扶你们祖父祖母去歇息。”沈霜霜的提前离席,被赵氏瞧在眼里,心下倒是宽慰,女儿这是不想受这委屈才走的,走得好。
沈雪扶了老侯爷,沈霨和沈露露心里很不情愿,却不敢露出半分,扶着老太君,祖孙五人离席而去。
皇帝的旨意。座中的勋贵们听得一阵阵气血翻涌,自家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在北晋皇子面前,居然没一点骨头,凤仪公主由妻变妾也就罢了,竟连臣子的女儿也要跟着蒙羞,这样的皇帝,保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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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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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迟带来的人把在场的贵女挨着个儿地看过去。不紧不慢,有说有笑,那神气似乎是在验看买回来的大白菜是不是很新鲜很水灵。这样的漫不经心,很多人怒形于色,却在慕容迟那冰冷的目光下瑟缩了。有一位贵女愤而离席,倒也不曾遭到阻拦,那是定国公府赵家三小姐赵青莲。
乔阁老看在眼里,喜在心头,镇北侯府这场选妻,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走个过场,最后的人选定然着落在乔三小姐乔良玉的身上。
有一种女人,男人瞧一眼就想疯狂地占有她,女人瞧一眼只想疯狂地毁掉她,她的一举手一回眸,都是致命的诱惑,妩媚妖娆从骨子里散出来,天生就是为了捕获男人,通过征服男人去征服世界。
乔良玉站在这种女人的最高处。
能与乔良玉并肩的男人,只能是这世上最强悍的。放眼望去,舍慕容迟又有何人呢?
借着慕容迟与乔良玉,乔家就能成为闻名天下的豪强大族。
乔阁老拈须自得,再瞧那些所谓传承百年的世家贵女,但觉得不过尔尔。
慕容迟定定地看着悠然的乔阁老,一股森冷阴寒的气息开始毫不收敛地散发出来,面具后的一双眼睛渐渐染上冰霜。
这种属于黑暗的气息从他高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如同斩不断的黑丝,一层层将他缠绕,一团团将他包裹,此时的慕容迟,仿佛一个无底的冰雪千年不化的黑洞,千百年来不断吞噬生命的黑洞,一个让人绝望地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阳光的黑洞!
乔阁老心中一寒。他没上过战场,却也杀过人,这是杀人前的杀气!他从没感受过这样深浓的杀气,铺天盖地卷过来,带着死神的召唤,让人无处藏身!一瞬间,乔阁老觉得面前这位北晋的二皇子变成了一架没有人性的杀人机器,看不到半点生命的迹象,乔阁老感到震惊,感到恐怖。这才是传说中的冰山战神吗?他这是对谁动了杀机?征服这样的人,那得多不怕死?
空鹏大声喊道:“弟兄们,收队了!”一抖袖子。拿出一幅素帛,“二殿下,长安城的贵女,名单都在这里,弟兄们刚刚核对过了。二殿下,这人选,是回去再议,还是现在就定?”
这话一出,四下里安静无比,听得到轻风拂过木叶的声音。听得到心脏在胸腔里怦怦怦吵闹不休。少女们一个个激动得双眼水汪汪的,羞红着脸低下头去,却又紧张地支起耳朵聆听。生怕听错了一个字。
慕容迟垂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出来,通身的冷气缓缓散去,静静地说:“回去再议。”转身便走,对自己带来的风暴丝毫不予留恋。
简少华的思绪还停留在沈雪扶着镇北侯离去的那一刻。长发如墨。衣丽如霞,映衬着她白如洁玉的肌肤。有着淡定的,却又惊心动魄的美。简少华失神了,苦涩在心底蔓延,又一次想起简少卿的话。
他本该借着救命恩人的便利,投沈五所好,送些小女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安抚她受惊不稳定的情绪,表达如友如兄的关切,让她感受他的怜惜,在他的柔情攻势下土崩瓦解。他却用了一种不适合她的方法,激怒了骄傲的她,竟至将救命之恩抹平了。一步错,步步错,是他自己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上天关上了他的一扇门,又给他打开了一扇窗。任何一个女子被退婚,心情都不会好,而且几乎是在长安贵族圈的面前,尽管有皇帝一道圣旨,沈五再骄傲,也是养在深闺的小女子,现在正是心理最脆弱的时候。
简少华暗暗握拳,他必须把握这次机会。
离开筵席回到毓秀园的老太君直接进了内室,使嬷嬷传出话来,头疼病犯了,六小姐沈霨和七小姐沈露露怏怏地,本想借机回到筵席上去,却被赵氏派来的管事嬷嬷看住,离不得毓秀园半步。
沈雪扶着老侯爷往松涛园慢慢走着,望着脸色阴沉沉的老侯爷,恬淡一笑:“祖父不必想得太多,一日之长短争不争无关紧要,有些事还是需要徐徐图之,俗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
老侯爷叹了口气:“祖父不是气北晋欺人,只是可惜了五丫头与叶家哥儿,你们都是好孩子,却受这等牵连,是祖父无能,让你在人前丢了脸。”
“孙女没事,”沈雪微微一笑,又敛容道,“倒是四姐姐那里,祖父多多留意才是,阿雪看乔家不是好相与的,凤仪公主从妻变妾,作为凤仪公主的亲舅,本该感到愤怒与羞耻,为凤仪公主不平,阿雪却从乔家那些当家的主子脸上看到不该看到的狂喜,好像凤仪公主的落难,正是他们乔家的契机。”
老侯爷点点头:“五丫头有心了,你自己受了羞辱,还顾着四丫头,自那慕容二皇子来了以后,我也瞅着乔家很是奇怪,看来有些消息我们掌握得还不够及时,这样子会很被动的,先机一失,便是棋差一着,往往会满盘皆输。”
沈雪笑道:“祖父多虑。有时候失了先机,好似会棋差一着,却也未必。祖父,向来是黄雀得食,螳螂徒费心力,厉害的往往都是后招,看清一切,精准一击。祖父,我们沈家,您位在侯爵,大伯父官居一品,二伯父官居二品,得先帝封赏重用的家族,放眼如今的南楚朝堂,还剩几家呢。信王是皇帝的嫡亲兄长,当年威震八方,差一点面南背北,今日不也成了一根卖不掉的甘蔗,就剩靠边站的份儿。我们沈家风头强劲依旧,不只是皇帝心中警惕,便是其他勋贵瞧在眼里,难免不服在心里。”
老侯爷长叹一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祖父如何不知高处不胜寒,只不过有些包袱一旦背上了就卸不下来。祖父也知道今天来了这么多公侯,明面上是支持沈家来的,可除了那至交的,有几个不是为他们自己的安乐。”
老侯爷忧心忡忡,“皇帝在位二十年,重文抑武,尤其是这十年更甚,朝中武将拉出来,一眼看过去挤挤挨挨的,却无多少真材实料。一旦晋军攻破燕岭关,长驱南下直扑长安,这些人灯红酒绿惯了,怕是没几家能被晋人瞧得上眼的。他们明里指着你大伯父,暗里更指着你爹。”
“大伯父是虎,我爹是狐狸,祖父不必那么忧虑,”沈雪笑道,“祖父,既然皇帝看我们沈家不顺眼,我们倒不如顺了他的眼,大伯父交出虎符便是。”
老侯爷讶然地看着沈雪。
沈雪给老侯爷捶捶肩:“沙子握在手里,握得越紧,漏得越快。大伯父在北疆近二十年,威名早已深入北疆每一位将士的心里。现在交出虎符,皇帝顺心顺意,自然要去忙立太子的事,就会暂缓对付我们沈家。而一枚虎符并不等于北疆沈家军,三十万大军,不是谁想担就担得起来的,何况一个毫无领兵经验的皇子。老子靠玩手段博出位,儿子又能强到哪里去,那些个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被血一泼,什么都玩不转。收回拳头是为了更有力地打出去,退,离开风口浪尖,有时候也是一种进攻。”
老侯爷眯起了眼。
沈雪扶着老侯爷走进松涛园,阳光透过松枝洒在地面上,光影陆离。听着拂起的风吹过枝梢,沈雪沉沉问道:“祖父,楚晋真能议和吗?”
“五丫头,你真是枉做了女儿身,一招以退为进与你爹不谋而合!”老侯爷忽然笑了,抚着沈雪的一头柔软长发,“楚晋议和,连皇帝、信王都在等着用公主换一纸和约,满朝文武多以和亲为绝顶妙招,说什么南楚的血脉融入北晋,外甥不打舅舅,外孙不打外祖,真是酒肉蒙了心智,幼稚之极!老夫却是不知,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万里山河来聘!”
沈雪眸光一滞,也许真有一个女子值得万里山河来聘,想来以慕容迟的意向,美人照收,江山照打。慕容迟的斩首行动,祖父和老爹不会无动于衷吧。
老侯爷冷冷一笑:“今天晋人的嚣张你也看到了,哪有将南楚瞧在眼里半分。楚晋议和,除非慕容迟死!”
沈雪呆了呆,眯起眼道:“祖父有行刺慕容迟的打算?”
老侯爷声音低沉:“打算自是有的,时机不对,地点不对。”
沈雪心头突突一跳,慕容迟发起对皇帝的斩首行动,沈家在慕容迟得手后加以围堵,高呼誓报国仇,号令南楚将士奋力一战,孤军深入的慕容迟插翅难逃,勇王在沈家拥戴下将轻松坐上帝位,接下来就是沈凯山顶住晋军对燕岭关的进攻,稳固南楚新的政权。
在这一轮博弈中,延庆皇帝是蝉,慕容迟是捕蝉的螳螂,勇王是在后的黄雀。
沈雪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冷汗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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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共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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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还是老的辣,自己那点想法,在祖父和老爹眼里,真不够看的!沈雪眼前不断闪着慕容迟被沈家军万箭穿身的样子,脚步虚浮,一路飘回听雨院。进了一楼客厅才明白守门的婆子为什么脸上的五官挤到了一起。
小小的厅室内,三张锦杌鼎足三立,三个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示弱。沈雪顿时觉得自己的头一个有三个大。
沈霜霜,褚嫣然,乔妙玉。
沈雪转身就跑。
褚嫣然慢条斯理开了口:“沈五,你跑吧,跑得越快越好,你的花花猫在我这儿呢,我抱得手都软了,要是护甲勾破了它的皮毛,可不能算我故意的哦。”
沈雪立即收住脚,回过身,讪讪地笑道:“我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好吃的,给你们拿来,省得你们说我沈五怠慢了贵客。”仔细一瞧,哪里有花花的影子,那小家伙怕是趴在她枕头上睡得正香。这当上大发了。
乔妙玉撇撇嘴:“不必了,我们都是从筵席上下来的,不饿。”
沈雪斜眼瞅着冬果,见她垂着头,却把一双眼珠在这三个人腰间溜在溜去,没好气道:“贵客们要消消食,冬果,赶紧上爽口败火茶,快点,快点。”
冬果茫然问道:“小姐,什么是爽口败火茶?”
褚嫣然弹弹手指:“你在听雨院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居然不知道你家小姐专有的爽口败火茶,秋天来说,就是不放菊花的菊花茶。”
“不放菊花的菊花茶,”冬果呆了呆,“那不就是白水么。哦,四小姐等着。奴婢这就给你沏爽口败火茶去。”
沈霜霜十分好奇地问褚嫣然:“恒世子妃,是不是这样,春天喝不放桃花的桃花丽颜茶,夏天喝不放荷叶的荷叶清身茶,冬天喝不放杏仁的杏仁暖胃茶。”
褚嫣然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沈四小姐说得对极了。”一抹脸,换上十分不解的表情,“沈四小姐居然不知道听雨院的四季茶?”显然是指沈霜霜根本没有关心过自己的庶妹。
沈霜霜拢拢衣袖:“恒世子妃当知道,我家五妹妹一向促狭,便是她这张脸也瞒过了全府的人,何况一杯茶。”把球踢到沈雪那里。意指她常有胡闹之举。
褚嫣然面色一冷,沈霜霜巴巴地往听雨院凑,还不是瞧着沈雪现在得到了镇北侯的爱重。早干什么去了,想出言讥讽几句,又不想因为言词尖刻,被乔妙玉抓住把柄散出不利于简少恒的流言,闷闷地接过刚从楼上下来的冬草双手奉上的琵琶。
乔妙玉想笑。没笑出来,这茶那茶,说来说去不过是说听雨院没有待客的茶叶,或是说听雨院就无有客来,想像一下那种冷清,漫长的寂寂无声。乔妙玉暗道自己在家庙的凉苦倒真算不得什么。
褚嫣然素手一拨一勾之间,甚为清寒萧索的听雨院,登时有万丈阳光倾泄而下。草木皆璀璨生辉……
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