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嫣然素手一拨一勾之间,甚为清寒萧索的听雨院,登时有万丈阳光倾泄而下。草木皆璀璨生辉……
欢快铿锵的乐声中,沈雪静静调整自己的情绪,待一曲终结,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嫣然的指法生疏了许多。想是只顾着与恒世子温存了。”
褚嫣然羞恼,双手握着琵琶便要追打沈雪。被冬草连蒙带哄拉回锦杌。
“听不得实话了。”沈雪大笑,随即眯起凤眸,右手食指轻划着自己的下巴:“三位姐姐到我这儿来,莫不是因为慕容二皇子选美一事?”
沈霜霜的肩膀掠过一阵战栗。
沈雪吸了吸气。
听雨院位于三房最偏僻的位置,来客除了褚嫣然,只有沈露露和沈世涛姐弟,空手而来,不拿点东西坚决不离开。沈霜霜接连光临听雨院,沈雪不由得感到稀奇。
乔立求娶与沈霜霜亲事相关,慕容迟选美难不成还能选到沈霜霜的头上?她虽然觉得此慕容迟非彼慕容驰,却是想不出沈霜霜上一世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看来沈霜霜的心病不止简少华,沈霜霜对她下毒手,也不止因为简少华。沈霜霜这么接近她,又想干什么呢?
乔妙玉很不以为然地瞥一眼沈霜霜:“沈四小姐,瞧你紧张的样子,莫非很想做那北晋的二皇子妃,担心自己选不上?”
沈霜霜狠狠瞪着乔妙玉:“你才想做那北晋的二皇子妃,你全家都在想!”
沈雪眸色微黯,可不,乔家正在把乔家小姐推上北晋二皇子妃的宝座,只不过不是乔四,而是乔三。
褚嫣然呛了一下,斯文温雅的沈霜霜竟能被一句玩笑话激怒,倒是新鲜得紧,掩口笑道:“这事儿说来也怪,晋阳那么繁华,自然是地杰人灵,想那慕容二皇子什么样的美人寻不着,偏到我们南楚来选美,难不成晋阳女子一个个都不堪入目?”
沈雪微微一笑,指了指院子里桂花树上歇脚的一只麻雀。
褚嫣然若有所思,笑道:“阿雪是说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也对,慕容二皇子名扬天下,能站到他身边的女子,自然要最好的。听闻北地干燥,女子肌肤不够水嫩,东越境内河湖港汊众多,渔女的腰腿比较粗,西戎……”
沈雪摇头晃脑:“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人家选美,关我们鸟事。”
乔妙玉扑哧笑了,用手一点沈雪和沈霜霜,吃吃笑道:“可不见得,恒世子妃已是人妻,我乔四臭名远扬,慕容二皇子选美,的确不关我们鸟事,可你们沈家这两朵花,正是含苞绽放的时候,有才有貌又有好出身,不定就被人家惦记上了。”
沈霜霜的脸色又煞白了。
沈雪走到乔妙玉跟前,按着乔妙玉的双肩:“乔四是吧,我见过乔大小姐,乔二小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你乔四也不差半分,我就觉得奇怪了。你家乔三呢?为何从来不见她?”
乔家借乔三与北晋勾搭,又借乔立与沈家勾搭,楚晋和,乔家做大,楚晋不和,乔家也不做小,什么便宜都想占,就不怕吃下去消化不了撑破肠肚。
乔家在等最好时机推出乔三,她偏要让乔三早早地露出庐山真面目,动一动恼怒乔家打脸的延庆帝的心。动一动不想失去乔家的简少华的心,动一动最是怜香惜玉的长安混少们的心,群雄逐鹿。那才热闹。再说,乔家有足够的能力保住乔三,不会让乔三吃了闷亏。
有一向自诩最得爹娘宠爱的乔妙玉,乔三再也藏不住,有简少恒的妻子褚嫣然。简少华能在最短时间内得到最新信息,乔家门户再紧,动静大了,皇帝多少也会探到一点。
沈雪坚决不承认她心里很酸,她的目的就是把长安的水搅得更浑,让延庆帝一时半刻腾不出手来对付沈家。
乔妙玉很不解。又有些不高兴:“沈五,你真不知假不知,我那三姐姐。因为天花毁了脸,哪敢往人前来。”
沈雪慢吞吞走到厅门口,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人们都以为染过天花的人,一定落个雨打沙滩万点坑的脸。嫣然知道,我喜欢翻看一些很无聊的书。我们俩头回见面就是在北城书局,有一本杂书里写着。天花发现得早,治疗又跟得上,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乔三小姐不肯见人,说不定是怕羞得长安的少女全都抬不起头来。”回过头定定地看着乔妙玉,“你有多久没见过乔三了?”
乔妙玉没好气的:“我爹娘都不去看她,只怕被她吓着,我上赶着去做什么,我胆子小,夜里会做恶梦的。”
沈雪心里有一种异样,乔三过得也很孤凄吧。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乔四,你这脑子就是个整的,你自幼病弱,可曾被爹娘嫌弃过?再丑的女儿也不会吓着生身的爹娘,”半眯起眼,声音变得空灵,“或许是一种惊世骇俗的美,让爹娘都不敢靠近,只怕忍不住毁了她。”
沈霜霜双眸突然亮了,只记着上一世重阳节那天她惊了慕容驰的眼,倒忽略了另一件事,延庆皇帝在重阳节后的七天都没有上朝,不久封了一位姓乔的贵妃,难道那位乔贵妃就是乔三?如果乔三真有做贵妃的好命,那不如由自己送她一份并不小于贵妃的富贵,北晋设在长安的几个暗铺,她可记得很清楚。只要慕容驰听说乔家有好女,自己必能逃过上一世的和亲之劫!
褚嫣然拨了拨琵琶的弦,偏过头看着沈雪那线条优美的侧影,想起沈雪刚从松涛园回来,若有所悟,想必是镇北侯忧虑两个孙女被北晋人看中而要远嫁,便说出乔家三小姐有惊人之姿,借乔妙玉的冲动把乔三推出来。褚嫣然弯起一双杏眼,心里呵呵笑着,乔三,躲猫猫躲得太久了,该出来见一见人,晋阳是个好地方。她当然不想沈雪远嫁,推出乔三,既遂沈家心意,又让沈家欠智王府一份情,简少恒在简少华面前,也能挺一挺腰。
沈霜霜和褚嫣然在一刻有了共同的目标。可怜乔妙玉还在傻愣愣地问沈雪:
“沈五,好端端地说我家三姐姐做甚?”
沈雪低低地叹了一声:“乔四,你在家庙过得如何?你觉得你家三姐姐,身在乔家大宅,看着你们姐妹承欢爹娘膝下,她的心在哪里?你爹娘够狠!你们乔家人够冷!无论她是怎样容颜,难道她不是你的亲姐姐?”
“当然是。”乔妙玉有气无力,家庙的日子,她永不会忘,沈五说得没错,这么多年三姐姐一个人过着,那种漫漫长夜独对孤灯的凄寒,太可怜了。乔妙玉把自己在家庙的绝望与悲苦无限放大延伸,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太没人情。
冬草看着乔妙玉越来越自责、越来越悲伤的神色,忍不住又后退两步,更敬畏地看向她家小姐,默默地说,小姐,贫道不能卖,可也不能这样卖道友。
知琴很是心疼地摇摇乔妙玉:“小姐,别这么难过,早先时候老爷夫人也是怕三小姐过了病气给旁人,与小姐无关的,小姐要是难受,回府以后去探探三小姐便是。”
乔妙玉眨眨眼,望着沈雪:“上次你送我一篮子香惠和的点心,想必你那个丫环很会排队,借我一用,我想给三姐姐带长安城里最好吃的点心。”
沈雪勾了勾嘴角:“刚才我说去小厨房给你拿,你说不必了,过时不给,自己排队去。”
褚嫣然闻言,放下琵琶,真的追打沈雪:“好你个沈五,私藏着香惠和的点心,你敢吃独食,太过份了!”
沈雪慌忙抱住头:“嫣然,嫣然,今儿就算了,都留给乔四吧,那种没人理的日子,你该懂的。”
褚嫣然稳住了身子,哼了一声:“你那种没人理的日子,我就是太懂了!阿雪,你就是个心软的,连只猫都看不得别人养在笼子里,哪里听得了人被关着养。行了行了,我不与乔四争那一口吃的,可怜见的。”似在为乔三鸣不平,更在洗去乔妙玉可能滋生出来的对沈雪用意的怀疑,余光一瞥,果然见乔妙玉眼圈红红地低下头去。
沈霜霜听出褚嫣然的话里有对沈家的指责,暗道你一个四品武官的女儿竟敢对侯府说三道四,仗的不就是那个过气王府的势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想拿狠话顶回去,又怕褚嫣然给简少恒吹枕头风说她粗鲁无礼,再经简少恒传给简少华,那就不好了。沈霜霜冷哼了一声,想着还是赶紧去北晋暗铺传话,便向沈雪告辞。
刚走出客厅,守门的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说是宫里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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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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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霜止住脚步,狐疑在看向沈雪。
褚嫣然和乔妙玉投以同样狐疑的目光。
沈雪歪着头,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自己的下巴,用比她们三人更狐疑的口气说:“宫里来人?这可比凌晨时分开出的第一朵蔷薇花还要新鲜,我沈五若能认识宫里的贵人,何至于用爽口败火茶招待你们三位贵客!别瞪我,别再瞪眼睛,眼珠子滑出来可装不回去。”
“原来你早不记得本宫了!看来你不是那个饶舌的人。”
“公主殿下?”沈雪轻轻蹙了蹙眉,暗暗叫苦,紧跟在守门婆子后面的绿衣宫娥,赫然是简凤仪。
简凤仪右臂一展,止住厅内的人行君臣大礼:“本宫来找沈五小姐。恒世子妃,乔四小姐,这位是,是沈四小姐?哦,你们都先退下吧。”
褚嫣然和乔妙玉不约而同怔了怔,褚嫣然在想简凤仪一向叫自己“嫣然嫂嫂”,乔妙玉在想简凤仪一向叫自己“四表姐”;想说话,却被简凤仪那罕见的冷若冰霜止住,遂向简凤仪一福,与沈雪告别。
简凤仪神情淡淡:“沈五,上一杯你用来招待贵客的爽口败火茶。”
沈雪微微一福:“不敢怠慢公主,那是臣女与丫环们自娱自乐,给白水取的名字。臣女虽然这里没有好茶,自制的菊花还是有的,最是败火。”示意冬果去沏两杯冰糖菊花茶,雪山云雾茶绝对不能拿出来,人固然有一死,可也不能上赶着找死。
简凤仪环视着陈设简单的小客厅,然后把目光转向沈雪:“夫子曾教过我一篇美文,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今天我算是真正明白什么是陋室不陋。”
“臣女陋质,公主这么说,着实令臣女汗颜。”沈雪作势以袖去拭额角那并不存在的汗,几不可见地一蹙眉,简凤仪的自称是“我”而非“本宫”。噫,不是好事情,上位者越是平易近人。越是暗藏凶机。
简凤仪坐到上座,接过冬果奉过来的茶,普通的白瓷茶杯,浅金透绿的茶色,轻轻嗅了嗅。道:“这茶不错。”
沈雪笑了笑:“公主喜欢就好,可要带一点回宫?”
简凤仪摇摇头:“那倒不必。”
沈雪保持淡笑,心里却喷了一口,我家小丫环鼓捣的菊花当然比不上宫里制茶大师的手艺,皇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虚伪?
简凤仪接着道:“若是带回了。下次可难找借口到你这里来。”
沈雪呆了呆,下次?这位公主咋变成甩不掉的粘皮糖了?不觉就苦了脸。
简凤仪喝了口热热的茶,浅浅一笑:“不喜欢我来。是吧。”
沈雪忙道:“不敢,臣女不敢,公主大驾光临,臣女不胜荣幸,那是臣女求也求不来的福泽。”
“无聊。”简凤仪冷了脸。“只以为能从你这里听到真话,原来你也是个嘴巴抹蜜的。这类话本宫听得多了,比你这百倍动听的不知多少!究竟是本宫被富贵的云雾迷住了眼睛,看谁也看不清,罢了,本宫打扰沈五小姐,给本宫装上一罐子菊花,就此别过。”
“沈五怠慢公主!”沈雪静静地望着简凤仪,人靠衣装,穿着一身宫娥衣裳的简凤仪,又是恹恹的,郁郁的,再无半分人间富贵花的生气,宛似含苞欲放之际,突被一刀斩断了根茎,眼看着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地枯萎。
沈雪叹了口气,乔家一大家子赶到镇北侯府给沈老太君祝寿,这一定戳痛了皇帝,无巧不巧北晋皇帝送书,把简凤仪变妻为妾,乔昭仪是乔阁老的嫡亲妹子,皇帝为了给乔家一个警告,顺坡而下,简凤仪的命运就这样被出卖了。
简凤仪再悲惨,又与乔阁老有多大关系,亲爹都不疼,还能怪舅舅不伸手?再说,简凤仪这只凤凰不落架,乔三那只山鸡怎么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沈雪不知道深宫里的简凤仪对朝堂政事有几分感知,有些话也不可随便说,想了想,慢慢道:“公主现在既不需要不痛不痒的安慰,也不需要华丽悦耳的奉迎,公主若有什么想法,又不弃臣女愚钝,臣女愿为公主参详,必直言不讳。”
简凤仪容色稍缓:“很不巧吧,我在进侯府的时候,正遇上那帮晋人,只不过他们不认得我。听你家下人说,他们是来选美的,倒叫我奇怪了。”
沈雪微苦着脸:“公主独自出行,若是出个意外,哪怕小得微不足道,臣女都担待不起。所幸那些晋人不认得公主,否则又得编排公主不守宫规,臣女受池鱼之灾事小,晋人借选美再次贬低南楚少女,公主百口莫辩。”
简凤仪凉凉地一笑:“已经这个样子,还能再坏到哪里去,我简凤仪的骨头没那么轻,不会由着那帮晋人羞辱的,不会再给他们口实,由着他们作践我们南楚女子的尊严。”
沈雪一怔,简凤仪竟生出了以死明志的心思?或许除了慕容迟,没有人想过和亲北晋与嫁作二皇子正妃是两件不相干的事,简凤仪偏执地认为慕容迟把她转给他的庶弟是对她的羞辱,这不免冤枉慕容迟,但是,简凤仪以南楚庶出公主匹配北晋庶出皇子,完全当得起正妃,侧妃确是对她的羞辱。
“公主金玉之体,千万莫生那不该生的念头。”沈雪轻轻问道,“公主,朝堂上的事,臣女不知,臣女最早听说北晋人前来议和,后来听说南楚君臣提议公主和亲,臣女且问一问公主,晋人允诺公主和亲,可曾交换庚帖,明确定下北晋的哪位皇子与公主成婚?”这话并不难懂,慕容迟率人来到长安,是为议和而来,不是为求亲而来,是南楚的君臣要把公主嫁出去,而北晋未婚的皇子有四位。
简凤仪真的怔住了,定定地看向沈雪,结结巴巴道:“沈五,你,你觉得和亲北晋并不一定就是嫁给二皇子?二皇子不想娶南楚女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沈雪连忙道:“公主,臣女不懂两国议和的大事,也就是觉得公主和亲,一个人远离家乡远离父母,再得尊荣亦难免心中思亲悲苦,便对这件事多了些留意。臣女今日听晋人对公主的贬损,不免为公主抱屈,至于是慕容二皇子还是慕容四皇子,臣女并不感到奇怪。”
沈雪暗道这想法是慕容迟本人塞给我的,不会错的。心念一转,想起刚刚慕容迟和空鹏放出来的选美之词,按慕容迟玩文字游戏的段数,和亲北晋和二皇子选妻,既可以两两合一,也可以两不相干,那么他是自己收下乔三,还是像对简凤仪一样,把乔三送给弟弟?那样惊世绝艳的美女,他舍得?
简凤仪脸色灰败。如果二皇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娶自己,那自己的死根本改变不了他对自己的看法,更不可能憾动他的心,让他永远记得自己,至多被人称一声宁死不为妾,还算硬气。就这么死,好像很不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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