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迟把一双大眼弯成新月形:“你爹有什么打算?”
沈雪嗤笑道:“天亮时分,箭矢之前,先有一场口水仗开打,一方是童子身修行数十年的天元寺高僧,一方是脱裤子撅屁股还想立牌坊的简凤翔,武力值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卫国公起兵造反还想要名正言顺,可笑得很,倒不如守着丛林法则做事,谁狠谁是老大。”
“丛林法则!”慕容迟拉起沈雪的手,笑:“你这么狠,看来我只有把自己炼成金刚不坏之身了!走吧,我去迎接简凤鸣和他带来的御林军。”
杜薇瞥一眼沈雪,窃窃欢喜,走?他们定不会留下自己,她是个弱女子,独自可走不出这望不到头的军营,穆哥哥一定会背着她走的!
沈雪挑眉:“你肯定简凤鸣一早就会亲自征讨卫国公?”
慕容迟淡淡一笑:“山上的形势,从卫国公的口中可以知晓,绝粮绝水令人心大不稳,多存固守待援的想法。让卫国公在道义上讨不到便宜的口水仗,不是固守,而是反击。既是反击,就得有呼应,长安驰援救驾,于简凤鸣来说,安民之公心,为子之孝心,夺帝之私心,三心有其一,他就得亲自来。有战场阎王沈凯川在后运筹,简凤鸣不露这个脸,那可真成呆子了。”环过沈雪的肩,“我们走吧。”
沈雪抿唇:“怎么走?杜大小姐怎么走?我没本事带她。”抬起眸,眼角斜斜飞起,幽幽道,“我很小气的。”
慕容迟失笑,从沈雪划破的帐篷破口处闪了出去。
从南楚的西部赶到鹿山的苗家军,长途跋涉已显疲惫,与御林军作战大半夜,此刻都陷入深睡,只有少数士兵持刀巡检。远处的中军大帐,乍一望去与别的军帐并无区别,细细再望。可见黑夜里有暗影幢幢。
秋霜悄无声息地降落下来,凝成一层茸茸的霜花。夜风清寒,霜华冰冷,偶有几声虫鸣。愈显夜的深寂,大地更暗了,并不是月已被彤云遮掩,而是黎明前的这一时刻是一天中最黑暗的。
慕容迟双手捂嘴,发出类似秋虫的鸣叫,须臾,三个人影幽灵般飘闪而来。——与陆虎和空鹏的橄榄色肌肤有所不同,海鲨略显青白的脸上,一条刀痕从右太阳穴到右颊,不算太破相。还能看出与他凛冽的气质甚是违和的眉清目秀来。
陆虎在许家出入过。认识杜薇的原身杜红薇。视杜薇为妖物,非常不情愿地接受慕容迟的示意,劈昏杜薇背到背上。海鲨和空鹏与慕容迟低语几句。容色森冷,闪动身形向落雁崮顶而去。
从长安而来进入鹿山以后通向半山坡的官道,已被苗家军层层挖坑设伏。沈雪来时,与沈凯川沿路侧草丛疾速奔行,离去时自不去动那些留给御林军的陷阱。
他们这一行人停留的地方是山坡上的一个山洞,顶上一片巨石,洞口荒草丛生,隐蔽性很好。巨石下百丈远即是官道的大岔路口,除去通往半山坡的方向,另有五六条山道。去桃林峧只是其一,又因桃林峧鲜有人来往,山路更显荒芜一些。沈凯川和沈雪离开桃花山庄时骑的马,隐在路侧的树林深处。
天光更亮,山峰外天空碧蓝无云,高峰处隐有金鼓之声。
沈雪嘴角轻勾,淡淡一笑:“天公还真作美,这样的天气,不打仗太可惜了,阳光明艳,风停树静,心情大好之际,十分气势涨成十二分,可以打得更欢腾。”
陆虎已知沈雪的彪悍,放空两只耳朵,默默自语,这位主子上了战场,怕也是个鬼见愁的。
杜薇不可思议地瞧向沈雪。就算沈雪是军校学员,是军人,可那是军械学院,学员都是研究武器的技术人员,不比弄枪弄炮的傻大兵,怎么会有一股闻战则喜的气性,这气性,是女人能有的吗?
杜薇的目光转向慕容迟。
慕容迟的胳膊很随意地落在沈雪的肩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弄她的发髻。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温柔,在他们之间浮动,很缥缈,很抽象。
杜薇却能看得很清明。她不得不压下恼怒与嫉妒的情绪,心里又漫上那怪异的感觉。
昨夜篝火下,“叶超生”银盔银甲,执剑而立,剑尖犹在滴血。如果不是那张梦魂萦绕的脸孔,杜薇无法把他与穆哥哥连在一起,那梦幻般的古典气韵,仿若与生俱来,绝不是现代人穿一袭汉服就能有的。
看着沈雪,杜薇心里的怪异感觉更甚。
沈雪一头长发梳成优雅的古髻,黑色骑装,黑色长斗篷,动静间自有一股闲静从容。
杜薇觉得,这两个穿越人士,似乎融入了这个异时空,就像这里的山水花木,他们完全属于这里。这让杜薇隐约不安。
大地开始震颤,来自山外的响声在不断增强,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官道上尘头大起,旌旗猎猎。来自长安的战马长嘶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奔腾而来。
沈雪抬头看了看红艳艳的朝阳,道:“简凤鸣来得还真快,发檄文,调军兵,倒是比他的兄弟们果断快猛。都是严婕妤的儿子,延庆帝厚此薄彼,看来总是小人招人喜欢。”
慕容迟闷了闷:“简凤鸣不是严德妃的儿子吗,怎么与简凤朝同母?”
“这个以后再说。”沈雪勾勾唇,“这里路窄坡陡,堪堪两车交错,四马并辔,地势偏利于苗家军守山,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自然是有,得等三天之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怎么着也得错过苗家军气焰正盛的时候。”慕容迟轻轻一勾沈雪的下巴,“你爹想怎么做?”
沈雪笑不达眼底:“我爹已辞了官职,自是做那闲散渔翁,下下网子,拉一网鱼虾,运气好能逮两条大鱼。”
“那好,我们休息一会儿,折腾一夜,好累。”慕容迟就地躺在草丛里,拽得沈雪站不稳趴到了他的胸膛上。
沈雪面色微红,直起身子坐在他侧旁:“你不说还好。这一说,还真是又累又饿。”
陆虎不声不响递来一个包裹。
沈雪望着包裹里那个表层刷绿漆的紫铜壶,笑了笑,也不多说。与慕容迟祭起五脏庙来。
杜薇就觉得那颗不是自己心脏的心,一会儿塞满生枺樱换岫谇嗄世铩K棺磐罚约翰欢洗呙撸奚厮担丫业搅四赂绺纾换岬忍玫模Φ阶詈蟮牟攀怯摺
不一刻,先行营密集的马蹄声已到坡下,再不一刻。痛声四起。人的惨叫。马的悲鸣,此起彼伏。
杜薇听得心惊胆战,趴在草窠里。捂住耳朵,又忍不住往前爬,探出头向坡下看。原本看着平整的道路现出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翻板坑,坑底或埋尖桩,或填石膏水。侥幸未伤的人马溃逃时触碰树底草间的绳索,自树顶落下钉满尖竹的钉板。
杜薇张大嘴。电视剧里的陷坑钉板也就算小手工作坊,这里是大工厂批量生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虽看不到白头鹰灾难大片里那种屋倒城毁的震憾,然而。真正的血肉横飞,揪心扯肺的惨号,却令杜薇再也控制不住突入异时空极度起伏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陆虎抬手在杜薇脑后劈了一记手刀。
慕容迟叹了口气,双眼微微眯起:“陆虎,针对不同的体质,力度也要有所不同。”
他是在说陆虎手重。前世因一碗孟婆汤而结束,可对于有记忆的人来说,前世便成为此生生命的一部分。跨越时空来爱你,这是怎样的情感?沈雪不大明白。搜遍她所有的记忆,似乎从无一人能令她这样甘愿奉献。
她静静地看向慕容迟。在她为军校学员沈雪的前世,她还知道有一个穆学长,那么,在云川府大商沈雪的那一世,在护国公府嫡长女沈雪的那一世,他又是谁呢?他说,她的记忆不完整,她究竟缺失了哪些记忆呢?无迹可寻,那三生,他们都是无缘的?这一世,谁在宿命里安排?
沈雪忽然意兴阑珊,她不喜欢与人斗,更没有与天斗的激。情。她伸了伸腿,靠近一块平石,闭眼打起盹来,浑不管山下泣鬼惊神的恶战。
先行营损失惨重,统领收拢残兵,等待简凤鸣亲率的后续人马。简凤鸣抵达后问明情况,派十数人的小股军卒破除道路上的各种机关,确认可完全通过后,大队人马谨慎前行。结果又是一番血肉横飞,从山坡上滚下无数滚木檑石,砸得御林军士兵哭爹喊娘,不得不后退至岔路口。
慕容迟望着轰隆而下的木石,暗道苗家军伏击来援之敌的准备做得还真充分,看来他们抵达鹿山已有一段时日,隐踪匿迹的本事还真不错。他们几个人藏到这个山洞没被伏兵发现,应该是当时天色未亮哨兵倦意正浓的缘故。
现在上有苗家军,下有御林军,一时竟走脱不得。抬眼打量这个不规则的土石洞,三四丈深,一两丈高,砾石犬牙交错,慕容迟心中顿生隐忧,拔出佩剑,运力于剑尖,一剑刺进洞壁,随即双手握住剑柄,默运玄功,力透剑身,片刻间但见得土块石块稀里哗啦往下落。
沈雪皱了皱眉,索要陆虎的佩刀,将洞里洞口的杂草迅速清除,然后与陆虎一道,将土块石块往洞口垒。
杜薇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低头看着这一双手,暗想这杜红薇不是许家大少奶奶吗,怎么手指间会有淡黄色的硬茧呢?她往后退两步,她可不是干体力活的人,他们不说,她就糊涂着。
山下,一身狻猊黄金甲的简凤鸣骑在马上,举目眺望,峰峦叠嶂,草深林密,也不知埋伏了多少苗家军。简凤鸣不想战可不行,天元寺绝粮绝水,君臣都在苦等救援。
简凤鸣许给向前冲锋的士卒百两黄金的重诺,保进军的将官爵加一等。
御林军开始第二轮冲锋,山上堆积的滚木檑石再一次发出怒吼,狭窄的山路令御林军无处躲藏,在丢下数十尸体后不得不退回。
简凤鸣一摆手中长枪,下令烧山,又下令弓箭手准备,看见伏兵便射,射中一个得一两银子。
大火烧起来了。荒草树木被火舌吞没,火势沿山坡直上。然而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一个伏兵出现,火势却在山腰处渐渐弱了。最后只剩一片青烟,空气中是烧焦的草木灰味道。
简凤鸣看着袅袅的青烟,青烟后隐约一带土石墙,顿时明白苗家军预料到火攻,加修了防火隔离带。简凤鸣叹了叹气,还是后知后觉,若在刚才大火烧起时,御林军快马通过就好了!
简凤鸣想了一会儿,将斥候营调过来。他记得舅舅严石曾经说过,斥候营个个得沈凯川亲自教导。都有不错的身手。危难时刻。斥候营也做一做份外的事吧。
很快,一百多名身背双刀、轻装快靴的斥侯贴着山脚疾速奔跑,散开以后攀石而上。大约一柱香。土石墙后箭如雨下,斥候还算身轻如燕,一刀格箭,一刀点地,兀自往上冲锋。
山洞里,慕容迟和沈雪已在不知不觉中拥在一起。大火烧来时,土石挡住了大部洞口。慕容迟撕下战袍,以仅有的水打湿,掩住口鼻。幸好火烧的时间不太长,洞里不算太呛。
听着不远处的兵器相叩。沈雪低声道:“这是我爹带出来的斥候营,他们手里的刀都是十二叔打造的,锋锐无比。苗家军的伏兵逃不掉了。”
慕容迟双臂微微一紧,闷声笑道:“与我的野狼营相比,如何?”
沈雪捶了慕容迟胸口一拳:“斥候营不过是我爹带着玩玩的,哪像你精心打造野狼营,你也别把你的野狼营当得多么了不起,给我三年时间,我……”忽然想起老爹说,及笄之后就带她去北疆六侠村,她还真有机会练出一支奇兵来!
慕容迟吓一跳,双手压上沈雪的肩:“你可别动这心思,三年,嘁,三天都不行。这一仗打下来,用不了一个月我就可以拿下长安,我把长安当作送你的及笄礼,南楚是我的聘礼,好不好?”
沈雪怔了怔,掌心抚上慕容迟的心口,沉沉道:“我只要你这里有我。”
陆虎想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们两个人,可惜山洞太小,洞口又半封,这双眼睛实在看不到别处。望着那一双轻偎的人影,默默说道,主子,你早揭破身份,哪至于“叶超生“在沈五小姐面前那么……亲芳泽而不得?
午时(12点),斥候营将山上的伏兵肃清干净。简凤鸣大喜,下令就地休息,用水用干粮。未时中(14点),简凤鸣下令一部分御林军沿山路骑马进军,一部分下马步行,爬坡穿林,向半山坡方向行进。
慕容迟抬脚踢掉封洞的土石,问道:“简凤鸣算是闯过第一关,接下来,你要去看看吗?”
沈雪点头:“去,自己动不得手,看别人活动筋骨,也是好的。”总有一天,她要带领那些忠于玉家王朝的西戎将士向王城进发,记忆中的战场已经太遥远,她需要临阵应敌,哪怕是看别人打得欢。
慕容迟看一眼杜薇:“阿薇,你留在这里,有陆虎守着,没人能伤你。你要是扔火球伤陆虎,你我兄妹之情可就到头了。”
杜薇很乖巧地应一声,心里想的却是,穆哥哥,谁也不能让我放弃你,不过,我不会争这一时长短,我要的是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陆虎不以为然。妖女会扔火球,怕她咋的!拍手扔火球,她敢扔出来烧我,我就敢推回去烧她自己,或者不等她拍出火球来,我直接把她拍进阎王殿。妖女不怀好意,主子下不了手,我陆虎来。
慕容迟半挽半携,带着沈雪跃过沟壑,穿过密林,起起伏伏靠近半山坡,停在一株千年老树上。
因斥候营大捷而倍感振奋的御林军骑兵,精神抖擞,打马向前。
山道狭窄向上,四马并辔变成二马急驰,队伍越来越长,先头将士已经看到叛军的营帐。
就在这时,一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自上而下冲了下来,发出惊心动魄的滚动声,似山崩石裂,似沉雷轰鸣,碾过战马,碾过将士,留下一路捡不起来的血肉,呼啸着向下冲,向下冲!一直冲到山道的拐弯处,撞上山崖,直撞得山也晃,地也晃,撞击声直入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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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6000余字,且算5号、6号的补更。感谢舞落亲的打赏、紫萱芷嫣亲、风华2011亲的粉红票,所欠章节正在努力补。 只是状态不太好,码字码得慢,请亲见谅!
183 翁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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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雪神色大变:“那黑物,叫什么?”
慕容迟的声音透着少有的认真:“铁滑车。”
“铁滑车?”沈雪呆了呆,惊叹道,“南宋第一将高宠枪挑的铁滑车?有千斤之重?唉呀呀,势能转动能,岂止千斤!”
慕容迟没再吭声。
轰隆隆又一辆铁滑车滚下,气势不可挡地向下冲!席卷淋漓血肉轰隆隆撞上前一辆铁滑车,发出惊天动地的撞击声,竟将那已经卡进山崖的铁滑车撞翻,两辆铁滑车翻滚着向山下冲去,碾过马,碾过人,来不及闪避也无处可逃的御林军将士,瞬间变成一滩血水肉泥,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天惊呆,山惊呆,天地山水间一切生物都已惊呆,唯有轰隆隆一往无前的铁滑车!
铁滑车撞上急弯,挟雷霆万钧之势冲出官道,滚进崖谷,撞得石断树倒,砸死砸伤数十弃马登山的士兵。
山道上,死掉的惨不忍睹,活着的心胆俱裂,掉转马头往山下逃,后军不明情况,还在往山上冲,前军后军在狭窄的山道上相撞,一时人仰马翻,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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