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的美味佳肴顿时变得寡淡无味,简凤仪一甩衣袖,便往门口走去。
沈雪抿唇,伸手拉开屋门。刚想说“臣女恭送公主”,自门外骨碌碌滚进来一个人,惊得几个贵女失声尖叫。沈雪立即关上门。身形一动,探臂膀揪起那个瘦小枯干的家伙,抬脚踢向那小个子的膝窝,小个子站立不住,扑通跪倒在简凤仪跟前。唬得宫娥赶紧将简凤仪护在身后。
赵青莲最先反应过来,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草民钻地弹,几位姐姐饶命!呜呜,草民家有老父稚子,老父卧病,稚子无母。草民没本事,连累老父稚子受苦,眼瞅着天冷。呜呜,草民不得已出来做点顺手的事,只求给老父稚子置两件寒衣,修一修快要倒塌的旧茅屋,草民也是头回做这没本钱的买卖。呜呜,撞在几位漂亮姐姐手里。只求几位姐姐饶过草民这一回,草民一定给几位姐姐修功德祠,草……”小个子一边哀告一边抹泪。
原来是个偷儿。简凤仪松了口气,看着小个子眼泪哗哗的,道:“南楚律,凡偷窃者,捉一次剁一根手指,本宫看你十指齐全,你真是头回出来做这种事?”
沈雪轻笑道:“这小子眼泪不值钱,公主莫被他骗过,他应该是慕容二皇子的人。”
钻地弹一呆,立刻抬起头来看向沈雪,泪水似被截断,满脸惊异。
简凤仪心念一沉,意识到这小个子怕是奉了慕容迟的命令前来偷听壁角的,却不知道被这厮听去了多少,有些话,万千不能传到慕容迟那里去的。
沈雪唇角一勾,笑道:“你叫钻地弹,一上来就报名号,你很满意这个名字吧,你这个名字,是慕容二皇子给你取的吧。”钻地弹,不是慕容迟取的名,那才叫个怪。
钻地弹嘴巴张成圆形,吃惊之极地瞪着沈雪,默默嘀咕一句,难道我的脸上真写着“我是二殿下的人”这几个字?沈五小姐这眼光也太毒了吧。
简凤仪隐下心头杀机,问道:“你在门外有多久了,都听到些什么?”
钻地弹瞟一眼雅间里的人,哭丧着脸道:“这里人来人往的,草民刚刚蹲到门口就被发现了,草民什么也没听到,几位姐姐饶了草民吧,草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沈雪从袖中取中匕首,在手上转了转,弯下腰,微微笑道:“钻地弹,你说我这把短刀,是不是真的?”
钻地弹两个黑眼球对到了一起,看着在鼻子前晃来晃去的匕首,刀柄上嵌着莲花形翠玉,看似一个精巧的玩具,却实实在在是一把真刀,腿一软,瘫到地上:“真,真,真刀,是真刀。”
沈雪笑了:“那你说,是这刀快,还是你脖子上的血管结实?
钻地弹汗如雨下,颤声道:“姐姐饶命!”
沈雪匕首一收,盈盈笑道:“那你告诉公主,你听到什么了。”
乔曼玉不由自主捂住脖子,暗想,如果刚才不是一盅酒,而是这把刀,她的命已经被牛头马面勾走了吧,她忽然安下心来,沈五是真的不肯进到信王府,那她再狠厉又与自己何干。乔曼玉握握拳,南楚之大,简少华所谋也不是非得要镇北侯府相帮吧,即使简少华一事无成,他也是她这辈子的身边人,她的倚仗。
钻地弹擦了擦汗,看看沈雪,看看乔曼玉,又看看简凤仪,低声道:“草民听公主说,庶女嫁给嫡子总是不合适的。”
简凤仪恢复了几分红润的脸色又变得煞白。
郑秀雅和孔淑宁狠狠瞪着沈雪,哪个不要命地敢说公主也分嫡庶?简凤仪本是她们的坚实后盾,是她们扎死沈雪的一杆枪,却因这一句话,反过来扎死她们的念头说不定都有了,沈五可真握得一手挑拨离间的好功夫!
沈雪挑了挑刀尖,淡淡道:“钻地弹。你说你家有老父稚子,老父卧病,稚子无母,你想给他们置两件寒衣,我没记错吧。”
钻地弹转了转眼珠,拼命点头。
简凤仪双眼一亮,命令身后的宫娥摘了随身的金玉饰物,用兜子兜了,交给钻地弹:“本宫怜你是个孝子,且将这些首饰兑换了。给你老父稚子请医延药。”
钻地弹手脚哆嗦,颤着声音道:“公,公主。这宫里的东西,听说都是有定制的,不好兑换啊。”
简凤仪眼里掠过一丝鄙薄,十足见钱眼开的小人,却又暗暗庆幸遇到了小人。若是个油盐不浸的,被慕容迟探了消息,再往深了想,这和亲真怕和不成了。北晋的晋阳,可不是蛮荒之地,有天下第一城的美誉。繁盛还在长安之上。
宫娥很自觉地拿出银票,目光在那些首饰上流连,攒点好东西不容易。给了银票,能拿回首饰了吧,可看着简凤仪脸上的戾气、眼底的厉色,又默默地把这个念头掐灭。因为身外之物得罪主子,那就再也得不到任何好东西了。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伴君如伴虎。公主比君还不如。
沈雪直起了腰身,向简凤仪行了礼:“公主,臣女告退。”往门口走,蓦地回过头来厉声喝道:“你只听到了最后的话吗,这样无能,慕容二皇子怎么可能派你过来?”
钻地弹失声喊道:“草民,草民听说,让沈五小姐解除婚约!”
简凤仪跌进椅子里,这小个子偷听了全部的说话!若不是沈五这一声突然厉喝,真被他骗过,以为他刚刚躲在门外只听了个尾巴。
沈雪是镇北侯的孙女,叶超生是北部边关前军都督叶成焕的儿子,他们的婚约是父母之命,而今叶超生父母双亡,为礼,为信,为义,双方都不能反悔,即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开口命令解除这桩婚约,无端干涉重臣内宅家事,那是昏君才会干的事。
慕容迟身为帝后之子,必定深知这个禁忌!
此时此刻,简凤仪才发觉自己蠢得不能再蠢,即便沈雪是个软弱的,顶不住自己的威压,可这退亲不是她一个庶女说了算的,必须由镇北侯府出面,镇北侯府将这事闹到皇帝那儿,自己受罚不说,还会连累母亲失宠。
想到这儿,看向郑秀雅和孔淑宁的目光更加阴狠,连带着对乔曼玉也失望起来,自己亲亲的表姐,不但不提醒自己,还顺势让自己逼沈雪作妾,一个个的都在借自己为她们谋事!简凤仪急促地喘息起来,如果自己没有公主的光环,她们这些人,不说把自己放在心上,怕是眼里也没有的吧。
沈雪踢了钻地弹一脚:“全,都,听,到,了,呵呵,身法不错,没堕了你家二皇子的名头,钻地弹,你准备怎么跟你家主子说呢,”转目注视简凤仪,“公主,不知臣女听错没有,这小子方才说他家茅屋又破又旧四面漏风来着,说过吗?”
简凤仪下意识地点点头。
赵青莲干脆利落地取出银票,除下钗环镯珮。这个叫钻地弹的小个子走出这个门,巴拉巴拉,高门嫡女看上镇北侯府庶女的未婚夫,凤仪公主和信王府世子妃伙同四位高门嫡女威逼镇北侯府庶女退婚,流言一起,没有人会去关注赵青莲、赵秀莲和卫巧眉与这件事无关,她们的名声将跌进泥土,由人踩在脚底,这辈子就完了。
杀人灭口的事,她们做不出来,只能买钻地弹一个什么都不说,只要买得他什么都不说,多少银两都值得。
赵秀莲和卫巧眉不如赵青莲往狠了想,只是觉得赵青莲这么做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道理,也跟着拿银子,除饰物。
简凤仪的脸色稍稍好转,心想这三个人还是可以相处的,孔淑宁的伴读算是做到头了,郑秀雅原本就是借着孔淑宁的关系,往后更不来往。
乔曼玉心思灵透,紧跟着仿效赵青莲,却又将钻地弹的样貌牢记在心,这个人,绝对留不得。
郑秀雅和孔淑宁不想跟着做也不成了。
钻地弹看着装了大半兜子的银子首饰,又惊又喜,哈哈,偷听壁角竟是可以发大财的,看来要把这件技巧活儿发扬光大,赚取更多的小钱钱。
沈雪拿匕首在钻地弹的脖子上画了一圈,冰冷的刀锋抵上了他的咽喉,笑眯眯道:“大嘴巴的人,一般都活不长,现在,知道怎么向你的主子禀报了吗?”
“知,知道……”钻地弹回答的声音中,含着上下牙齿的叩叩声。
赵青莲心头肃穆,沈五不笑的时候,清冷,顺和,不争不抢,似乎踢她一脚,她会还你一声对不起,可一露出这样的笑容,似狡诈的狐,似凶狠的狼,只令人胆战心惊!她本能地觉得,姑母说得对极了,不能看她好欺就欺她,什么叫表里不一,说的就是沈五啊。
简凤仪舒了口气,在宫娥的扶持下站了起来。
沈雪恭恭敬敬福礼:“公主脸色不大好,还是回宫去吧,微服在外,人多嘴杂,于公主清誉不利。”
简凤仪点点头:“好,这儿就交给你。本宫会记着你的好。”带着宫娥走了。
乔曼玉见简凤仪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由得心惊,急忙紧追而去。郑秀雅和孔淑宁看着沈雪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更不敢留。赵青莲、赵秀莲和卫巧眉向沈雪行了礼,也匆匆离去。
沈雪使刀尖托住钻地弹的下巴,挑了挑眉:“四方驿馆下的地道,是你挖的吧?”
钻地弹惊骇地瞪大了眼,看沈雪如看恶魔,牙齿叩叩相击,豆大的汗水一滴又一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
沈雪拎起那个兜子,笑眯了眼:“真不少钱呢。”
钻地弹哆嗦着说:“沈,沈五小姐,都,都给你,都给五小姐,小,小人……”
沈雪呵呵一笑:“我爹说,我看见银子,两眼直冒绿光,算你知趣。见着你主子,知道怎么说吗?”
钻地弹振作了一下,道:“小,小人听沈五小姐的吩咐。”
“只跟你主子一人实话实说便可,传给别人知道,你就试试,是你会躲,还是我会找。”沈雪淡淡道,“钻地弹,你家主子待你不错嘛,送个名字给你。你在凤仪公主面前称草民,到了我这里却称小人,为何?”
钻地弹呆了呆,刚要开口,猛听得外面“呯”的一声巨响,震得两耳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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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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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雪急忙推开窗户,伸长脖子往外看。
离聚春和大约七八十米远,一辆高大奢华的马车轮毂断裂倾倒在路边,撞翻了三四家货摊。摊主又急又惊,扯住驾车的方脸车伕理论,紧随车后的两名护卫挥起马鞭劈头盖脑抽过去,惨叫迭起,摊主捂着鞭伤往后退,却又被散落在地的货物绊倒,嚎哭顿起,咒骂不止。两名带刀护卫更加恼怒,骂骂咧咧抡鞭子猛抽。路过的人皆侧目怒视,有胆大的喝斥一两句,随着人越围越多,喝斥声也越来越响。
两个粉衣少女扑到翻倒的马车旁,乔曼玉躬着身从破裂变形的车厢里慢慢钻了出来,她头发蓬乱,脸色灰白,目光呆滞,看起来摔得不轻,受惊不小。粉衣少女踮着脚尖扶住她。似乎是车体的钉子钩住了衣服,随着乔曼玉往外探身直起腰,只听得裂帛之声频起!
但见乔曼玉杏色的宫装随着一声“刺啦”绽破开来,露出里面的柠檬色丝质中衣,柠檬色的中裙随着一声“刺啦”撕去一大片,露出里面的白色内裤,白色的内裤随着一声“刺啦”裂成布片状,两条修长的、圆润的、白晳的、光洁的大腿,在破布中忽隐忽现。
秋风飒飒起,破布飘飘,两条玉腿亮瞎了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的眼!一个个的,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屏住了呼吸,没察觉口水流到了衣襟上,留下一个一个深深浅浅的印痕!
乔曼玉吓得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粉衣少女嘤嘤哭了起来,爬进车厢找出备用的外衣给乔曼玉裹上。主子如此受辱,她们的命是保不住了,只希望不连累家人,能死得痛快一点。
简凤仪阴沉着脸先走一步,不知道乔曼玉的马车发生故障翻倒了,赵青莲跟在乔曼玉后面,将这一幕瞧得清清楚楚,心里叹了口气,乔妙玉和简凤歌滚被窝在前,乔曼玉在大街上露体在后。乔家姐妹俩名节不保,真可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是踩着哪只老虎的尾巴了,被反咬得鲜血淋漓。
赵青莲抖了两抖,安全第一,清白至上,万不可与镇北侯府的五小姐作对!
赵青莲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将自己的马车让给失了魂的乔曼玉,与赵秀莲挤到一个车上。
信王府的方脸车伕接过定国公府马车的缰绳,跳上驾座,一甩马鞭,吆喝一声,忽地鼻腔里痒痒。不由得揉揉鼻子,打了个大喷嚏。身后的人群中有嬉笑声传来,“醉仙楼新来的舞姬。扭扭舞跳得好极了”,“醉仙楼有个歌姬为城西的豪客唱了一曲蹦蹦戏”,“醉仙楼的头牌艳姬两个时辰要一百两银子”,……,方脸车伕晃了晃硕大的脑袋。左看右看,只看见路人交头接耳。诡笑不止,挥起马鞭抽了马屁股一鞭,马车辘辘,信王府的带刀护卫揉揉发痒的鼻子,也打了个喷嚏,跟着启动的马车小跑起来。
马车里的乔曼玉用丝帕捂着嘴,忽而想长吁,忽儿想大笑,忽儿想痛哭,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但觉得自己的灵魂爆破了身躯飞向冥冥的太空,又恨不得身体霎时间化作尘埃,随风飘散,这心情是羞惭,是悲痛,还是愤恨,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不知道回到信王府之后,如何向简少华解释,禁足不算什么,但愿简少华看在三年夫妻情份上,不至厌弃了她。
两个粉衣丫环面面相觑,安慰的话在舌尖滚动,想说又不敢说,只怕说了引得乔曼玉更加羞恼。
马车驶不多久停了下来。粉衣丫环诧异地撩开车帘往外一看,一座朱檐碧瓦、雕梁画栋的高楼赫然入目,楼匾上三个金煌煌的大字“醉仙楼”。粉衣丫环羞喝一声“怎么能在这儿停车”,方脸车伕嘿嘿冷笑一声,一把掀翻粉衣丫环,伸出粗壮的胳膊,将乔曼玉拖了出来。乔曼玉又惊又怒,颤声喝道“反了你,敢对本妃无礼”,大声喊护卫,两个护卫气喘吁吁奔过来,一人扯住乔曼玉的一条胳膊将她架了起来。
此时正是午后三刻,醉仙楼不在营业时间,大门紧闭,门口蹲着两个巨大的白石狮子。方脸车伕抬脚踹开朱红的大门,一脚踢开一个护卫,扛起乔曼玉径直往大厅里走。大厅里桌椅疏落有致,中央一个玲珑奇巧的四尺高台,四面垂纱,乃是美姬们琴箫歌舞的地方。方脸车伕扛着乔曼玉蹬蹬蹬迈上高台,将乔曼玉摔在高台的长毛红毯上。
两个护卫怒喝一声,抽刀向方脸车伕砍去。方脸车伕耸腰拧臂,一掌快似一掌,突破刀光向两个护卫拍去。护卫刀光霍霍,有如水银泻地,两人同进同退,此呼彼应,奈何方脸车伕技高不止一筹,连环掌拍得护卫口吐鲜血,摔倒在高台下。
两个粉衣丫环又哭又喊,腿都吓软了,瘫在地上挪不动一步。她们可清楚得很,这方脸车伕原是简少华的近前侍卫,自乔曼玉嫁入信王府后,为乔曼玉出行安全,简少华安排了来做乔曼玉的车伕,那身手不要太好,如带刀护卫那样的,十个八个也近不了他的身。
醉仙楼的大门被踢,周围一些刚刚吃饱喝足又闲得长毛的少年郎,三两围过来,这是谁啊,脸盘够大的,胆子够肥的,敢踢醉仙楼的场子,不知道醉仙楼的主子是谁啊。少年郎忽然抚额,他们也不知醉仙楼的主子是谁,好似某个王府,又好似某个公府,不管哪个府,总之后台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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