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宁重新垂眸,低低地嗯了声,卫国公府与寿王府紧挨着,他当然会听到风声。
“喜欢鲁镇?”男人又问。
宋嘉宁小脸慢慢白了,轻声否认:“不……”
“既然不喜,”赵恒转了过来,云雾缭绕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何必去相?”
宋嘉宁攥攥手,无言以对。
“为何喜欢?”赵恒不轻不重地问。
他容貌气度似仙,声音也带着一种凡夫俗子不可违逆的仙气,宋嘉宁又知道他是未来的皇上,但凡寿王问她什么,就像现在,尽管她不懂他为何要问,却还是本能地顺从,低着头道:“父亲,父亲说他憨厚老实,我,我娘说,我傻,就该嫁个老实男人。”
其实是她自己想嫁老实男人,但宋嘉宁再傻,也懂得粉饰一下。
赵恒信了她的话,脑海中不由浮现一对儿母女,母亲笑着告诉女儿要嫁个老实男人,傻乎乎的女儿就只想嫁老实男人,听说继父为她安排了一个,便高高兴兴去相看。也就是说,她并非喜欢鲁镇,只是……真的傻。
“可他,不喜你。”赵恒放低声音,声音显得温柔了,话里的事实却无情戳破了豆蔻少女薄薄的脸皮。
宋嘉宁脸红了,臊的,却又无法否认。
她委屈,眼里慢慢开始蓄泪,这位寿王爷到底想做什么啊,哪有故意揭人伤疤的?
“你,瘦了。”
酸酸涩涩的正难受呢,男人又说了一句,宋嘉宁意外地抬起脑袋,抬得太快,眼里积满的泪儿吧嗒掉了下去,挂在脸上,宛如清晨的露珠沿着白嫩花瓣缓缓往下滚。赵恒的目光在此刻失控,一直追着那滴花露,看着它滚到她小巧可爱的下巴尖儿。
宋嘉宁自觉失态,连忙扭头抹掉。
赵恒回神,沉默片刻,继续看亭外:“据说他,喜欢令姐?”
宋嘉宁彻底糊涂了,寿王究竟想说什么?
她困惑刚起,赵恒自顾自道:“买椟还珠,愚不可及。”
宋嘉宁呆呆地张开小嘴儿,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突然开骂的寿王,买椟还珠,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寿王听说了她的婚事,觉得她是珠宝,三姐姐是装珠宝的匣子,所以看上三姐姐的鲁镇,愚不可及?
“表妹很好,切莫,妄自菲薄。”察觉她错愕的注视,赵恒面无表情说了最后一句,言罢便起身走了,转眼身影便消失在了一棵棵芙蓉花树之后。宋嘉宁就那么呆呆地望着男人走远,直到看不见寿王了,她才低头,过了会儿,难为情地捂住两边脸颊。
原来寿王叫她来凉亭,是因为他看出她瘦了,知道她这个表妹在为婚事不成而伤心,所以慢慢吞吞问了她那么多,最后只是想安慰她吗?
买椟还珠,鲁镇看不上她,未来皇上却夸她是珠宝。
可是,不对啊,寿王安慰她是因为两人通过宣德帝淑妃算得上表哥表妹,但三姐姐是淑妃的亲侄女,论理与寿王关系更近呢,为何寿王夸她是珠宝,损三姐姐是木匣?
宋嘉宁眨眨眼睛,想到了三姐姐云芳贪玩好动的性子,想到了端慧公主刁蛮跋扈的脾气,她们三个都曾与寿王一同猜谜,一同在寿王府摘柿子,但寿王,似乎对她更好一点。或许,寿王喜欢乖巧老实的表妹?
宋嘉宁心底一点一点暖了起来。她是没有三姐姐苗条,不能吸引鲁镇的喜欢,可她够老实懂事啊,既然都是表妹,寿王会偏心她这个最老实本分的,就说明她有自己的长处,那么早晚有一天,她也会遇到一个喜欢老实姑娘的男人,一个不嫌弃她胖的相公。
宋嘉宁又想到了郭骁、梁绍。他们并非不满意她的人,只是看不起她的身份,现在她是郭家四姑娘,就算不是嫡出的,也比前世父母双亡的平民百姓强,怎么能因为一个鲁镇不喜欢她,就认定所有男人都不喜欢胖姑娘?
想通了,宋嘉宁取出袖中裹得她难受的白纱,长长地舒了口气,这破东西,既不舒服还容易叫她陷入丢人的境地,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要用了!
不过,为了不让冯筝怀疑,宋嘉宁还是红着脸领双儿去了离得最近的净房,暂且给裹了回去。应付完冯筝,回府路上,宋嘉宁才捂紧窗帘,叫双儿帮她取下白纱。刚恢复自由,车前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宋嘉宁并未多想,却听车夫恭敬道:“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赵恒:你很好。
嘉宁:哪里好啊?就会哄我。
赵恒:哪都好。
嘉宁:我咋没发现。
赵恒:随我进屋。
过了一会儿,屋里忽然传来一阵戳戳戳的声音,双儿着急地跑进去,就见自家姑娘被寿王按在床上,白豆腐似的身上盖满了印泥红章:特级
第78章 078
郭骁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宋嘉宁了,那日落水后, 她像一只最胆小的龟, 把自己缩在了壳中。
看着马车紧闭的窗帘, 郭骁调转马头, 眸色如墨。
说来可笑,两人住在一个国公府,临云堂、颐和轩相隔不过几丈,他想见她一面,竟比隔壁的寿王还难。继妹在躲他, 躲了很久了,落水之前,他旁敲侧击从两个堂弟口中得知, 只要他不在家, 继妹经常牵着茂哥儿去花园玩,去祖母那边说笑。到了他休沐在家, 继妹早上给祖母请完安,便立即赶回临云堂。
那时,他一个月只能在祖母那儿见她三次, 每次超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现在, 他连这一月三次、一次一顿饭的功夫都没了。
郭骁知道她为什么躲,六月在那片陡坡上, 他紧紧压着她,为她柔软的身子动情,继妹肯定感觉到了, 并且懂得那是什么意思。她看着天真,其实懂得比谁都多,她还极其擅长掩饰,只是不够聪明,她不躲,他永远不会发现,她一躲,此地无银。
马蹄哒哒,窗帘一动不动,郭骁攥紧了缰绳。
其实,他没想让她知道,只想远远地看着她,看她胖松鼠似的吃糕点,看她甜甜地笑,看她被堂弟们欺负时羞恼的红红脸颊,看她不小心撞到鼻子时含泪的杏眼,就连她回避他时眼中深埋的恐惧,他都喜欢看。
但她是姑娘,她长大了,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她会出嫁,嫁给别的男人。
他不允许,早在父亲将她领进国公府的那一刻,她就是他的了。他曾经把她当妹妹,只能他欺负捉弄,旁人谁也不行。等她长大,花苞般动人,他开始把她当女人,一个他可以因为世俗忍着不碰,但必须永远留在他身边的女人。
他不可能每次都成功破坏她与旁人定亲,最稳妥的办法,是叫她知道他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郭家。
马车停下,国公府到了,郭骁翻身下马。
双儿平时都走在外面跟车,今日回来,姑娘叫她帮忙解开裹胸布,她才不顾尊卑搭了一次车。这会儿被世子爷撞见,双儿低着脑袋不敢直视,下了车便走到一旁。宋嘉宁随后出来,见郭骁守在车前,面容冷峻,她故作镇定地笑道:“大哥今日回来的真早。”
心里却震惊非常。郭骁身上穿的是一件苍色家常圆领长袍,说明他先回的国公府,那么刚刚,他又是特意去楚王府接她的吗?可往常她与姐姐们去别府做客,也没见郭骁去接,怎么每次她去楚王府,郭骁都这样?
见他伸手要扶她,宋嘉宁扫眼避到一旁的双儿,无奈地将手放到他掌心。甫一接触,他立即握紧她手,如火的热登时从他手心传到她身上,似欲烧毁她。宋嘉宁心头猛颤,她太熟悉郭骁了,他高兴的时候,神色会比平时柔和,他生气了,不但目光会更冷,攥住她的手也会像动欲时一样,比平时更热。
现在,他是在生气吗?
宋嘉宁僵硬无比地跨下马车。
郭骁及时松开手,与她并肩而行,边走边道:“在屋里闷了这么久,有没有怪大哥那天没照顾好你?”
经过寿王的鼓励,宋嘉宁已经想开了,平静地客套道:“大哥又没错,我怎么会怪你,要不是大哥及时救我上船,我可能要多呛几口水。”
她在调侃,郭骁意外地看看她,恰好柔和的秋光从西边照过来,她脸庞白里透红,细腻的肌肤光洁莹润,嫩得连一根汗毛都看不到,红红的嘴唇像诱人的樱桃。她若有察觉,抿了抿唇,眼帘垂了下去,郭骁收回视线,沉声道:“他配不上你,安安不必再伤神,你值得更好的。”
宋嘉宁只觉得刺耳,不想听他叫她小名。
前面就是临云堂了,郭骁突然顿足,命令她:“伸手。”
宋嘉宁愕然,下意识抬头,就见郭骁微微低头看着她,面带浅笑,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就像一头凶神恶煞的狼突然变成了温顺和善的马,宋嘉宁太过震惊,以至于他再用更柔和的声音叫她抬起手时,宋嘉宁茫然照做了。
刚抬起来,他便放了两个带着他体热的东西在她手心,宋嘉宁低头,他手离开,只剩两颗红透的冬枣,又大又红又圆,几乎占满了她手心。
“路上看见道边有棵枣树,底下的枣都被人摘了,只有树梢还剩几颗,我知道你跟茂哥儿爱吃,上去摘了四个。这两个你自己吃,茂哥儿的我一会儿给他。”郭骁看着她惊讶的眼睛说。她从前怕他,是因为他没有表现出来,现在他得让她知道,她身边有个最疼她的男人。
“多谢大哥。”宋嘉宁努力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心里却在困惑。突然对她好起来,郭骁是想当个好兄长安慰丢了婚事的继妹,还是,他顾忌两人的身份不敢强行占她便宜,要诱哄她?就像梁绍对三姐姐,明明虚伪无情,却表现出欲语还休的情意。
握着那两颗冬枣,宋嘉宁心烦意乱,一方面怕自己冤枉了要当兄长的郭骁,一方面又本能地把他往坏了想,无时无刻放不下提防。
晚饭郭骁在临云堂用的,茂哥儿特别喜欢他,又让郭骁抱着吃饭,晚上还想去跟兄长睡。
男娃夜里还要喂奶,林氏怕打扰郭骁睡觉,不许儿子去。
茂哥儿抱着郭骁脖子不肯松手,郭骁笑着表示愿意照顾弟弟。
兄弟感情好,郭伯言乐见其成,答应了,叫乳母跟过去。
宋嘉宁安静地在一旁坐着,目送郭骁抱走弟弟,宋嘉宁偷偷摸摸袖子中的两个枣,真的希望那日在山上,郭骁只是一时情不自禁,希望他的理智能成功压下那份欲。两人有共同的亲人,继父母亲弟弟,若郭骁犯糊涂,一家都将不得安生。
那两个枣,宋嘉宁终究还是没吃,赏给守夜的六儿了。
一更时分,就在宋嘉宁已经钻进被窝陷入了浅睡时,隔壁寿王府,赵恒还端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墨笔,却半晌没落下去。福公公微微弯着腰守在书桌几步之外,听着街上传来的梆子声,福公公虽然想劝主子早点休息,可看眼主子面前的奏章,福公公还是管住了嘴。
他从记事起就在主子身边伺候,今晚是他第一次,看主子写奏章,而不是练字作画。
早不写晚不写,在楚王府见了四姑娘一面就写,莫非主子终于想通了,要请皇上赐婚?
果真如此,主子熬夜写一晚,他都不心疼!
福公公忠心耿耿地想,但赵恒并没让他守一晚,持笔静坐半晌,一旦落笔便一气呵成。写好了,搁置片刻容墨迹晾干,赵恒合上奏章,抬眼看福公公。福公公心领神会,立即出去吩咐小太监备水,像往常那样服侍主子歇下。
翌日,自封王出宫后,寿王赵恒第一次主动进宫,往常都是宫里设宴宣德帝吩咐儿子们都来,他才会露面。
他算着时间来的,宣德帝上完早朝、与大臣们商议完要事了,正在崇政殿批阅中书省递上来的奏折。听大太监王恩说寿王来了,宣德帝讶异地挑挑眉,看着门口道:“宣。”
少顷,门口出现一道穿霜色暗纹蟒袍的修长身影,十八岁的寿王爷,身姿挺拔面容清隽,仙风道骨,单论仪表,三殿下寿王乃皇子中名符其实的第一人。儿子有如此丰采,宣德帝既骄傲又惋惜,如美玉有瑕。
“今儿个怎么进宫了?”宣德帝放下朱笔,面容平和地问。
“求父皇,为我赐婚。”赵恒神色如常地道,取出袖中的奏章,双手递给王恩。
王恩已经回神了,弯腰接过奏章,他笑着递到宣德帝面前:“老奴就说,前年王爷还小,没开窍呢,这不,年纪一到,遇见喜欢的姑娘,王爷立即求皇上做主来了。”
这话中听,宣德帝靠到椅背上,浅笑着打开奏章:
禀父皇:昨日儿臣去王兄府上看升哥儿,巧遇卫国公府四姑娘,四姑娘与王嫂交好,受邀过府做客。此女花容月貌,乃儿臣平生所见至美,儿臣悦之,恳请父皇赐婚。
寿王赵恒,其人仙风道骨,其字清逸脱俗,平和自然。宣德帝早忘了上次见儿子的字是什么时候,眼下看到这笔不输历代书法大贤的好字,宣德帝先是一惊,看到儿子求娶郭伯言的继女,于宣德帝而言,便是第二惊了。
对着奏章,宣德帝微微皱眉。
他知道郭家四姑娘,第一次是那丫头语出惊人的“绝对”,第二次,便是九月里郭、鲁两家议亲,鲁镇沦为京城笑柄,他也听到了风声。但宣德帝不是很信,更信那是郭伯言维护女儿的手段,八成是郭家两个丫头出了什么变故。
合上奏章,宣德帝朝王恩使了个眼色。
王恩低头退了出去。
宣德帝这才看向对面玉树临风的儿子,沉吟道:“她的出身……”
倘若是郭伯言庶出的女儿,都没什么关系,但这个四姑娘,乃郭伯言继室从外面带过来的。
赵恒与帝王对视一眼,坦然道:“有殊色,足矣。”
第79章 079
儿子挑王妃只看脸,宣德帝却不能随随便便定了儿媳, 正色道:“你先回府, 朕考虑考虑。”
赵恒默认, 行礼告退。
他上午进宫, 楚王后半晌才得到消息,忙完差事便去了寿王府。
赵恒在书房待了一日,这会儿来了院中的莲花池旁,初冬时节,荷叶早已枯萎, 鱼也不见踪影,他负手站在木桥上,眼睛盯着水面,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楚王瞅瞅弟弟, 试探着问道:“白日你进宫,去求父皇赐婚了?”
赵恒颔首。
楚王喜上眉头:“父皇怎么说?”想到弟弟即将成婚, 楚王简直比自己定亲那会儿还高兴。实在是这个闷葫芦弟弟太让他操心了,娶了媳妇有媳妇管,他当哥哥的就可以一心伺候家里刚出生的小祖宗。
“他要考虑。”说完了, 赵恒将手里转了有段时间的小石头, 丢进水中。
楚王脸上的笑僵了下,随即又明白了, 笑着拍拍弟弟肩膀:“别着急,我求父皇把你嫂子指给我时,父皇也这么说的, 过了七八天才给了准话。婚姻大事,父皇要确认咱们自己挑的姑娘堪当王妃,肯定需要时间,这都正常。”
赵恒看看兄长,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胸口却舒服了几分。父皇特意点明她的身份,他还以为父皇口中的考虑便表示不准。
送走兄长,赵恒继续每日练字作画,五日之后,宫里传来消息,叫他进宫。
“父皇。”再次跨进崇政殿,赵恒恭敬行礼。
宣德帝摆摆手,拿出儿子的奏章道:“前年朕便说过,让你自己挑个合心意的王妃,只是郭家的丫头身份特殊,朕必须确保她能胜任王妃。这样,明年开春朕会安排选秀,让她在宫里与其他秀女学一个月规矩,若她能坚持到最后,朕就为你赐婚。”
赵恒目光微变,坚持到最后,父皇莫非想做些手脚考验她?
“这话朕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你别偷偷给她报信儿。”宣德帝玩笑般道。
赵恒立即道:“儿臣不敢。”
坐马车回到王府,往里走时,赵恒看眼隔壁的卫国公府,想想距离选秀只剩四五个月的时间,她刚刚在鲁镇那儿受了挫,明年郭家又要嫁出两个姑娘,至少在三姑娘出嫁之前,郭伯言应该都不会替她安排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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