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只是想给弟弟戴上,试试好不好看。。。。。。”瑚图玲阿辩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盯着脚背不说话了。
绣瑜正想训训她这做事没轻没重的毛病,结果怀里的十四突然手脚乱蹬,哭着大喊:“讨厌姐姐,呜额娘——”
教训人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咙里,绣瑜的身形晃了晃,扶着竹月的手难以置信地问:“他说什么?”
宫女们蹲下行礼,满脸喜色地贺道:“恭喜娘娘,十四阿哥叫您额娘呢。”
绣瑜赶紧从乳母怀里接过小十四,他挂着赤金镯子的小胳膊小腿,怎么看怎么喜欢,欢喜地揉了在怀里亲昵:“好孩子,额娘可算把你养住了。”
小十四刚生下来头两个月,弱得叫人心惊胆战。吃东西少不说,身子看着圆滚滚的,但不是像胤祚小时候那样自然的白胖圆润,而是全身浮肿,一按一个坑。
奶嬷嬷给他洗澡的时候稍稍用力,皮肤就泛起青紫的瘀痕,宫里上了年纪的嬷嬷看了都直摇头。直到出征前,康熙都没敢给他起名字,生怕养不活。
那神神道道的孙自芳还是有些本事的,十四给他用针灸、按摩和药浴的方法治了一年,越来越像个正常孩子。养到如今,皮肤脱了那层不详的灰暗,渐渐变得白嫩起来,五官更是像足了绣瑜,也是个漂亮俊俏的孩子了。
想那历史上的德妃,人到中年,前头几个孩子散的散,死的死;千辛万苦才得了这么一个乖巧的儿子,怎能不疼到心坎里去?
饶是绣瑜现在儿女绕膝,都忍不住抱着掉了好些眼泪。永和宫上下都得了赏钱,气氛欢快得有如过年一般。
连内务府往来回事的太监都得了赏赐。宜妃往寿康宫请安回来,扶了宫女翠儿的手慢悠悠地往御花园去,结果在长街转角的地方,遇到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满脸喜色地过来,见了她赶紧打了个千儿,却从袖子里落出个精美的潞绸荷包来。
宜妃掌管宫禁,见了此物不由皱眉喝问:“哪来的?”
那小太监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翠儿喝道:“主子跟前还敢隐瞒?想挨板子吗?”
那小太监慌忙磕头道:“娘娘明察,奴才去永和宫送东西,这是德主子赏的。”
“混账!你当本宫好糊弄吗?”
宜妃宫里也是常有内务府的太监来回话的,赏银子赏荷包,都是统一赏给有头有脸的大太监,哪能一一分配?
自以为抓到把柄的宜妃勾起一抹冷笑:“是永和宫哪个宫女送的?”
见她误会,那小太监赶紧磕头招了个干净:“十四阿哥会叫额娘了,德主子高兴,永和宫人人都有赏;奴才去得巧,竹月姑姑就拿了一个赏给奴才,说是沾沾喜气。一同去的三个小太监人人都有,全是一模一样的,并无分别。”
“知道了,下去吧!”喝退了那小太监,宜妃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皇太后久病经年,又不是头一回病发了,老人家担心拖累五阿哥,不叫告诉皇上。荣妃惠妃看在她的面子上,都瞒着康熙;偏德妃会做好人,不仅捅了出去,还特特把女儿送到榻前伺候。果然,皇上一见九儿,就想到了胤祺。
这下可好,并驾齐驱势均力敌的四妃,就落下了她的儿子。
康熙舍了皇子也要保德妃,已经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事;结果现在德妃养好了身子不说,那个被舍掉的孩子竟然也叫她硬生生地养活了!
宜妃气得浑身发颤,牙关紧咬。
翠儿有些担心地扶了她:“娘娘。。。。。。”
宜妃恨恨道:“回宫!让王答应来见我!”
永和宫的欢乐气氛还在延续,没多久,跟绣瑜相熟的外命妇、娘家亲戚也纷纷来贺,恰好又逢三年一次的外官考评,那些有资格进宫拜见的封疆大吏夫人们,也趁此机会来混个脸熟。一时间,永和宫人员往来络绎不绝。
城东四柳胡同里,乌拉那拉家也得了消息。当家夫人觉罗氏当即撂了茶盅,从炕上下来,急急忙忙就要开库房挑合适的礼物送进宫去。
金银太俗,绸缎太寻常,药材容易犯忌讳,最后挑中一件上好的白玉如意,并一尊金丝楠木笑口常开的弥勒佛,还是费扬古祖上从龙入关,从明朝国库里得来的东西。
觉罗氏叫人用喜庆的红绸细细包裹了,放在沉香木匣子里,却被女儿拦了。
赐婚的圣旨一下,即便没有定下婚期,敏珠也是皇家的人了;坐卧起居都有宫里派来的嬷嬷伺候着,父母兄嫂来了,反而要在门口求见,请安问礼。敏珠就不太与他们朝夕相见,也是今天晚上才知道额娘这番动作,忙过来正房劝阻。
“我们满人以洗三、满月、加冠三礼为最重,其余的还有逢五、逢十的大寿。如今不过是小叔子会喊人了,额娘就急急忙忙把这如意送出去,日后德妃娘娘的千秋,或是四爷的生辰,再拿什么送呢?”
觉罗氏听了顿时心中懊悔:“是了,到底还没完婚,这礼送得太重,也叫人看轻了你。”
敏珠便吩咐:“十四阿哥是老来子,自然是娘娘的心头肉。恰好咱们家开着两家南货铺子,便捡那北边少有的稀罕精巧的玩物,并我以前做的一两样针线活计送进去,也就罢了。”
觉罗氏欣慰地点头,趁嬷嬷去用膳歇脚的时候揽了女儿在怀里:“我的儿,你有这份成算,额娘总算放心了。对了,那董鄂家的二格格如今过了门,将来论关系,就是你舅母了。你们虽然不方便走动,但是也别停了来往,日后若有事,也多个帮你说话儿的人。”
敏珠依偎在额娘怀里,终于卸下老成的外表,露出小女孩活泼的笑容:“全凭额娘为我筹划了。”
永和宫里,绣瑜接了乌拉那拉家的礼,不过是几件绞得极细的金丝编成的脚镯、项圈,并几件玩器。
一顶虎头帽,针脚细腻,尾巴坠了黑珍珠,白狐皮里子,做面的蜀锦光华灿烂,还是选秀的时候,绣瑜赏的料子。
她不由感慨:“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些。那两匹蜀锦,我就见她做了一身衣裳,只穿了两回;如今倒裁碎了,来做这些小玩意儿。”
白嬷嬷笑道:“格格将来嫁进来是做长嫂,还是老实不计较才好。”
绣瑜微微点头,只觉得近来事事顺心如意,只是挂心儿子罢了,便问道:“这是走了二十日了罢?算算日子,该出关,到翁牛特草原上了。”
白嬷嬷尚未回答,她自己已经想痴了,魂儿早已飞出了紫禁城,往那塞外的千里旷野上去了。
第77章
此刻千里之外的翁牛特草原上; 十万人的禁军铺展开来,从远处俯瞰; 像一块铁青色的斑块横亘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上。前有开路侦查的先锋营; 后有运粮护卫的辎重营; 康熙明黄色的御帐如同一轮满月,被万千繁星簇拥在当中。
日上中天; 正值午后阳光最猛烈的时候,行军一整个上午; 人困马乏的军队正在原地修养。士兵们就地坐卧,尽可能地节省着体力,希望早上那一块巴掌大的杂粮饼提供的能量晚一点耗尽,饥饿的感觉能够迟一点到来。
苏培胜半推半哄地拖着胤禛; 往御帐后头堆放杂物的空地上来; 见左右无人,立马闪身进了一间低矮的营房,从怀里掏出个热乎的葱油饼来。
黑暗中突然有人喝问:“谁?”
胤禛下意识拔刀; 金属碰撞间,双方都看清了彼此相似的装束,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三哥?”
“老四。”胤祉先收了兵刃,没好气地坐在木箱子上; 从小太监手上接了油纸包着的葱饼,一边就着水囊里的清水大快朵颐; 一边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大英雄想通了?不跟自个儿过不去了?”
出京前,两个阿哥设想的军旅生活或是“马作的卢; 弓如霹雳”的英勇不凡,或是“黑云压城”的雄伟壮观,或是“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豪情万丈。
早先没出关的时候,又有各自的舅舅在军中护着他们,衣食鞍马都照料得十分妥帖。更让他们生出“打仗也不过如此”念头。
等到马蹄踏上草原,晋安跟随董鄂费扬古先行,沿路寻找水源,胤禛的日子陡然难过起来。
新鲜感消退,而现实是,连准噶尔人的一根马毛都看不见;只有马不停蹄、昼夜不歇的行军,行军,再行军。烈日晒得人身上的皮都脱了几层,大腿内侧的皮肤磨出厚厚的茧子,身上的衣裳捂馊了都没处换洗。
更要命的是,自打出了固北口,粮草供应就不再那么容易,康熙未雨绸缪,身先士卒,开始带领全军每日只食一餐,节约粮食。
这可折腾坏了两个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小阿哥,好在康熙还是心疼儿子,他自己只食一餐,却让梁九功吩咐伙房的人,每天悄悄给两个儿子多塞些吃的,只是避着外人,免得动摇军心。
平日里挑肥拣瘦、这不吃那不吃的胤祉头一次为个葱油饼掉了眼泪,红着眼睛把那个饼吃了,从此再苦再累都咬牙忍着,把身上的文人脾气改了个干净。
他变化已经够大的了,岂料还有比他更硬气的。
胤禛从头一天起,就根本不吃康熙安排的加餐。苏培胜一再苦劝,还险些挨了鞭子;连梁九功拐弯抹角的暗示也只得了他冷冰冰的一句“以身作则”。康熙知道了,赞许担忧之余,也暂时拿他没办法。
苏培胜今儿祭出德妃给的法宝,用绣瑜亲笔手书的话告诫他“建功立业是小,保重身体,勿使父母挂心为大”,好容易才哄得他来了这里,却被三阿哥一通话抢白。
胤禛倔劲儿又上来了,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掀帘子出去了。
“哎哟,我的爷——”苏培胜忙不迭地追了上去,苦着脸再劝。胤禛却径直回了中军大营,开始抄写军中往来文书,转移注意力。
苏培胜只得站在外头唉声叹气,脑袋上的头发都要抓秃了,也没想出办法来。军队很快又开拔了,好容易挨到金乌西沉,胤禛下马的时候明显身子晃了一下,更是叫苏培胜心惊胆战。
他正一筹莫展,忽然听得传令兵远远来报:“董鄂将军回来了!”
费扬古回来了,不仅可以见到晋安,大军的用水也有了着落。主仆二人心里都是一喜。胤禛赶紧带着苏培胜出了御前大营,往外围先锋营的军营去,却见梁九功侍立在营帐外,旁边还有几个浑身浴血、形容狼狈的士卒,看服饰,正是费扬古的亲兵、晋安的同僚。
胤禛心里一紧。梁九功见了他主动打起帘子通报:“皇上,四阿哥求见。”
“进来。”
胤禛一掀帘子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绕过简易的白布屏风,却见床榻上卧着一个人,满身血污连样貌也看不清。随军的太医正匆忙地为他清理包扎。
康熙亲自坐在榻前,神情凝重地查看他的伤情,解了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给皇阿玛请安。”
“起磕。”康熙头也不回地叫了起,转向地上跪着的晋安,“你继续说。”
晋安也是发辫散乱,干涸的鲜血在后背上凝结成块,脸上犹有泪痕,形容狼狈不堪。他拱手道:“微臣于八月十四日与将军在南周儿山附近分开,往东行进,两日后在百里外发现一处地上河,便记录位置疾驰返回。于八月十六日到达约定地点,等候两日,四处搜寻,最终于和尔图偏南八十里处,偶遇两位亲兵拼死护送将军而归。”
“彼时将军已经中箭,两位亲兵亦身受重伤。所遇之敌,乃准噶尔铁骑千余人,为首之人乃是一头戴银盔的红衣女子,于二百步远处用火枪命中将军,后一路追杀,至和尔图边界方止。”
红衣女子?胤禛心里砰砰直跳:“皇阿玛,是准格尔王妃阿奴,她没死!”
康熙面沉如水:“阿奴出现在和尔图边界,噶尔丹恐怕早已南下直和尔图地区,逃出抚远大将军的包围圈了。来人,立刻召集众大臣至御帐议事!”
他说着最后看了一眼费扬古:“命一百轻骑兵护送将军回归化城修养。”说着又扫了一眼晋安腰间的宝剑:“追虹,这剑跟了他三十年。”
晋安眼眶一热,按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康熙已经伸手扶了他起来:“朕把先锋营交给你领着,好好把事情做下去。”
“微臣遵旨。”
康熙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而去。
安置了几个伤兵,晋安径自往马房来,提了桶水,对着月光清洗那剑鞘上的血污。桶里的水越洗越少,眼眶里的水却越洗越多,他终于忍不住捶地嘶嚎,掩面大哭起来。
那声音就像受伤的狼的悲鸣,胤禛站在角落里看了许久,晚上回去躺在硬榻上,辗转反侧,久久难忘。头一次对军营这个地方产生出些不同的感受来,残忍铁血又不乏温情。
他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苏培胜进来伺候的时候,脸上明显带着喜气。胤禛来不及盘问,就见晋安右手掀起帘子,左手托着个托盘进来了。盘上放着伙房烙的杂粮饼,难得的是一大碗热腾腾的酱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胤禛心虚地低了头。
“给四爷请安,”晋安知道他好面子,忍住了眼中的笑意,平静地说,“前几天外头打的野狼,烤熟了风干做成的。天气热放不了多久,不知四爷可愿赏脸,尝尝微臣的手艺?”
这样一说,胤禛才点了头,拔出匕首割了肉干,就着清水大口吞咽。
吃了一顿大餐,胤禛终于卸下些许心防,解释道:“皇阿玛本是好意,可我也不是故作清高,只是。。。。。。”
只是他觉得自己是大清的皇子,哪怕康熙不要求,他也该自觉维护皇阿玛的禁令。如果连他都管不住嘴,怎么要求底下的士卒呢?
他虽然生在皇家,被嬷嬷宫女捧着长大,却没有那些酸文假醋,对人一套对自己另一套,满嘴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的假道学、纨绔子习气。
他是“真道学”,严于待人,但也严于律己。这样的性子不可爱,但却可靠可敬。
胤禛跟乌雅家的人长相并不相似,唯有这犯倔的时候,嘴唇翘起的弧度、微微拧着的眉毛、固执的眼神,都像足了绣瑜。
晋安看得挂起微笑:“等四爷做了阿玛,就明白了。皇上日理万机,还要抽空来关心您的身子,若因此延误了军机,岂不是因小失大?”
晋安说着又勾起了另一桩心事,他观察着胤禛的神色小心开口:“不知皇上近日。。。。。。龙体安康与否?”
这话问得僭越,若是旁人听了只怕挨板子都不为过。胤禛心里咯噔一声:“八月十六的时候,皇阿玛曾经偶感风寒,是我和三哥侍的疾,已然痊愈。为军心稳固,旁人一概不知,舅舅如何得知此事?”
晋安脸上豁然变色,苦笑道:“我如何能得知?昨夜皇上伸手扶我,手上热度惊人,痊愈只怕是安抚之言。大军出师未捷,这可如何是好?”
胤禛脑子里轰的一下,一时没了主意。草原荒漠上缺医少药,连饮食也不能保证,若不退则皇阿玛性命危矣;若退,则士气大减。
况且中路禁军一退,只剩裕亲王大军与恭亲王左路军抗击噶尔丹,包围圈出现个大口子,如何堵得住噶尔丹?此行大动干戈,岂不是要无功而返?
第78章
康熙亲征; 三路大军加起来总人数超过三十万,比整个准格尔部的总人口还多。但真正困难的不是战而胜之; 而是如何在这茫茫大草原上找到敌人。
费扬古舍命换来的情报被提到最高等级的军政大会上讨论; 佟国纲、明珠、索额图等重臣全部在坐; 御帐里的灯火燃到了后半夜。
康熙突然起身,用手撑着桌面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