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的宾客心有余悸,往日吵吵闹闹的朝臣们这一次却集体哑巴了,谁也没有就这件事多说一句话,不过便是想说也没机会。
因为裕明帝自从事发之后便没有上过朝了。
这两日皇宫的气氛更加的沉郁了,便是上头的两位主儿都没有大发雷霆,但每一个宫人都感觉到了真真森然杀气,更是小心谨慎地当差,连喘口气都不敢发生声音来。
太极殿内的宫人更甚。
“陛下,阿熹已经把自己关起来三天了!”宫人们战战兢兢,荣贵妃却是忧心忡忡,阿熹从燕王府满脸是血地回来之后便把自己关起来了,一直关了三天,不吃不喝的,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宁王本就该死,阿熹何必”她的话在裕明帝森冷的目光之下顿住了,“陛下不能让阿熹再这样折腾自己了!这孩子”
这孩子怎么便这般的让人心疼?!
宁王坐下了那样的事情,便是春闱一事他是被冤枉了,可也一样罪责难逃,他那样子那样子
“阿熹不该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宁王宁王也太过”
荣贵妃心疼自个儿在乎的孩子,方才那些话说的也并不愧疚,但是她又怎么会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宁王这孩子
“陛下,总不能让阿熹一直这样!”
裕明帝散去了眼中的冷意,看着仍是紧闭着的寝室大门,“没有人可以帮的了她,只能让她自己过了这一关。”
“陛下”
“只能她自己过来。”裕明帝道。
荣贵妃苦笑,半晌之后方才道:“臣妾魔怔了”
“朕比你更心疼!”裕明帝搁下了这句话,转身离开,那背影走在这生机勃勃的春日里边却是显得那般的悲凉,荣贵妃突然间发现,宁王不但是用自己的命去救他的母亲,而是报复了他的父亲!
再不济,亦是陛下的亲生骨肉!
“张氏,这便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
一个能隐忍蛰伏二十多年,一个却能决绝地丢弃性命!
果然是母子!
果然是母亲!
已经换上了妇人的装束的钱玉熙走下了马车,缓步走到了秦靖的身侧,这位新上任的燕王妃脸上并没有因为这突发的变故而慌乱不知所措,在从迷香之中恢复了精神之后便开始履行燕王妃的职责,便是在得知了上院老夫人的真实身份之后也并未失去方寸,反而是对要进宫请罪的燕王承诺会照顾好她。
“王爷。”
秦靖没有动,新婚妻子的患难与共并未在他的心里激起太大的涟漪,他在安置好了余氏之后便进宫请罪,只是却连这皇宫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看守宫门的侍卫说,陛下有旨,燕王不得进宫!
他便是连请罪的机会也没有!
可他不能放弃!
那是他的母亲,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情他都要为她承担,都要护住她的性命!
“王爷放心。”钱玉熙并不在意被漠视,继续温和道:“老夫人已经脱离了性命危险,不过因为伤及了肺腑,所以大夫说要好生安养,只要好生安养,便不会有事。”
秦靖石化了一般的脸终于有了波动。
钱玉熙缓缓跪下。
秦靖终于转过了脸,冷漠的深瞳里头透出了疑惑,“你”
“妾身与王爷是夫妻。”钱玉熙正色道,“先前没能与王爷一同前来请罪是因为府中需要妾身照料,如今妾身已然安排好一切,自然要来陪伴王爷。”
“你”跪了三日滴水未进的秦靖喉咙已经干涸的很厉害,他看着身侧的女子,那端庄柔美的面容坚定不移,他喉咙滚动了几下,溢出了一句,“不必如此”
的确不必如此!
将她卷进来本就是他的罪过,她无需陪他做这些!
“你放心燕王府的事情不会牵连到钱家。”
钱玉熙摇了摇头:“王爷错了,从王爷将妾身接出了钱家的那一刻起,妾身便不再是钱家的人,王爷,玉熙是王爷的人,是燕王府的主母。”
秦靖摇了摇头,“不”
“在王爷没有休弃玉熙之前。”钱玉熙打断了他的话,“妾身都是王爷的妻子,燕王府的主母,夫妻本是一体,王爷受难,妾身自当相随。”
秦靖看着她。
“王爷不必多说了。”钱玉熙继续道,“妾身便在这里陪着王爷。”
秦靖眼中的神色极为的复杂,但最终也没有阻止她。
夫妻二人便这般跪在了宫门前,这对不久之前还人人称羡的夫妻此时却是朝不保夕。
为什么燕王要跪在宫门前请罪?
长生公主在燕王府遇刺,那般多的宾客差一点丢了性命,燕王的确要负责!
当日那突然拿剑刺向了长生公主,结果却刺中了宁王的那人究竟是什么人,在宁王所做的事情之下似乎被遗忘了,当然,也有当日那时候大多数人都出在恐惧或者已经被迷烟给迷的浑浑噩噩根本便没能注意到这一幕有关,只要没有人落井下石,燕王眼下的情况也不算十分的危机。
皇帝陛下不过是恼怒罢了,不至于对他如何。
整件事下来,魏王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甚至还陷入了危机当中差一点丢了性命,当日若燕王或者长生公主多了一个心眼将他给弄死了,他也是白死了!他的确很庆幸能够逃过一劫,但之所以不落井下石并不是因为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更不是感念燕王当时没有对自己下黑手。
“秦靖与秦长生分明还没翻脸,秦靖与本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必定也会告知秦长生,本王在这时候落井下石岂不是往父皇的气头上撞?”
王驰淡笑道:“王爷英明,这时候的确不适合落井下石。”
“秦长生那贱丫头听说回宫之后便一直没出门。”比起对燕王落井下石,秦韶更想知道的便是长生这三日来一直没有动静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王驰笑了笑:“这次怕是宁王设的局。”
“宁王设局?”秦韶皱眉,“他设的什么局?把自己的命都给丢了的局?!”那日宁王到底怎么死的,其他人或许没看清楚,可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燕王那日那般护着那个女人,想来便是他那不省心的母亲了!”也便是因为这个,所以他才没有去落井下石,余氏刺杀秦长生,父皇岂会放过她?便是秦长生也不会,燕王与秦长生必定会翻脸,至于是他束手就擒等死还是拼死一搏,他无需关心,因为不管结果是什么,对他来说都是有利的,但是宁王——“他便是没有机会杀的了那贱丫头,也犯不着拼命去救!”
即便余氏最终可能也没机会杀的了那贱丫头,但宁王拼死去护着却是事实!
秦烁他在发什么疯?!
设局?
他在设局将自己的命给丢了吗?
可笑之极!
☆、344 处理
不是发疯?
他怎么会将自己的命都给丢了?
他设局?
设局弄掉自己的命吗?
魏王冷笑不已,“焕之倒是说说宁王如何设局?设的又是什么局?”
“不过是焕之的猜想罢了。”王驰淡淡笑道:“王爷说的也没错,没有人会设局送掉自己的性命的,或许是焕之弄错了。”
魏王皱起了眉头,明显不满意这个答案,不过王驰这话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便是不满也没有责备的理由,“如今宁王完了,燕王因为余氏动手一事,必定会与秦长生起冲突,即便秦长生忍下了这一次,但嫌隙必定已经起了,往后也不可能再那般合作无间!”
“恭贺魏王。”王焕之端起了茶盏,道。
魏王笑了,“以焕之所见,接下来本王应该如何做?”
“自然是继续分化燕王与长生公主。”王焕之道,“等他们彻底翻脸了,皇帝欲立长生公主为女帝这个秘密也便可以公之于众了,到那时候,天下臣民自然会帮王爷除掉长生公主,之于燕王,背负着泄露这个秘密的罪名,不算是皇帝还是长生公主,都绝对不会放过他,到了此时,谁还能与王爷争?”
“本王可还有其他的皇弟。”魏王继续笑道。
王驰不以为意地笑道:“秦嵘根本无足轻重,秦阳这位衡王殿下论出身倒是可以与王爷一较高下,不过论手段与城府,岂会是王爷的对手?到时候王爷若是喜欢,好生陪他玩玩便是,若是没兴趣了,直接处置了也就是,焕之相信王爷定然有能力让皇帝认为王爷才是这大周江山最好也是唯一的继承者!”
“哈哈!”魏王大笑了出声,“好!希望如焕之所言!”
庄严的太庙在黑夜当中坚守着宁静与祥和,这皇宫当中或许便只有这供奉着死人的地方方才可以坚守着这一份宁静祥和。
长生缓步走了进来,在离正给供桌上的长明灯添香油的裕明帝身后几步停了下来,将自己关了三天三夜,脸色明显憔悴了许多,可那双眼瞳却是比之前更加的幽暗深沉,仿佛浸了许多东西一般,“父皇。”
裕明帝将香油添好,放下了油瓶儿,方才侧身,温和道:“来了。”
“让父皇担心了。”长生道。
裕明帝笑了笑:“朕不担心,朕相信朕的长生必定可以走过这个坎的。”
“父皇不骂儿臣?”长生问道。
裕明帝笑道:“为何要骂你?”
“是我考虑不周,方才”
“阿熹。”裕明帝打断了她的话,“朕允许你犯错,你也必须犯一些错,因为只有这样,你才可以走的更远。”
长生沉默。
“宁王不过是做出了他的选择罢了。”裕明帝继续道:“你需从中吸取经验,却不该过于沉溺其中,朕的长生公主,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人和事值得你如此。”
长生垂眸沉默了半晌,这才抬起眼帘道:“儿臣明白。”
“好。”裕明帝仿佛没发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与痛楚一般,点头应了她的话,“回去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你来处理,也只能由你来处理。”
“是。”长生应道,“儿臣告退。”
“去吧。”裕明帝道。
长生行礼离开。
裕明帝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之后,方才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会被长长久久供奉在这里的元襄皇后的牌位,她先来了这里,而他终有一日也会来,而且这一日不会太久,“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如你所希望的一般,让我们的女儿平安幸福,但是阿榛,请你相信我,唯有如此,我们的阿熹才能战真正的长生无忧,一如我们最初的期望。”
他的女儿,亦该如此才是!
长生回了寝宫,不过这回却并不是将自己跟关起来,而是好好地吃了东西,洗了澡,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等醒来之后,便去了宫门。
此时,燕王已经摇摇欲坠就要撑不下去了,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五天五夜,而比他晚来三日的燕王妃虽然只是跪了两天两夜,但毕竟是女儿家,就算身子再好也是难以在支撑下去。
“四皇妹”燕王艰难地抬着头,声音因为缺水而显得极为的嘶哑。
钱玉熙的体力便是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是伸手扶着燕王,她没有说话,只是陪着丈夫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女,不过是近在咫尺,却仿佛高高在上站在远端俯视他们一般,这便是长生公主,如今的长生公主吧!
“四皇妹”
“你回去吧。”长生开口道。
燕王没有应下,“我求你”
“我不会动余氏。”长生打断了他的话。
燕王死寂一般的眸子再起泛起了光彩。
“这是最后一次。”长生继续道,“最后一次。”说完,便起身离开,不是回宫,而是出宫,她等上了等候在旁的马车,缓缓离开了宫门。
如愿以偿了。
燕王眼中的光彩再一次淹没在了一片死寂当中,他如愿以偿了,他保住了母亲的性命,可是却也失去了一些东西,一切同样是拼命捍卫的东西。
“王爷?!”钱玉熙抱着晕厥了过去的丈夫,一边护着丈夫一边求救,“来人”
宁王没了。
宁王府上下却是安静的异常,不是因为皇帝并没有降罪宁王府,更不是他们太过镇定,而是因为方夫人下了死命令,谁若是敢将宁王一事泄露出去,惊扰了宁王妃,便乱棍打死!
方夫人没想到即便愿意豁出去一切也无法救回宁王,更没想到宁王会这般就死了!开始的时候她并不相信传闻的,没见到宁王的尸首,她怎么能相信?还有,若是传闻都是真的,宁王真的做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陛下又岂会放过宁王府?
可是,其他人的话她可以不相信,心腹的打听也可以视若罔闻,但是丈夫与公公的话她却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接受!
她可怜的女儿真的没了丈夫,她即将出生的外孙没了父亲。
方夫人心如刀绞,却还要强忍着悲痛,将宁王府所有人的恐惧给压制住,因为她的女儿绝对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的!
她就要生了!
她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所以,当长生到来的时候,她恨不得拿了扫帚将她给打出去!
“不知公主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宁王的为人她或许从未看透过,或许他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宁王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长生公主难辞其咎!
她即便真的是受害者但也并非完全无辜!
“若是陛下对宁王府的处置定了下来了,不管是是杀是剐,只要公主拿出圣旨来,宁王众人受便是,可公主若是没有陛下的旨意,便请先回去取了陛下的圣旨再来!”
长生面无表情,“宁王妃如今如何了?”
方夫人心弦绷的更紧,虽然公公说了便是宁王一事会牵连家眷,但是此时女儿怀着皇家的子嗣,性命安全却是没有问题的,便是看在方家的份上,陛下也不会要了女儿的命,可她却还是不敢大意!
这个时候长生公主到来,绝对不会仅仅是要问娇娇如何了!
宁王死了,可宁王却尚有子嗣在!
她来这里是要斩草除根吗?!
“公主殿下,我女儿如今生产在即,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对不会任何人伤到我的女儿跟外孙!”
长生笑了,“方夫人误会了,本宫不过是来看看宁王妃罢了。”
“事到如今公主还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方夫人冷笑道。
长生笑容仍然维持着,只是却是自嘲,“方夫人说的没错,的确是可笑。”随后便岔开了话题,“本宫今日来不是要打扰宁王妃安胎,只是希望能取一些宁王衣裳及爱物,一同入殓。”
方夫人心中强压着的悲痛再一次涌了上来,即便死的不是她的儿子,但是却是她的女婿,是她女儿一辈子的倚靠,皇家的媳妇不可能改嫁的,女儿这辈子就这样完了!而始作俑者却是这般仿佛完全没做过什么一般!“入殓?公主不过是宁王的妹妹罢了,便是宁王没有子嗣,却是有妻子的,如何也轮不到公主来替宁王”
“方夫人不是说了,宁王妃如今需要静养安胎吗?”长生打断了她的话。
方夫人一窒。
“夫人若是方便,本宫让人去取便是。”长生继续道:“夫人请放心,本宫不会惊扰到宁王妃。”说完,便下令让人去宁王的院子拿东西了。
先前因为爱女心切所以没发现,如今见了这般阵势,方夫人如何还能不明白,说是来拿宁王的爱物用作陪葬之用,实际上却是来搜府的!
“长生公主,宁王已然死了,他碍不着任何人了,你便不能”
“不能!”长生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以宁王所为,这宁王府早该封了,父皇怜惜宁王妃生产在即受不得刺激,方才一直按兵不动,但这并不代表宁王府便不需要过这一趟!方夫人若是真的不想惊扰到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