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殷氏回国公府了,她更加没什么兴致大过,想了想对陶临沅道:“阿爹,我只邀请几个小姐妹,在府里赏梅看雪如何?”
陶临沅凡事都依着她,自然没什么意见,“那我便着人去打理一下梅园。”
梅园是陶府后院一个小院子,平常没什么人去,只有冬天下雪时他们才会过去看看。昨天刚下过一场大雪,想必地上积了厚厚一层,不打理根本没法进去。
陶临沅走后,陶嫤让玉茗去拿来笔纸,她坐在翘头案后开始拟写请帖。有几个官员家的姑娘跟她关系还是不错的,比如右仆射家的孙女,定国公的小女儿……写到最后几张,她提笔落下孙启嫣的名字,再然后便握着紫毫笔开始犹豫。
玉茗把帖子一一收好,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姑娘为何不写了?”
陶嫤点了点下巴,略显苦恼道:“要不要邀请何玉照来呢?”
因为上辈子十三岁时辰时,她是在家中跟父母一起过的,并未邀请其他的人。是以她拿捏不准何玉照来了之后,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玉茗不解地问:“您不是跟玉照姑娘关系最好,为何不邀请她来?”
陶嫤滞了滞,慢慢偏头凝视她,眼睛一点点眯成一个月亮的弧度。她牵唇一笑,恍然大悟,“你说的对,我跟她关系最好。”
既然是最好,怎么能把所有人都邀请了遍,独独露下她呢?这不是昭告所有人她们不合吗?
就算何玉照这次想整出什么幺蛾子,她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既然已经将她看透,便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
*
请帖送出去后,明天才是她的生辰
陶嫤起了一早,准备去西市买几样设宴的点心。她记得有西市有一家名为祥瑞轩的铺子,那里的糕点既精致又可口,让人吃后念念不忘。
她换好衣服,外头披了件大红锦绣缠枝牡丹斗篷,头戴卧兔,袖子里又揣了一个小手炉,这才准备出门。没走两步,前头有个丫鬟捧着个盒子走来,到她跟前盈盈一拜,“姑娘,这是瑜郡王世子命人送来的贺礼,愿您康健长乐,顺水顺风。”
陶嫤怔楞,“段世子?”
丫鬟点点头,“那边嘱咐了,请您一定要收下。”
突如其来的礼物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她跟段淳统共才见了三次面,更没说过几句话,他怎么知道她的生辰?为何还要送她礼物?
陶嫤低头看了看这个浮雕精美的盒子,“是谁送来的?”
丫鬟道:“是瑜郡王府的管事,不过已经离开了。”
也不知道这段淳究竟什么意思,陶嫤琢磨不透,他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打开,转手交给身后的玉茗:“去帮我放进屋里,拟幅谢词送往瑜郡王府。”
玉茗应下,小跑着送回屋里。
这两天送礼物的人很多,陶嫤来不及拆看的,一律让人送往内室旁边的耳房,待何时有功夫了再看。可想而知,段世子的礼物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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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府的马车驶进西市,很快停在祥瑞轩门口。
早在他们到来之前,楼上便有一个人等候在此。他坐在二楼能透过大堂,看清门口的光景。见到那辆熟悉的马车后,这袭玄青色身影霍然起身,离开座位往楼下走去。
他的仆从纳闷地跟上去,也不知道世子在想什么,大清早就坐在这里等着,不吃点心不喝茶……也没听说世子约了什么人啊?他百思不得其解,摸了摸脑袋跟着段淳一块下楼。
待到楼下之后,看清从马车里下来的陶府三姑娘,侍从似有所悟,了然地看向自家世子。
段淳端得一脸平静,好像真的只是偶遇一般,对一脸诧异的陶嫤施了施礼:“陶三姑娘。”
*
陶嫤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到他,檀口微张,恍惚点了点头。
她很快收回吃惊的表情,指了指他身后的铺子道:“这里的点心很好吃,甜而不腻,香软滑糯,世子也喜欢到这里来吗?”
段淳看向她,不置可否。
其实他来了大约一个时辰,只喝了一口这里的银针茶,确实比一般茶楼沏得更香一些。至于那些姑娘家爱吃的点心,他是一口未动。
得知他也喜欢后,陶嫤弯眸笑了笑,颇有几分遇到知己的喜悦:“我最喜欢吃核桃百果酥。”
说罢,想起他刚才送的礼物,忍不住问道:“世子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站在门口说话终归不大好,这里人来人往的,每个人过来都忍不住看两眼,段淳提议请她到楼上去。陶嫤思忖了下,他送了她礼物,她怎么说都应该好好答谢他,于是便答应下来。
到二楼雅间坐定,陶嫤对方才的问题不依不饶:“世子怎么知道?”
段淳想不到她这么执着,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他让人重新准备一壶热茶,慢条斯理道:“家父曾说起过。”
此话不假,瑜郡王确实在他面前提过此事。不过瑜郡王只提了一次,他便由此记心上了。
陶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自从上回在楚国公府那次,阿娘和瑜郡王好像便再没见面过。陶嫤不知他们进展如何,一直没机会询问阿娘。
小厮重新提着一壶热茶上来,黑彩竹雀纹茶壶不断冒出热气,滚烫的热茶倒在两人面前,蒸腾出浓郁的香气。陶嫤放下手炉捧着茶杯,她的双手一直在袖子里捂着,目下被热茶一烫,白嫩的小手泛出红色,瞧着细致可爱。
她长睫微敛,正要吹一吹茶碗的热气,便听段淳平淡地问道:“方才送的礼物你喜欢吗?”
陶嫤略一顿,表情不大自然。
要怎么说她还没打开看看?她心虚地挠了挠脸颊,轻轻地点了点头,“谢谢。”
段淳搁在桌子下的手动了动,不知为何很想摸一摸她的头顶,到底还是忍住了。他颔首道:“我听父亲说过,他跟令堂的事约莫会等到你及笄之后,你无需费心,父亲定会对令堂真心诚意。”
陶嫤微敢疑惑:“我及笄之后?是谁说的?”
段淳道:“令堂。”
这是殷岁晴的意思,她不想让两个孩子担心,叫叫现在还小,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若是嫁入瑜郡王府,平常便更没时间照顾她了,是以她想着,哪怕是等到陶嫤及笄之后,她能为她多做一点是一点。
陶嫤捧着茶杯百感交集,眼里蒙了一曾氤氤氲氲的水雾,不知道是被热气熏得还是怎么。她拿手背胡乱抹了抹,对段淳笑道:“那还要等两年呢。”
段淳敛眸,声音很低:“不着急。”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说殷岁晴和瑜郡王的事,还是在说他自己。
陶嫤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想在这里逗留得太久,对他谢过之后,起身准备告辞,“多谢世子款待,我先回府了。”
段淳目送着她离开,直到面前的茶凉透了,他都没有再喝一口,桌上摆的几样点心更是原封不动。
*
翌日一早,陶嫤尚未从被子里爬出来,便听白蕊道:“姑娘,定国公府八姑娘过来了。”
没一会儿,“尚书右仆射家五姑娘业已前来,婢子已命人带她前往梅园。”
“李府三姑娘也来……”
她被催得手忙脚乱,终于穿好了衣裳,坐在镜奁前梳头。她皮肤姣好,根本不必施粉黛,白蕊只给她描画了眉毛,梳了一个双环髻,戴一对玉叶金蝉簪子。在斗篷一圈兔毛的簇拥下,脸蛋光洁似玉,娇面芙蓉,玲珑剔透。
陶嫤带着两个丫鬟一路赶往梅园,远远看去,几个姑娘正围在一棵梅树下,垫着脚尖去够那一株开得最美的花朵。隔得老远,便能听到她们的莺声燕语,陶嫤禁不住露出笑靥,快步往院里走去。
有一个樱粉短袄的姑娘看到她来,忍不住嗔怪道:“这正主儿可算来了,把我们晾在这里,估计自己在屋里睡大觉呢。”
开口的这个是定国公府的八姑娘,比陶嫤还要小半岁,也是被家里宠坏了,不太懂得谦让。不过她心地倒不坏,唯有一张嘴巴损毒了点。
陶嫤为了赔罪,让白蕊把祥瑞轩的点心端上来,不过怎么会让她在嘴上讨便宜:“还不是因为我太重视你们,特意准备了好一阵子才过来的。”
要论歪理,在场没一个说得过她。
定国公府八姑娘撇了撇嘴,不打算跟她纠缠下去。
正说话间,有人往门口看去,招呼了声:“玉照来了!”
说罢一顿,正好看到何玉照身后的孙启嫣,大为不解:“叫叫怎么把她也请来了?”
远处何玉照估计也在想这个问题,表情十分不悦,正领着丫鬟往这边走来。
陶嫤不喜欢她们私下议论孙启嫣,更不喜欢别人拿她母亲的家世说事,于是看向方才开口的人:“你若是不满意,可以现在离开。”
☆、第33章 礼物
陶嫤是个护短的主儿,只要是她划为自己的东西,哪怕别人说一点不好,她都会不高兴。
正因为如此,当李府三姑娘用嫌弃的口吻说起孙启嫣时,陶嫤毫不犹豫地回击了她。陶嫤觉得孙启嫣很好,哪哪儿都好。
李府三姑娘被她噎得一声不吭,面子有些挂不住。
她是见旁人都不待见这位孙姑娘,便以为陶嫤也跟别人一样,于是先挑了个话头,却未料想惹得陶嫤不高兴。在长安贵女这个圈子里,最受欢迎的就是陶嫤和何玉照两人,她们不仅身份尊贵,性格更是强势,说话很有威望。其他的姑娘总爱围着她俩溜须拍马,这李家三姑娘便是其一。
李云华哂笑,尴尬地放下花卉牡丹纹茶碗,“叫叫……何时跟她认识了?”
陶嫤打开食盒,把里面的糕点一样样端出来,有府里做的桂花杏酪、杏仁豆腐等不能隔夜的点心,还有祥瑞轩的枣泥芙蓉糕、紫薯山药糕、奶香松瓤卷酥、艾窝窝和豆面糕等等……
末了一个石桌实在摆不下,陶嫤便捡了几样喜欢吃的,剩下的都分送给她们的丫鬟食用。那几个丫鬟露出喜色,连连道了好几声谢。
趁着孙启嫣和何玉照尚未走来时,陶嫤抬起头对李云华道:“要说何时认识的?真是很久了。”她给每人碗里都倒了一杯清茶,似是跟她们都说着,“我一直拿孙姑娘当姐妹看待,你们对她不敬,便是对我不敬。”
几人没想到陶嫤竟如此护着她,一时无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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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何玉照已经过来了,她今日打扮得十分明艳,朱红牡丹长袄外披着一件绣金孔雀披风,头戴珠翠,跟她的个性一样张扬。相反孙启嫣就显得淡雅许多,她穿着月白暗地缠枝莲纹短袄,外头仅穿一件杏红竖领披风,她生得高挑纤细,如此一来,愈加显得身姿窈窕。
何玉照来到跟前也不跟她说话,径直走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大抵是在生气她邀请了孙启嫣。
陶嫤没有理她,上前招呼孙启嫣坐下,提起彩漆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洞庭君山,“你们总算来了,架子端的比我还大,居然让我等你们好一阵子。”
闻言,定国公府八姑娘欧阳挽掩唇吃吃地笑,“郡主说大话一点也不害臊,分明是刚……”
陶嫤不动声色地斜过去,她虽还在笑,但却不再多嘴了。
何玉照没好气地喝了口茶,无奈茶水滚烫,她被烫着了舌尖,皱着眉头越发不悦:“还不是昨晚下了场雪,车夫不敢走得太快,足足在路上耽误了一个时辰。”
两家路途不远,平常只需走半个时辰便到,怎的今日花了这么长时间?
何玉照当然不会告诉陶嫤,她忘了准备她的礼物,是以中途拐去了西市一趟,去首饰铺子选了幅适合她的头面,这才赶来陶府。
正想着,见陶嫤跟孙启嫣关系亲昵,几乎把她晾在一边,登时不高兴地把盒子拍在桌上。
这盒子是用黄花梨所制,上头施以云纹浮雕,手工精细,一看便知珍贵。何玉照把盒子推到陶嫤跟前,示意她打开看看:“送给你的。”
陶嫤拿在手里翻看了看,对她的礼物丝毫不感兴趣,但还是得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整幅头面,从金翠猫眼花钿到双鱼簪钗,再是如意眉心坠,还有一对金镶玉灯笼耳坠。不得不说,何玉照出手还是十分阔绰的……
陶嫤来不及盒上盖子,已被眼尖的李云华瞧见了,她咋咋呼呼道:“这幅首饰我在香乘斋见过,价值可是不菲,玉照对叫叫真舍得!”
陶嫤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在众人面前盖上盒子,交给身后的玉茗,让她拿回房间收好,“怎么个不菲法?”
李云华还要说,被何玉照狠狠剜了一眼,嫌她太吵:“你问问在座的人,谁把你当哑巴?”
这么隐晦的讽刺李云华怎会听得出来,她居然真的去问欧阳挽了,可惜欧阳挽也不搭理她。
*
陶嫤正要拿前面的艾窝窝,忽然觉得手背冰冰凉凉的,定睛一下,原来是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她抬头往天上看去,稀稀疏疏的雪花从天而降,像春日漫天飞舞的柳絮,迷乱人眼。好在雪并不大,她们坐在八角亭下,一时半刻不会被影响。正准备叫白蕊去准备火炉,便左边的何玉照问:“叫叫,方才的头面你不喜欢?”
陶嫤不解地睇过去,唇边溢出一抹笑,“喜欢呀,为何这么问?”
何玉照微微皱眉,依着多年来对她的了解,她要是真的喜欢,肯定不是这个反应。
难道她看出这是她临时准备的?何玉照猜不准,正要借机跟她多说几句话,谁知道她竟又跟那商贾之女凑到了一块。
何玉照对孙启嫣越看越不顺眼,好像自己手里有一个东西,无缘无故地被她夺取了。
没有她之前,陶嫤分明只跟她最要好。
何玉照霍地坐起来,毫不掩饰地瞪了孙启嫣一眼:“你既然来了,不知准备了什么礼物?我倒想看看,商人家的子女能有什么眼光。”
话音将落,在座有不少人把目光转向此处,或多或少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她们一开始就不认同孙启嫣来这里,目下好不容易有人挑起头,当然没站出来打圆场。再说这打头的人是何玉照,宜阳公主的女儿,可不是她们能得罪得起的。
场面忽而静下来,只有亭外的雪花不断飘进来,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洁白雪花落在陶嫤的肩头,有一些蹿进她脖子里,她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把何玉照拉到一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玉照甩开她的手,余怒未消:“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不顺眼便要给人难堪?陶嫤一向看不惯她的作风,听见这句话,不禁想起她上一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她后来看她也不顺眼,所以才会找人对她下手?
陶嫤问她:“那你看谁顺眼?”
何玉照把目光往在座的人身上一少,竟没一个能入得她眼的,最后目光还是停在了陶嫤身上。
陶嫤了然地哦一声,无情地道:“可是我看你不顺眼,因为你对孙启嫣无礼。”
两人在一起,互相嫌弃的话没少说过,是以何玉照没有多想,还当她是故意噎她。
偏偏她不肯低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说的没错吗?不然她来了这么久,为何却连份礼物都没有?莫非是拿不出手?”
那边孙启嫣怔了怔,不打算再沉默下去,于是横下心来,让丫鬟去府外马车把东西取来。
本来她是想等宴席散后,单独送给陶嫤的。没想到却被逼到这步境地,只好拿出来献丑了。
*
那丫鬟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个朱漆托盘,上面用红绸盖着,从门口到梅园的这一段路便落了一层白雪。
丫鬟捧到孙启嫣面前,她解开红绸抖